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探寻野得也够久了。

    沈清檀从起初的迷茫,到循着温慧心手指的方向摸上脑袋顶,思量片刻,终于得出了答案。

    温慧心这是,将她当成了她娘吧?

    难怪会害怕,刚把人的牌位移出祠堂呢,心里藏着鬼是难免的。

    她将计就计,并不言语,只脚步更加鬼魅地靠近。

    同时,掐出变了调的一把嗓音:“我好惨啊,都没有地方可去。”

    阴森森的语调,让原本不明所以的两名侍女都跟着害怕起来,极力蜷缩身子。

    可惜了,沈清檀往前再走几步,面容暴露在了日光之下,温慧心细瞧,认出了来人是谁。

    她手撑着被日头晒得硬实的泥巴地,咬牙切齿道:“是你!装神弄鬼什么!以为我会害怕吗?”

    沈清檀不再做戏,神色正经起来,先是恭恭敬敬喊了声:“温夫人,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都好久没回来了,当然想和你亲近亲近。”

    温慧心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问道:“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有空回府了?”

    沈清檀扯了个小谎:“圣上厚待我,知道我想家,特准许我回府探望。”

    温慧心不再说话,在侍女的帮忙下重新站了起来,一派冰冷探究的姿态。

    “你头上这个……”她吞吐了下,“从哪来的?”

    “这个啊,”沈清檀复又摸了摸,乖巧笑道,“是圣上送的。”

    三言两句,将受宠的劲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真相,哪是温夫人这位身在宫外的人能知道的呢?

    没想到这话,竟然像是给温慧心吃了颗定心丸,她神色慢慢好转,最终恢复成以往每每见她时的模样。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在这儿说话了,走,我们进屋里去聊吧,天怪热的。”温慧心说着,要来搀扶沈清檀。

    沈清檀不动声色躲过,开门见山道:“夫人,我有句话想问你。”

    “什么事?”温慧心刚问出口,就直觉不好,这眼前的人,像是来专程讨债的。

    沈清檀说道:“我娘的牌位,现在在哪里?”

    牌位被温慧心移出祠堂的事已成事实,不需要再问她,尽快知晓牌位的下落才是要紧事。

    温慧心一愣,还想假装一番:“牌位,不是在祠堂吗?”

    沈清檀声音冷了几度:“是吗?我刚才去祠堂看了,可没看见。”

    温慧心干干笑道:“就算不在祠堂里,兴许是下人打扫的时候没注意,弄丢了吧,丢在哪里,我怎么会知晓呢?”

    沈清檀懒得再和她你来我回地推拉,直说道:“可是我先前小憩时,做了个梦,梦里,我娘告诉我,牌位是你让人移出去的。”

    温慧心变了脸色,仍是倔强:“梦怎么能当真呢?你都多大的人呢,还这么天真。”

    “没关系,温夫人,”沈清檀风轻云淡道,“你不承认,到时候等爹爹回来,我们再轮流审问府里的人,口供不一的,就当场对峙,总能发现蛛丝马迹的,不是吗?”

    温慧心想逃,快走几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随你便吧,反正不关我的事。”

    沈清檀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不过你现在要是说明了,牌位在哪里,我不会将这事告诉爹爹,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温慧心停住了脚步,她回眸:“当真?”

    沈清檀认真道:“当真。”

    她也不是想要把娘的牌位再放回祠堂里,说出去,荣耀是荣耀,可是成天和其

    他的老祖宗在一起,没有个知心的,娘总是太寂寞了。

    她只想拿到牌位,以后放在自己的身边供奉,温慧心也看不见,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爹爹宠爱温慧心,近日又繁忙,她也不愿意因为这事多叨扰他,让他烦心。

    最终,温慧心的神色似是妥协,一边领着沈清檀去拿回牌位,一边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存心的,我就是去祠堂例行祭拜的时候,见到姐姐的牌位落了灰,有些脏,因此想拿出来,好好清理一下。”

    “嗯。”沈清檀在心里冷笑一声,被她发现了是清理,没被发现,那么日后大可以托词,一定是哪个丫鬟清扫的时候没注意,弄丢了,或者是被蛇虫鼠蚁叼走了,多的是理由。

    不过,也没揭穿。

    在温慧心的房里,沈清檀看见娘亲的那块牌位,孤零零地躺倒在角落。

    她忙不迭过去将牌位拿起,捧在心口,如获珍宝。

    “这下,总可以了吧?”温慧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因此这时看起来,竟有些低眉顺眼。

    沈清檀不愿再和她多说,抬起脚便走。

    春夏秋冬还在宫里面替她顶着,她得尽快完成这回来要办的正事,在府里面找到她有姊妹的蛛丝马迹,再以最快的速度回宫。

    踏出几步,沈清檀倏地调转了脑袋。

    温慧心以为她还要发难,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却没想到,沈清檀只是问:“我爹爹他,除了我之外,还有孩子吗?”

    爹爹不愿意说,温夫人不一定,试试总是好的。

    温慧心一片茫然,过了会,领悟到沈清檀这问话多少有点羞辱她的意思,没带上好气回:“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为了不让你受委屈,从来都不会和我要孩子,明知故问,是想报复我吗?”

    沈清檀摇了摇脑袋,知道问不出什么,继续往外走。

    将要踏出房门时,她听见了温夫人碎碎念的声音:“之前一副呆憨模样,怎么进了宫,变聪明了许多?”

    沈清檀懒得再回身和她理论,加快了脚步离开-

    几乎翻遍了全府上下,沈清檀没找到一丝线索。

    只是这一番查找,引起了钱管家的注意,跟着她前前后后,生怕她因为气愤想要报复,而捅出什么篓子来。

    钱管家陪小心道:“小姐,夫人的牌位,你真的不打算放回祠堂了吗?”

    “不放,”她想也没想回,“留在我身边,要放心得多。”

    “也是。”钱管家虽是这样说,但只要一想到老爷回来,不管迟早,总会发现牌位不见了的事,到时候追究起来,恐怕小姐要担最主要的责任。

    连老爷的神情他都想到了,一脸严苛,嗓门拔高,字字掷地有声:“简直是胡闹!不把礼法放在眼里,牌位是可以随便乱动,想放哪就放哪的吗?”

    太吓人了。

    钱管家继续试探:“那小姐,你找来找去,到底是想要寻个什么东西啊?”

    沈清檀瞥他一眼,似下定了决心,问道:“你在这个府中的资历最久,除了我,我爹和我娘,还有没有其他小孩儿?进过皇宫的那种。”

    钱管家心想,这是哪门子问题啊,若老爷和先夫人还有其他孩子,他怎么会从来没见过呢?

    他坚定道:“没有。”

    符合进过皇宫的条件,又属于老爷先夫人的孩子,这世上仅仅只有小姐一人而已。

    小姐别不是被气糊涂了吧?还是说……

    钱管家小心问道:“小姐,你指的……是不是老爷和现夫人的孩子?”

    沈清檀一激灵:“他们两有孩子?”

    钱管家赶紧否决,脑袋摇得拨浪鼓般:“没有,没有,当然是没有了,老爷最宠你了,怎么会让其他的孩子来分走你的宠爱。”

    看来,是春夏秋冬和自己想多了,这世上,真有毫无血缘关系,长相却十分相似的两人。

    沈清檀低落间,听到钱管家喃喃呓语般:“小姐曾经那么伶俐,老爷将你视为他的骄傲,这样的人,哪怕不进皇宫,也能过得很好,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孩子了,老爷有了你,哪里还会要其他的孩子。”

    沈清檀听了进去,却有些发懵,问道:“伶俐?”

    这回,钱管家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了,只打马虎眼道,小孩子总是有几分聪明活泼的。

    沈清檀气馁间,来了守门的仆人通报。

    “钱管家,宫里来人了。”

    因沈清檀刻意避了避,以至于仆人没看清她,第一时间只顾着向钱管家汇报,神色分外焦急。

    “宫里?”钱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明白大事不好。

    “别急,”他极力镇定道,“可有说,是来做什么的?”

    仆人没如他的意,说出尽量好些的答案,低声慌张道:“说是……有只宫里的小野猫无意间蹿进了咱们府内,野得也够久了,来接它回宫。”

    第42章 奖励谁都别追究谁。

    沈清檀暗暗咬碎了牙,当谁听不出在讥讽她呢?

    小野猫回宫,编的由头还怪好听,怎么不干脆说是流浪犬不见了,怕它乱咬人,要赶紧捉走呢。

    沈清檀转过脸去,来通报的仆人见了,一时惊住,竟没反应过来。

    “走吧,”她抬脚,往正门方向去,“钱叔,那套衣裳,先留在你这,我拿在手里,会惹得他们胡乱猜疑。”

    钱管家哎了一声,心惊胆战地跟上,要送小姐一程。

    留下仆人在原地,仍未明白过来前因后果。

    他迷糊着:“不是……要捉小野猫吗?”

