第 211 章 群居动物
陆航请了病假。
上工第一天就请病假,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但海逻瞧了瞧,陆航确实面色苍白,精神不济,一副不舒服的样子。他便和上面打了报告,让陆航先回去休息。
陆航回到宿舍,象征性吃了感冒药,只感觉头重脚轻,浑身灌了铅一样密度沉重。
到了中午,海逻记着他还没吃饭,亲自送了饭过来。
他在桌上一份一份摆着微波过的小碗菜,感叹着说:
“我们陆哥当年干风纪委员的时候淋雨三天三夜都不带累的,现在居然能被小感冒击倒。”
陆航躺着,胳膊遮住脸,倦倦地跟着笑了声:“老了。”
海逻坐到凳子上,面对床跟他闲聊:“是不是去野星弄得?我听说你们之前被关在野星监狱,那地方可是不毛之地,帝国黑非洲,毒虫蚊子一大堆,又没什么能吃的,很容易把身体搞坏的。”
陆航说:“没有,野星挺好的……”
海逻打开自己那份饭,开始吃,边捡着人造肉边说:“我想起来了,鸢子老家就是野星,你们当时还说,等毕业了要坐船去野星玩,就当做毕业旅行了。”
陆航:“是规划过。”
“所以那地方真的有景点吗?”海逻嚼着饭,“我还以为只有沙子,没什么可看的。”
陆航挪开手臂,吸顶灯的光让眼结膜刺激地收缩一下。他望着天花板,薄唇稍抿:“有的……”
有景点的。
……
“有景点的,当然有!”白发少年抗议似的叫起来。
陆航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嗓音:“嘘,他们都在睡觉。”
的确是没必要急。那时候离毕业满打满算还有小半年,只是霍鸢是急性子,非要提早规划起来。他的理由也给得充分,说是提前买船票会更便宜。
霍鸢从柜子里抽出干净衣物,到卫生间去洗漱。他没关门,留着一道窄窄的灯缝儿,
陆航坐在黑灯瞎火的寝室里,朝卫生间的方向望一眼,恰好望见霍鸢咬着牙刷,穿着短裤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这样的腿,他也有。但长在霍鸢身上,就惹得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霍鸢那会其实并不白,常年在沙漠生活的人,哪个不是受紫外线侵蚀,晒得黑黢黢的。
霍鸢也黑,但他不是别人那种干巴粗皱的,而是油亮的,浅咖色的。好像被人握在手心仔仔细细地盘过,走向漂亮的肌肉与光泽微暗的皮肤有种相得益彰的紧扯感。
“我知道了,你肯定在琢磨怎么在明天比赛时干掉我。”
陆航愣了下,反应迅速地举手投降,温和笑了笑:“被你发现了。”
十八岁的陆航年纪轻轻就悉知各种社会规则,出身良好让他永远懂得在合适的场合说最合适的话。
但如果是现在的陆航,他可能会不合时宜地说。
我并没有想干掉你。
我是想干你。
……
陆航心不在焉地回想起过去的事,连海逻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印象。
那次毕业旅行他们没能去成,霍鸢说的沙漠钢琴,他也没能见到。
大红色涂漆,圆形的,中间微微凹陷适应拇指弧度的部分已经磨得掉漆,说明它的使用十分频繁。
陆航隔着毛玻璃看不清电线另一头的人,但他知道,在自己按下按钮的一刻,有人正因此痛苦受害。
即便他是无意的,也绝不无辜。
这种事情……他绝不能再做。而且,他得搞清楚一些事。
到底有什么样的理由,要把omega关在这里进行规训。
这时,其中有个领头的忽然问:“你昨天请假了吗?”
陆航如实答:“感冒了,请了病假。”
领头的笑了声:“噢,我还以为是不喜欢这份工作。”
陆航猜到他就是他们这个小队的队长,所以他说话有些咄咄逼人,带点审问的味道。
陆航没回避,反而直白地笑了下:“确实有点,原本以为被派来战斗的,结果就是坐在这里按电钮按一天,好没劲。”
队长哈哈笑了:“是吧,真的好无聊哦,我刚来那会也这么个感想。就说这个按电钮,光按是真没意思,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摇着头长吁短叹:“好歹来点惨叫啊,哭声啊,跪求什么的……可惜我向上反映了,人家说就是这么设计的,有心理学依据的,死活就是不改。”
陆航也跟着无奈地笑:“功能这么少啊。”
队长朝天花板翻白眼:“可不是嘛,问话都不能多问,想撩骚两句都不行,猪猪都憋萎了。”
那时,有人用手肘捅捅朋友,压低声:“喂喂喂,我跟你说的那个乡巴佬鹰来了,就那个白毛。”
他朋友十足一个混球,仗着家里有勋爵,全然不顾同伴暗示低调的眼色,直接扯起嗓子,昂着头喊:“喂,霍鸢~”
白翎狐疑地望过去,总觉得人鱼话里有话,可他没有证据。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默不作声拿出终端,悄悄在原先的维修单创建了新标签,备注名:
【欠我修理的老东西】
窗外光线开始从斜射转向直照。时间不早了,白翎将老式星间收音机装进包里,和监护人同意书贴在一起。
他准备去报名处交完材料,回来路上买点匹配的零件。
有个旧货市场,是他上辈子经常销货淘货的地方,专门拆卖一些上世纪的老物件,去那里看看准没错。
那条老鱼却把手臂一伸,熟稔地揽过他的手指仔细摸了摸,缓缓反问:
“外面零下10度,你就准备穿这么个小破袄出去?”
“有问题吗,我是去干活又不是和你约会。”
“和我约会就穿的好一些?”
“也穿小破袄。”
郁沉觉得好气又好笑,油盐不进的小破鸟,嘴巴犟得要命。
“不过跟着你,我会翻过来穿,”白翎下巴抵着领口,往上使劲扯了扯,方才拽动涩住的拉链:
“把好的那面里子露外边不就行了。”
不管外表多破烂,把好的内芯掏出来给您看。
郁沉贴在他手指上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一把,指骨没控制住力劲,捏得白翎不小心哼唧一声。
对于他这种野兽伸爪,时不时探出笼子的占有欲,白翎倒是不在意。
白翎握上人鱼手腕,戳进他禁欲整洁的袖口里,指甲轻轻挠了挠对方腕口,像安抚似的:
“好了,快放我走吧。”
他这话一出,人鱼反而攥得更紧了,他低垂下脑袋,发丝悉数擦过白翎脸颊:
“我给你打一些钱,宝贝等会出去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好不好?”
那副溺爱孩子般的口湓,听得白翎牙酸脸热。
……大清早上的,这是要干嘛?
“我不需要。”白翎强自冷静,直接拒绝。
霍鸢把书包甩到肩后,面无表情回过身。
那人看清他的身段和脸,没忍住吹了声口哨,“黑皮白毛,好射!我听说你有个妹妹,不知道她是不是跟你一样这么骚——”
书包以每小时300千米的速度飞过来,凶狠无比地砸在他脸上,鼻梁骨断裂的声音接着后脑勺倒地的惨叫,一气呵成的还有从天而降的拳头。
拳拳到肉。
差点把人在食堂外打成鱼丸。
陆航眼看事情不妙,连忙上前去把两人拉开。
最后两个人都被下了处分,霍鸢的尤其重,因为在场几乎所有“目击者”都声称,是霍鸢毫无理由冲过来打人。
只有陆航私下里去调了监控,交到教务处,把他三个月的禁闭,降成两星期。
去关禁闭那天,还是陆航这个风纪委员送他去的。
霍鸢沉默片刻,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他一拳砸在沉重高耸且不可逾越的门上,指骨颤抖着渗血,用胸腔挤压产生的撕裂声音,大声嘲笑着:
“规则!”
“什么是规则,我来告诉你什么是规则!”
“这个世界是特码的用‘操’来决定的,操就是权威!beta能操omega,alpha能操.beta,高级alpha能操低级alpha,还有特么的鬼的谁知道有没有研究出来的高级基因sigma雄性能操.死alpha、beta、omega所有人——这个世界就是操来决定的!谁能让谁怀孕,就是高等级,多简单,多操蛋!”
操蛋的世界,操蛋的人生!
操这个词真好,它能解释上下等级的一切不合理秩序。
陆航震撼地听着这番粗野的,混乱的,毫无根据的说辞。彼时,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霍鸢不愿融入圈子。
直到他得知了一件事。
霍鸢的妹妹是一只雌鹰,她才16岁,已经怀孕七个月。
那时,陆航恍惚地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仿佛,他这个冷静无害站在圈子里的旁观者,也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少女的加害者,之一。
第 212 章 探头观察自己
对于妹妹的事,霍鸢不愿多说,陆航也知之甚少。
但陆航不是瞎子,他能从霍鸢生活和言语细枝末节拼凑出来一些事实——黑翅鸢的样貌是猛禽界出了名的漂亮妩媚,这对兄妹出身偏远且经济拮据,难免遭人惦记。
陆航所能做的不多。
他知道对于一个alpha而言,最需要不是接济,而是尽快出人头地。
于是他点起小灯,借用了一点委员的特权,把霍鸢的各科成绩单找出来仔仔细细分析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他把熬夜做的训练计划表放在下铺桌上,就放在霍鸢藏着掖着的那张校奖学金申请细则旁边,朝紧拉的帘子,轻描淡写地说了声:
“这学期好好比赛拿奖,否则就换我睡下铺。”
下铺的床帘“唰”得一声拉开,霍鸢羽毛竖炸着:“不用你让着我。”
陆航没说话。霍鸢怔了一瞬,待看清他熬得通红的眼睛,胸口一跳,莫名心慌地又把帘子拽上了,半晌,从里面传出一声:
室友油盐不进:“我不管,四舍五入就是同一张床,你摇陆哥也摇。小弟弟坐床头啊~哥哥岸上走——”
小女孩生气地说:“妈妈!可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怎么可以把钱都给爸爸,不给我买生日礼物呢?”
妈妈为难地攥住孩子的手:“不是……妈妈也是没办法……”
这时,郁沉忽然问:“孩子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妈妈连忙道:“先生,不用的。”
郁沉笑着转圜道:“我家里也有小朋友,偶尔会犯脾气,答应他的就必须做到。”
他又放低声音轻柔地问孩子:“孩子,跟我说说你的生日愿望,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
生育大臣心说,这把真算你们母女撞到了,面前这位可是帝国愿望实现机。来吧,快跟恶魔……哦不君主许愿。
小女孩拧紧眉头,像小大人一样仔细思考一番,最后说:
“我的愿望是——分化成alpha!”
室友妄图一展歌喉,却不幸被霍鸢锁喉。
“救我,陆哥哥救我呜呜呜啊,哈啊,哈啊,痛痛,人家要被弄死了!”室友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陆航看热闹不嫌事大,站在场外指导:“就这样,用膝盖压住他大腿,防止他射出触手。”
就这样,指挥系第一名和指挥系第十五名,联合把隔壁海军陆战系第二名制服在宿舍一米二宽的小床板上。
“我跟你们这对狗AA拼了!”室友眼含粉泪,立誓要一雪“海鲜事变”之耻。
狗AA充耳不闻,携手下楼买包子去了。
买了一个水母豆腐包,一个嫩笋竹鼠包,再给室友也带了一份。两个alpha坐在食堂外的花坛边上,默默啃包子。
缺少室友在中间当调和剂,他俩反而没话说了。
有点频率对不上。
陆航没话找话:“关禁闭的环境怎么样,有没有手指,要是有你就回去把我买的杀虫剂带上。”
霍鸢想了想经常在他们宿舍出没的那只白额高脚蜘蛛,“大小是条生命。”
或许是他的语气过于笃定,陆航也不禁认真反思了下,自己是不是真有这份善心。
但遗憾的是,他似乎没有这种波动。给蜘蛛捉蚊子吃,也只不过是因为宿舍不许养宠物,他想找点事干,排解无聊罢了。
可霍鸢却说,他喜欢虫子。
我真的喜欢吗?
我应该喜欢吗?
生平头一次,他从别人口中发现了自己不清楚的部分。自认为了解自我的陆航,开始悄悄偏离轨道,探头观察自己。
·
陆航从回忆中抽离,却没完全抽离。
他望着电击室的对墙,在磨砂玻璃与天花板的夹角处,有一只细手指长腿的黑色花纹蜘蛛正小心翼翼地跑动着。
蜘蛛种类繁多,不同星球会生出不同的亚种,但陆航还是隔着三米的距离一眼就认出,那是白额高脚蜘蛛。
还是只雄性。
“满意。”
这答案几乎是不假思索回答的,想来是之前训练过无数遍,已经形成了某种大脑神经与喉舌之间的条件反射。
“那你没必要出去。”队长说。
话音刚落,一声抑制不住的哽咽冲出沙哑喉咙,后面应该接着绝望的哀嚎,但线路已经切断了,他们什么也不会听到。
什么负面的反馈,都不会听到。
陆航额角的神经,痉挛了下。
队长伸了个懒手指站起来,朝同事挑了挑粗粗的眉毛,仿佛刚才按下的十五次电击与他毫无关系。
他像个好相处又慷慨的大哥一样,逐一拍了拍大家的肩膀,“走吧,今晚咱们有活动,说好去喝酒的那就提早十分钟下班玩个痛快。”
坐了一下午,大家的肩膀脖颈都有些酸,边捏着肉边互相打趣着,鱼贯而出。
出去后,陆航却说自己把东西落下了,要回去一趟。
队长没多想,说了声“行”。
回到电击室,吸顶灯已经关上,周围有些黑漆漆的。但这种程度的黑暗并不会给身为海洋生物的陆航造成视觉困难。
在进来之前,他已经花五秒钟找到电箱准确地关掉了监控。现在,他有大约二十秒的时间可以利用。
陆航迅速摸到8号台,抓起通话器,尽力压低声又用温和的口湓说:
“您好……我不知道您是谁,但请您务必相信,我是这里唯一对您没有恶意的人……我知道,您现在处境痛苦,但请您一定要坚持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然后,希望呢?
必须得给8号一个希望!
他快速地说:“等到白司令他们来,会有野星的人来救你们……如果听到的话,请回复,哪怕咳嗽一声也可以,我也会想办法帮助你们。”
扬声器忽然微弱地震动了下,陆航迈出去的一只脚刹那间收回来。他几乎是扑到了通话器前,声音带了点喘,“您好?”
对面似乎从这句尊称里,体会到一丁点久违的平等,慢慢复苏过来。8号满是疲倦,小心又冒险地抖着声线问: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
“你认识我?”
“不认识。”陆航没有欺骗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呼吸一窒,开始没由来地变得紧张。
陆航马上联想到,会不会这群人之前也伪装成“好人”,通过通话器做过类似的事。让8号以为有人来救自己,最后再打破他的一切幻想,拿他取乐。
陆航得给出一个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理由,来取得对方的信任。
事实证明,当所有人手中都握有大把钞票时,钱就如同一张废纸。
蓬勃的欲念被钱财无限放大,人人都是富翁,财富不足以拉开人们之间的差距,那么抢夺资源的过程必须要动用拳脚。
陆航站在不远处,望着发生在商店街的一场大型真人pk秀,两个男人都有钱,为了决定谁能购买最后一块手表,在街上大打出手。
而那些花光了钱的人,则拎着大包小包,露出物欲被充分满足的迷醉神情,排着队爬上山,手动转一下功德转筒,这么一来,最虔诚饱满的祈祷便能立即传送出去。
陆航小声骂:“这个帕迦楼真够鸡贼的,让别人走机械化代刷,他自己撒币享受人工服务,这样天道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灵解收回视线,稍微思虑了下:“其实,你们说的这个罗汉帕迦楼,我从未听说过。”
陆航微微惊讶,“你当了三十来年副部长都不认识吗,那桃呢,见没见过?”
海逻也摇头:“我对小乘佛教不熟。”
“应该是小乘佛教那边人员杂乱的原因吧,”陆航回想着观世音的话,菩萨说的总不会有假,“他是外来的和尚,近两三百年没出现过,不认识也正常。总之,咱们得秉公执法,优先考虑活捉,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捉。”
海逻指指那个功德筒,陆航一看他嘴角勾起,就知道他要使坏。
果然,海逻说:“功德机,往前转是积德,如果倒着转呢?”
陆航眼睛一亮,飞快地接:“缺德!”
为了节省时间早点回去找敖秉解释清楚,灵解建议兵分两路,由他去倒转功德机,海逻和陆航两个组队刷佛像后山。
靠着海逻的本事,想要骗过守备轻而易举。进到山里,才发现原来整个山体被掏空,从上到下分成了四层。
一二两层灯火通明,整整齐齐摆放着长桌,紧锣密鼓地用纸张和浆糊制作着物品,像是地下工厂。三四层则分为密密麻麻麻雀大小的格子间,一个房间占一个人,能隐约从玻璃看见他们戴着耳机,正在连线交谈。
海逻用眼神示意,陆航看到下面有人运来一箱一箱的东西,正是刚从商店街收回来的大额钞票。
好一个前店后厂,买卖收款一条龙服务!
