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秘密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季照临吃得比她早,先她一步填饱了肚子,当沈清檀低垂着脑袋,坐在那儿默不作声吃点心,像是受到了天大委屈时,他已然起身。
“朕先去歇下了。”他冷声道。
“嗯。”沈清檀闷闷不乐地应了声,心里想的是,随便你去哪,就算去其他地方睡,不在沈府,要躺大街上都没事。
季照临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沈清檀又吃了一阵,茫然抬头,这好吃的东西吃得多了,始终也有些腻味。
再加上噎得慌,手下意识去拿空杯子,想要倒杯茶喝。
摸到茶杯拿起来的同时,沈清檀深深一怔。
这杯子里,早就装满了一杯茶水,此刻早已放凉,这种时候最能解渴解噎。
她一口气喝光了这杯茶,目光随意一瞥,又是愣了下。
另外两叠没装点心的盘子里,其中一个盘子内留着个鸡翅,另外一个盘子里留着两个糯米丸子。
圣上都吃进去了那么多,不可能再吃不下这两样,何况男人的胃口本来就大。
只能证明一件事,这是圣上特意留给她的。
沈清檀不自觉扬起了唇角,留给她未动的点心,帮她沏好的茶水,以及特意留下的鸡翅和丸子,是不是能说明,圣上到底还是有几分关怀她的呢?
沈清檀拿起一个糯米丸子塞进嘴里,奇怪,明明吃点心吃得已经足够撑,可这个糯米丸子吃进去,依然格外美味-
由于夜里起来折腾了好一阵,又是头一回不用早起上朝,季照临破天荒地睡到了天亮。
迷迷糊糊掀开眼帘,余光望见从窗外透进来的大好天色,心下道了声不妙,上朝完全迟到了。
一猛子坐起来,急急忙忙去找靴子套上,后觉后觉这是和平常的寝宫里截然不同的环境,格外带着姑娘家气息。
他这是在沈府,在沈清檀的闺房里。
可沈清檀竟偷偷越过了他起床,方才根本没躺在他的身侧。
季照临登时费解不已,按照惯例,她不是该睡得和猪一样吗?
头一回不用紧赶慢赶,他慢悠悠穿好衣衫,踱步出去,观察沈府内的情况。
沈清檀的闺房在后院,一走出去,便是大片花草树木、亭台楼阁的好景致,而右侧不远处的花丛后,沈清檀正坐在一架秋千上,银盆在不时推搡着她。
沈清檀此刻露出来的是无比真心的笑容,季照临瞥了几眼,竟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
想必未进宫前,她就是这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沈府中吧,被所有人宠成了掌上珠。
正好这时,府里的钱管家经过廊下,见到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正想要开口喊圣上,想到他说的不必拘礼,只笑道:“姑爷起了啊。”
姑爷,这个词让季照临觉得有几分新鲜。
他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钱管家道:“小姐怕姑爷醒了就要回宫,所以起得很早,说是要趁着还有时辰,好好多玩一会,说是姑爷醒了,就没得玩了。”
季照临脸登时一黑,他有这么不近人情吗?
钱管家又道:“小姐现在玩得正开心,怕是顾不上姑爷,姑爷要不先回房里等着?我让下人送热水过来,伺候姑爷梳洗。”
“嗯。”季照临懒懒应道。
钱管家:“那我先退下。”
季照临望见钱管家笑着要走了,临时起意,又喊住他:“等等。”
钱管家转过身来面向他,笑问道:“姑爷,怎么了?可是觉得房里呆着闷?不然,就露天梳洗也行。”
季照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府里现在开支,很困难吗?”
钱管家一愣。
季照临直白道:“前两天,你们家小姐拿出宫里的宝贝,想要接济沈府时,我都看见了。”
钱管家心道,到底在哪里看见的,当时他环顾了四周,没看见有人啊。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虑,季照临说道:“我略会些功夫,想要藏匿起来很简单,若是我不想让你们发现,悄悄地听,你们无论如何都发现不了。”
没有习过武的人,五感哪能灵敏到那种程度,能发现习武之人的踪迹?