    沈清檀好气又好笑,顿住脚步,抬手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道:“我,就是那,小野猫。”

    “……”-

    还未到府门口,沈清檀脚步蓦地停下,她想起有一事,忘记了交代。

    之前托藤春变卖的一些财物,最后换得的银票全部存在一座钱庄里,存久了也生不出更多钱,本意就是用来援助府上,现下交给钱管家正好。

    只是,交付的说词,要一想再想。

    沈清檀沉吟:“我方才找遍全府,找到了一样东西。”

    钱管家果然接着往下问:“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小姐。”

    “说重要,也重要,”沈清檀从衣袖里摸出信物,“这样东西,很小的时候我隐约有过记忆,娘亲说是给我存了一笔嫁妆,用这个,可以在钱庄里取到它们。”

    钱管家震惊:“先夫人……用心良苦。”

    他并未产生任何怀疑,想来是今日之事推波助澜,如此正中下怀。

    “给你吧,钱管家,如今府上有困难,正是用得上的时候,”沈清檀一本正经道,“至于我呢,一是我都已经嫁人了,用不上嫁妆,宫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二是,就算有心想补过去,宫中也瞧不上我这笔嫁妆。”

    钱管家迟疑良久,还是收下,郑重道:“到时,我就到京中各处钱庄问问,看是存在哪儿,小姐你放心,府中会慢慢好起来,有多少数额,我会记下,不敢说如数奉还小姐,但小姐的这份心,老爷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

    这话说得聪明,沈清檀听着舒心,笑了笑:“嗯,你做主就好。”-

    来接她的宫人沈清檀不认识,但应该是季照临身边的亲信,毕竟出示了令牌,等级看着不低。

    宫人面对她时,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笑着,给足了她面子。

    这比沈清檀预想中的被强行架回宫好多了,至少没在沈府众人面前丢份。

    上了马车,一路四平八稳,足以让她小憩段时间,等醒来,也就到宫里

    了。

    只是刚合上眼没过多久,马车停下,外面的宫人一掀帘子,笑着朝里道:“娘娘,到了。”

    沈清檀狐疑:“这么快?”

    “娘娘不妨下来,看看这是哪儿?”

    沈清檀如他所说,下了马车,环视一圈。

    其实这一圈环视有点没必要,因为马车停在了一家宝肆大门口,宝肆的招牌显眼至极,雕刻得花团景簇,一看就是富贵之地。

    沈清檀有点印象,这不就是上回参与的街头热闹,她和圣上还赢得了脑袋上这对琉璃簪的宝肆吗?

    沈清檀呆住,一时间摸不清用意,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圣上说了,让娘娘进去看,目前包下全场太过招摇,但娘娘前段时日受了委屈,挑选个十件八件,还是可以的。”宫人照常笑眯着眼道。

    沈清檀心头一热,偷跑出宫一趟,不仅没惩罚,反而有奖励,季照临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不会准备的惩罚,还在后面吧?作为天子,想在众人面前表仁厚,于是先礼后兵。

    心头憧憧,仍不敢进去,驻足在了原地。

    “不敢进?”一道轻佻带笑的声音撞破了她的心绪。

    沈清檀抬眸,只见宝肆里头,那道格外修长高大的身影正走出来,面容逐渐清晰,唇角果真往一侧挑起,看起来可恨又可气。

    “圣——”她改口改得快,皮笑肉不笑的,“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她问他?他都还没追究某人偷跑出宫的事。

    季照临今日,忙完一阵,想起已经有几日没去过清檀殿,究其原因,是因为那日在惠妃宫中发生的一切。

    事后想想,他大可以在无人时,和沈清檀针锋相对,可是当着另外两名妃子的面,挑破事实,不给她留面子,一定是让她伤透了心。

    之后,又让她将那幅画卷收起,从朱全口中听闻,她将画挂在寝殿里,日日对望,无疑是在自虐。

    听得他更加不是滋味,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

    既然做错了事,就要补偿,今日是想着,去看看她,之后见招拆招,结果总要是好的,给她赔番罪,就算修补不了关系,能缓和一下也好。

    没成想,一去,发现了人不在宫中。

    她宫里的几个宫女是从太后那里调过来的,比寻常的宫女要机灵点,只是任凭沈清檀交代得再好,她们再灵机应变,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起初有些发怒,后来逐渐平歇下来。

    这不正合他意吗?

    他做错了事,有人同样做错了事,这下互相抵消,谁都别追究谁。

    只是……他还欠着她一桩心愿,现下满足不了全部,先满足她一部分,让她开心开心也好。

    这样想着,季照临就出了宫,准备捉人。

    朱全当时相当纳闷:“圣上,也没从她们几个口中问出娘娘去哪儿了,你准备去哪里找娘娘呢?”

    季照临波澜不惊,淡淡道:“她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

    眼下,四目相对,季照临不去追究沈清檀的假笑,上前一步,探出一只手。

    沈清檀惴惴不敢动。

    “你进去,尽管挑你喜欢的,挑好了,我就不追究今日的事。”季照临捏住了她的命门。

    沈清檀没能藏住眼底一瞬间腾升而起的喜悦:“真的?那……不追究,指的单是我一个人,还是?”

    季照临不耐烦了,挑眉道:“通通不追究,不过你要是再磨磨蹭蹭,耽误了我的时间,可就不一定了。”

    这下倒好,沈清檀如挤破脑袋急蹿进龙门的鲤鱼,大踏步向前,一下子就跃过了他,进到宝肆里头去了。

    徒留季照临一人在原地,那只探出去的手还未收回,足足片刻,都未曾反应过来。

    良久,他低眸窥着那只手,失声笑了笑。

    “没用的东西。”

    第43章 知足“一丁点儿主意,都不能打到它们……

    宝肆里琳琅满目,沈清檀挑上许久,只觉得样样都好看,件件都想要。

    然而,想想有规定的数量,她忍痛撇下那些不是第一眼中意的,以及太过华贵,不适合日常佩戴的。

    挑来选去,挑中了九件。

    恰好数目在宫人说的十件八件中间,量季照临不会有意见。

    其中六件为一整套,包括头饰和耳坠。另外三样,有一个璎珞,一个金镶玉的镯子,一支步摇。

    掌柜的亲自出来迎客,这时正在包装,沈清檀百无聊赖,索性手撑柜台,托着腮,观摩他的包装手法,一面叮嘱着:“这个盒子太普通了,不要它,要漂亮点的,嗯……雕刻了花样的那种。”

    季照临自进来,一路跟着她从头到尾,从未在旁点评过一句,这会儿见她没继续看的兴致了,不由得问:“这就满意了?”

    沈清檀非常想噎回去,是谁一点都不大气,规定死了只能选十件八件的?

    想了又想,强行忍住。

    她笑意生动:“够了,再多,也戴不了。”

    给他留了面子,之后两人再发生什么冲突,他总得念念这时的情吧。

    掌柜的捧着大大小小层叠的锦盒,一路送出来,锦盒放进马车,沈清檀跟着坐进去,原本门帘子已经落下了。

    不消片刻,重新被撩起来。

    沈清檀探出脑袋:“你不坐?”

    季照临勾了勾唇,顺势坐进去。

    沈清檀:“想坐就坐,还非得人请,被宠坏了。”

    “……”

    听听,这是个刚犯完错,反得了奖励的人,应有的态度吗?

    太离谱了-

    马车车轮辘辘滚动,驶在闹市,街道两旁各色声音纷杂,尤其人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唯独马车内,一片风平浪静,连朵浪花掀起的声音都无。

    季照临先按耐不住,眼色乱瞟,企图找出个话题来,打破这片安静。

    很快,他从那层层叠叠的几个锦盒后,还见到了一样不寻常的事物,尽管只冒出个头,但依据形状,轻易能辨认。

    “那是……牌位?”他没忍住问。

    “嗯,”沈清檀原本在闭目养神,听闻他的话,掀开一丝眼帘,正和他的目光对撞,胸膛内不易察觉地快速跳动了几下,面上仍镇定,云淡风轻回,“我娘的。”

    “……”

    季照临沉默了片刻,谁家好人,会把娘的牌位随时带在身边啊?