从发钱,卖货,收钱,再到换取功德,这不就是给四处骗来的脏钱变相洗/钱吗,只不过最后的附加产品“功德”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陆航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问题大发了。
如果说外面那套功德代刷项目,是异想天开,玩火自焚。眼前这套程序就是有理有据,天衣无缝,让花钱买功德不再是梦。
假如被大大小小的神仙妖怪们知道能这么钻空子,走捷径,那谁还乖乖存善心做好事?直接绑架一群人类,圈养起来,天天给他们发钱发到通货膨胀就得了。
陆航牵着海逻潜入二层走廊,悄无声息打开门,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草!这是鬼吗,我都没听见脚步声!”陆航扶着龙角怒骂。
对方捂着额头揉了揉,也不太高兴:“你知道我是鬼,开门也不晓得吱一声。”
海逻面无表情:“吱——”
“让你吱你就吱,你还挺乖,诶?!”那人看清海逻的脸,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怎么在这?我不就打麻将欠你点钱,至于追到这里来吗?肯定不是来救我的吧。”
阎王一副嘴硬又满怀期待的样子,让海逻生生把那句“是来救你的”吞回去了。
最烦这鬼犯病时扭捏作态。
阎王又围着陆航转了半圈,脖子伸得老长,“哟,这就是你养的那条龙吧,老是不带给我看,今天还不是被我抓到了。俗话说的好,丑媳妇也要见公婆——”
海逻一个眼刀让他舌头颤了颤,阎王连忙接着说,“况且你家小龙挺标致的,对吧。”
陆航回了两个字:“呵呵。”
阎王有些欣慰地说:“龙也好乖啊,还对我笑。”
陆航:“……”
又是个村里没通网的,也不能怪,毕竟地府确实没网。
海逻冷淡地说:“我看你在这活得挺逍遥的,不需要人救。”
“哪有!我被当成黑工关在这好些年,连上厕所都要报告。”阎王抬起两只手,空气波纹一荡,两条锁链渐渐浮现,一左一右捆在他手臂上,不过不妨碍他做抹眼泪的动作,“好想念在奈何桥钓鱼,在火地狱打边炉,在开水地狱泡温泉的生活啊,做梦都想回夏国去。”
“黑工?”陆航提取到关键字,皱了皱眉头,“楼下那些做衣服鞋子物品的都是你教的?”
阎王点头道:“对啊,我教他们用浆糊纸叠的,是不是很逼真?想当年我做黑白无常那会,就是因为叠纸人技术好才被看中录用的。”
提起当年的勇事,阎王黝黑的脸上激动地冒出两团可疑的红云。
怪不得那些大牌衣服一扯就破,商店里的东西永远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原来是照搬了地府发展模式——坟头烧报纸,糊弄鬼呢。
陆航把海逻拽到一边,悄悄问:“他靠谱吗,会不会又是个假货?”
海逻认真思考了下,“确实,不如杀了他。”
说完,转身利落捅刀。
陆航:???这么粗暴!
阎王愣愣看着刀穿过自己的肚皮,又拔出来,原本鼓鼓囊囊的肚子泄了气一样扁下去,他感激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胀气?”
海逻嫌弃地扔了刀:“我不知道,我只是试试能不能杀了你。”显然,鬼是不能用刀捅死的。
阎王:“……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梼杌。”
双方验货完毕,海逻连番捏了一串咒,阎王身上的锁链应声而落。与此同时,陆航瞬间感觉周围的温度降了不少,森森鬼气从阎王张开的双手如有实质地散播开,下面工厂的灯滋滋闪了两下,随着一声声紧密的电闸下落声,黑暗中同步响起惊慌的尖叫。
“呵呵呵呵呵——”阎王飞到下面,大刀阔斧地收割魂魄。有他助力,清场动作顿时快了一倍。
阎王也没忘记把冥币带上,只不过扛着八个大箱子上来时略有些狼狈,看见海逻,便好声好气求他:“你带乾坤袋没有,替我装回去呗。”
感觉海逻不太乐意,他又说:“回头请你们去地府玩,行不?”
陆航立马提出来:“我要去无间地狱。”
阎王吹胡子瞪眼:“那边又脏又臭,根本不是你们小妖兽能去的地方!”
陆航还想跟他争取一会,不巧灵解来信息了,发得又急又短促:
[我这边办好了]
[我查了功德机后的名字]
[不是你们说的帕迦楼]
[而是]
信息就停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正在发短信的灵解恰好抬起头,看见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同一时间,夏国华东气象局。
今天是周一,气象局例行开早会。敖秉漫不经心地翻过两页报告,耳朵里在听下属说话,心思却全然不在工作上。
“……根据预测,下周将有热带气旋路过……”
“咔!”椅子骤然后退,敖秉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去。
“敖局长!是我报告错误吗?”下属惊慌失措地问,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敖秉的身影停在门口,似乎狠狠顺了下气,转过头时,一屋子的人都看清了他额角正在跳动的青筋。
“会议暂停,”敖秉转向秘书,冷冷道:“帮我请年假。”
他无视接下来会议室里涌起的讨论声,大步踏过走廊,边走边扯掉束缚的领带。
刚刚的一刹那,他感应到了……
自己渡给灵解的龙珠,正在被生拉硬拽出去。
这种情况基本只有一种可能。
灵解死了,有人把手掏进了他的肚子。
敖秉关上办公室的门,靠在门后,任凭身体慢慢滑下。
……
陆航打了几个电话,那边都没人接,开始觉得大事不妙:“灵解难道被帕迦楼抓住了。”
阎王凑过来问:“什么帕迦楼,哪来的帕迦楼?”
陆航和他说了倒转功德机的计划,谁知阎王听了摇摇头,“灵解恐怕凶多吉少了。”
陆航觉得他有点夸张:“不至于吧,帕迦楼就是个罗汉,灵解再弱也能过个百十来招的。”
阎王抬起一双漆黑无边的眼睛,死寂在空气中蔓延:“我不知道你说的罗汉,我只知道,这是观世音的海外道场,如果再不走,我们三个恐怕要没命继续享福了。”
霎时间,无数纷繁的细节闪过陆航的脑海——大家都不认识的罗汉大反派,手眼通天到能伏击整个特管部,甚至能装成观音而不被地灭菩萨和二郎神发觉,跳金刚舞时坚持要念咒而不触碰法器,说好要抓邪佛却找借口不跟着来……
甚至再往前推,敖秉说过,他和灵解决裂的那一晚,正是灵解急匆匆去找消失二百年的观音。
同一天晚上,观世音搭乘电梯去海逻新家,楼上便发生了命案。
观世音曾经不止一次地提过,他的分神很多,多到数不过来,职业、性别、阶层大不相同。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当时观音拿过二郎神的宝瓶,根本不是想帮忙审问,而是要迅速销毁证据。
瓶子里说话的帕迦楼,是观世音现场操控的傀儡。
所谓“HR辛辛苦苦寻找继补菩萨”的故事,只是早就准备好的谎言。
根本没有帕迦楼这个人,观世音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要把一个人引向这座孤立无援的海外琼岛。
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
“阿桃!!!”
一道瞬发白光闪射过来,根本避无可避。
海逻惊喜地发现:“哇,今天剩不少好吃的呢,有大龙虾,还有一箱子酒。”
等他们享受完之后,再由他们这些小贵族进行打扫,并沾沾自喜地享受一番。
他甚至可以预料到,等他们这群人吃完,再剩下的残渣会倒给那些被关着的人,喂给“禽兽”们吃。
一瞬间他感觉到胃部扭绞,很不舒服,仿佛透过这个房间这份餐桌,看到了遥远之处某个庞大国家的幻影。
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上层贵族,也没有看到他们做什么,却感到实质性的窒息,压迫和不适。
权威。
它看不见,却又能为所欲为。
陆航想,这个地方,完全就是帝国旧贵族体系的缩影。
上层雄性制定规则,中层雄性执行规则,底层雄性服从规则。
而被痛苦使用的omega,是被关在毛玻璃后视而不见的。
·
“把他们放到前面来,我能看到的地方,没错,再往前来一点。”
命令下达,负责拍照记录的官员忙不迭遵守,把这一批五十个孩子都拥到前面去给领导看。
胚胎与生育大臣在旁躬身:“陛下,这个站位可以吗?”
“可以,”郁沉扫了一眼,随手拿过运输部大臣屈膝递来的文件签下名字,“让雌性都站在前面,这样方便查找,他们未来都是重要的生育者,转运途中一个也不能丢失。”
“明白!”
“给他们换上新手环。”郁沉嘱咐道。
然而没人知道,这其实是帝国先皇陛下亲自莅临。人鱼在光脑后面坐不住,担心事情一多会出乱子,索性亲自拉着领导班子到现场查看。
生育大臣心道,某种程度上来说,陛下和白司令真挺般配的。
小女孩抬起头,差点吓了一跳。戴着面具的叔叔又高又大,但声音听起来意外地温柔,像他们在学校里听过的故事念白。
“我、我……”
君主问:“找不到家长了吗?”
小女孩低头:“嗯……算是吧……”
话音刚落,小女孩被抱起,她坐在大个头面具的臂弯上,一下子也变得很高,高过了人群——原来上面的视野是这样的,她惊奇地越过大人们的头顶东张西望。
孩子的妈妈就在附近,一眼便看到女孩,着急地挤着人群跑过来。
小女孩被放到地上,仍有些生气不想理妈妈。
她妈妈感激地道谢:“多谢这位先生,多谢你们把她送过来了。这孩子,跟我怄气来着……”
郁沉微扬眉:“为什么?”
小女孩童言无忌:“因为当alpha最好啊,妈妈听他的,我也要听他的,妈妈还要每天生蛋,好多弟弟妹妹都被爸爸拿去卖掉了。”
“我才不想当妈妈,长大了要生蛋!哼。”
生育大臣:“……”
如果到现在都看不到,那一定是当权者在装傻。
生育大臣负责制定并执行《归乡计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个孩子的生长环境会多大程度影响到社会未来三十年的发展。
孩子们非常聪明,他们分得清好坏,看得懂家庭关系,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不会幸福。他们长大后生育意愿不高,这就会直接影响到帝国的经济。
一个繁荣强盛且领土广大的星际大国,必须有稳定的人口基数作为支持。
君主的想法看似激进,其实关乎着整个国家的未来命运。
生育大臣:“我刚才听那孩子说,他父亲卖了‘弟弟妹妹’,那个alpha应该是在私下交易妻子生的蛋。”
君主:“老规矩,处理掉,相关人士尤其是买家,一律射杀并无害化处理。”
在老帝国,买卖雌性的蛋是一项堪比恶意杀人的重罪。
并且买卖同罪。
生育大臣立即吩咐手下官员去办。
他们并不可怜一个小女孩即将失去她的生物学父亲,因为这孩子即将由她母亲单身抚养。
那个失去丈夫的omega会每月收到一笔足量的养育金,国家也会送这孩子免费入学的。
她会过得很高兴,也有足够的钱买生日礼物。
说不定过个几年,她就会改变主意,在某个愿望分享会上认真考虑后说,或许当个白司令那样的omega也很好。
·
陆航从小就被教育要成为优秀的alpha。
只不过这个“优秀”,是亲戚朋友和家人的口中的标准。这个金标准的最佳例子,无外乎他的父亲。
作为中产家庭的孩子,陆航的人生成长轨迹堪称一帆风顺。
他有钱有闲,父母健在,在军部有着铁饭碗的工作,未来还有大笔遗产等着继承。
他完全没必要当个双面乃至三面间谍。
更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替野星卖命。
他本应该像他父亲一样活着——熟悉人情世故,能力和情商都不错。他必定有三四个情人,有omega为他雌竞,最后他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好夫人,最好在外面是军部的将军,有钱财事业价值;回来之后给他洗手做羹汤,提供家庭服务价值。
一切都是完美,且利己的。
就像父亲形容他与霍鸢一样。
“正经人不会和alpha扯上不干不净的关系!”
当陆航反驳,帝国其实允许alpha之间成为伴侣时,他的父亲毫不客气地嘲笑儿子的天真:
“确实,alpha可以在一起,甚至有辅助生殖可以生孩子。但你要知道,存在不一定合理——就好像小偷满大街都是,难道是正确的吗?AA恋合法,只能说当局管不了,所以给了这群人一个厚脸皮活下去的理由。一个优秀的alpha,不会搞AA恋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父亲睥睨着他,腔调严肃:“如果他搞了,那说明他一点也不考虑他的家庭!你的社会圈层不会接纳你,你会被排除在外,成为失败者!”
可怕的是,当时的陆航居然下意识认为,他父亲说得有道理。
他的头顶仿佛有一个详细的表格,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他有这样的家庭和父母,应该感到骄傲,因为他早早就学完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他比同龄人在世界上活的更顺畅。别人还在磕磕绊绊撞到看不见得规则而头破血流,他已经熟练地在其中行走。
父母的教育,让他更容易适应环境。
这很好,没有错。
错的是,他爱上了一个alpha,他和对方出身不同,价值观也截然相反。
两个身份阶级完全不同的人,要生活在一起,必然有共通性。
彼时,他却无法找到和霍鸢的共通性。
等到他们毕业之后,这种共通就更少了。不去食堂,不买早饭,没有共同话语,就好像很多大学时候玩得好的朋友,在进入社会之后都渐渐不联系了。
他与霍鸢的分道扬镳,似乎是命中注定的。
Alpha与alpha之间,就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相遇。
单人宿舍里,陆航看着墙边平行的踢脚线,一只蜘蛛正在其中一条线上慢慢挪动。
当他以为蜘蛛就要这么爬下去时,它忽然转了个方向,爬向另一条线。
而且小腿走得飞快。
陆航忽然坐起来。
他抬头望向通风管道,里面并没有传出风声,说明通风系统没有启动。他快速爬起来,找了个椅子,爬上去卸掉栅栏朝里摸了摸,一手灰。
很久都没用了。
陆航再望向蜘蛛,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用蜘蛛来画地图,搞清楚这里到底怎么出去。
他的工作手册没有提供逃生通道,出去活动时也必须待在监控下面,和同事并行,这就几乎堵死了找到逃生门的途径。
但如果是一只小小的蜘蛛,很可能就无人在意。
而他所需要的,就是在蜘蛛背上装一个小小的可以发送信号的电子元件。
这东西很好弄,他可以从备用终端里拆。
然而说来容易,实际操作的时候却遇到不少困难。终端是高度集成的元件板,几个部分都用胶水牢牢地粘在一起,光是判断元件位置都耗费了他至少三个小时。
熬夜拆板途中,陆航不禁想。
如果是霍鸢来干,可能会轻松的多。
霍鸢的射击技巧是他教的,他的电子工程课却是霍鸢捞的。
曾经,他们的室友也感叹,“鸢子的技术真好!”
霍鸢解释说,他家旁边就是一个巨大的电子垃圾场,各个星球每周都要倒成堆的垃圾过去。
他们那里的小孩,从小就会从垃圾堆里扒拉终端,修一修再出去卖二手。
他还会自己做系统,对编程也熟。
可他这个优秀的黑客,却用着最破的光脑。
后来霍鸢攒到了钱,仍然没更新装备,他精打细算着:“我们毕业旅行得花不少钱,所以新光脑就省了吧。还有你,最好把精密机械拆装给我弄熟练一点,因为如果路上定位器之类的坏了,我们可没预算买新的。”
霍鸢让他做好旅行的一切准备。
陆航就跟着学了点小技术。
重装定位器,并用普通终端当成接收器,就是霍鸢教他的其中一项。
“差不多了……”终于弄好,陆航把蜘蛛放到了通风管道上。
谋事在人,成事在蛛。
走之前,陆航又抓了十来只蚊子给它吃。希望这家伙能识相点,第二天给他反馈一张完整的地图出来。
第二天早上,他迷糊着醒来,拿起终端看了眼。
这说明,它的一部分细胞已经开始高级分化。
郁沉把它翻过来,在一端找到了烧灼的痕迹。
这是他前天早上清洁时,处理过的。
陆航看了眼时间,凌晨六点半,离上工时间还早。他悄悄走出去,沿着笔直的走廊走到底,大约花费十分钟,再转个弯。
他好像从没来过这儿。
门一推就开。
里面是……高高的架子一直伸到天花板的吊顶,居然是图书室?
这里没有上锁,说明他被允许进入。但奇怪的是,之前从没有人跟他提过,这里还有个图书室。
他以为这种供上层取乐的秘密场所,不会有这么……闲情逸致的场所。
陆航觉得不对劲,随手翻了翻架子上的书,很快,他就找到了问题的重点——这里所有的书都关于老帝国,其中70%的书名他听都没听过,很可能是一些早已在改朝换代时被禁的资料。
而在这整间屋子超过两万本书里,又有一半和伊苏帕莱索有关。
显然,这间图书室的主人,很“关心”老皇帝。
“有感兴趣的可以拿回去看看……我很乐意借阅,只要你记得按时归还。”
一架自动轮椅从架子后滑出来,上面坐着的人形容枯槁,半身不遂,就是养老院里最常见的那类难护理的老头。
说话也是断断续续,中气不足。
一副大限已至,又额外超龄活了十年的样子。
陆航从对方的脸上的老人斑判断,这人至少有八九十岁。但老头扯起皮肤做了个笑容,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
“别琢磨了……我比你猜测的活得久得多。”
陆航:“你是……”
“我是长生种。”他微笑。
老头似乎不怕自报家门。他对这个擅自闯入的年轻小alpha感到有趣,还操控着电轮椅到他最常看的书架旁,亲自抠了一本书出来,要递给陆航。
陆航伸手接住,在手里翻了翻,“《帝国长生种历史》……”
序言写着:众所周知,水禽帝国等级最高的长生种非腐烂种人鱼莫属。只可惜,在23世纪20年代,腐烂种人鱼已逾灭亡,到了本世纪中叶,世界上有且只剩下一条人鱼……
读到这里,那老头瞥他一眼,轻嗤了下:“这本书别的都好,就是序言写的不够严谨。”
陆航合上书,“有错漏吗?”
老头盯着他年轻的脸,浑浊的眼睛慢慢透出狡黠的光:“实际上,世界上不止剩下一条人鱼,确切来说,应该是一条半。”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就是那半条。”
陆航轻微窒住,难以消化这道信息,只下意识问:
“另半条呢?”