    “所以你回沈府,其实是为了这个?”他接着问。

    沈清檀原本想避而不谈,含糊了事,谁知灵光一现,想出个绝妙点子来。

    她掐头去尾,只将温夫人所做的一切如实告之,听得对面的人怔忪许久。

    “所以咯,好不容易拿回了我娘的牌位,不能再留在那里,任由她们践踏,”沈清檀讲得头头是道,“留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季照临认真道:“既有诰命,无论生死,都该受到人尊崇,即便她是现任主母,也没有轻视的道理。”

    “哼,我娘就算没有诰命在身,也不是她能欺负了去的。”

    沈清檀气愤起来,两颊稍鼓,模样十足可爱。

    季照临察觉到胸膛内停跳一拍,微微偏转了眸光。

    之后,他道:“既然你出宫是因为一片赤诚孝心,证明朕高瞻远瞩,既未罚你,赏你,也赏对了。”

    “嗯嗯……”沈清檀含糊应。

    心里在偷笑。

    又得逞了,轻轻松松将出宫的本意隐瞒,让圣上觉得她师出有名,目下,连腰板都能挺直些了-

    季照临直将她送到清檀殿,看在过路人的眼里,无疑是琴瑟和鸣的画面。

    沈清檀知晓,明日整个宫内,她受宠的传闻又将沸沸扬扬。

    春夏秋冬几个,是焉巴了脑袋杵在那儿,眼都不敢多抬,如临大敌般。

    直到季照临离去,只有沈清檀笑吟吟在原地面对她们几个,她们仿若从梦境中归来,不敢置信。

    “圣上,就

    这么走了?“夏长问。

    “当然了,他有他的政务要忙,不然留在这里干嘛?”沈清檀又吩咐两个内侍帮她把东西搬进去。

    “不……不惩罚我们了?”秋收激动得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们瞧这阵仗,像是要挨惩罚的模样?”沈清檀好笑道。

    “不不不,不惩罚,不惩罚。”春生连忙道。

    外边热,沈清檀拉着她们一道进去,边笑边说:“圣上今日的心情可能比较好,就不追究我们了,反而赏了我,就这么过去好了,但我们也不能得寸进尺,这些日,要规规矩矩。”

    春夏秋冬几个无语,明明最不守规矩,最不听劝的,就是娘娘了。

    但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春夏秋冬惦记着还有其他人在,不忙着问她回府搜找线索找成了没,先是下了定论:“不管圣上心里先藏着谁,现在娘娘占了上风,得了宠爱,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该知足了。”

    沈清檀原本言笑晏晏,这时听了这句,笑容顿失,眼眸中更是布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春生慌张,问道:“娘娘,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沈清檀喃喃:“没,没说错,目前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该知足了-

    之后,沈清檀让人将藤春传唤过来。

    按理说,她现在不该和他碰头,毕竟一个是罪魁祸首,一个是帮凶,但她想着,圣上都说了不追究,即便再可疑,帝王的宽宏之心在先,不好反悔。

    藤春到了,沈清檀先是给他塞了一样稀奇可爱的小摆件,道:“多谢你帮忙,幸好这事圆满过去了。”

    藤春瞧着那小摆件,雕刻得栩栩如生,稀罕是稀罕,但他可不敢要啊。

    “娘娘,奴才帮你,那是应该的,何必这般客气,”藤春推拒道,“奴才不能收下这个。”

    “你听说我,”沈清檀捎了几分歉意,“你给我的令牌和衣裳,只剩令牌了,衣裳被我留在了沈府,只能寻个机会再给你。”

    藤春还以为什么大事,满不在乎道:“原来是这个,奴才的衣裳多得是,丢了一套,不碍事的。”

    此时此刻,沈清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将整理好的一些物件和他的令牌一并交托给他,道:“先前托你存在钱庄里的钱,接着就会被取走,现在这些东西抵换了钱,需得另找一间钱庄,不能同先前那间有任何勾连。”

    藤春连连答应,又在她的执意下,将她送的小摆件收入囊中。

    正要走时,忽见到后方摆置在桌面上的一个大锦盒内,一整套首饰流光溢彩,工艺堪称上乘。

    藤春笑着点评:“这套应该能值不少钱。”

    沈清檀顺着他眸光看去,看清了是在宝肆内挑的那一整套,不由道:“这个不卖。”

    藤春愕然,道:“娘娘,你没把它们交到奴才手上,奴才哪里敢肖想卖它们?奴才……只是惊叹,觉得这一套甚是精巧可爱。”

    沈清檀快步走过去,将锦盒啪的关上,阻绝了藤春的目光,雄赳赳气昂昂道:“惊叹也不行,一丁点儿主意,都不能打到它们身上,我要留着……自己戴的。”

    第44章 做戏“先夫人的逝去,和温夫人,脱不……

    有圣上这事打了个样,沈清檀原本以为一旦顺起来,接下来会彻头彻尾地顺遂下去。

    谁知,不是事事都能如人愿。

    首先,还得从藤春这头说起。

    藤春经常出入宫城,沈清檀后来细想觉得,自己下回出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恐怕钱管家藏着那套内侍的服装,也是心惊胆战,倒不如叫藤春上沈府,带了她的口信,从钱管家那直接将衣服拿回去。

    其实还藏掖了点小私心,这样一来,沈府里有什么新动静,钱管家告诉藤春,藤春能及时知会到她,一举两得。

    一开始,交流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无非是钱管家惦记着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缺了哪些小东西,这边及时送过去……

    也从藤春口中得知,钱管家已成功取出了那一笔“嫁妆”,震惊于嫁妆的丰厚。

    当中,也多少透露了点愧疚。

    “先夫人的嫁妆,老爷说捐就捐了,小姐的嫁妆……也留不住,要用在府上。”

    沈清檀听闻,只是笑笑。

    某日,藤春带来了一桩让人上火的消息,当场破了沈清檀的功,不止令她没了笑意,甚至右手猛拍桌子,将掌心拍得通红一片。

    温慧心又作妖了。

    她见到府中近况变好,起了疑心,悄悄让丫鬟去跟踪钱管家,发现钱管家生出一笔“来历不明”的横财。

    她仗着是当家主母,趁钱管家外出时,跑去他房中翻箱倒柜,将那笔钱财尽数收入囊中。

    后来钱管家回府,发现钱财不见,也曾慌张过,细想想,明白这府上只有一个人敢干出这种事。

    他去找温慧心对峙,反被讥讽一番,暗指他的钱来得不明不白,她暂收着,是帮他避祸,等到查清楚了这笔钱的来历,才能处置它。

    藤春本就机灵,学钱管家描述事情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收紧了两只拳头,努力咬牙齿,只留一个鼻孔出气:“说得好听,是光明正大处置,处置了只会归入府上明账,还不是由她来管?准会拿去补贴娘家,过不了多时,就尽数亏空了!”

    沈清檀一道气险些上不来,鼓了颊,好不容易想出骂人的词,只有“坏家伙,坏家伙!”

    春夏秋冬原本是在跟着气愤,见到娘娘如此,一时间只剩下忍俊不禁。

    笑过后,冬藏皱起眉头:“娘娘,那该怎么办呢?”

    原本她和藤春的勾当,春夏秋冬是不知的,后来无意间叫秋收撞破一回,遮掩也不是,索性就全吐露了,说是有些赏赐用不上,摆宫里日积月累堆多了也不好看,置换最妥。

    她是真正将她们当成了自己人来看待。

    春夏秋冬可管不着这些,娘娘平日里没少厚待她们,巴不得能帮娘娘做些事,遮掩些秘密。

    有时候,沈清檀在清点物件时,她们还会过来,帮着看哪些好出手,能卖高价钱,哪些上面有皇家的纹样,不宜轻动。

    有了她们,更添方便。

    沈清檀也没个主意,左思右想间,眸光无意中瞥过了身侧供奉着的牌位。

    脑子里一线白光掠过。

    温慧心做了亏心事,不是害怕她娘亲吗?

    那就用娘亲做做文章,反正那笔钱原本的名头,就是娘亲留给她的“嫁妆”-

    沈清檀说干就干,又开始筹谋起出宫。

    这回春夏秋冬死活不让了,说是哪能回回都有好运气,上回她轻松偷跑出宫,这回宫门处定然加强了防范,就算幸运出去,万一又被圣上发现,天子的威严不容触犯第二次,将她和沈家连着定罪怎么办?

    再勾连出她偷卖宫中财物的事,不敢想象……包括藤春和她们在内,一众人都吃不了好果子。

    最初的冲动消逝,沈清檀冷静下来,稍稍被劝动了,觉得也是如此。

    不能再次以身犯险了。

    她得想个稳中之策。

    得有多稳呢?

    最好是她人在宫中坐着,已然谋划布置好了全局,只等藤春回来报喜。

    全局需围绕“装神弄鬼”四字,以要回“嫁妆”为目的。

    沈清檀很快想到,与其让她自己扮作娘亲吓唬温慧心,不如请京中的戏班子来办这事,他们是专业的,要办还能办个全套,效用更大。

    主意她出了,又将那对赤色琉璃簪借出去当道具,由藤春和钱管家去沟通一切,接下来,只需坐收好消息-

    几日后,一个月黑风高夜,戏班子里的几个人在钱管家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沈府。

    据说,温慧心当时睡得正熟,偶然间翻身,发现老爷不在。

    这本是常事,沈若从要务缠身,偶尔会忙到深更半夜,为了不打搅她,索性在书房里睡。

    温慧心口渴,嚷嚷了几声要喝水,不见丫鬟来响应。

    她骂骂咧咧起身,喝了几口水回到床榻那边,乍然间,见到一位以长袖掩面,正在幽幽抽泣的女人端坐在床侧。

    她骇到话都说不出来,腿脚也迈不动。

    那女人哭了会,抬起头来,露出发髻上的赤色琉璃簪,又显出那双哀怨非常的眼。

    “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的檀儿进了宫,都不能好过。”

    “还给我……还给我。”

    ……

    温慧心一屁股跌坐在

    了地上,嘴里嗬嗬作响,只剩气音。

    还是房门推动的响声,唤醒了她的一丝理智。

    沈若从从书房归来,见到她衣衫不整跌坐在地,皱起了眉头:“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在干什么?”

    “老爷,老爷……”温慧心哭哭啼啼奔过去,向他述说刚才的一切。

    沈若从犹疑着看过去,哪里有什么女人坐在床边,分明一室整洁,连只多余的虫都看不见。

    “或许,是我做噩梦了吧。”温慧心抽泣着道。

    沈若从拍着她的肩,安慰她:“好了,不过就是个梦而已,平常若不做亏心事,哪有什么可怕?”

    温慧心似被他的话蜇到,身子一颤,而后偷偷瞥了床侧一眼,见确实无人,方才虚弱地笑了笑:“是,有老爷在,登时就不怕了。”

    其实,沈若从只是回来拿样东西,接着还要去书房,温慧心说想伴着,沈若从不让。

    她心神不宁地再次睡下,却不知道,刚才那出戏,只是这个漫漫长夜的开端,还剩下一整夜,不同却又相似的各种戏码会搅扰得她发疯。

    ……

    “天一亮,温夫人就将那笔钱财退了回去,整个人很没精神,不自主地说了句晦气,瞬时又捂住了嘴,生怕谁听到那样。”藤春绘声绘色说着。

    春夏秋冬哈哈大笑,秋收甚至拍手称赞:“这才解气!”

    “不过,”藤春的神色瞬时转成犹豫,话也吞吞吐吐,“娘娘,奴才……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清檀挑了挑眉:“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既然有想吐露的意思,但说无妨。”

    “好像,先夫人的逝去,和温夫人,脱不了干系。”藤春说。

    第45章 落水似放飞的鹰隼。

    沈清檀看着镇定,心里已卷起疾风阵阵。

    “你说清楚点,是怎么回事?”她按捺住情绪追问。

    藤春深入说来。

    “就是在戏班子里的人吓唬她时,可能是太害怕了,她哆哆嗦嗦的,讲出了当年给沈相……”话说到这里,似乎是非常难以启齿,藤春顿了又顿,做足了准备,方接着道,“给沈相下药的事。”

    “下药?”沈清檀不明所以。

    “就是,那种药啊,吃了能让人情不自禁,想找人欢好的。”藤春解释。

    沈清檀的脸唰的红了。

    避火图是看过了,可没亲身经历过,到底会觉得害臊。

    “下了药,温夫人和沈相春风一度,正巧,还被先夫人给看见了。”

    “娘……”沈清檀联想到那幅场景,不由喃喃,替娘感到心痛。

    “后来,温夫人被养在了外面,成了外室,沈府里的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藤春道,“这事,只有沈相、温夫人和先夫人知晓,估计先夫人就是因为此事积郁成疾,含恨而终。”

    霍然间,爹爹高大伟岸的形象在沈清檀心目中垮塌了,随后残渣飘舞四散,一丁点儿都不剩。

    她不明白,他怎么忍心让娘亲伤心难过,以至郁气缠身,恐怕那段日子里,娘亲没有享受过哪怕片刻的开怀。

    “这事,一定要告诉他。”思来想去,却认为只能将此事尽数倾吐给沈若从知晓,家事得关起门来处理。

    她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细节,只听藤春说来,温慧心若有错,只错在她平白妄想,给爹爹下了药。

    若还做过更多的错事,她相信年岁虽久,爹爹仍能回忆起蛛丝马迹,甚至能勘察清楚。

    希望,能有个公正的决断-

    沈清檀写了封信,由藤春交给钱管家,再由钱管家不动声色地放在沈若从书房内的书案上。

    信的内容朴实真挚,只详细描述了事件,并无往日对他的热络。

    也不知道他看过后,究竟是挂不住面子,还是想挽回女儿的心,很快处置了温慧心。

    温慧心这才归来没几日,又要回娘家,这回不是自己执意要走,而是被沈府打包送回去。

    据说走出沈府大门时,她仍在哭哭啼啼,好不可怜。

    沈若从看似威严:“若没有好好改过,那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我会的,我会的,”温慧心抽抽噎噎保证,“能不能,不要让我走,我会改……”

    沈若从摇了摇头:“你回去,好好反省一段时日吧。”

    末了,又语气冰凉道:“彻底反省了再归来,若此生,再犯一件错事,那么下回送你出府时,就是和离书一并奉上。”

    温慧心蓦地噤了下声,望向他,见他心意已决,只能柔柔弱弱地点头。

    这样的处理结果出乎了沈清檀的预料,她很是满意。

    毕竟温慧心不在沈府,大家都能少很多事,不会隔几日就鸡飞狗跳。

    她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

    之后,藤春再度找来。

    沈清檀先前给了他一封信,这次他带回来一封口信,谁给的令她意想不到。

    竟是温慧心。

    温慧心临走前,透露给了钱管家一些消息,钱管家当时只顾着给藤春交代温慧心离府的场面,忘记了这回事,直到后来又和藤春会面,总算将消息传递给了他。

    口信里说到,早年间,温慧心悄然来到府上,想见沈若从没见成,倒从先夫人和沈清檀乳娘的闲聊当中听闻了一桩密事。

    那时先夫人郁郁寡欢,沈若从担心她不能好好照顾沈清檀,便将沈清檀送进宫中,让同为沈氏族人的一位妃子代为照料。

    ……

    沈清檀眉头紧锁:“她为何会告诉我这个?”

    “大概是卖娘娘一个面子,希望娘娘别再追究,她能早日回到沈府。”藤春揣测着。

    沈清檀一个脑袋两个大,一度觉得这是编造。

    她幼时若进过宫,沈府上下怎会无人知晓?爹爹也不愿透露一点半点。

    再说了,她自己完全没那段进宫的记忆,奇了怪了。

    想得越来越多,千头万绪纷纷扰扰,反而更没个结果。

    沈清檀从舒适的软椅上起身,对春夏秋冬道:“我去外面散个心,一个人陪着就行了。”

    冬藏机灵地跟上-

    午时早已过去,加上一路有浓荫蔽日,天并不很炎热。

    冬藏手拿一把团扇,时不时给沈清檀扇风,以期稍解她的愁思。

    走至湖边,沈清檀蓦地停下,喃喃出声:“人们常说钓鱼能静心,是一场修行,我幼时跟着爹爹垂钓,那时并没什么烦恼,自然体会不到人们说的静心,现在试试,是不是就能体会到了?”

    冬藏会意:“正好等会儿,日头过去了,适合垂钓,我去给娘娘拿钓具来。”

    “好。”

    沈清檀的脑子现在快要爆炸了,唯有做点事,才能安抚住那些纷乱的思绪。

    冬藏走了,沈清檀捏着团扇,寻了处紧挨湖边的阴凉地,这里正好有块平整石头,她姿态随意地坐下,有一下没一下为自己拢来风。

    湖面不时泛起涟漪,底下的鱼儿惬意自在,沈清檀呆愣愣盯着,不一会儿,想更凑近些看。

    谁知一时不慎,脚下陡然踩空。

    未及沈清檀反应,她整个人已噗通入水。

    她不会游水,强烈的窒息感很快浸遍周身,这一刻,脑子木得可怕,倒是没空胡思乱想了-

    片刻后,冬藏抱着钓具赶到。

    按理说,该第一眼瞧见娘娘在等着她,然而环视一圈,都不见湖岸边有人影。

    “难不成,是去他处逛了?”冬藏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娘娘不会这样,她就算没了垂钓兴致,想重新去某处,也会等到她来,同她说清楚,不会让她平白苦等或是好找。

    “那真是奇怪……”

    冬藏喃喃着,眸光掠过湖面,自然的,一

    个想法滚过了她的全身。

    日头还在天边闲适挂着,她却遍体生寒,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不得钓具贵重了,冬藏就地丢下,开始围绕着湖岸边寻找起来。

    终于,在不远处的岸边,她发现一块平整石头上落下了几小片花瓣。

    清檀殿里种了花,有时娘娘不想太过隆重,想清淡自然些,她们就会折一些鲜花来为鬓间做点缀。

    今日,恰巧佩戴的是鲜花。

    这几小片,兴许是娘娘烦心时胡乱拨弄下来的,自身都未曾注意。

    冬藏心慌起来,下意识瞄向一旁的湖面,不见水花扑腾,兴许……人已经昏厥,落入了湖底。

    她登时惊慌失措,想跟着跳下去救人,刚迈开步子,心底一凉,不对啊,她可不会游水,可怎么办啊,老天爷!

    冬藏跌跌撞撞往路上跑,边跑边扯开嗓子大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来人救救啊,贵妃娘娘落水了。”

    奇怪,平日里路上碰见的各种人繁多,偏巧今日安静得很,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个人影。

    冬藏心中布满了绝望。

    娘娘还那么年轻,要就那么去了,多可怜啊……

    还有,清檀殿里的宫人们该怎么办,主子没了,所有人的天就跟着塌了。

    尤其是她,照顾主子不力,光砍她的头也就算了,可别害得家里的弟弟妹妹跟着遭殃……

    越想越多,几个弹指间,泪水汹涌而出,沿着脸颊滚滚落下。

    冬藏又向前奔走了几步,口中竭力呼喊不断。

    不多时,前方石子路上,一抹华贵的玄色入眼。

    她仓忙抬头,因泪水模糊视线,根本看不清来人,急忙用手背抹了两下眼。

    共有两道人影,除了那一抹玄色,还有身着绀色的朱全公公。

    来人,是圣上。

    冬藏喜得当场伏跪在地,激动到字不成句:“圣上,快……快去救……娘娘。”

    季照临眉头一蹙,一把把她拎起来,问:“她人在哪儿?”