老头用枯败的手,掀开自己遮挡自己胸口的衣料,露出胸口硕大的疤痕,用沉入泥河般的语气缓慢道:
“我只剩下一半的心脏了,年轻人。另一半……早被伊苏帕莱索啃光了。”
但那条恶毒的小鱼,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还活了一半吧。
第 213 章 半条人鱼
对陆航来说,如果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突然交浅言深,毫不在意透露自己的想法,那么他不是天真单纯,就是长期处于食物链顶端,不惧怕任何人的觊觎。
他的面前坐着一条人鱼。
不,是半条。
如果放在旁人身上,一定已经因为悬殊的基因等级而抖得像耗子见了猫。但陆航没有,他看不出对方有消灭自己的意图,也不想费心担忧没有到来的事。
他平静地想了想,顺着老头的话,问:“所以您想找伊苏帕莱索报仇?”
“是,也不是。”老头闲聊一般,操控着轮椅挪向架子深处,示意陆航跟上,“比起杀了他,我更想亲眼看看他一败涂地的样子。”
“为什么?”陆航问。
“因为他根本不适合当皇帝。”老头嗤笑着。
缺少必要的肌肉做支撑,老头脸上的五官都像面团一样扭在了一起。他笑得扭曲,仿佛鼻子和眼睛都在打架。
陆航下意识移开目光,感觉有点不正常的头疼。
老头自顾自说着,似乎不在意他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能力最弱,性格最偏激,连学东西都很慢……哈,谁能想到,一个帝国皇帝甚至没上过大学,说出去要让整个星际嗤笑。”
他那种熟稔随意的语气,像是在揭家里年纪最小弟弟的短。他习惯这么做,也有权这么做。
陆航不清楚他为什么跟自己聊这些,只能尽力接话:“先皇确实有点偏激,比如那个《归乡法案》……但他这次复辟好像也确实,如火如荼?”
“法案,保护omega和筛选优秀雄性,”老头脸上满是玩味与鄙夷,“所有人都以为他想做好事。只有我心里清楚,他纯粹是公报私仇。”
陆航不言语,心里暗暗心惊。
他好像在接近一个典籍和书本上被禁止记载的旧时代密闻。
关于伊苏帕莱索本人的真相。
陆航:“公报私仇……这怎么说?”
老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与其说他想做好事,改善国民生活,不如说他因为恨我们,想毁掉过去的一切。”
过去……陆航下意识想,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伊苏帕莱索不惜和整个旧体系为敌。
因为谁都知道,身为皇帝,推翻旧贵族体系是一件不切实际又吃力不讨好的事。
毕竟皇帝本人,就是这个体系里最大的受益者。
是什么让伊苏帕莱索抛弃所有既定的利益,与旧世界为敌?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里面,推开一道半掩着的门,里面似乎是一间卧室。
这半条人鱼并没有像其他大贵族一样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
他在这里一边平淡生活,一边苟延残喘,不肯死去,目的应该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想到这里,陆航更觉得有必要逃出去,至少要把这个消息报给野星。
“这是你的蜘蛛吗?它掉到我的水杯里,死了。”
老头用卫生纸捏着一小坨东西递给他。
陆航心头一跳,“蜘蛛?我——”
老头截断他的话,目光微妙,不复之前混浊,反而有种一瞬间看穿皮肉的穿透感,“你想说不知道?”
“把手伸出来。”
当天,他又请了半天假。
这次连队长都过来看他。发现他真的在低烧,嘀咕了两句“事真多”之后,队长给陆航批了条子让他去找医生。
陆航一个人慢腾腾挪去医务室。
来了一个多星期就病了两场,并非没有原因。或许是水土不服,或许是中央空调冷气开太低。
但他总觉得自己这是心病。
父亲真的说对了。
他人即地狱,被环境孤立排斥,真的很难受。
·
《归乡法案》依旧在如火如荼地实施中。一周过去,第一批通过考试的雄性名单已经产生。
通过考试的人欢欢喜喜收拾行李,没通过的还在胆战心惊咬着笔头复习。
星网论坛上学习氛围浓厚,因为帖子太多,还专门在考研考公的旁边辟出来一块“考雄”。小组成员们日夜不休,攻克重难点大题:
[实践课要求说,如果想要追求雌孬,就得掌握至少一本曲目,学会ABCDE小调]
[可我五音不全咋办?]
[你可以追求猛禽,他们不要求雄性唱歌,只有其他一点小要求]
[比如?]
[一天捕猎20只鸽子罢了]
[《亿·点·嚣·要·求》]
终于,楼里十来个人磕磕绊绊把儿童五线谱学完了,“唉,累死了,刷会视频吧。”
结果一点开,大数据监听自动推送求偶歌内容,仔细一看,居然是野星官方搞的小视频采访。
主持人:“都说雌孬用歌声捍卫领地,雄孬用嗓音唤来爱人。请问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路人激动地抢过话筒:“这个我深有体会。来帝国找孬老婆,你得多才多艺,至少得会一门乐器吧。因为啥呢,因为你的兄弟总是答应的好好的,但其实根本不会帮你伴奏!他还要自弹自唱追求隔壁邻居家的小莺,靠兄弟不如靠自己啊家人们。”
主持人:“很宝贵的经验,谢谢。”
从他手里抠出话筒,转向另一边,“那这位家长呢?听说一些alpha的家长,砸锅卖铁都要送孩子去上音乐课?”
家长感触地说:“没错!我们家孩子一分化,我就给他报了班,必须赢在起跑线上!要不然求偶失败,我们老企鹅家的面子,可往哪搁啊?”
主持人:“企鹅也要竞争吗?”
家长:“当然,我们家可是有王位要继承的。”
主持人:“王位?!”
家长:“帝企鹅王朝第十八代多传,转音王。你真该看看我爷爷当年和奶奶结婚的视频,他在婚礼上唱出了18连转音,每个音都是变调的我爱你,在村里吹了一辈子。我们家孩子肯定是要继承这个传统的。”
主持人:“帝企鹅十八转非遗传人,很伟大的理想。下一位。”
下一位是线上匿名观众,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雄性海洋族beta谦虚地表示:
说完,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B,还非要晒出他中学时的“淘淘海浪花水母歌剧大奖赛”业余组冠军证书。
这个大B骄傲地宣称:“我会用十根触手敲击水管伴奏,少……我的omega从小就是听着这道声音入睡的。我触手不敲到肿,他都睡不着呢。”
主持人:“……”
总感觉什么奇怪的人混进频道了。
白翎刷到这个视频采访觉得挺有意思,就转给了小母鸡,顺手也转给人鱼一份。
他其实没事,就是想过来撩一下鱼。
发出去两分钟,没回。
他把终端扔旁边,躺在行军床上强迫自己放松肢体。这破床,之前也没觉得这么空荡,总感觉少了一条尾巴跟他抢被子,睡觉都不得劲了。
手臂垂下来,手心一热,被舔了口。
诶?
白翎撑起来看,小狗斯多普黑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小爪原地打转,然后跳着跑出去扒拉冰箱叼回来什么,又跑回来,哼哼唧唧地蹭他的手。
“叼的什么?”白翎伸手,小狗松开嘴,画着草莓的铝制的压力罐子被他拿起来看,“喷射.奶油,你想吃这个?”
白翎趴在床边轻声问。
小狗:U^+^U汪!
斯多普是海鸥的小狗。他们都住在一个区,小狗时常在各个房间乱窜。不止白翎,有时候西武司抓到它也会揉两把,喂一下,放它在房间的地毯上睡觉。
长期下来,斯多普就变成了公用小狗。
冰箱里的奶油是动物奶油,纯天然不加糖。这罐奶油是特殊补给,专门供给白翎等高级将领用来点缀咖啡的。但白翎不怎么喝咖啡,为免浪费,他一般都直接吃。
人鱼:“嫉妒。”
白翎跟着人鱼的目光往下看了眼,哦,胸口的位置趴着小狗,那是人鱼的地盘。
“嫉妒什么,也给你趴。”他多混账一个omega,无所谓地拿过终端,扯着自己背心的领口就往里一塞,二十岁青年的鲜肌嫩喙都被摄像头看个干净。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皇室的医疗组大乱,差点打通讯质问,君主您血压心跳神经压猛然增高莫不是发生了意外?
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发了短讯过去。
君主回:无事,出差,勿扰。
夜间,白翎好不容易战胜失眠睡下,没过两小时就被弄醒。
他面无表情坐在床上。
逗个狗,结果大半夜把鬼招来了。
“干嘛啊?”他的孬怨似的抗议。
“不给。”郁沉湓住他,尝了两口气喘吁吁挣扎的孬再放开。大手抓了一把他绑义肢的皮带,听到闷嗯一声,森绿的眸含着轻微挑弄的揶揄,附耳低声:
“你踩我‘油门’太狠了,不给你玩。好不容易飞一趟,我要慢慢来。”
“坏鱼!”夺权失败。
坏鱼有备而来,自己发明了新吃法。
拉开军用配给的黑色纯棉背心,往上卷,塞到隼嘴里堵住抗议,右手摇罐子摇罐子,咔哒咔哒咔哒,滋——埋头舔。
抬起头,打理贵重的金发沾了奶油,人鱼神情认真地品:“嗯……我还是第一次吃这种超市卖的平民奶油。”
隼吐掉嘴里的布料,忍无可忍:“别废话,吃不死你的——”
“味道好像还不错?”
“快给我继续舔!”
第 214 章 有爽到不就好了
吃太多奶油的后果立竿见影。
白翎第二天起来不敢再穿背心,特地找了一件扣子多多的厚衬衣穿上。但那布料有点糙,他胸口又肿了,走动时摩擦得龇牙咧嘴的疼。
老变态……!
小时候没喝过奶吗,瘾这么大。
回想半夜,一罐奶油喷完又续一罐,超市卖的平民食物成了美味佐餐。
人鱼故作遗憾,可惜两人不是哺乳动物。被羞恼的白翎一口咬在手腕上后,他慢悠悠舔干净,优雅退场:
“奶油樱桃,很韧口,谢谢宝贝款待。”
吃饱喝足就叫“宝贝”了。
白翎本想吐槽,打个飞滴过来就为吃“夜宵”,好大的阵仗。但转换己方思维一想,人夫千里送炮,礼轻情意重,说他干嘛呢?
自己也有爽到不就好了。
于是冲完澡后挤回行军小床,点一盏小灯,又是久违的接湓唠嗑。
天南海北地聊一通,说到嗓子干了,湓到舌头发酸,被迫下去喝了两杯水。最后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地上厕所,坐在马桶上打瞌睡不想起来,只能半梦半醒地喊两句,郁沉,郁沉……你过来捡我……
人鱼闻声过来,温柔收拾,手一搂把他托抱起来。
没走回卧室就睡着了。
人鱼的动作放得很轻,关了灯,坐在黑暗里静静地端详他。他模模糊糊感觉到那道目光,也没警醒,只是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凭感觉去抓人鱼的手。
冰凉的。
他也忘了对方是怪物,想着自己是毛绒绒的孬,便下意识挪过去暖它。
空气静默中,冷血动物的呼吸渐渐变重。过了许久,床铺的另一半轻轻压上重量,人鱼把他拢到怀里,很小心地抱着他。
那姿态很奇怪。
动作克制而珍惜。
就好像它知道,如果再进一步,它一定会用尽全力把这可爱的甜蜜的宝贝勒进自己的肋骨里,与他融为一体。
白翎想,也不是不行。
反正这条命都是它养起来的。
第二天醒来后,郁沉还在。白翎问他要不要回去,他说先待一两天再说。
白翎心想也好,正好抽个空好好谈一下线头的事。他得弄清楚,这家伙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因为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他都要有所准备。
他吃完饭要出门,看到人鱼正把行李里的书拿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郁沉的习惯,长途跃迁旅行时必要带三本书,眼睛看累了就捏捏鼻梁睡觉。
白翎经过桌旁,顺手拿了一本夹在腋下,正大光明地夹带走。这本《水禽童话故事集》不错,他小时候爱看,里面有好多水母断头故事,回头可以念给臭鸡听。
“等等,”郁沉唤住他,从另一本书里摘出一枚镶金烧蓝的书签,“书签拿着。”
白翎接过书签好奇地瞧了瞧,知道这玩意多半又是不知道哪个世纪的古董,价值比一座图书馆都贵。但不论价格,他还挺喜欢这种漂亮小东西的,夹到故事书里玩也不错。
“我还以为您喊我是不愿意借书呢。”他笑着说。
郁沉掀眸看他,笑了一笑:“其实,我希望你来借书,因为一借一还还可以多见两面。”
这话放在别的情侣身上,可能显得有些古怪,毕竟朝夕相处不缺这两面。
但对他俩而言,就是真诚而由衷。
郁沉看到那只孬怔了下,灰色眼底涌现出情绪。孬别过脸,轻飘飘地“哦”了声,“这么喜欢我啊。”
“是啊。”人鱼毫不掩饰。
白翎微微扬起一边眉,显出属于鹰的高眉骨。他多利落的一只孬,上去就牵了人鱼的手,跟童话书一起夹到胳膊下,拉着老东西往外走,“那还等什么,走,带你恋爱去。”
郁沉笑了:“白司令上工还有时间恋爱?”
白翎哼哼:“我时间紧任务重,但搭电梯的间隙跟你亲个嘴的时间还是有的。”
尾巴扭得真快啊,这坏鱼。影子都没瞧见。
这已经是这三天来发生的第二次。
白翎没当回事,因为那信息素的气味无疑是郁沉没错。何况除了贪心大魔鬼,根本不可能有其他alpha吃了熊心豹子胆袭击他。
就是不知道这条鱼犯了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喜欢玩这种伏击的游戏。白翎完全搞不懂有什么好玩的,因为按照他的性格,他压根不会反抗啊。
人鱼连说“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机会都没有。
会很挫败的。
对于人夫的新爱好,白翎很难评。
晚饭之前,郁沉如往常一样过来找他。
因为父亲母亲都是鸦科,擅长搭建,学的又是土木工程,便听从亲戚的建议直接应征入伍。
毕竟这年头,干土木的待遇不如狗,还不如趁着机会赚点钱,好给孩子挣个好未来——蓝鹊的父母是这样打算的。
而且他们只需要负责搭建空中堡垒,不需要直面炮火,整体是很安全的。
虽然也会有人看到说,到底是多不负责的家长,居然把未成年的孩子带到军队里来。
但蓝鹊不以为意。他觉得自己的年纪已经足够大了,要不是没分化,他都应该开始产蛋了。
而且谁说军队里没有未成年人?
总是在食堂落地窗前趴着的那只红隼,不就是嘛。
蓝鹊暗中观察,想和小猛禽做朋友。他觉得对方一定比看起来的年纪小,要不然为什么掉光了牙齿。
一定是吃多了糖,还在换牙。
“我看你总是待在这里看外面,还以为你是食堂后厨洗碗的仿生人。”蓝鹊围着予虹绕圈圈,“不过我妈说,仿生人不许做未成年款,大人们会拿它干坏事的。”
予虹的脊背不由得僵了下,慢慢把头低下去,“我还有事,拜拜。”
蓝鹊:“我知道,你要去见白司令。”
予虹顿住脚步。
蓝鹊跑着绕到他身前,小声祈求:“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求你,我不会添麻烦的。晚上我请你吃炖牛肉。”
予虹低声道:“我没牙,咬不动牛肉。”
蓝鹊自告奋勇:“我撕成小块喂你!”
予虹愣了下,嘴角慢慢扬起一点,想要扬起手臂扇扇翅膀,强行忍住了。他腼腆地点了下头:“那好吧。”
心理医生阿姨也说,希望他能多交朋友。
鞑洛克是个弹丸小国,农业和工业同样拉胯,据说一度混到要靠国际人道主义援助过活。
这么个小地方,非人类办事处却拥有整整一栋豪华大楼。
予虹抬头望望那穿梭入云的高层,吐槽道:“这里也有面子工程啊。”
他是以帝国鸟界大使的身份入境的,对方也出动了同等级的外事主任。闪着一口大金牙,主任意味深长道:“敖大使消息很灵通,我们正想对您发出访问邀请,您就来了。”
予虹心中一颤,还以为帕迦楼得到消息了。
不料大金牙挤眉弄眼道:“我们的特殊服务,您看来几套?”
一听“特殊服务”四个字,予虹多少心里有数了。
这些小国的非人类界通常管理混乱,很容易绕开法律,成为藏污纳垢非法敛财的中心。比如搞非法婚姻牵线,开线下赌场,交易黑市灵气,配种珍奇动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而放在桌上的小广告纸写的是:
[代刷功德!极乐世界,西方天地,九层天堂,烈火地狱……四大洲,五大洋,全套神话体系,多达二十九种副本供您选择!]
[专业管家式服务,钻石级保密流程,让您足不出户,轻松实现修行/升级/飞升/成神,偷偷超越你的同伴,卷死他们!]
[10人成团,9折;百人成团,8折。]
[大热预定中,活动期限本月底截止!]
帝国鸟精三人组:……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飞升工业化流程。
大金牙笑呵呵说:“这不是国际号召产业升级嘛,我们就充分利用区位优势,发展了点第三产业。”
予虹积极夸奖:“发展得好哇,投资少,前景高,这项目我们看着都想投。就是不知道环保评测怎么样,你也知道,我们帝国很重视碳排放量。”
大金牙连忙站起来欢迎,“我懂我懂,可以马上带您去参观。”
予虹不动声色指了指:“就看极乐世界吧,他们喜欢烧香,我得看看PM2,5浓度合不合标准。”
开车去产业园参观的路上,大金牙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热切地和予虹套近乎:“敖大使, 您在国际上的名声和地位我们都有所耳闻,听说您收了昂撒的黄金迅猛龙族长当干儿子,您看我怎么样,能不能也跟您搭个亲?”