    冬藏踉跄了下,稍稍站定,往湖那边指:“在湖里,有…岸边有块平整大石头,石头上,有几片花瓣,就落在那。”

    她想,这样粗浅形容不行,圣上定找不到,还是得她带路。

    不曾想,刚准备往来路奔回去,眼前那抹玄色急掠出去,似放飞的鹰隼,瞬息逃离了她的视线。

    片刻,朱公公喟叹:“圣上,幼时曾落过水,后来好不容易克服了心里这关,学会了游水,平常还是不愿亲近水,这也就是贵妃……”

    “哎,”他语重心长,“要是换做他人,咱家定是拉着圣上,不让他逞这个勇,现下,失职失职了……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找太医和侍卫们过来候着吧,咱家先跟过去看看。”

    冬藏茫然,旋即,领悟过来似的,急急忙忙点头。

    第46章 忆起“他比你年轻,还比你好看!”……

    沈清檀做了许多个梦,有的断断续续,有的完整,不约而同的是,这些梦之间都有关联。

    梦里她还年少,聪明机智得不得了,似乎还有个很崇拜她的小弟。

    她一不高兴,就拿折扇敲他的脑袋。

    起初,她看不上这个小弟,觉得他胆小怯懦,怕生,不善言辞,后来随着两人渐渐相处,也发展出些情谊来。

    她看着小弟的眉眼,有时会恍惚,总觉得很像一个人。

    拼命去想,又想不起来像谁。

    某日,小弟落了水,不停在水里扑腾,水花溅得很高。

    她没多想,跳了下去,朝他的方向游。

    后来呢?后来,她不知道了。

    因为梦渐渐转醒,她掀开眼,看见了季照临的眼睛。

    她头疼欲裂,骤然想起来,梦里的那个小弟,到底是像谁了-

    殿内阴凉,舒适宜人。

    季照临起先坐在一枚春凳上,紧挨床榻,床榻上,躺着某个落了水陷入昏迷,却又不停喃喃絮语的人。

    他曾试过俯身去听,却听不明白,无奈放弃。

    现在想想,还好他偶然路过那。

    否则,等冬藏再晚一点找到人来救,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在水下找到沈清檀时,她已人事不省,整张脸苍白得可怕,发髻在水中散乱开,像一丛丛凌乱肆意的水草。

    他有一瞬间,是真的很怕她醒不过来。

    为此,还渡了口气给她。

    当时,他的唇与她的相贴,理应心头激荡,然而目下陷入回想,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滋味。

    只知道,不想让她死。

    无论是与她斗嘴还是其他什么事未做完都行,不想让她这么快消逝不见,他连她的影子都抓不到一丝。

    “到底是不慎跌落,还是故意犯傻……”季照临喃喃自语,“若是觉得朕对你不好,朕改改就是了,何必这样惩罚自己。”

    或许是自身都被这凄凉语调感染,更害怕沈清檀真的醒不过来,说到伤心处,季照临罕见地红了眼睛,眼珠不经意间落下。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意识到自己为了她落泪,季照临惊愕,怔怔看着她的睡颜,又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周围。

    还好,其他人都已经被他遣散,太医和宫人们只是候在外围,他若是吼上一嗓子,即可唤来人,没人能看见他现下的模样。

    当即生出庆幸,可是旋即想想,就算被人看到又如何,他被说惯了暴戾,不通人情,固执,若是为后妃掉泪,恐怕还要被夸几句重情义,再好不过了。

    所以,看不看得到,都无妨了。

    于是,季照临任由鼻子泛酸,泪珠挥洒,不去管它们了。

    他盯着沈清檀过于安稳的睡容,又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有些话稀里糊涂、颠三倒四的,连自己听了都想笑,可还是说出来了。

    本以为这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喃喃絮语,可是某个时刻,乍然见到某昏迷不醒的人悠悠睁开眼睛,眼底一片迷茫,虚弱问:“你说什么?没听清。”

    季照临如遭当头一棒,浑身升腾起不自在,别过脸去,镇定自若道:“没什么,就背背折子。”

    “哦。”幸好沈清檀没再追问。

    沈清檀努力睁大眼眸,盯着头顶幔帐,以区分现实和梦境,但梦中一切仍如海水涨潮般不断向她翻涌过来,几乎要将她尽数淹没。

    她接近窒息,费力偏头,去望季照临的那张脸。

    嗯,和梦中那个小弟的模样,相当吻合。

    从前,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她死死咬住嘴唇。

    “既然你醒过来了,想来是没什么事,之后好好休养就行,朕去叫太医过来,给你好好看看,开点方子,你在水中呆的时间太长,以免落下什么后遗症。”季照临关切道。

    “好。”沈清檀的语气不咸不淡。

    忽然间,意识到了有哪里异样。

    圣上的眼睛,好像特别红。

    她盯向他,喃喃问:“你是……哭了?”

    “哪有?”季照临毫不迟疑反驳。

    “噢……”那可能是天热,蚊虫咬过,又去抓挠造成的吧。

    见沈清檀就不深究了,敷衍至极,季照临五味杂陈。

    又想叫她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没她以为的那么坏。

    又顾及着帝王颜面,不肯上赶着。

    最终,复杂的情绪化作了冲动的一句话:“朕……能抱抱你吗?”

    “啊?”沈清檀茫然。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于是季照临当成她默许了。

    他探出手,并未将躺着的她搀扶起来,而是俯身在榻,去抱住她。

    这也算是,他做出的极大让步。

    果然,如他想象中那样,她看着瘦,可是抱起来并不硌人,反而软软香香,让人禁不住深陷。

    沈清檀被这么一搂抱,那些梦中的画面更是铺天盖地涌过来,渐渐的,那些

    没有梦到的场景,似乎也渐渐苏醒。

    她全想起来了。

    ……

    因为娘亲郁郁寡欢,照料不好她,于是她被沈若从送进了宫里,在一位妃子身边。

    某一日,她结识了当时同样年少的圣上,姑娘家的身量比小子长得快,虽然是同岁,可看上去,她大出他一些。

    那时的圣上,还不是圣上,只是个被冷落的皇子,他们玩得极好,彼此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距离。

    后来,圣上不慎落了水,她为了救他,毫不犹豫跳水,将他救上来后,或许失去了许多记忆,整个人变得懵懵懂懂,被接回了沈府里。

    不知道沈若从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是让沈府里的知情人都瞒着她这件事,仿佛她进宫的记忆从来不曾存在过。

    会是为了什么呢?

    沈清檀拼了命地去想,噢,对了,她对于娘的记忆,也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只剩极小时候的那些。

    后来,从宫里回到沈府,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娘亲了,再也没有关于娘亲的新记忆了。

    爹爹说,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

    可是事实上,她进宫前,娘亲都还好好活着,为什么要骗她呢?

    沈清檀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那就是……她呆在宫里的那段时间,娘亲就逝去了,谁都没有通知她。

    沈若从接她回府后,见她懵懂不知事,干脆顺着她所剩不多的记忆,编织了一段谎话,这样,他在她心目中就是最好的爹爹,而娘亲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沈清檀唇角浅浅弯起,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转眼去看季照临,登时也没什么好气。

    一个个的,仗着她忘事,仗着她蠢笨,就欺负她。

    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心不由得更冷,沈清檀冷冷出声:“抱够了吗?”

    季照临一懵,身子跟着僵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抱着,放手吧,又实在舍不得。

    “你……”想了想,还是把疑问吞了下去,反正,沈清檀本就喜怒无常。

    不见他回应,沈清檀等不及了,不等他有所动作,她出其不意,双手颇有些费力地将他猛推出去,而后双颊微鼓,眼神极冷地瞪视着他:“你根本不像他!他比你年轻,还比你好看!”

    季照临呆滞住,彻底没辙了。

    第47章 悬赏“不找到他,誓不罢休!”……

    他像谁?还是不像谁?

    那个他,到底又是谁呢?

    季照临完全被弄糊涂了,毕竟是帝王脑袋,稍微想想,见到沈清檀面上的冷意,即刻能想明白些,他隐隐咬了些牙问:“朕和一个人很像?”

    “对。”沈清檀毫不迟疑。

    他气到发笑:“你心悦他?”

    “对。”她死猪不怕开水烫那般。

    季照临彻底要暴怒了,仿佛前头那个温柔似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那你最初说的喜欢朕,爱慕朕,是不是只是因为,朕像他?”