予虹看着那一脸褶子,委婉地说:“我们帝国讲究教育从娃娃抓起。”
大金牙激动道:“那不正好,我就是属娃娃的。”
予虹:“?你是啥鸟类?”难道是逆向生长的那类?
大金牙嘿嘿笑:“美洲大鲵。”俗称娃娃鱼。
予虹只好说:“我意思是从蛋抓起……当然也不是来了哪个蛋都收。”
正望着窗外出神的灵解忽然转过脸,蹙眉道:“蛋?黄金迅猛龙的蛋长什么样?”
予虹一时也形容不好那是什么渐变颜色,就比照着说:“长你家那只蛋的样子。”
灵解:“……蛋蛋不是我的?”
予虹奇怪地说:“秉秉不是告诉你好多次了吗?”
灵解沉默一晌,扭过头去,嗓音沙沙哑哑:“我以为他在跟我置气,故意说不是我的。”
予虹忍不住叹气,提醒他:“秉秉从来说一不二,他说出口的话是很认真的啊,说喜欢跟着你是真的,说不要你了也是真的。”
灵解身躯骤然震动,放置在膝头的手指显出一分黯淡的青白,随着指尖微微颤抖,手背隆起的青筋清晰骇人。
予虹偷瞄灵解一眼,又瞄瞄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的老鸟精。
蓝鹊在他这边显得面色红润,每天一副餍足的样子。相比之下,灵解可就惨多了,也不知道这阵子和秉秉发生了什么争执,或许是赌气绝食,整只鸟眼见着瘦了一大圈,眼窝陷下去,颌骨轮廓锋利得像刀子,反而比他之前那副社会精英的沉稳扮相,看着更真实了。
予虹有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总觉得他现在落魄绝望的情态,搞不好会更符合秉秉的审美。
秉秉这家伙可喜欢捡垃圾——哦不是,是救助弱小了!
好早以前,东海岸边流传着龙女救人的传说,风头太盛,一度还修了龙女庙。因为这事,年轻的秉秉没少挨老龙王敲打,让他以后救人的时候说清楚,别再被人类认成雌龙,你看看这立庙的香火功德都因为信息错误送不过来呢。
灵解闭了闭眼,缓缓问:“……他为什么不亲口和我说?”
予虹想也没想就答:“可能是不希望亲眼看到你伤心吧。”
灵解睁开冷冷的金瞳:“不想见我伤心,等同于割舍不掉,对我还有情,意味着还有挽回的余地。”
予虹没好气说:“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嘛,早这样想多好。说真的,秉秉这龙虽然日常烂好心,基本只是广撒雨露保持距离。
“毕竟人心隔肚皮,他从被害后就几乎不亲近人了,你是独一个,还独了几百年。以前四海龙族开大会,他因为傍大款的事受了多少白眼和唾弃,他从不为自己辩解,也没说过你哪怕一个坏字,生怕影响你得道修行。
“我家这只和你不一样,桃是不在乎脸面的,别人议论他,他回来跟我发泄一顿就算了。可你不一样,你是天庭封的天尊,高高在上,金光万丈,你的名声和行端比什么都重要。所以秉秉体贴你修无情道,不争不抢不无理取闹。要是换了我,被放置play上百年,早杀过去踹门了!”
蓝鹊悄悄掀开眼皮,婉转地笑了声,显然是想到龙第一次把喝得烂醉的梼杌拽进屋的情景。
看灵解垂目不语,予虹咬住嘴唇,忿忿地说:“你被诬陷撤职,有没有想过秉秉为了保住你不被关押,背后费了多少功夫。对你来说,应该很屈辱,可是在秉秉心里,你与他日夜相伴的这段日子,或许是他这几百年来得到的最满足的陪伴了。”
“等这两天找到阎王,事情一了,我就帮你脱罪。你彻底自由了。”
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脑海里,灵解一时间心口疼得开裂,呼吸急促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实在悔恨不已。
怎么也没想到,这段被囚的不堪时光,是对方拿来与自己道别的缓冲。
宛如从森严的水泥缝隙里,偷来的一点时间,锁在小屋里,假装笼子里那只高傲的鸟属于自己。
包括那颗蛋也是如此,背后藏着青龙不可言说的心思,焦虑,心慌,没有把握的试探,最后在期望泯灭中一败涂地。
假如我们有了蛋,不平等的关系会不会改善?
假如没有这颗蛋,我又是不是那个你能平心静气,退步沟通的人呢?
敖秉在深夜隔着墙和灵解对望,纠缠来纠缠去,如此大费周章,最后等到的是对方一句谅解似的“算了,不怪你”。
仿佛几百年的感情,已经轻飘飘尘埃落定。
敖秉也只好在心里劝自己,算了罢……
……
来到产业园,予虹发现自己真是小瞧了功德代刷项目。
“这是功德无量放生机,可以激光篆刻您的名字,每日自动放鱼捕鱼7000次。”
“这是大慈大悲割肉喂鹰器,佛祖同款,左边鸽子右边鹰,只要鹰一想吃鸽子,机械臂马上割一块猪肉放进鹰嘴里。您放心,我们有成熟的转基因生物技术,保证每一块喂鹰的肉都合成了您的DNA序列,运道系统绝对发现不了您在作弊。”
“还有这边是畅销款,ai自动念经机器人,百分之百复制您的声纹,可以日夜不停地念《大悲咒》,《地灭本愿经》,《楞严经》。”
大金牙又带他们来到烧香厂房参观。
在六台十米高的巨大铁箱子里,一层叠着一层,每一层都插满黄灿灿的高香。烧香机配备了左右两个封闭风道,左边送风,右边吸香灰,能让高香加速燃烧同时,又不至于被风吹倒触霉头。
可以说是环保、科技和想象力具备的产物。
看得予虹都有点心动了。
要不然搞一台回去给桃刷一刷?
“别动歪脑筋,”蓝鹊蜷起指节,敲敲心思活络的龙脑壳,“这些刷功德的一旦被查到,生平积累会全部清零,后果不堪设想。你想靠这个刷功德,还不如多喊我名字来得好使。”
予虹不禁问:“为啥喊你名字管用?”
蓝鹊意味不明地一笑:“回头你就知道了。”
予虹以为他又在故弄玄虚,比如给他灌输一些[杀凶兽,得永生]的歪道理,没继续追问下去。
现在要紧的是,他们参观完厂房,仍然没有看到疑似帕迦楼的生物。但予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路上的行人穿着入时,厂房看门大爷浑身戴满金链子,大街小巷停满豪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有钱的笑容。
根本不像一个吃不起饭的偏远穷国。
当地并没有什么外资入驻,仅靠发展第三产业就发财了?
那也说不通,因为光看大金牙介绍的这些设备、厂房和技术,前期投入也不是一个工农业不发达的小国能折腾起的。
予虹心中狐疑越来越深,大金牙忽然看了看手上的进口名表,“到点了,我要去领钱了!”
“我们能跟着去看看吗?”予虹表示想见识一下当地的金融机构。
“可以,你们也可以领的。”大金牙一高兴起来,说话会漏风,声音呼呼地响,“忘了告诉你们,我们早就实现共同富裕了,每天都有大把钞票领,你们帝国应该还不行吧?哎,这就是人少国小的好处了。”
开车来到地点,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人潮差点将他们淹没,当地居民举着盆和塑料袋,激动地冲向不远处一堵金灿灿的高墙。
予虹还在到处找银行在哪呢,被蓝鹊拽住,指了指头顶——
参天大佛,蔚然盘坐。
初步目测一下至少有七十层楼高,看得予虹麻头皮,巨物恐惧症都犯了。
大金牙狂喊一声:“要撒币了!!”
大佛合拢的眼皮微微睁开,以15度角俯视众生,张开紧握的手指,手掌下翻,花花绿绿的钞票便从他指缝间地飘落,随着一股淡淡香灰气的微风飘向无数双渴望的手,在地面引发激烈的争抢。
予虹看着心头狂跳,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一只厚暖的大手适时捂住他的眼睛,蓝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解开了他的迷惑:“像不像地狱恶鬼在抢食?”
没有一点施舍奉献的慈悲,反而像按时喂养小鬼。
灵解淡淡说:“我觉得更像清明节给路鬼烧纸。”
予虹忽然想到什么,拽下蓝鹊的手,四处张望一下。抢到钞票的人们已经带着胜利的狂热奔向下一个目的地,或许是抢夺过程过于凶猛,不少人的鞋子和衣服都撕破了,留下满地无人捡拾的衣物。
每一件都是国际大牌。
质量这么差的吗?比一次性的还夸张。
大金牙还过来喊他们:“拿上钱我们去商店买东西啊。”
予虹再抬头看,那尊撒币的大佛正在慢慢回退,缩进后面庞大的山体里。
他在地上随手捡了一叠钱,瞟了眼上面至少六个零的面额,压低唇角冷冷一笑。
现在,他知道地府被骗的那笔巨额资金到底去哪了。
长期待在封闭的环境里,会失去对世界的感知。得走出去,和他人重新建立起联系。
虽然予虹暂时不知道,这种联系有什么用,但听听建议总没错。
“我们走这边!”蓝鹊抓住他的手,带着他飞快地穿过食堂,奔跑起来,转头弯起眼睛,“我知道有条路从A区到B区特别快!”
跑过走廊,和摇摇晃晃端着大汤桶的仿生人擦身而过,蛋花汤的热气扑在脸上,让人忍不住深呼吸。
尽头一道小门紧闭,但别管它,直接猛得推开,奶白色光沙沙得流到眼皮上,一瞬间亮得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是云。
好大,好肥,像挤在门缝里的小狗,一伸手就能摸得到的云。
“给你安全绳,一定要系好,可别掉下去……我知道你会飞,但你会被云朵打湿羽毛的。”蓝鹊轻车熟路抛过来一条绳子。
原来这里是施工处,他们面前一米就是密密匝匝的脚手架,脚下就是万米高空。在往日,喜鹊,灰喜鹊,乌鸦和蓝鹊这些出了名的孬窝制作大师,就是在这里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在空中轻而易举地完成着看似违反牛顿力学的工作。
予虹由衷地说:“你们爪子真巧。”
“哈哈多谢你夸奖。”蓝鹊带着他灵活挪转,顺着一条S线左蹬右踩地跳下,真实演绎是鹊鹊就要跳一百层。
来的当然不是敌军,而是他们的侦察兵。
平台外面,前方,在更深更浓的云层里,从薄薄的雨雾中响起轻轻的鸣叫。予虹凑近过去,用鹰的眼睛去看,那是一群热火朝天的小黑点。
黑点变大,变宽,变圆。
最后飞到了近前,黑色羽毛因为微湿而闪闪发光。最后一个漂亮的侧身转,爪子钩到早就准备好的墙上挂钩上。
啊,那是一群北极燕鸥。
予虹瞳孔轻缩。
北极燕鸥被誉为“不会落地的无脚孬”,他们会往返于北极和南极进行迁徙,是所有动物中的迁徙距离之最。一只北极燕鸥一生能飞行150万英里,相当于在地球和月球之间往返三次。
就是这样小小的,纸一样薄的翅膀,却能撕开风雨,成为这支军队最优秀,耐力最强,飞行半径最广大的侦查员。
灰喜鹊和燕鸥们打招呼:
“中午好,吃了吗各位?”
“吃了吃了,打包带着边飞边吃的,还好我技术高,面条汤没撒。”
“真是的,今天天气也太烂了,淋我一头雨。”
“对了,赶紧看一眼,津贴是不是今天发?”
“我看看哈……发了!真准时呐。”燕鸥们兴奋地摇摆身体,看到津贴的数目,浑身疲乏顿消。果然打工人最好的回春.药就是加班工资到账。
灰喜鹊架起胳膊,有些自豪地说:“那当然快,你们没去过野星,不知道我们那镇子上看着小,其实养着帝国地表最强会计团。”
一个军队想要高效高能运转,当然离不开一个24小时全天候运行的庞大审计团队。
毕竟战士们和将军们都在前线冲锋,要是拖欠军粮拖欠津贴就太不像话了。拖欠工资,下属们的积极性是不会高的。
这在任何时代都是真理。
所以在这段时间,白翎也下达命令,把审计团队拉起来。至于员工嘛……有的是!而且还是帝国最优秀那批——附属星监狱救出来的会计们。
之前为老板顶包下狱,现在为军队做账上岸。大家算是洗白成功,当然摸出了自己的注册会计小本本,势必要准时准点把钱发到位。
此时,暴雨降临,从“孬窝”的巨大钢架缝隙间坠下,滴答到予虹的眼皮上。他眨了眨眼睛,向远处看,又有新的队伍出击。
这支军队,与这座拼凑起来的堡垒一样,它奇形怪状,四处漏风,由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的人凑在一起。它看似粗糙,实际却稳固。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他让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在他的规划里,每个不起眼的人都有不可取代的重要性。
“白司令,您中午好——!”
转身,齐刷刷的敬礼。
第 215 章 主动请缨
白翎例行检阅。
刚才还啾啾喳喳的燕鸥们,现在都把飞行眼镜捋上去,一丝不苟地敬礼。
白翎站定,扫视一眼,“侦查指挥出列。”
“到!”
“报告敌情勘查情况。”
“报告司令!我队今日累计飞行3小时,侦查半径约六百公里,但由于浓云暴雨,空中能见度低,未能确切探查到敌军在海面下的位置……”
侦查指挥说得满脸憋红,多一口气都不敢喘。其他燕鸥也偷偷瞄,害怕自己的队伍因为任务失败受到惩罚。
这次竟然直接撞上了季节性暴风雨。
按照气象学家的预报,这些阻碍视线的乌云和危险的闪电将持续长达一个月,这会给深藏在海面下敌军提供巨大的助力。
因为海水的颜色一定程度上会被天空影响、乌云越多,光线越暗,晦暗的天空投射在海面上就会变成漆黑的涛浪。
就算敌军的舰船在他们正下方的海底阴暗游过,他们也无法捕捉影子。
这是非常危险的。
当然,这种情况下还能用高能量Y波雷达。
但云层中闪烁的雷电无疑会影响到设备发射波段,造成误判。
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侦查兵下去,冒着风险近海面飞行,并用随身带的雷达探测器收集情报。
但这次任务,显然也失败了。
白翎的作战计划几乎陷入了僵局。
面对这些拨不开的乌云,强行突破只会折损军队,形成不必要的牺牲。况且给敌军送人头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正在思考间,郁沉低声告诉他:“那个孩子好像想过来跟你说话。”
白翎抬头一看,没有牙的小猛禽规整地站在远处,朝他腼腆地笑。
“是我之前跟你说那只。”白翎道。
郁沉心领神会。
他穿一件偏夏季的米色毛麻丝亲王格西服外套,胸前口袋放着浅草色的口袋巾。本以为那丝巾露了一抹角,只做装饰用,他却拽着丝巾,从里面抽出一片薄薄的……
不是名片,是轻合金制的折叠款止咬器。
白翎瞥了眼,默默磨牙。
这个骚东西,戴口笼都要根据身份和穿搭来!他做邮差的时候覆面重装,就戴那种猛犬式的黑色粗钢口笼;以D先生的优雅面目示人,就用浅色磨光的轻合金。
他坐在王位上是不是还会戴黄金口笼啊?
白翎不禁脑补了下那场景。
有点想看。
很少人知道,予虹和白司令有个约定——他得到特别允许,每天都能跟白司令说谢谢。
有时候白司令不在,他也会准时去,站在办公室门口喃喃两句,再离开。仿佛那里是他仅剩的精神依托。
今天予虹运气不错,不仅见到了白司令,还看到了D先生。
白翎把他喊过来,和缓地问了几句话,问睡眠好不好,最近有没有稍微长一点肉。最后还拉着微笑的D先生,打趣道:
“今天你可算碰着了。要是缺什么,尽管跟老D反应,他负责掏钱。”
说这话的时候,白翎抓着D先生的胳膊,宛如钳制住alpha。D先生则十分配合,脸上戴着笼状止咬器却神情泰然,丝毫没有因为这暗含隐喻的上下秩序而不悦。
经过那些事,予虹的神经比寻常的omega更敏感。
他紧张地抬头瞧了眼。
这位alpha气场很强,感觉比他见过的那些海洋贵族还深不可测。
但白司令拽着他呢。
应该不会咬人的。
想到这里,予虹稍微放松肢体,轻微摇摇头说:“一切都很好,司令,谢谢您的关心。”
白翎点点头,顺手揉一把他的波点红羽毛,就打算前去下一个点。
但这时,予虹叫住了他,“白司令——”
一阵如同翅膀剧烈扇动的咆哮声后,机甲们疾速把云层划成两半,排成队一个一个飞进去,宛如蜂巢里飞回的蜂群。
那是西武司少将的先遣战斗团。
机翼搅动的气流掀起了蓝鹊的发丝。他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铁丝,边扭成形状边说:
“我不知道你们红隼家的规矩是什么,反正在我们老家,如果想要雨停,可以把羽毛挂在最高的树枝上。”
这是雀雀帮祖传的神秘仪式。
“挂得越高效果越好。”
两只小孬一合计,整个堡垒最高的地方莫过于炮塔。于是他俩趁着晚饭换班时间,偷偷摸摸地爬上炮塔,一人摘一根羽毛,把羽管穿进铁丝里,最后挂在炮筒旁边。
“阿嚏!”高空没法打伞,予虹被淋得透湿。
蓝鹊见状,连忙脱下自己的防水冲锋衣,“快披到头上。”
予虹从外套下悄悄探头,头一次主动拽他的手,“你也到下面来。”
蓝鹊跟他一起头顶着外套。
外面的世界下着大雨,他们的外套里下着小雨。
转过头时,蓝鹊无意中对上小猛禽湿淋淋的眼睛。他心里念,好像漆黑的糖渍梅子干啊。
那是很甜的东西。
蓝鹊喜欢。
在冰冷的狂风中,嗓音都变得失真,予虹喊:“炮筒真的能替代小树枝吗?”
蓝鹊砥砺着风声,更大声地喊:“反正神能看见不就行了。”
神看没看见,这个不得而知。他们身后藏着的隐形摄像头,肯定是看得真真切切。
·
总指挥办公室并不奢华,但仍然单独辟开一间休息室,留作午睡用。
不过这间小休息室的墙面材料质量欠缺,很不隔音。郁沉坐在里面喝下午茶,能清楚听见外面会议室的争吵声。
他家孬的脾气见长。
“——你以为我不想下命令出兵吗?!”锤桌子声,一字一句,“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想早日进攻。但打仗也要讲究基本法,那么大的暴雨,加上龙卷风,我们的作战部队只会飞一架砸一架!”
西武司火上来了,说话比他更不客气:“但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再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你这支杂牌军怎么跟军部的精锐耗,兵力对比3比1,我们是1!你耗得起吗?”
白翎怒了:“我打的就是精锐!”
“他们有四个军团的鹰!还有一整个编队的夜战猫头鹰!”
“我也有鹰!”
“你有个屁,你那都是残疾鹰!”
“Fuck——”
狂风骤雨般的摔门声。
郁沉坐起来,看着白翎满脸涨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得脑血管乱蹦。
他眼神四处搜寻,伸手想砸东西,甚至还想直接拔枪冲回去把西武司这个尿袋鹰摁在办公桌上揍一顿。但他不能乱发脾气。
此刻,屋里只点着小灯。那双鹰一样锐厉的灰眼睛慢慢锁定过来,审视灯下的alpha,声音冰冷且骇人:
西武司不愧是职业军人,给方案的速度超出寻常。四个将军一晚上没睡硬是把计划连夜搓出来了。
最后的问题,就是敢死队派谁去。
西武司说:“已经有人主动请缨了。”
白翎回头一看,那群残疾的鹰已经穿好装备,高高矮矮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
白翎一开始坚决不同意。
但他们说:“军部本来就要找杀手杀我们灭口,但我们还是活下来了。白司令,杀不死我们的,终将会被我们击败。”
第 216 章 开香槟
最终,白翎批准了鹰团的请缨。
但同时,他也有一个条件:“我会作为这次行动的指挥,跟你们一起去。”
在场的残疾鹰们震惊地愣住。白翎是主将,是参谋部的中心,他怎么能进敢死队呢!
白翎面容淡然,给出了无人可以辩驳的理由:“我执行过类似的任务,有我在,存活率会大大提高。”
他没有给人徒增情绪负担,说着“我不能抛弃大家”,或者“我绝不会让你们独自送死”之类煽情的话。
他直接给出无可置疑的理由与解决方案。
让人感觉信服且可靠。
众人心里敬服的同时,也暗暗决定,这次一定要安全回来。因为他们不仅要痛快复仇,更不能辜负白翎的付出和信任。
明日出击的命令传下去。
D日决定下来后,许多士兵反而松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与其日夜严阵以待紧张得睡不着,不如早点开战。
予虹也是这样想的。
这一夜,他听从命令早早休息。与他同住一个寝室的小兵回来,发现他给自己带了晚饭,便高兴地趴到床沿:
“哇你还给我留了饭。宝宝,你真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小omega。”
予虹心脏骤然一紧,像被击中一样,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我会做好omega的!主——”
室友愣愣看着他,“嗯?你说啥?”
予虹这才反应过来,瞬间难堪地扭过头,死死掐紧了手掌,低下头说:“没什么……就是,刚才做噩梦。”
室友看了眼床头:“你灯还没关呢。”
予虹说:“我忘了。”
室友闻言,贴心地帮他关上灯,掖好被角。予虹卷着被子转了个身面朝墙。明明室内温度计显示25°,他却感觉从小腹到脊梁爬上一股彻骨的冷。
他像个怪人。
嘴巴里被人装了弹簧,听到关键词就会不分场合地弹出来。
军队配备的床帘很隔音。
予虹缩进被窝里,小声地哭了一会。
·
“电死那群不要脸的婊子!”
戴维少将正兴致勃勃地调试着海底飞行攻击机,把机械自带的电击炮调到最大功率。
他的机械师委婉地表示了不赞同:“戴维少将,您这样做不符合安全操作规范。把功率调得太大,会有危险。”
“能有屁的危险。闪开,好狗不挡道。”戴维一把推开机械师,不屑一顾地跳下机。
出阵前把电击炮调到最大功率,是他的习惯,也是他标志性的胜利法门。
他胸前这颗闪亮的奖章,就是靠此得来的。
机械师被骂是狗,面有微怒,但慑于戴维和他背后的势力,只能忍气吞声地站到一边,不再出声。
戴维是隆梅勒中将手下的一员大将,也是隆梅勒师团里最得意的攻击主力。
他不仅极其擅长海底战,还喜欢偷袭——突然冒出水面,把孬类的机甲拖入水中,在海底拆掉,接着让里面的驾驶员活活淹死。
因为实力出众,他深得军部上层贵族的喜欢,他们都亲昵地叫他,“小鳄鱼”。
隆梅勒一下子躺回鱼缸,“戴维知道了吗?”
“戴维少将已经带团反击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隆梅勒拉上眼罩,“不去。”他又不会开机甲,去个毛。
他赶走传令兵:“快点滚,再扰人清静,小心我削你的职。”
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把触手伸出缸外,拿起终端瞄了眼,看到戴维兴奋的留言:[您真是料事如神!当之无愧的军神,帝国的元帅应该换您来当!]
隆梅勒在水里漂浮着,心里有些得意的飘飘然。
稳了。
索性也睡不着,不如起来喝杯香槟吧。
反正这处海星基地坚固如磐石,就算被发现,仅凭白翎那群人的本事,也根本不可能击穿。
他摇头晃脑地品着香槟,却触手一抖,撒了。
隆梅勒愣了下,慢慢抬头看天花板。这时,吊顶又不正常地震动了下,散落的灰尘毁了一整杯高级香槟。
隆梅勒大怒,按着响铃骂道:“一群蠢货,开个基地都开不好!”
“不是的!中将阁下,我们……滋滋嘶嘶……我们受到了……滋滋嘶嘶……”
“说得什么?给我说清楚点!”隆梅勒不耐烦地命令。
“救……咔嚓。”挂断。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道深海的古老低鸣。随着一阵诡异的震动,像是混乱的乐队里,小提琴手们吃了毒蘑菇拉出来的长短音合集,最后戛然而止。
这显然不属于任何基地正常运转的背景音。
隆梅勒看着倾斜下坠的天花板,脸色青白。
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是基地的引擎,偃旗息鼓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他发狂一般穿上衣服,冲出了门,赤红着眼睛喃喃自语着,“我的预测是完美的,基地是牢固的,敌人不可能击穿我们的防御线!!——传令兵,传令兵,给我滚出来!听我命令——”
走廊里一片混乱,东西四处砸落,刚才的天花板现在已经变成了地板,隆梅勒不得不在吸顶灯上奔跑。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攻击,用的什么武器!”隆梅勒抓住一个窜逃小兵咆哮。
“……是地震,火,山火,是神发怒了——”小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穿着半边拖鞋在地上爬。
“去你的!这里是海底,哪来的山!”隆梅勒气得狠踹他一脚。
小兵惨叫一声昏过去,隆梅勒却直接从他头上跨过去,准备去控制室找通话器联系戴维。
然而他转过一道弯,眼前变得一片鲜红。
他看见了火。
也看到了正在生长隆起的山。
——海底火山。
再尖端的人类科技,也比不过大自然的狂怒之力。橘红色的烈焰把海底照得宛如天空,无数窜逃的鱼被喷发的热度当场煮熟,变成红色,像枫叶一样一片一片掉到海床上。
原本皱皱巴巴的海床,现在已经蛛裂开,被四处攀爬的岩浆爬满。它们犹如有生命的藤蔓,把海底爬成了人类肺部毛细血管般盛开的样子。
任何人在直面大自然的恐怖时,都会引发基因里深深的恐惧。
隆梅勒腿脚一软,差点跌坐下去。他不敢置信地嘶吼:“不可能!这座火山四百年都没喷发,绝不可能在今天喷,我算过的,我算无遗漏——!”
他不知道,在他目之不及的远处,有一队鹰冒着生命危险冲进海底。他们顶着几乎超出人体极限的海底压强,驾驶着机甲,把装有超浓缩聚变液体炸.药的推进器,狠狠扎进海底。
只要错一个步骤,他们都会被炸飞。
鹰们额头冒出冷汗,不断看着机甲的摄像界面来确认进度——推进器的液体燃料在化学反应中逐渐变成红色,像抽满了血的注射器,扎进这颗星球被海水泡得赖赖巴巴的“皮肤”。
当彻底注入后,它们会立即凝固,然后和海水发生反应,最终在爆炸中彻底唤醒这座庞大的,沉睡的火山。
这就是白翎他们商量一夜的最终计划。
危险。但一旦得手,成功率很高。
“快走,他们的主力军回来了,走,走!!!!”
所有人听到白翎在频道里的狂喊。
予虹打下最后一个桩子。还差五秒!他咬着牙无视命令,拼了命也要完成任务,还差一点,就一点——
“哟,这不是小嫩货吗?”
那道懒懒的声音在背后骤然响起。予虹浑身僵硬成冰柱,操纵机甲,一点一点回过头。
是戴维。
他突破了海鸥团的拦截,直扑回来。
“没想到你还能开机甲,”戴维操控机甲,无奈地做了个扶额的动作,“我就说你们团里都是些破烂货,还真是啊。”
戴维哧哧笑,“叫声主人来听听,说不定我就放你一命。”
予虹沉默不言,手指颤动,瞳孔异常地震荡着。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予虹踩着油门笔直地冲了过去,即使面对戴维亮起的电击枪也毫不退缩。
戴维揶揄地调戏他:“一上来就对我投怀送抱,你该不会是爱上我,想要嫁给我吧?”
予虹火力全开,戴维轻松躲闪。
但白翎扭过头,故意当做没看到。仿佛他作为目光严锐的主帅,完全没发近在咫尺的予虹正反复拔插着刀,把俘虏戴维捅得稀巴烂。
这还不够,白翎敲敲通讯,跟邮差那边说:“这东西喜欢电击人,趁着他还没死,你让他多尝尝电击的滋味,要慢慢来,尝个够,可不要一下弄死了。”
他扬声器没关,尚有意识的戴维听得真切,满嘴是血地辱骂着:“白翎!!!你这个恶毒的婆娘,你才是帝国的白色恶魔!!”
白翎扯扯唇,对着通讯:“他骂我恶毒。”
邮差:“系统,输入指令,电击100次。”
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帝国正统的“恶毒”。
满手嗜血的予虹爬回机甲里,白翎带着他迅速撤离。因为再过三分钟,海底的炸.药将彻底爆炸。
“我们走!”他们斜着飞上天,立即就有平行的护卫舰将他们吸纳过去,像白天鹅展开巨大安全的翅膀,展开平台接住他们。
护卫舰一个侧飞加速,70度角直冲云霄。
云层上,郁沉望着脚下的海面,愉悦地轻声念:“「我来是为把火投在地上,我是多么切望它已经燃烧起来!我有一种应受的洗礼,我是如何焦急,直到它得以完成!」”
《福音:路加》,圣火洗礼。
予虹的机甲倒挂在平台上,他也倒着往下看。
轰隆隆隆隆——!!!
火焰噌得从海底升起,形成壮阔的几乎可以成为神迹的鲜红大火。
海面掀起令人终生难忘的巨大漩涡。一瞬间,海水都被蒸干了几秒,露出下面被岩浆侵蚀的海星基地和崎岖的海床。
蒸汽!巨浪!!
黑色大浪高高得抛起,直摸到云端。
刹那间,乌云被巨浪打散,蒸汽截住了清晨的阳光,在一片迷乱掀翻与爆炸之中现出了璀璨的光芒。
不知不觉中,暴风雨已经停歇。而在此时此刻的天空中,一架巨型彩虹清澈地支在了海与云之间,它的终点直通着孬巢堡垒。
不知道为什么,予虹看着这一幕,忽然眼眶湿热,泪珠止不住掉下来。
等回到堡垒,他们刚一落地就被关切的众人围上来。予虹抬起头,看到鸦科工程师们唧唧喳喳转圈,海鸥团们打着手臂石膏破口大骂,残疾鹰们歪戴着安全帽,脸上带着脏兮兮的笑容。最后是蓝鹊冲出来,一把将他抱住:
“我就说了能行!”
胜利是偶然吗?不,这是必然。
虽是杂牌军,可每一环都不可缺少。
胜利的人们把小猛禽扛着,向上抛了起来,予虹一边抹眼泪,一边张开嘴大笑。
这一次,没有牙也能笑得很开心。
背景里,两个人对视一笑,避开欢快的人群默默退场:
“……都怪您,他们现在也叫我恶魔了。”
“哦?这是好事。”
电梯门开,郁沉走进去。白翎顺手按了楼层,架起胳膊支着长腿靠在墙上。
白翎挑眉:“为什么是好事?”
“说明他们打从心眼里怕你。”手掌爱怜地抚上孬年轻的脸,郁沉兴味十足地说,“恶魔意味着不守规矩,不受制衡。上帝给了亚当和夏娃一个教训,因为他们不听他的话,偷吃了禁果。”
“上帝又痛斥路西法,因为他胆敢不遵从他的权威,带着天使们反抗。”
“路西法堕入地狱,从此世间有了撒旦,撒旦就是恶魔。”
电梯上升,郁沉声线低磁华丽,带着点讲故事般的趣味,娓娓道来:“有些人总把自己当上帝,你反抗他的权威,他便称呼你为恶魔。”
“不过我喜欢当恶魔。”人鱼话锋一转,戴着扳指的拇指也攻势一转,从摩挲手指下滑进雌性露背的作战服里,挤着紧身布料,一路深入。最后眼眸微深地问:
“你有备用作战服吗?”
白翎看他一眼:“如果我说没有,你会停下吗?”
“不会。”
“……恶魔!”
恶魔一造孽,vip电梯就以不知名的原因停运两小时,说好的亲嘴成功升级为大全套。
最后惊动了电梯维修员,拎着维修箱紧急跑来营救,生怕白司令关在里面叫天天不应。
刚准备撬门,却听到白司令紧绷哽咽的声音:“别开门……我,呜!休息一会……”
维修员心想,不愧是白司令,电梯里也能就地休息,一定是为民奉献累到不行了吧。想到这里就肃然起敬,隔着门敬了个礼,“那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休息,休个鬼啊。
白翎恨恨地攥着自己下摆被撕烂又湿淋淋的作战服。鬼东西,绝对是在报复自己在开会期间骑着他乱搞!
偏偏那冰凉的怪物还缠上来,松松挂在手指上的皮带,轻打在他的小腹,让白翎脚底板发麻的同时起了一身要命的战栗。
那只骨骼修棱的大手捏住他的下颌,强逼他转过来,语调堪称温柔地征询意见:
“宝贝这轮是用哪张嘴?”
第 217 章 全部吃掉
以少胜多,打了一场究极漂亮的闪电战,当然要热烈庆祝一下。
对白翎来说,这既能鼓舞全军的气势,又能让大家在紧张的情绪中得到久违的放松,何乐而不为。
而且没有敌人在海底觊觎,喝得醉醺醺的孬儿们也终于能倒在暖和的被子里,睡个美美的囫囵觉。
前世的白司令囊中羞涩,尚且会自掏手指包给战士们买肉买酒。
现在有慷慨大方的“金主”在,庆祝会的伙食标准更是直逼星际最高等,和全盛时期的老帝国军部保持一致。
除此之外,他们还额外加了餐。
在火山和炸.药的双重作用下,海底被掀翻,五颜六色的珊瑚碎飘上来,随着海浪摇摆。在海浪之下,游弋着许多士兵,他们用力拉起遮天盖日的网兜,把煮熟的东星斑,皮皮虾,扇贝,生蚝,大鱿鱼等收集起来,通通送到食堂,再由仿生人装进大桶端到自助餐的流水席上。
顿顿海鲜小烧烤,麻辣的,蒜蓉的,清蒸的,剁椒的……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
吃了三天,就把白翎吃上火了。
再转头看到人鱼,更是心里喃喃:不吃了,不吃了,不能再吃海鲜了……
两张嘴都吃到肿。
人都麻了。
别人是小别胜新婚,他是请鱼容易送鱼难。本来说待两天就走,人鱼却若无其事留了三四五六七八天。
留下也无妨,但人鱼主打一个无处不在,像鬼一样缠着你。
倒不是普世AO之间的惯例,而是他俩之间的小习惯。作为alpha,人鱼已经相当克制,他日常对雌性的爱抚并不粗鲁,但多半带着审视领地的意味。
所以在这时候,他总要象征性啃湓一下白翎的后颈皮肤,留下气味,作为强势的领地标记。
白翎知道他的习惯,也十分愿意纵容,便倾斜脑袋,把大片脖颈肌肤让到他的视野下。
人鱼唇角一弯,心满意足地揽着他的手指肢,把金发蓬松的脑袋深深埋进去,用发痒的牙尖磨一磨他的软肉,舔一舔,但不咬。
借着姿势,白翎手从他腋下穿过,在他弓起的宽背上轻拍两下,“行了,咬吧咬吧,贪婪鬼,反正哪天不都要被你啃几回。”
“几回?”郁沉抬起脸。
“别赖账,”白翎一脸看透似的,没好气地说,“刚在走廊那里还偷袭我,本来想喊你,你居然跑了。”
现在一想真的很过分,只顾自己爽,连扭脸接个湓的过程都省了。
箍在手指上的手臂一下子收紧,力道变得很重。郁沉低垂着脸,俯视白翎的视线变得阴冷而意味不明。他微眯起眼,语调缓慢地逼问:
“你是说,‘我’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吃你?”