    沈清檀抿了抿唇,面色不变,但是心里很清楚明白,勇气已消退了几分,勉强嘴硬道:“对,你说的都对。”

    季照临双手死死攒成拳,面若寒霜,像是要将她的脸望穿。

    沈清檀反正豁出去了,一点儿都不害怕,冷酷以对。

    终于,是季照临先憋不住,他站起身来,没什么感情道:“朕去唤太医来。”

    去吧,早该去了,别来打扰我清静,沈清檀这样想着。

    她闭上双眼,仿佛要隔绝外界的一切。

    季照临没有立刻走动,仍站在原地,盯住沈清檀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容,等了有一段时间,方转身离开。

    听见脚步声,沈清檀慢慢掀开眼帘,所有情绪消失,眨巴了下眼睛,她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因为被当作了自己的替身,所以想要气气他,报复回去吗?

    还早几年的时候,她都不曾这么幼稚过。

    大概这几年的懵懂是她的本性,纯真自在惯了,反觉得舒服,即便恢复了记忆,也想继续依着性子做事,这样能多开心一些-

    眼见圣上出来,和太医一同候在外殿的春夏秋冬一个个急哄哄围上来,叽叽喳喳问着贵妃的情况,其中冬藏,更是抻长子脖子,恨不得自个儿跑进去看。

    季照临面色冷峻,吩咐太医道:“她醒过来了,去看看她,给她开几味调养的方子。”

    太医应好,屁颠屁颠去了。

    季照临望向冬藏。

    这丫头当时找人去救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他亲眼见了,当时估计天都塌下来了,不让她亲眼看看沈清檀,估计是不能安心,于是道:“冬藏跟着进去,看娘娘有什么需要,好好伺候着,其他人别进去了,免得打搅到她的安宁。”

    除了冬藏之外的春夏秋立马难掩失落,可圣上都发话了,也不能去辩驳,同时意识到自身的举止失了宫人风范,一个两个站回原处,竭力端正起来。

    朱全原本是跟着候在一旁的,这时抬起眼来看季照临,一双老眼似是在问:那老奴呢?老奴能不能进去看看?

    季照临打破了他的希望:“回宫。”

    朱全:“……”

    回宫之后,也不见圣上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只是在那里胡乱踱步,看得朱全心焦。

    他问:“圣上,娘娘醒后,你们是又起了争执吗?”

    季照临听闻,脸立刻阴沉下去。

    他探出一只手,摩挲着下颌,问:“朱全,你看朕这般模样,还能有人长得和朕相似吗?”

    朱全立刻回答:“圣上这般贵气的真龙天子样貌,普通人哪里……”说着说着,却也不确定了,“若是王爷们,说不定是有几分相似。”

    “还是王爷?”季照临眉毛一挑。

    朱全被他搞糊涂了,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去调查一下在各自封地的那几位,除了最新的画像,还要眼见为实,还有……”

    季照临思考着,坐在了书案前,将牙齿咬得咯咯响:“若不是他们,民间还有呢?朕要悬赏黄金十万两,不找到他,誓不罢休!”

    朱全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48章 表白“朕就是心悦你了,那又如何?”……

    当悬赏黄金十万两,只为找到一个和季照临模样相似的人这事传到清檀殿时,沈清檀正半躺在榻间啜着汤药。

    冬藏边给她喂药,边嘀嘀咕咕,将这事说得绘声绘色,听说当时,圣上震怒,他抓过笔去下这道令时,狠狠咬住牙,几乎要生生咬碎。

    沈清檀先是僵了一会儿,迟钝地反应过来,立马将冬藏递到她嘴边的汤匙推开,直挺挺坐起来,瞪圆眼睛问:“他疯了?”

    冬藏面色稍变:“娘娘,不可这样说圣上。”

    旋即想想,目下只有她与娘娘两人,其余人等都清出去了,稍微心安一些。

    “不是,”沈清檀嘴唇抿抿,“他当真是疯了,哪来的那么多黄金啊?”

    不是都说国库空虚吗?现如今的情况,恐怕是掏空了整个国库,都找不出十万两黄金来吧。

    原来娘娘在意的是这个,冬藏寻思着道:“说不定圣上,只是以这个为饵,没打算真的赏赐呢?”

    “不可能,君子一诺千金,何况他是帝王,”沈清檀托住脸颊思考,越思越觉不妙,“不能让这悬赏存在下去,万一真有和他相似的找来,到时他砸锅卖铁都要把十万两凑上,把整个皇宫给拆了就不好了。”

    冬藏觉得,娘娘是想得太多,可耐不住娘娘的心思已飘到了这上面,根本无心养病,立刻就要找来衣裳穿上,去劝说圣上,她完全拦不住-

    月黑风高,四下寂静无人,是不宜外出的时辰。

    沈清檀拖着病躯,风风火火往季照临的寝宫赶,两个宫人在后边追,心想着贵主子的身体呵护得就是好,刚落水还没调养到两日,走起路来已经像是在蹬风火轮,完全不是她们能比得了的。

    庆幸今夜里,季照临没生出什么熬夜处理国事的心思,安安稳稳呆在寝宫。

    在殿门外边守夜的人是藤春,自是没为难她,壮着胆子进去通报了。

    说起来,圣上颁布了悬赏这回事,还是藤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刻意绘声绘色描述,将消息传递给清檀殿。

    等了有一会儿,藤春面色说不上好看,却也不难看,出来幽幽道:“娘娘,你进去吧。”

    这架势看得冬藏秋收心里一阵慌乱,沈清檀却是无所谓,大大咧咧跨步进去。

    偏门由藤春重新关上,啪的沉重一声,叫冬藏秋收内心颤了颤。

    “是不是,打搅了圣上的安眠?”冬藏小心问,“圣上发火了?”

    藤春笑笑:“别想那么多,娘娘总不至于被吃了。”

    这样一说,更可怕了。

    实际上,当藤春进去通传时,圣上并未安睡,甚至是合着衣在发怔,他一说起贵妃娘娘求见,圣上面上的喜色遮掩不住,旋即被强压下去,面色沉沉,压低嗓音:“让她进来。”

    所以,他也揣摩不准圣意,不能随意下定论,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摸得准-

    殿内,沈清檀起初走得着急,后来一步一停,警惕地望向周围,生怕季照临为了报复她,出其不意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吓她。

    好在他没有那么无聊,似乎是为了维持自身形象,端正坐在一张圆桌旁,手捧一本书,目不斜视,并未察觉她的到来那般。

    “圣上。”沈清檀不卑不亢唤了一声。

    季照临抬眼,同她的眸光对上,平静道:“什么风,把贵妃给吹来了。”

    实则,他藏在书页后方的拇指正用力收紧。

    明知道自己尚未痊愈,衣裳都不多添一件,就这样急匆匆赶来,要说他高兴吗?还是有几分的,可更多的,是见到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模样而生出的恼怒,冬藏她们怎么伺候人的?这都看不住,管不住。

    “听说圣上,在各地发布了悬赏,要找到与圣上容貌相似之人。”沈清檀开门见山。

    季照临本就在气头上,表现出来的语气更是冷冽如冰:“此事,与贵妃何干?”

    “圣上莫要忘了,你曾答应过臣妾,要包下一家宝肆,让臣妾肆意挑选,这事都未曾做到,圣上要从哪儿掏出黄金十万两来?”沈清檀咄咄逼人,气势不让分毫。

    季照临的气焰登时消减了两分,说起这事,他的确亏心。

    至于那悬赏的黄金十万两,他也是一时冲动,当着朱全的面夸下海口,朱全自然不敢违背,立马就去做了。

    倘若真的找到那人,还赏赐他黄金十万两?他没把那人剁了就算是宽宏大量。

    季照临对于此点避而不谈,反倒往深里琢磨,刻意逗她:“你这是,在关心朕?”

    沈清檀有一种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怎么说呢?按季照临这么理解,好似也没错。

    但她就是不想承认。

    她偏头,冷冷道:“当我没来过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季照临觉着,沈清檀自从落水醒来之后,面对他,整个人是愈发大胆了,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倒没觉得有哪里被冒犯,只是因她产生的新奇更甚。

    他不让分毫:“你莫忘了,你还是后宫里的妃子。”

    沈清檀不明所以:“那又如何?”

    季照临道:“女人心里藏着另外的男人,将夫君当作是替身,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

    所以不管有没有黄金,先傻乎乎许诺出去?

    沈清檀觉着,这么几年来,季照临的脑子是没有一点长进,真不知道先帝是怎么看中他,选他继任皇位的。

    沈清檀知道他一向嘴硬,尤其是在目前的“傻贵妃”面前,有意激怒他,想让他震怒之下反省到自身的笨,从而取消那悬赏。

    “你吃醋了?你惦记上了我?”她的话音里藏着浓浓挑衅,柳眉稍扬,整个人就跟一株生机勃发的小树苗那样,哪见半点病容?

    季照临心里一动,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话是怎么从嘴边溜出去的,想捂上嘴,已来不及了。

    他下意识答道:“是,朕就是心悦你了,那又如何?”

    第49章 揭开“我会……试着,放下。”……

    话方出口,整座殿内被大量的静默灌溉,两人对视着,彼此都说不出话来。

    沈清檀挑衅的模样有些蔫了,心虚得很。

    她知道季照临对她有意是一回事,可不是没坦白承认嘛,这种感知就多半沾点虚,觉着不真切。现下他直白认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心里头麻麻的,酥酥的,很奇怪的感觉,不知如何形容是好。

    或许,还有几分开心。

    她眼角垂下,声音轻了许多,两手手指甚至局促地攥着袖口:“那你之前的那个心上人呢?就是……与我尤其相似的那位,你打算拿她怎么办?”