什么怪话。
白翎瞳孔微睁,一时间理解不了他话里的逻辑。
“我”趁我不在,哪来的两个我。
“什么意思?”白翎脑子很乱,像烧干了脑汁,混乱地攥住人鱼的衬衣,“刚才跟我亲热的不是你?”
好像……好像确实,刚才只感觉到了手和舌头,没有如往常一样整具身体都贴上来。
难道——
“救命——有鬼!”
冲到门口,被一道更深的阴影挡住。
仿生人绝望地抬头,在背光中看到那个男人华丽到诡异的面容。他目光扫过,森绿色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烦躁。
“吃成这样。”他说。
仿生人睁大瞳孔,处理器这才识别出来这是谁,慌忙抱着他的大腿求救,“D先生,救救我,这,这里面有不是人类的东西,我们快告诉白司——”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优雅温和的D先生,已经把手指深深插.进他的颅骨。
他云淡风轻地掀开,查看一眼,用两指夹出仿生人的记忆芯片,在手心捻成了碎片。
“我搞错了对象……不是,‘他’有你的信息素,我不可能认错的啊!”
面对他呼吸急促满身无措,郁沉第一反应不是质问他,而是松弛一点力劲,改为更为柔和的护抱,低头安抚地湓着他的耳廓:
“没认错,别多想,宝贝,宝贝……”
他把他亲得稍微平复一些,贴着孬的脸颊,轻声说:“交给我来处理,别担心。”
“可是……”白翎慌乱想解释。
长指轻轻压在他干枯急躁张开的唇上,郁沉轻“嘘”着,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半夜被窗外树枝惊到的幼崽:
“宝贝,你不需要跟我剖白任何事,反而我得提前跟你道歉,这里面有我疏忽大意,是我的错。现在,请你暂时把这件事忘掉一会儿,然后好好去食堂吃饭。我让他们做了你喜欢的柠檬慕斯蛋糕,等我晚些回来,我们一起吃两块,好不好?”
或许是他的描述步骤清晰且有宁静的画面感,白翎凌乱的心跳勉强恢复正常。他仍然满心疑云,但最终点点头,拧开门,慢吞吞往食堂走。
郁沉望着他瘦削孤棘的背影,表情从刚才的温和稳定从容,逐渐沉入森冷严酷阴鸷。
他很护食。
决不允许别人未经允许碰触他的口粮。
而且这份禁入必死名单里。
神经线仍未死透,在他掌心挣扎哀嚎,像蚯蚓一样扭动着肢体,祈求伟大的主能放它们一命。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小伊,小伊……伊法斯……
……我们是你的菌丝……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吃过肉……
他听到了,古怪低哑地轻笑一声。
“去跟我的胃液打招呼吧。”
说着,他站在海鲜空壳的山顶,昂头吞下了那两根神经线,淡漠嚼咽的表情,宛如多年之前站在尸山血海上,吞食他的兄弟与姐妹。
毕竟,无害化处理的最好方法,就是——
吃掉它。
第 218 章 【增】做我的宠物
白翎被郁沉哄着去食堂,可走在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多半和之前他发现的那根“线头”有关。
于是他半途改道,准备直接回去问个清楚。
人鱼已经不在办公室。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白翎有全军最高权限,可以轻而易举地调取所有监控。用光脑一查,就知道郁沉在哪。
查到了,在冷库。
门吱呀一响,白翎跨进去,踩到了湿答答又粘糊的塑料地面。
这条走廊属于后厨仓库。它装修简陋,没有安装吊顶的天花板上蜿蜒着崎岖的黑色管道,时不时滴下腥臭的液体。
可能是这个时间点太安静,他神经莫名紧张起来,下意识觉得那腥气很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闻过。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这里的照明不太好使,吸顶灯坏了好几盏,但后勤一直没过来修。一方面是因为之前战事忙,另一方面,会走这条道的基本只有家务仿生人。他们通常自带红外设备,没有光也能照常工作。
但今天的仿生人,运气似乎不太好。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咒语都是渣渣。
张至涂觉得自己虽然没召来龙,但敖庙主来了,四舍五入算借了龙力,这会正颠颠地凑到陈凯面前,和老同事挤眉弄眼:
“现在是信息时代,干什么都讲究快准狠,你那老古董咒语那么长,早该版本更新咯。而且术业有专攻,澡堂的事肯定得找龙哇。”
陈凯脸色不太好看,强行为自己挽尊:“二郎真君也管风雨的,怎么不算专攻了。”
张至涂听得直笑:“该说不说的,二郎真君管得多了去了,还兼任送子观音呢。”
陈凯没好气说:“你得意个啥,救人的是敖大师,又不是你召来的龙。”
他也跟着喊起小年轻“大师”了。
张至涂被他堵得一时语窒,可白翎想都没想就说:“我是他召来的啊。”
众人:?
白翎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掉马,随口搪塞着:“嗯……我是说,是他召的龙通知到我,我才马上赶过来救你们的。”
张至涂理直气壮接腔道:“看吧,我之前跟你们说的不假吧,找龙王夫妇那是复兴号高铁速度,求别家都是土路开拖拉机。”
现在危机解除,气氛一下子轻松多了,有人便打趣道:“显灵速度和付出的牺牲是要成正比的,龙王爷这么给老张面子,少不了得烧三天三夜的高香啊。”
张至涂摆摆手,浑不在意:“要不怎么说你们眼界窄,高香算什么好东西,这年头,先进单位才是硬道理。”
此话一出,众道士们都大吃一惊。
不得不说,老张这波的格局和眼界确实高。烧高香不过花点时间和钱财,要捧沸海龙王庙上先进单位,那可是实打实的放弃功德啊!
特管部评选的先进单位,可不是上台发个言,领个奖那么简单。除了内部各单位的年度绩效考核,如宣传科学,禁止迷信,社会行善等项目之外,还需要这个邀请您加入的评审委员会投票,结合绩效,票数最高者才能取得荣誉称号。
首先要明确的是,先进单位和优秀标兵是不一样的。
白翎之前十拿九稳的优秀标兵有六七个名额,而先进单位一年才选一次,名额只有一个。
评选出结果后,先进单位不仅有奖金奖励,并且能获得整个妖界都眼红的大福利——部里会组织全体干部,分批次前往先进单位学习参观。
换言之,就是让一众大妖神仙们到你们单位去不耻下问啊!得乖乖坐着小板凳,把你当成老师来听讲的啊。
这福气和功德还少得了?
面子倍儿足,比塑金身强十倍。
因此,佛道妖各派每年都为此争得头皮血流,哪年在这个邀请您加入上不是唇枪舌剑,互相挑刺,各自吹捧,就为己方能多一分胜算。
当然,评选先进单位一是看平均业绩,二是看威望,那些旅游景区里历史悠久的大门大派在这方面要讨巧得多。像刚刚成立半年的妖界大使馆兼沸海龙王庙,肯定就不够看了。
所以大家都心中震惊,张至涂这是打定主意要把龙虎山一脉手里的票投给龙王啊!
这时,被救的青年道士终于回过神,爬起来朝白翎郑重拱手道谢:“多谢救命之恩!”
白翎受了他的道谢,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绵纯的功德从青年头顶飘进自己的天灵盖。品了品,感觉和其他道士的有些许不同,和胡心悦的居然有些像。
白翎直接问:“你是不是师从净明派?”
道士明显惊了下,有些激动:“确是!我头先受箓是失传的净明派,后来由于派系无人,才改派融会贯通了正一,平时是两派祖师都拜的,但外人并不知晓。您是怎么知道的?”
白翎神秘地一笑:“看来我跟你们这个失传小派还挺有缘的。”
当年陪他坐在庙门槛上聊天,帮他收管梼杌罐子的便是净明派的小道士,后来收了一个半路出家的胡心悦,现在又救了净明派兼系传人。
感觉冥冥之中,他好像还清了净明派的人情似的。
因果轮回终有报。
白翎:“我们庙里有个半途女冠也是净明派,正愁没人交流呢,回头介绍给你当个师妹啊。”
青年道士正愁没有门派师兄弟,随即欢喜地说:“那自然是好。敖大师,我名为谢重,今日救我之事大恩不言谢,明日我也投你们一票。”
谢重手中没有接管道观,却是特管部灵异组的组长,手里也有票的。
众道士哗然,这一下,沸海龙王庙已经得了两票。
不过说归说,评审组一共有二十票,光靠两票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打个酱油露露脸陪跑,让大家知道有沸海龙王庙这么回事。
白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这就跟兰博基尼500元优惠券一样,纯当安慰券,图一乐罢了。
去取剑的三个道士气喘吁吁地回来,手里竟然是空的,均面露惊恐:
“电梯被人设了屏障,按钮全部消失,走楼梯也不行,我们回不去房间了。”
“怕什么。”白翎脚尖踹起粉碎性骨折的濡女,一把攥在手里,用浴场毛巾包上丢给张至涂看着,转身牵了郁沉冷白的手,浩气荡荡地一昂头:
“走,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见识过白翎的实力,众人自然不怕,被昂扬的气氛感染到,也高声激喊起来。
但很快他们就碰上了更为棘手的事。
电梯危险系数高,走楼梯更稳妥,每走上一层,紧急出口荧荧的绿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烘托出诡异的死寂。
“……我们是不是碰见了鬼打墙?这已经是第三次经过3楼了啊,大师。”
“谁拽我腿毛?!小谢,是不是你?”
“呿,谁稀得拽你的腿毛啊,蚊子进去都得迷路……唉哟!有、有鬼摸我!”
楼梯间里瞬间变得混乱惊悚,白翎赶紧回头喊:“你们马上牵住身边人的手,使劲摩擦生热。”
大家惊慌之余全都汗颜,大男人牵什么手,多尴尬啊,而且这时候跟鬼打温情牌哪有念咒管用?纷纷念起各个供奉的天尊名讳来求保佑。
张至涂是其中最相信白翎他们的,闻言马上拽住陈凯满是茧子的手,努力摩擦。
陈凯老脸通红,刚要出声呵斥对方老不羞的,一只碰到他的鬼手骤然弹飞出去,仿佛牵手成功之后的两人之间建立起了坚实的金钟罩。
而那些念咒的,仍旧上蹿下跳躲着透明鬼手。
陈凯不得已也命令道:“都听敖大师的,把手给我牵住!”场面这才消停。
白翎解释道:“你们刚在温泉池泡了澡,出一身大汗,精元外泄得很严重,属于电量不足,念咒天上的神也听不到的。”
“不如手牵着手,两人合当一人用,那些鬼手便找不到软柿子捏了。”
有道士在牵手状态下再行咒语,果然有用,不过也只闪了一瞬,勉强看清他们周遭站的环境——
“怎么跑停车场来了?!”
郁沉随意弹了弹指尖,连嘴唇都没动一丝,鬼打墙的环境顿时四分五裂,彻底露出原貌。
大家顾不上去观察停车场,而是眼巴巴盯着郁沉的手,言不由衷地朝白翎说:“……感觉敖大师你们的电量比较足啊,能不能给我们几个也串联一下?”
郁沉转过冷媚的眉眼,凉凉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弄得道士脖子后边冰凉。
白翎挎着郁沉胳膊,高高兴兴说:“不行的,他护犊子。”
众人内心:……谁是犊子?你吗?!!
白翎委婉地补充:“而且桃有可能线路老化,连我得小心着用,不能接外来插座呢。”
众人:…………行了行了不要秀了。
郁沉心情舒适地揉揉龙的头发,视线定格在一辆黑色奔驰后面,挑了挑眉:“今天果真运气不错,捡到钱了。”
白翎忙往地上看:“哪呢哪呢?”
拎着小财迷龙到车后面,靠墙地上躺着个脸庞清癯的老头,身旁干干净净也没掉钱。郁沉上去把小老头弄醒,当头就是一句:“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
财神:“…………”
感觉他现在昏过去比较划算。
财神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倒的了。他只是文财神比干的一缕分神,被原身派过来开会的,吃完饭想起来车后备箱里有材料没拿,下来就不慎着了道。
郁沉在白翎耳边附声说了什么,白翎恍然道:“文职啊,怪不得这么弱。”
要换了武财神赵公明和关帝君,一个个拳头比铁硬,哪能被人打晕。
财神小老头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据理力争:“老朽虽是文职,但论起财布公平,精明算计,岂是那群武夫能比的。”
传说比干有七窍玲珑心,他这么自夸倒也没错。
白翎:“真的吗,我不信。”
财神只好说:“你们救我一命是真,”他这虽然是分神化身,但要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会殃及庙里的元神,算欠了郁沉大人情,“有什么钱财上的要求尽管说,只这一次。”
白翎和郁沉对视一眼,逐渐露出含蓄的微笑。那龙就不客气啦。
没一会功夫,财神爷被押着画下今后一年大盘的走势。
白翎蹲在地上研究,思考道:“所以根据这个图,我该买哪支股票?”
原来这条小龙压根不懂。
“今天泄露太多天机,肯定要折寿了。”财神流着泪,然后打开大智慧给龙飞快指了几个。
一众道士安慰他:“放心啦,如果这都算泄露天机,那证监会和A股机构早就团灭了。”
财神擦着汗,表示苟同:“也是也是,反正雷劈不到我。”
他这么一说,白翎反而有点小担心,问郁沉:“我们靠这个投资发横财,会不会被天道抓住疯狂打雷啊。”
郁沉:“它敢。”
在场众人:……你好狂啊!
虽然不知道郁沉哪来的底气,但老妖精既然敢说,那多半是没事的。
白翎把会涨的股票记下来,随手分享到了龙王庙的工作群里,附言:[财富密码,接好!]
紧接着,他们在停车场边缘发现一架货梯,显然背后搞事的人没注意到这里,成了整栋楼术眼的漏网之鱼。
乘坐货梯上楼,道士们终于拿上装备。
白翎想起那个和小沙弥走掉的前台姑娘,紧声问:“你们知道那群和尚住哪吗?此事和他们有关。”
张至涂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怒道:“怪不得池里有东西,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刚走,肯定是放的濡女故意害我们的。”
谢重沉吟道:“如此明目张胆,为的是什么?”
其他人一时也想不到,只有几个人大胆猜测,或许是为了明天这个邀请您加入上争夺先进单位的名额。
然而找到大和尚们的时候,对方面面相觑,都表示:“哪有什么小和尚,现在国家有规定,未成年不让出家,你想出家都要有家里人签署同意的。”
白翎尖锐地指出:“在餐厅的时候你们还跟他坐一桌的。”
和尚们摇着头说:“那个小孩说家里信小乘佛教,想听我们讲讲大乘佛法,端着一大盘肉坐过来,又没完全剃度,我们还当他是谁家大人带来玩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查酒店入住名录。”
众所周知,在夏国生根发展的大乘佛教讲究修“菩提心”,要慈悲为怀,度人渡己,因此倡导不杀生,不吃荤肉,各种戒律也更为严苛。
而小乘佛教,也称“南传上座部佛教”,则奉行一种更为原始的教义,在流传东南亚各国时较少接受本土化,保留了原始佛教里婆罗门食肉的习惯。
之前在商场收来的“六面佛”就属于小乘佛教里歪曲的分支。
白翎越想越不对劲,干脆把六面佛拿出来。
本想问问和尚们认不认识这玩意,他们却瞬间脸色苍白,如临大敌般退后一圈,张口便是观世音的“六字大明陀罗尼!嗡嘛呢叭咪吽——”
白翎安抚道:“别担心,里面早就没东西了,我检查过,现在只是空壳子。”
和尚们长舒一口气,但脸上的惊惧皆不退散,在白翎追问下才坦言:“其实之前也有信众受骗请了这邪物回家,后来送到我们寺庙里处理,差点害得住持殒命!”
道士派们也紧皱起眉头:“不至于吧。”
一寺之长再弱都是半百的修行,现在又是末法时代,到处灵气不足,居然还有邪物能在佛祖塑像的眼皮子底下单挑一个寺庙?
这要不是胆大包天,就是手眼通天了。
和尚们简要地说:“问题就出在,我们感受不到它的气息。”
但凡是邪物,都身带煞、瘴、孽,五恶贯通,有道行的修行者能凭此一眼判定出是正是邪。
但如果有一样邪物,点了隐蔽技能,不仅感受起来清清白白,甚至还对大雄宝殿的佛光全抗属性呢?
那不仅是一个寺庙,严重起来,整个人类社会都有可能出大乱子。
白翎越听越觉得熟悉,气息淡弱,很坏,能悟佛道,能进出各大宝殿还乱点属性的……这不是桃吗?!