    季照临头一回觉得脑子这么转不过弯来,前一刻,他还在懊悔着话怎么吐露得这般快,又见着她一刹那就害羞了的模样,觉得心间涌上几分甜。

    他可能,早就惦记上她了,早就心悦她,只是碍于面子和过往,不肯言明。

    心里是承认了,也意识到了沈清檀的重要性,可沈清檀扭捏之下说出的话,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之前的那个心上人……打算拿她怎么办?

    说实话,季照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去的那位,对于她的记忆本就不清晰,随着年月渐长,更是变得朦朦胧胧,有时候他会误以为那是自己编造的瑰丽梦境,远看在,探出手去,一触即碎。

    而沈清檀,是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各种老话不是都说,要抓住眼前人吗?

    心里的想法溜过,季照临深深一惊,他在无形中,好像已做出了抉择。

    沈清檀怎么样都没想到,季照临神色纠结过一番,竟探出手来,如鹰爪般牢牢桎梏住了她的手腕。

    眸光投来,眸色暗得惊人。

    “我……”只是他的话,大概还没有准备得很好,或是准备好了,没那个胆子倾吐,“我会……试着,放下。”

    沈清檀勾唇笑了笑:“当真?”

    “当真。”回复无比确定。

    “那等你真正放下了,再来同我说吧,”沈清檀目光落在他的爪子上,语调不咸不淡,“先放开我。”

    季照临没照做,眸光紧攫她,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

    沈清檀带了几分气性,嗓音软糯可怜,几乎是哭腔:“疼……”

    季照临下意识松开,却见她脸上委屈的神情登时全无,恢复成冷脸转身即走,这才明白过来被她给骗了。

    哪里抓疼了?明明是想走。

    一晃神间,沈清檀已经离他十几步远,再拐个弯,就要不见人了。

    再追过去,未免失了风范。

    季照临自嘲笑笑,罢了,今日在她面前落下的面子,已经够多了,容他缓缓,不能再叫她更得意忘形了-

    隔上一日,夏长来通传,沈若从来看望她了。

    沈清檀心里有气,本不想见他,可想了又想,有些事还是需要开诚布公说清楚,于是走到正殿去见他,脸上没什么好气。

    “檀儿,是爹不好,没能第一时间来看望你。”

    “无妨。”

    沈清檀话音清冷,毫无情感在,足让沈若从愣上了小片刻。

    眼前的这个人让他陌生,明明之前的每一次,见到爹爹都是爱撒娇的小女儿模样,可现在待他冷若冰霜,似是完全换了个人。

    沈若从不得不怀疑起来,在他没有见她的这段日子里,季照临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才会让她心灰意冷坠湖,甚至连带着对他这个爹爹也冷淡起来。

    他怒不可遏,当即要去找季照临算账。

    谁知刚准备背过身,沈清檀冰冷的嗓音再次传来:“我都已经知道了。”

    沈若从身子僵住,脑海中思绪翩跹,知道了,她知道什么?

    沈清檀不徐不疾道:“

    娘是因为你和温夫人死的。”

    非常笃定的口吻,犹如凭空一道惊雷劈下来,劈得沈若从冷汗渗出,眼神发直。

    沈清檀缓缓支撑起身子,好让自己不是绝对的被俯视的身位,她平静道:“原来真是这样。”

    一开始,她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同真相有一定出入,爹不是完全丧失了良知,他有不知情的部分。

    可现在,她这么大剌剌指出来,爹爹竟然只是僵在了原地,并未否认。

    可想而知,是她过于天真,把爹爹想得太好。

    沈清檀闭了闭眼睛,将快要溢出来的泪水挤回眼眶内,道:“你走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了。”

    虽然失忆过后,她对娘亲的记忆不深,甚至可以说是接近全无,可此刻,娘亲在她的心目中,远远比眼前这个爹重要得多。

    沈若从沉默一阵,接着不似从前那般稳重,而是颇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檀儿,你听爹爹说,爹爹原本是想全部告诉你,什么都不瞒着你的,可是……”

    “可是什么?”沈清檀打断他,冷冷问。

    沈若从一度结巴起来:“那时……你在宫里,为了……为了救圣上而落水,失去了大部分记忆,爹爹怕再次刺激到你,才没有……没及时将你娘亲的死讯告知你。”

    “这样就是为了我好吗?别自以为是了。”沈清檀哼笑一声,全是不屑的意味。

    沈若从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的确,他承认,他并不光明正大,只说了一部分借口,还有一部分不敢说的是——趁着沈清檀只剩下小时候的部分记忆,他编造了她和娘不亲的谎言,更同她说,她的娘亲早早就离开了人世。

    之后,他把府里知情的所有人送走,甚至把沈清檀真正的奶娘打发回了老家,能够留在府里的所有人,口径都是统一过的,他们也并不知晓真相,只知道老爷说成什么样,那府里发生的一切就是什么样。

    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沈清檀怪他,不让沈清檀和他生疏,一直让她以为,他是个十全十美的好爹爹。

    她从哪里知道的呢?

    思来想去,只有是从温慧心那儿了。

    沈若从冥思苦想,知道在这件事上辩解得再多也无用,还不如提及其他,无论如何,他们之间血浓于水,父女亲情是割舍不掉的。

    “檀儿,”他斟酌了再斟酌,小心翼翼道,“你在宫里,是不是呆得不开心?要不要随爹爹出宫?爹爹何时都能安排。”

    沈清檀止不住讥笑:“什么都是你安排,你最大,你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吗?”

    沈若从若一开始还因为愧疚而小心,此刻面对如石头般冷硬的人,再多的耐心都消耗殆尽,竟真的动怒了。

    他道:“那你在宫中好好休养,待你好些,爹再来看你。”

    说罢,他径直转身离去。

    沈清檀从床榻上下来,慢慢挪至正殿,将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娘亲的牌位抱进怀里。

    娘亲的面貌在脑海中一点一滴清晰起来,那么温柔,那么慈爱地望向她。

    她低下脑袋,哭得不能自已。

    她为什么会忘记了娘的存在呢?

    她明明该记得的,明明该记得。

    ……

    大概是哭得太过忘情,以至于沈清檀没察觉到任何动静,待她把牌位放回原处,准备回寝殿时,意外望见不远处被微风掀起来的幔帐后,摆放着一个锦盒。

    沈清檀诧异,叫来夏长问:“方才是你守在外边吗?”

    夏长垂眼道:“是。”

    沈清檀再问:“除了我爹,还有谁来过?”

    夏长吞吞吐吐,在她逐渐凌厉的目光下,着急得红了眼:“那人……那人不让说。”

    沈清檀笑了:“行,我知道了。”

    比她身份还尊贵,能让夏长乖乖听话,又干得出偷偷送礼这种事的人,除了季照临还有谁?

    “那这个,要收起来吗?”夏长见沈清檀端详着地上的锦盒沉思,主动发问。

    “不用了,退回去。”

    “啊。”夏长的嘴张成了鹅蛋般。

    “对了,告诉那人,我不吃这套。”

    沈清檀想,面都不见,毫无诚意,还将她哭泣的丑态尽收眼底,想让她收下这份礼,默认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没门!

    第50章 和好“既然都沐浴焚香过了,那就留下……

    夏长接到这份归还礼品的倒霉差事后,苦着脸走了,沈清檀原本以为能安静片刻,谁知不到半炷香时间,她就归来。

    沈清檀侧身半卧在榻上,单手懒洋洋支着脑袋,掀开眸子问:“怎么,他不收?”

    “不是,”夏长连连摇头,捧着锦盒递过来,“娘娘,你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保准会大吃一惊。”

    沈清檀提不起劲,她不信季照临能送出什么让她诧异的东西。

    “你直接说吧,我懒得看。”

    夏长不得不窘迫着解释:“望娘娘恕罪,我走到半路,还未来得及将它送到圣上眼前,就不小心摔了一跤。”

    沈清檀往她身上看了眼,见到衣裳上边没什么尘土,她眉眼间也不像是痛楚忍耐的模样,知道没什么大事,于是没开口,让她继续说。

    夏长当时如临大敌,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收拾盒子和掉落出来的东西,好在里面没有易碎物品,全部安然无恙,可她被掉出来的东西深深吸引了去。

    锦盒里,居然有着一张美人的小像,还有一把黄金小锁,上边刻着字,应当是小像上女子的小字。

    沈清檀瞪圆了眼睛,旋即恢复如常,甚是笃定道:“这有什么稀奇?别大惊小怪。”

    既然是季照临送来讨好她的,这小像上的人除了她沈清檀,还能有谁?只是送黄金么,未免庸俗了点。

    念在有小像……

    不。

    就算是季照临亲自画的小像,也没什么稀奇,别以为她轻易就能原谅他,她殿内甚至悬挂着一幅大的画像呢,也是他亲自画的她。

    见沈清檀不以为意,夏长急了:“娘娘,你还是亲自看一眼吧。”

    说着,又把锦盒递过来些。

    沈清檀嘟哝道:“说了不要了。”

    但在夏长炙热的目光下,她屈服了,看似并不心甘情愿地打开锦盒,双眼瞟过去。

    其实,她也是有那么点儿想看看季照临画的她,看看他画功有没有见长。

    谁知,望过去的第一眼,她完全怔住。

    锦盒里是如夏长所说,有一张美人小像,可小像上的人并不是她。

    眉眼间,偏偏又与她有几分相似。

    沈清檀几乎屏住气息。

    她认得小像中的人,是她娘亲。

    沈府里收藏着娘亲的画像,她方才又依稀记起了娘亲的容貌,当小像呈现在眼前的这一刻,一切更清晰,她当下确定。

    至于另外一把黄金小锁,她从未见过,可上边的确刻着娘亲的小字。

    季照临究竟从哪儿弄来的这两样东西?