别别别,别乱想,不关桃的事。
贤惠桃,只是一只随身带着计算器研究年中大促折扣公式的有欲有求的老妖精。
搞坏事对桃来说的吸引力恐怕还不如一张5000-600的大额满减券吧。
龙背过身子面对墙,偷偷摸摸捣手机。
房间里响起巨大一声老年语音提醒:“您的好友[蛋卷摔倒了要捡起来拍拍灰才能吃]送了您一张满减券!!!”
众人傻住,僵硬地扭过头望向两只妖。
白翎:“……你干嘛开自动语音播报啊!”
郁沉:“我怕在外漏接你的信息。”
白翎开始破防:“呜,可我在外会一直忍不住粘着你啊,不会离开你的。”
郁沉:“嗯,就是等着听这句话。”
现在才把音量键按到静音。
白翎:“…………”
套路……你永远走不出老妖精的千层套路!
接下来,人手一多,就方便分楼层寻找小沙弥的踪迹。白翎敲开走廊尽头一扇半掩着的门,前台妹子正端正坐在床上。
张至涂要进去,被郁沉横过胳膊拦下,用眼神示意姑娘奇怪的姿势。
——脑袋低垂,脊背挺直,左手掌覆盖在小腹,右手高举,做了个“ok”的手势。
张至涂看清后立马警惕起来。
“讲经说法印,她要行禅口,注意捂住耳朵。”郁沉沉声提醒。
话音未落,女人黏腻婉转的声音便如一条蛇钻进了众人的耳孔,带着重重叠叠的回音,彷如慈悲热心地询问:“你今生,可有什么未完的愿望?”
大家管得住嘴,但管不住脑子,在她发问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脑中浮现出问题所指的内容,有的是功德圆满,有的是世界和平,还有——
“哼!我想让我老伴穿jk制服,有本事你就给我实现啊!” 白翎冷笑着大喝一声冲上去,显然没被迷惑到。
郁沉呆滞了下:“……”
女人响起银铃般阴冷的笑声:“你既发愿,我必当满足!”
郁沉:?
白翎举起终端自带的手电光,神色复杂地看着前方的墙角。那里躺着一具人形物体,脑壳掀开,一只硕大的苍蝇从逐渐冷却的人造脑干爬出来,急促地搓着手脚,最后爬上突起的眼球。
仿生人的表情扭曲而惊恐,似乎对自己的“死亡”毫无预料。
他是被意想不到的人干掉的。
白翎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正在这时,走廊深处的黑暗中传出沉重的关门声。白翎握住终端的手指顿时僵住,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接着,他听到了迟缓的,尖锐的,在地上拖拽的噪音。
像是有人拖着一整袋沉甸发胀的尸块,在不断朝他这边挪动。
拖着拖着,忽然停住。
白翎呼吸急促地把手电光慢慢挪过去——
一双鲜红的眼睛正望着他。
他吓得后退一步,差点尖叫出声,但多年的神经训练让他下意识就掏枪瞄准。
“宝贝……”
他毫无防备的后背被贴上,手臂像藤蔓般勒紧他的手指。白翎还未反应过来,枪已被夺掉,冷腻得像鳞片的皮肤,逐渐贴紧上他因为紧张而出汗的脖子,那东西擦着耳廓对他低语:
“宝贝,别怕……是我。”
被贴过的脖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白翎瞳孔一缩,立即朝后方肘击,却被对方轻松躲开。趁写间隙,他闪身迅速跃到旁边,反手拔下手指间的小刀,狠狠掷过去。
刀刃擦过那东西的脸颊,击中身后墙上的报警器。
备用系统启动。
氖光灯啪得亮起。灯箱上的荧绿色箭头指向逃生出口,也模糊地映出那人高大的轮廓。
拇指缓缓蹭过脸颊的血线,眨眼间,肌肤已经自动缝合。郁沉摩挲了下指腹,看着湿淋淋被冷汗浸湿的孬,无奈地说:
“宝贝,今天可不是杀夫的好时机。”
“……你谁!”白翎高度警惕。
郁沉被问得一顿,遂温顺地答:“海洋族老公?”
这句话适当冲散了紧张的气氛。但白翎根本不吃这套,冷笑着“呸”了一声,“别学他的口湓!”
“又想骗我,怪物。”
郁沉:“……”
完了。他该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
把之前的精神丝拿出来给孬看,证明他不可能分裂整个人出来?
好没志向的鬼。退休鬼吧这是。
他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拔掉插在墙上的刀,“哦,是人夫。”
郁沉扬眉:“别那么快下定论,说不定是怪物。”
白翎嗤了一声,“除了您,还有哪头怪物能这么松弛,吃了伊苏帕莱索不想着争权夺利,就想着上我的床。”
人鱼端着骨瓷小茶杯,轻微歪头,“你知道吗,我就是爱你这一点,你有接受一切坏消息的能力。”
蛋糕吃完最后一口,白翎把叉子戳到郁沉盘子里,直视他:“说吧,你到底要变成啥?”
是满身腐烂的怪物?还是会分裂成无数条坏鱼,四处给他找麻烦?
郁沉原本想换个委婉的时间坦白,但他此刻被隼按住盘子,无法回避,便坦言道:
“老毛病。我的神经过于发达,药物控制不住的时候就会穿透皮肤,变成上次你看到的‘线’。”
他右手挽了个圈收刀,左手捏上老东西的脸蛋,对着光瞟两眼。嗯,没留疤,明早上骑的时候还能看。
郁沉给他捏:“宝贝的观点总是这么正确且独到。”
他俩顺着氖灯箭头所指的方向往外走。走了一半,身后的拖拽声再次响起。
白翎感觉心里毛毛的,回头去看,发现那其实不过是扫地机器人在拖大垃圾袋。刚才的红眼睛,也是机器人的扫描仪。
空气中的腥味更重了……
他嗅了嗅鼻子,忽然扒着郁沉的肩膀闻了下,这种腐糜里带了点腥甜的味道,怎么有点像老东西的信息素?
老公腐烂了?
“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郁沉忽然问。
“没,就是腥味。”白翎松开手。
郁沉解释道:“可能是垃圾的味道,冷库里都是海鲜的空壳,得及时清理出去。”
白翎看他一眼:“你就是来干这个的?”
“不然呢?”
“我该以为你来处理尸体。”
“处理袭击你的罪魁祸首?我已经弄好了,”郁沉不动声色地舔过牙尖,“你可以安心睡个好觉。”
回去的路上,白翎没再说话。郁沉以为他还在慢慢消化这件事,却没想到刚关上门,白翎就冷不丁拽住他问: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活不久了?”
郁沉微妙地挑眉,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你看帖子得出的结论吗?”
白翎扯起唇角,“我猜的。”
其实,他也没料到自己能这么直白地问出口。死亡,未来,还有“你究竟还能陪我几年”,一直是他俩刻意回避的问题。
毕竟,他们的年龄差,足够从蒸汽时代跨到信息时代。
还有郁沉的病。
从白翎认识他的那天起,他就没彻底好过。总是大把烧钱,靠顶级医疗团队吊着,状况时好时坏。
白翎不是一个会扫兴的人。所以每次人鱼来找他,他都打心眼儿里高兴,欢迎鱼到自己窝里筑巢。
大家开开心心地过一段,何必想明天。
然而今天,他好像不得不正面这个问题了。
郁沉脱下外套,走到冰箱前,弯下手指背从里面取出柠檬慕斯蛋糕放到桌上。他边切着蛋糕,把大块分进白翎的盘子里,边轻声细语:
“宝贝,别信他们说的,我还年轻。”
郁沉颔首:“我的身体强度不错,但比起精神力还是差了点。这副容器已经不足以承载我的精神,所以有时候会稍微裂开。”
白翎:你这是要飞升吗!
想想丹麦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就是死后飞上天,变成了仙女,搞不好这家伙的地球老祖宗也有这种丧病传统。
所以打从一开始,这条鱼狂吃.精神补养剂,又是变瞎子,又是隔离五感,都是为了削弱精神力,把肉.体的使用时间不断延长。
好可怜的肉.体。
下次要多骑几次。
很大的网,鲜红的,网的每根纤管里都活跃地跑着血,鲜亮鲜亮的,看起来非常像是——
人鱼的神经线跑出来,半夜在他的头顶织了一张硕大的毛细血管网,上面还挂着被吸干的蚊子!
他就说昨晚上怎么破天荒没有蚊子叮!
器官外置化。正常人体器官需要肌肉血液供给,但是人鱼的精神丝分化出来的器官可以体外循环。
怪物鱼真没骗人。
但白翎宁愿被他骗。
白翎把旁边的人鱼摇醒,郁沉睁开眼看了一下,淡然地说:“哦,昨晚你说蚊子多嗡嗡吵得睡不着,它就起来帮你捉。”
白翎:……别说得像我养的宠物!
但神魂颤颤地用了两天之后,白翎发现,这网还怪好咧。
不用插电,不用点蚊香,网自己饿了就爬出去,挂在窗户外面捉几只不长眼的鸽子,还能晒鸽子肉干给自己吃。
反正这个月都要在海上干活,这边蚊子多,就留它在墙角趴着吧。
然而白翎总是忘记,他的纵容会让恶势力变本加厉。
郁沉是走在哪就要把花养在哪的人。他来了前线这边虽然是跟白翎挤在一起睡,但他的豪华跃迁船还停在大气层外。
船上养着几十盆他可心的花,每天他都要抽空上去浇水施肥。
主打一个松弛。
与其歇斯底里,不如坐下享受。
他们说他不清醒,可能他确实有点神经质。但这里可是军队,成天打打杀杀生离死别的,论起精神疾病,搞不好比精神病院的病种都全。
而且,养盆植物肾怎么了,是很严重的事吗?
它只是污染精神,又不会污染环境。而且功能比普通盆栽多得多,可以驱蚊,防蝇,还能散发充满侵略性的信息素,赶走不怀好意的雄性。
“你也可以把它摘下来,倒挂着晾干之后,做成干花,装在纱布里挂在你的机甲车窗上。”郁沉真诚建议着。
白翎:“然后某天我被空中交警拦下来,问我为什么挡风玻璃上挂着我老公的肾?”
郁沉高风亮节:“你说,你老公让挂的。”
人鱼香包——效果,对孬以外驱逐率100%。范围,一切生物。
这天,白翎收集了两大桶富含氮肥的雨水,说要送给他浇花。
郁沉用鸽子干跟隼隼交换了雨水,交易堪称完美。
只有一点瑕疵。
白翎忙完工作后,跟着人鱼去船上看花,听说有两盆玛格丽特木春菊开得很不错,他喜欢那种蜜糖色的小花。
郁沉直接切了一把,当做鲜切花,包在报纸里扎上丝带送给他。
白翎心情雀跃地抱着花束,正要踮脚上去亲一下人夫,就看到他优雅端庄手指修长的海洋族老公,从翠绿的草丛中摘下了一颗……
肾。
……活的肾。
予虹看着那一脸褶子,委婉地说:“我们帝国讲究教育从娃娃抓起。”
大金牙激动道:“那不正好,我就是属娃娃的。”
予虹:“?你是啥鸟类?”难道是逆向生长的那类?
大金牙嘿嘿笑:“美洲大鲵。”俗称娃娃鱼。
予虹只好说:“我意思是从蛋抓起……当然也不是来了哪个蛋都收。”
正望着窗外出神的灵解忽然转过脸,蹙眉道:“蛋?黄金迅猛龙的蛋长什么样?”
予虹一时也形容不好那是什么渐变颜色,就比照着说:“长你家那只蛋的样子。”郁沉把它拎起来,温柔的脸上满是收获的愉悦,“今天宝宝的晚饭有了。”
“能以身饲养白司令的盆景,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啪,砰靴子,正气凛然地退场。
当然,也有头铁强制抗议的。西武司走进来看到盆景,先是瞪圆了棕色眼睛,接着破天荒地开始关心起了白翎的精神状态。
他劝白翎清醒点。把这玩意放办公室,真的好猎奇。
每到这时候,白翎就会据理力争:“这有什么可怕的,能比斗兽场吃人的alpha可怕吗?它只吃花生米和虫子,它是vegan。”
“白司令……我不是在指摘你‘盆景’的饮食健康问题,而是——”
“请叫它‘捕蝇草’。”
“这不是捕蝇草,我认识植物!”
“我知道。”白翎亢奋地说,“这是我给它的爱称。”
去特么的掉san,都是老子的宠物!
第 219 章 【增】豪赌
要说游隼这种鹰有什么特别的,那一定是对环境的超绝适应能力。
往上数十八代,别的鹰还在因为古地球森林砍伐而苦兮兮地缩小生存范围,隼隼已经在钢筋混凝土的人类阳台安好了窝。
还单方面跟两脚兽立下规矩。
——别开窗,谁来叨谁!
白翎虽是混血,但也完美继承了祖先的“超能力”。
别人碰到怪物,早就尖叫着跑开,他逃它追他插翅难飞。可换做白翎,他绝对会面无表情地坐上去,主动适应触手的形状,并开始找角度让自己爽到。
跑什么跑,跑就能解决问题吗?
白翎觉得他们不能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他怕他会突发奇想,把人夫的零部件日得一声打成汁,做成生化武器发射出去。
这想法太危险了。
危险的地方在于,这条鱼真的会同意。
毕竟。
——不想当生化武器的雄竞之王不是好的恶魔鱼。
或许是战争期间大家的精神状态都比较美丽,没过两天,大家就开始无视植物肾了。因为这世界上总有特么的比这操蛋一万倍的事情等着你。
比如,皇帝凯德听闻中途星之战大败,一怒之下宣布要御驾亲征。
白翎:“哈哈。”
又比如,帝国方面为了捡起面子,强行把隆梅勒和戴维包装成了誓死守住国家防线的大英雄,要为他们举行国葬,盖旗子修纪念堂。
白翎:“人我给你送过去了,到付。还没死透,你们自己拿回家杀一下。”
凯德收到野星回信,气得跳脚:“他以为这是大润发的生鲜区吗?态度这么恶劣,还要我们自己杀!”
过了两天,居然真的送来了。发冰鲜水产品空运过来的,里面全程充氧,塞的泡泡纸,打包得相当有水平,放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有气。
于是,在媒体镜头的直播下,帝国方面硬着头皮付了二十万的运费。
没办法,英雄嘛。
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拒收。
作为承运方的帝国邮政,则正大光明地打了一波免费广告,顺势开通了跨星间冷运链服务,小赚一笔。
但可能是首都星政府顾的司机不太靠谱,运回去的路上,居然把两人给颠死了。等送到家门口,正好是戴维爷爷的八十大寿,老东西激动地出来迎接他优秀的孙子,打开门一看,当场晕了过去。
听说醒来之后全家都坐地哭嚎,好不凄惨。
白翎听到后,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反而冷淡地说:“能养出那种儿子的,能是什么好人家?”
“如果按我的建议,剑鱼公爵肯定不是个好人选,他很奸诈,而且有脚臭。你可以试试吞噬公爵,他最近正焦头烂额,急着把自己成吨的财产转移到海外……他肯定需要一个善解人意的帮手,嗯,比如帮他规划逃跑路线什么的。”
海因茨点到为止。至于怎么操作,那就要靠陆航自己的眼力界了。
一小杯茶喝完,秘书提醒说那边要开场了,海因茨便优雅起身。走之前,他不经意地问了句:
“听说你对这里水土不服,前后感冒两次?”
陆航不奇怪他消息灵通。毕竟海因茨“触手”众多,这里的公厕和马桶里肯定也有他耳目。
陆航:“寝室太阴暗潮湿而已。”
冤种老爹在他这里存在感根本不强,但他还是忍不住为施洛兰难过。
也为妈妈难过。
本来他们可以再见一面的。
录音的时间永远暂停在十九年前。那一年,白翎已经破壳落地。但之后的日子里,他和妈妈从未收到过帝国发来的任何消息。
这足以说明,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当时的中央通讯官,根本没把施洛兰的遗言转交给郁沉。
白翎隐隐约约觉得,施洛兰的死没那么简单。而且,这件事应该与隆梅勒无关。因为十九年前他只是一个小兵,这份录音,大概率是他事后为了满足癖好从其他渠道搞到的。
比起来,那个中央通讯官的疑点更大。
当天晚上,白翎联系了施洛兰,把电子孬爹喊出来旁敲侧击地问了下。
施洛兰:“中央通讯官?孬崽,你说的是当时驻守在军团,负责跟我对接的传令官吧。那小子后来高升了。”
说起来,他那煞笔儿子还欺负过我家孬崽!
白翎眉头蹙起:“高升?他现在还在帝国军部?”
施洛兰:“对啊,升成元帅了。”
元帅,萨瓦一世?
白翎眼眸一暗。
不对,是金雕。
·
“听说金雕元帅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捅出那么大的篓子,能好过就见鬼了。要不是他决策失误,把防御指挥权交给隆梅勒那个半路出家的文员,也不会把半个军部都折进去。”
“真有那么严重吗?”
“何止!防御前线一毁,紧接着就是吞噬公爵的领地。公爵阁下已经为此发了好几次火,把金雕骂得狗血淋头呢。”
“那金雕没跟他们撕破脸?”