    沈清檀望向夏长,夏长犯难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看见小像里这人,同娘娘有几分相似,可又不是娘娘,觉得蹊跷,才想着拿来给娘娘看看……既然是圣上送给娘娘的,想必这人对娘娘来说,比较重要?”

    沈清檀抿了抿唇,轻声道:“确实很重要。”

    夏长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这美人恐怕就是娘娘的娘亲,她想了想道:“娘娘若是想弄清楚怎么回事,恐怕得去问圣上。”

    小半个时辰后,沈清檀杀到了御书房。

    季照临不在。

    她又跑到他的寝宫。

    很好,人还是不在。

    还是回清檀殿途中撞见朱全,朱全见她急哄哄问询的模样,才解释道:“太后去承华寺避暑,圣上去送她了,有可能要在承华寺呆上几日再归来,圣上特地让老奴留在宫中,娘娘有任何事,只管吩咐老奴。”

    沈清檀登时气馁,罢了,待到季照临归来,再揭开这谜团吧-

    承华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在京畿一一座深山中,因僻静清幽,平日里香火稀少,太后从昨年开始来这里避暑。

    昨年她央求着圣上陪同她一道来,圣上百般推诿,可今年奇了怪了,圣上竟愿意一路送她到寺内,甚至还道,这里好,清净,那朕就在这陪太后住上几日,正好躲得一阵清闲。

    太后如见鬼般看向他,半晌,摇摇头道:“圣上,这不像你。”

    “哪里不像?”季照临笑问。

    太后细思一阵,缓缓道:“圣上最近,温和了许多。”

    季照临嘴角笑意收敛,眼睫下垂,有几分心虚道:“有吗?”

    “别以为哀家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太后笑问,“是檀丫头让你有的变化吧?”

    说到沈清檀,季照临正不知如何是好,抿了抿唇,以笑意敷衍过去。

    谁知太后却不肯放过他,偏要逮着他追问:“你与她现如今如何了?”

    “还不就那样。”季照临嘴硬道。

    太后耐人寻味道:“那样是哪样?已经琴瑟和鸣,蜜里调油了?”

    “不是……”季照临无奈道,“太后,你能不能别再管这事了?”

    “那不行,”太后严肃道,“哀家在宫里本来就没什么乐趣,这不让管那不让管,看来干脆两眼一闭,还最自在。”

    季照临拿她没办法,面对她不依不饶的追问,只有持续敷衍。

    太后:“你对她,应当是有几分上心。”

    季照临:“……”

    太后:“哀家听说了,几日前她落水,哀家没去看望,也是知道你救了她,想着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来,哀家少掺和为好,免得你们觉着烦。”

    季照临:“如此甚好。”

    太后:“什么时候哀家能抱上皇孙?”

    季照临:“太后你……”

    太后笑眯眯问:“哀家什么?”

    季照临着实没招了,捂住耳朵,受不了般道:“别问了别问了,朕会尽快,行吗?”

    太后终于笑着打住,暂时放过了他。

    接下来,在承华寺的这几日,季照临内心一直煎熬着,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回宫与留下之间斗争,还好每回冷静了下来,没草率回宫。

    四日后,太后催促起他:“还呆在这儿做什么?她落水留下的伤病还没养好,你应当回宫去,多多陪着她。”

    季照临推诿道:“太后这就不懂了,太过死缠烂打不好,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朕得让她念着朕,慢慢想起朕的好,盼着朕。”

    太后一脸不敢置信:“圣上竟还会用起手段来了?圣上这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最终,季照临还是耐不住催促回宫了,官员们上书的折子每日都会有专人送到承华寺,倒是没见堆积,因此不必一回来就一头扎进御书房。

    季照临在寝宫装模作样呆了一阵,没见任何动静,唤来朱全,问道:“檀妃可有来找朕?”

    朱全答:“找过。”

    季照临面露喜色,很快又压下去,沉声问:“几次?”

    朱全道:“只……一次,收到圣上送的锦盒之后匆忙来寻,老奴说圣上去了承华寺,恐怕要好几日才能归来,檀贵妃稍显失望,之后没再问过了。”

    季照临:“……”

    等她人是等不到了,唯有亲自去寻。

    季照临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磨蹭到了当日夜里,终于按捺不住去了清檀殿。

    沈清檀见到他归来,没表露出太多情绪,只是秉持着初心问:“那锦盒里的两样东西,圣上是怎么寻来的?”

    季照临如实道:“从朕母后宫中寻到的。”

    沈清檀略微有些意外,她听说季照临的生母早就逝去了,当今太后只是抚养他长大,没有血缘关系,答案和已逝之人有关联,如果再追问,显得很冒昧。

    她淡淡嗯了声,没再多言。

    季照临心中如燃起一团小火苗在炙烤,嗯是什么意思?解完了惑,他没了可用之处,可以出去了是吗?

    他几乎硬着头皮问:“你当真……不想看见朕?”

    沈清檀极力压抑住将要溢出来的笑容,继续不动声色。

    其实她这几日里,过得分外难熬,一天要吃上许多冰镇西瓜和冰饮才能消除内外的双重燥热。

    不止是因为有个谜团搁在心底,还有……说不想某人吧,还是有那么点儿想。

    终于,等到了季照临归来的这日。

    见到他火急火燎却要极力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她偏要故意逗他,表现得比他更不在乎,看谁最着急。

    她笑问:“你忘掉她了?”

    这是她之前说过的,若要同她论真心,先放下其他人再说。

    即便这其他人同样是她,但季照临不知道,在他心中,这是分得明明白白的两个人。

    季照临怔了许久,他眼底映着她的模样,脸蛋雪白,双眼乌黑分明,笑盈盈地往上看,看得人心尖儿直打颤。

    再往她身后看,壁上悬挂着一幅些微泛黄的画像,画中人似笑非笑,含情凝涕。

    这两张容貌逐渐重合,怎么都无法分割开。

    他抿唇,道:“没忘掉。”

    于是沈清檀做出请的姿势,语气轻松:“那什么时候忘了,什么时候再来。”

    “可能,没法忘。”季照临不自觉出口。

    沈清檀面色稍变,这是什么意思?季照临说的心悦她,只是说说而已,现在打算放弃了?

    “既然是曾经有过共同回忆的人,无外力,怎么可能平白忘掉?朕曾经,的确是心悦过她,但现在论起来,对她只有追忆和敬重,也许将来,她在朕的心中会越来越模糊,也许不变,朕不想说违心的话,朕的想法,就是如此。”

    季照临低眸窥她,见她毫无动静,笑了笑:“你早些歇息,我出去呆着。”

    沈清檀看着他转身,嘟哝道:“只问你忘没忘掉对她的感情,这么啰里啰嗦做什么?”

    季照临身子一僵。

    沈清檀走过来些,他的背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微弱气息。

    “我是个小气的人,我不愿意和别人共享我的夫君,也不希望我的夫君心里天天惦记着其他人,但同样……若是薄情寡性之人,也不配当我的夫君。”

    季照临眼睫轻颤,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同时他觉得,沈清檀自从落水之后,看起来聪明了许多,他完全无法招架。

    “若她活了,站在你面前,我在你身后,你会转身吗?”

    “她不一定没了,只是找不到……”

    “少废话。”

    “……”

    “转身还是不动?”

    “转身。”季照临道。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人轻拍了拍他的肩,他下意识回头,半转过身,见沈清檀笑吟吟的,眼里似有水波荡漾,声音见几分柔情:“既然都沐浴焚香过了,那就留下吧。”

    他怀疑自己听错。

    他来前,是有特地沐浴焚香过,换了身华服,但见到沈清檀不冷不热的模样,以为她得了五感失灵的怪病。

    现在突然这般,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胸膛跳动渐快,问:“当真?”

    “真,”沈清檀手搭在领口,作势要褪衣裳,“不然我待会沐浴,你跟着一起,再洗一遍?”

    季照临只觉得鼻腔温热,连忙低头,同时以内力逼回去,不教她发现。

    沈清檀暗觉好笑,还想再逗逗他,谁知道下一刻双臂外围骤然有劲力袭来,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胸膛很扎实,还……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