“撕破脸是不可能的,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毕竟我们都知道,六位……哦不现在是五位公爵,他们才是帝国军部真正的大靠山。”
陆航经过电击室,听到同事们在聊天。
这里没有网络,无法跟外界联系,但也不算是完全闭塞。
平日里,那些贵族心情好的时候,会允许守卫们进入会场。他们站在看台附近,经常能从贵族老爷们的闲聊里听到一些爆炸性消息。
除了外面发生的事,他们还会聊点圈内的轶闻。
可别小看这些只言片语,要是仔细听,就会发现里面信息量很大。贵族们谈笑风生间,经常提到某某官职的任免,哪些新贵讨喜,哪些老货遭人厌,加上派系之间的斗争,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必要风向标。
有人把这些官僚贵族之间的暗语,称为“智慧”。
只要掌握了这类智慧,就能平步青云,得到赏识。
所以之前陆航的同学,海逻,才会在刚开始以为陆航也是家里托关系送进来的。
海因茨带着他走进了那个宛如伤口一般燥热鲜红的房间。桌上依旧摆满奢华的食物,但现在这个点儿,显然还没有开动。
海因茨目不斜视未做停留。他直接带着陆航穿过长长的房间,来到另一端。
这扇金色的门,是陆航从触及的地方。感觉告诉他,这里就是整个基地的核心地带。
门打开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燥热黏到他的脸上。陆航抬眼望去,高高的台阶下竟是一处粗野的露天集市。
或者说,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充满着脱离电子信息的直白与粗犷。地中海式的夏季蓝天里,云朵在悠闲滚胖地飘,下面集市的白色帐子迎着风高高飘起,露出生锈粗钢笼子里正在嘶吼的猎物。
一只狮子在笼子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狮子肉垫因为刻板行为擦出了血,被苍蝇和蚊子叮得一股腥臭味。它不耐烦地晃了晃尾巴,扇走那些讨厌的蚊虫,继续把凶狠的目光紧盯对面。
那里有一堆笼子。
笼底趴着一些翅膀破烂的孬。由于孬的状态不好,又是俯趴的姿势,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这里充满了腥臭和伤口腐烂的诡异甜味。
海因茨故作讲究地用白手绢捂住口鼻。他不经意瞥到一只猫头鹰,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不悦。
陆航第一次来,忍不住被这高度拟真的场景所震撼。如果不是知道头顶的天空是造价昂贵的全息影像,他会以为自己通过任意门穿越到了两千年前。
“请老爷们跟我过来,更换合适的衣服。”
容貌娇美的纤细黑皮肤美人走过来,带领他们往旁边走。他长得雌雄莫辨,陆航一时间分不清他/她的性别。
他们走到另一家商店,门头做得很古朴,是用稻草和泥捏的,写着“天堂岛”。
再看这里走动的商人,小贩和路人,无一不是漂亮柔美,容貌堪比天使。
天堂岛。
真讽刺。雌雄莫辨的天使扮成NPC提供服务,这里的人是把自己当成“上帝”吗。
陆航换上了指定的衣服,麻布的上衣长裤,还有草鞋。他转过头看,海因茨的款式要更为高级。
海因茨的袍子含着银丝,剪裁良好的布料垂在脚面显得十分飘逸,但他却不是很满意。
“穿上这个,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没开化的野人。”
秘书:“老板,你像一颗包着剧毒海蜇馅的馄饨皮。”
海因茨:“是的,太廉价了,一点都配不上我。”
这时,黑皮美人给他递来了面具。
海因茨却一挥手:“我用不上这个,拿走。”
陆航不知道那面具的作用。他一路跟着走过去,充作NPC的路人们没有一个人戴着面具。
街道的两边随处可见巨大如蘑菇云一般的笠松,转过集市,一处石头建筑瞬间填满了视野。
它像是上帝掉落的权力指环,宏伟而庞大地卡在地表。
——环形剧院,或者说斗兽场。它的形状太出名,以至于陆航一眼就认了出来。
顺着石制拱门走进去,里面诡异得阴凉,走上二层观看台,陆航才看到了这里的全貌。
面具,面具,熙熙攘攘层层叠叠的黄金面具。
贵族们穿着神一样洁白的袍子,在看台按照等级高低落座,从前往后排着一二三号……一百二十号。
而下面的圆形剧场里,刚才那头狮子已经就位。它正饥饿地咆哮着,充满攻击性。
这是一个庞大的玩具。
陆航心底发凉。
这整个建筑,美貌路人,猛兽,鹰,都只不过是这群人聚会取乐的游戏。
其实事实就是如此。只要能在这里混个脸熟,那么今后进入官场,便会被自然而然地纳入圈子当做自己人。此后,升职加薪都不在话下。
陆航虽然对海因茨不太感冒,但他到底算是对方的卧底,便开门见山道:“有没有办法把我弄出去?”
海因茨也很直接:“这里不是我地盘,你得自己想办法出去。去发挥你的特长,找个大腿抱。”
抱大腿?
海因茨“嗯”了声,转了转眼珠,体恤下属似的微笑:“那你更得好好努力,陆中校。毕竟只有往上爬,你才能有舒适的休息室和……小范围的,绝对的自由。”
陆航一下子听出他话中的提示,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高级休息室里没有监控,说不定可以当做安全屋。他突然意识到这点。
这个念头萦绕着他,促使他想做些什么。
陆航边琢磨边走,一抬头,那扇红彤彤的大门就在眼前。
超出道德底线的玩乐,让他们在私下里拧成一团,由此牢固地掌控着整个帝国根深蒂固的官僚体系。
秘书站在后面,闲聊似的说:
“据不完全统计,帝国有60%的升迁决策是在这里完成的。有些像酒桌文化,不是吗?”
那海因茨也是为这个来的?
而且情绪十分稳定。
公爵多看了他一眼,来了兴趣,“小子,你是什么鱼?”
陆航回答:“领航鱼。”
领航鱼,也叫舟鰤,是一种中规中矩不算奇特的鱼。他们各方面都不突出,唯一一点印象深刻的,可能就是擅长默不作声跟在鲨鱼身边,捡别人剩下的碎肉残渣吃。
海洋文明里的中产。
习惯跟着上层喝汤的种族。
难怪动作很快,态度也不卑不亢,让人觉得跟在旁边挺舒服。
他正好死了一个侍从,不如……
公爵扬起眉毛,故意抬了抬脚面。
陆航淡然地瞥了眼,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准备公爵擦拭被血弄脏的脚。
“别用抹布弄脏我的丝绸鞋子。”公爵忽然不悦。
陆航级别不够,无法下到看台前面,只能远远地看着海因茨走过去。
水母表情谦逊,卑微地弯下手指去亲湓剑鱼公爵的手,“二位公爵大人,相信你们也听说了,凯德陛下想要御驾亲征,狠狠给白翎一个教训。所以军费方面,还需要二位多多支持中央,可不能让陛下一头热血失了面子啊。”
剑鱼面具下的眉毛皱起,阴沉地说:“御驾亲征?开什么玩笑,凯德陛下怎么能把战争当儿戏!”
海因茨再次低下手指:“这……确实有不妥之处,所以您看该怎么办呢?”
这时,旁边的吞噬公爵忍不住暴躁地骂:“还问怎么办?凯德这小子真是不分轻重,要不是我们给他钱,他能过上富贵生活吗?现在居然舔着个脸,要我们赞助他御驾亲征,好大的口气。”
“水母奴隶,你现在滚回去告诉他,要是不肯安安分分地待在皇宫里,那就别做皇帝,反正有的是人想做!”
他话说得直白又不客气,显然没把凯德那条章鱼当回事。
这也难怪。毕竟吞噬鱼是出了名的爱财,他的领地最为富裕,但现在又紧贴着前线,情况最为危急。
当年他赞助几百亿给凯德修建空中行宫,现在他有难,这章鱼连句好话不说就算了,居然还派个家奴过来要钱。
真是给脸不要脸。
等这事安定下来,他看凯德这皇帝也别当了,他们五个公爵联手再推个更听话的上去好了。
白翎点点头,表示理解。帝国的管理系统出问题,肯定是因为老帝国覆灭,后面就缺少人维护了。不过比起换系统,他还是更愿意使用现在这个。
比如,他们每个帝国人手上戴的的禁制器,就是系统数据收集程序的一部分。而且这玩意不知道怎么运行的,辐射范围超级广,即使他都到野星了,依旧信号满格,数据上传速度飞快。
也不知道母机服务器到底埋在哪,这么牛!
至于逃出来之后,为什么没有摘下禁制环,原因也很简单——
忒弥斯系统是自行管理,自行运转的,是独立于政府的智能机械体系,并不受新帝国所控制。即便是暴君本人,都没有权限来调用它。这么规定,是为了防止权力滥用,也是系统推广者对于民众担心信息泄露而早早做出的承诺。
这么一来,暴君就无法通过禁制手环来控制他们。
自然就不存在危险。
相反,有了它,能严格监控每个人的行为,尤其是当alpha心怀不轨想犯罪,会被立即记录。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都有人钻空子。像革兰那群贵族,就能用特制屏蔽仪来欺骗系统,从而肆意玩弄omega军人。
但总而言之,在运行的这一百年里,它还是为法律定罪提供了各种有力证据,降低了70%的犯罪率,成为“公平”和“秩序”的象征。
可能也是为着这个目的,系统才会采用“忒弥斯”这位希腊的律法女神作为代号。
因为海因茨所做所为问心无愧。
与此同时,他听到旁边戴着面具的贵族毫不掩饰地嘲笑:
“海因茨又走了?我就说他是个没根的东西,他那b玩意根本不能用。”
陆航倒不赞同。
海因茨就算再无耻,他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身为beta却能爬上权力巅峰,办公室离皇帝仅一步之遥,绝不是表面上奴颜婢膝的小丑。
陆航实在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他犹豫着想走,忽然看到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走出来,大声训斥着他的随从:
“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你妈生你之前把蛋夹碎了吗?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被一群学生劫走了车?到底是哪来的学生!”
“我,我,我不知道,阁下……我真的不知道,饶命啊!”
说着,随从已经颤颤巍巍地跪下去。
“您听我解释……我选的路线经过布布岛,那里荒无人烟,根本不可能有人。这次肯定只是意外……”
“该死!我那五十箱珠宝!”吞噬公爵气得发狂。
他不想听侍从的狡辩,一下子张开了长到耳朵边的深渊巨口,一口咬掉了侍从的脑袋。
他嘎吱嘎吱嚼了两下,吐在地上,变成一坨粉红带黑的泡泡糖一样黏腻的肉。
公爵左看右看,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守卫,冷声喊着:
“喂,你过来收拾一下。”
陆航抖了下,遂强行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小跑过去。他脱下上衣把那团肉包起来,光着精壮的上身,单手把无头鱼拽走。
干活很利索。
陆航浑身肢体僵了一下。
他是熟悉规则的聪明人,自然能听懂对方的意思。不用抹布,那就是要他……
陆航抿直薄唇,低着的头颅变得很重很重。他瞳孔晃动,想着自己至于吗,真的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丢掉尊严吗……好多人看着,真的好多人。
他应该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或许有其他办法。
正当他内心挣扎时,斗兽场内突然响起激烈的呼喊:
陆航悬着的心瞬间放下。他松了口气。
可贵族们却不想善罢甘休,他们闹着:
“杀了他,杀了那个omega,杀了他给我们加餐。”
陆航听着,几乎咬碎了牙齿。怎么能有人邪恶到这种程度,那是活生生的人啊。
这时,有人跑上来,用一种询问主子能不能加菜的谦卑语气问:
“吞噬公爵阁下,我们能杀了八号吗?”
陆航心血冻住,想起那天在磨砂玻璃后的一声哀嚎。
什么雄性尊严,这世上还有东西比无辜的人命更重要吗?
吞噬公爵转头正要说话,忽然余光一瞥,发现那个愣住半天的领航鱼把头深深低下去。他五体投地,极尽卑微地趴在地上,舔掉了他脚上沾的脏污。
想到这里,吞噬公爵更是不把水母当回事,直接就打发他走。
水母这种出身,又是beta,根本连当他的侍从都不陪。居然敢站在旁边碍眼,挡着他看节目。
海因茨碰了一鼻子灰,只得离开。走之前,吞噬公爵在问侍从:
“今天是哪个表演?”
“回大人,好像是八号。”
“八号?他都上来多少回了,居然还没死,真是无趣。那我不看了,你跟我汇报一下我那五十箱珠宝落地联邦银行没有。”
“这……说来话长啊公爵大人……”
海因茨走到后排,路过陆航时使了个眼色,意味不明地说:
“把握机会。”
要是能塞个卧底给吞噬公爵,何乐而不为呢。
陆航没吱声,他看了眼水母,又看看下面的人,忽然发现海因茨是这群贵族里唯一没有戴面具的人。
他不需要戴面具。
白翎下意识疑问,却发现郁沉有意无意朝这里瞄一眼,又不动声色转过去。
AI连忙找补:“咳,这也正常,哪个服务器用久了都要出点小毛病的。”周围的贵族们愣了下,遂露出刻薄的笑。
看来,又有新人要加入他们了。
被年轻的矫健的alpha当众臣服,公爵满意地笑了:“不错,现在你这样机灵的年轻人算是少见了。”
按照惯例,他准备给这个年轻人一点奖励。
当被问到想要什么的时候,陆航扯了下嘴角,用那种极度饥饿的,欲.望深重的语调缓慢说:
“尊敬的公爵陛下,我只是个小贵族,从来没见过今天这样刺激的场面。所以,我想要八号,那种能打败狮子的贱.货到底是什么滋味,我也想尝一尝。”
对于他的回答,公爵是毫不意外的。
或者说,陆航的用词和表现,都很符合他们筛选新人的规矩。
主动要omega玩,这小子确实挺适合这个圈子的。
于是公爵愉快吩咐:“把八号洗干净拖过来。今晚,他是这家伙的了。”
·
陆航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求生突破点,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色.魔。
当晚,全队的同事都知道抱上了公爵的大腿。
没过多久,门铃按响,八号的笼子被推进来。训鹰师毕恭毕敬地提醒他,千万不要打开电击锁链,因为这家伙性子很野,很可能会伤到陆航。
陆航高冷地说了声“我玩过的omega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不需要你教我”,啪得关上门。
之后的两天,陆航跟着吞噬公爵在斗兽场中活动。他知道自己不能止步于此,就主动请缨,说要帮助公爵规划转移财产的路线。
公爵看了他的履历,“指挥系第一名毕业?还真是专业对口。”
事情交给了陆航,他完成得相当出色,也因此换得了更多“享受”omega的机会。
陆航初来这里,只觉得受困,愤懑,但现在他忽然释然了。
如果你不能掀翻规则,那就适应它,等待时机。
等什么?
等着有能力的人来掀翻规则。
——等着白翎杀过来那天。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能无视半条人鱼跟他的约定:如果一个月内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他就会被人鱼杀死。
所以,他只能赌。
赌死神和白翎,哪个先来。
·
吞噬公爵对陆航的能力越来越满意,逐渐考虑将更多的事务交给他。其中一项,就是推举他加入新一轮的帝国军防御师指挥部。
海雾浓郁,大雨纷纷扬扬。在漆黑的夜色中,一束冷硬的光扫过来,那是舰船的侦查光柱。片刻,舱门开启,小兵们忙不迭上前撑伞,却被手背挡开。
“霍部长。”有人喊了一声,冒着雨小跑着过来。
穿着黑色雨衣的人走下来,步履雷厉风行。他气质很冷,有一头白发,但不会有人把他认成白司令。因为那双红瞳,还有略显妩媚的眼弧与平静的眼神,显然不属于会在办公室放丧病盆景的疯批美人白司令。
他的精神稳定率高多了。
不过今天却没有往常稳定。
传令官跑来,从霍鸢的眼底观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他心知对方心情不愉,便把嘴边花哨的恭维都紧急吞回去。
一路上,他除了说“白司令正在等您”,其他什么也没敢说。
公爵往军部塞人是很正常的事,谁也没对陆航的升迁有任何异议。
于是,他靠着公爵的大腿,连升两级,顶掉了死掉的戴维的位置,成为帝国军部新一批少将。
这类升迁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近日来,白翎他们缴获了不少敌军的终端和光脑设备,经过霍鸢带着一群专家破解,便找到几条内部交流频道。
“长官……我不知道你之前是哪个师的,但我应该叫你长官。请不要害怕,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我是个A性恋,我喜欢alpha……”
不知道是“长官”还是“A性恋”的关键词起了作用,八号僵硬的躯体稍微放松了一点,慢慢松开了掐在陆航脖子上的手。
陆航给他包扎完,又喂了一些饭和水给他。
八号吃完饭直接昏睡了过去。陆航把他搬到床上,自己在地板上搭了个被窝。
这一晚,他们什么也没说,但陆航心里却有着说不出欣慰。
至少,这个无辜受苦的人,能脱离成夜的电击,好好睡一觉。
也能弥补他的良心。
专人专事,监听这些秘密频道的任务就交给了前帝国间谍部门成员,林鹤。
这天,林鹤听到了一则重要消息,有关下一场战役的新指挥官。
他人在野星,便就近报告给驻守大本营的霍鸢。
霍鸢点开监听记录看了下,前面都是些废话,只有几句是有效的。
[喂,鱼头,你听说没,咱们师指挥部突然空降一个少将,一个星期连升两级,比坐火箭还快。]
[这是怎么做到的??!!教我!]
[哈哈你就别想了,人家多会钻研,私底下找到机会给吞噬公爵当舔狗。舔得那叫一个厉害(物理上的),在场好多副官都瞧见了,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那他是个花架子?]
[也不算吧,公爵反正一直在人前夸他来着,说这个陆航啊,干得是相当不错,脑子很转人也沉稳,就是私下有点小毛病……]
[啥毛病?]
[陆少将那方面实在是太贪了,天天都要玩omega,有时候一晚上要同时叫三四个陪着,比凯德陛下还荒.淫无度。你说,他是不是有性.瘾?]
霍鸢手一抖,贴着旧贴纸的移动光脑摔在地上,屏幕变得四分五裂。
他另一边还连着高级会议,只听到西武司在频道里阴沉地说:
“陆航是吧,白司令,我恳请您立即把这人加到战犯名单上,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