钱管家登时明了,缓了片刻,苦笑道:“圣上,还请你不要责罚小姐。”
季照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钱管家语重心长道:“既然圣上都听全了,那么想必也知道,府上现在的确不如以往富裕,当时我嘱咐了小姐一两句,若是圣上觉得还不够,担心小姐日后再犯,那么我会告诉老爷,让老爷说说小姐。”
季照临听得不是滋味,话里话外,将他说成了极度冷血的人。
“不用了,”他懒声道,“朕提起这件事,又不是想要追责。”
钱管家以为是他给沈清檀的赏赐,实际上他从未给过她赏赐,估计是太后赏的。
正因为听见了那段话,他在画舫上,才会义无反顾地解下那块玉佩,想着也算是赏她了一样物件。
就算是他赏赐给她的东西,赏都赏了,那么就是她自己的,随便她如何做主,接济沈府也好,送给流民乞丐,甚至是丢了都好,他不会管。
何况沈清檀要用来接济沈府的,还是太后的赏赐,他更加管不了。
至于以后他给的赏赐,需不需要担心沈清檀用来接济沈府……
季照临斟酌片刻,发现还是那个想法,随便她如何处置,再说了,就她这番时常气他的模样,想要得到他心甘情愿的赏赐,恐怕是很难呢。
钱管家见到圣上摆正脸色,说上了这么一通,最终却又说算了,实在不明白圣上的意思。
直到圣上说道:“我和你谈的事情,不要告诉沈清檀,也不用告诉你们家老爷。”
钱管家接到天子的命令,战战兢兢道:“是,全凭圣上吩咐。”
钱管家带着一脸疑惑走了,季照临徘徊在原地,又往右侧看了几眼,才走回房里-
两炷香时间过去,季照临刚在房内梳洗完,沈清檀欢快冲进来,见他妥帖了,惴惴不安般问道:“圣上,我们要走了吗?”
季照临坐在太妃椅上,慢条斯理反问道:“你觉得呢?”
沈清檀难以启齿般,扭扭捏捏道:“我还想……在府里用一顿早膳。”
季照临怀疑地望着她,就她刚才那番神气荡秋千的模样,怕不是早就吃过了,现下想在沈府多逗留一阵,竟然还能再吃。
他没戳穿她,说道:“那吃完,便走。”
“圣上真好!”沈清檀笑吟吟道,“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季照临见惯了她这一套,冷脸道:“不用抬举朕。”
沈清檀心情大好,走在檐下时,特意问道:“圣上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
现在倒是有空关心起他的喜好了。
季照临:“朕不挑食。”
沈清檀犯难道:“不挑食,那可难办了,说明也没有最喜欢吃的食物。”
季照临晃了下神,想了想,鬼使神差道:“昨晚的鸡翅和糯米丸子,都还不错。”
沈清檀了然,笑道:“可也不能大早上吃这些呀,昨晚刚吃了,日后圣上想吃,在宫里多的是鸡翅和丸子。”
“……”
季照临心道,果然不能太给她好脸色,不然她就蹬鼻子上脸,开始气人了。
早饭照常朴素,清粥和小菜,以及大白馒头。
季照临在桌前坐下,沉默良久,他甚至怀疑,这是沈若从特意吩咐厨房给
他准备的。
沈若从估计一大早在书房里忙完了要事,这时也终于抽出空来吃饭,倒是没和他客气,直接抓起个馒头,就着小菜,吃得狼吞虎咽。
“圣上怎么不吃?”吃的间隙,沈若从抬头问道,“是不合圣上的胃口吗?”
季照临叹息,喝了口清粥。
沈府是真穷,昨晚那些好吃的,估计都是赵姨给沈清檀开的小灶,太不容易了。
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沈若从大概是不知道,当他随口问起,沈清檀匆匆在边上解释:“我和圣上一起出去游玩了,坐了画舫,还在上面看了别人比赛划龙舟,可好玩了。”
沈若从大概也不知道画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淡淡嗯了声。
可能也是觉得,这两人昨日这般和谐,圣上又愿意留宿在沈府,他再和圣上针锋相对,多少有些不识抬举。
于是在季照临又去喝粥时,沈若从竟然贴心地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
季照临抬眼看过去,沈若从道:“这是檀儿她娘,也就是我的原配家乡的特产,平常檀儿,都不会拿出来招待人,连我都不准多吃。”
季照临看了沈清檀一眼,沈清檀笑呵呵地,又给他夹上了两筷子。
“圣上多吃点,府上只剩半坛了,若是等到下次送货过来,还需要好久呢。”她这般道。
沈若从酸溜溜道:“一大早起来,就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
该说是受宠若惊呢,还是别的什么,季照临配着粥吃了几口,口感意外爽脆。
这顿饭,实在是吃出了一些虚情假意的味道。
不过季照临是第一次觉得,好像回门,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第23章 婉柔替朱全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饭后,两人步行在檐下,沈清檀走一步停一步,直到季照临向她投去不满的神色,她才支支吾吾道:“还能…能再多呆一会吗?”
“不能。”季照临断然拒绝。
如若无事,他倒是无所谓。
可民生问题依然存在,偷了一早上的懒,这已是极限,不能再耽误更多时辰了。
于是乎,沈清檀接下来走得更磨蹭,低着下巴,始终闷闷不乐。
季照临没事做,想着闲谈几句,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然身边跟着个受气包,也挺影响心情。
他自发找起话题:“你和你娘,感情好吗?”
不问还好,一问,沈清檀更伤心,没回他,直接垂下眼睫,落后了他好几步。
季照临好整以暇等她走近,正准备再想个其他话头开口,沈清檀似整理好说辞,轻声道:“我对娘的记忆,其实模糊不清,在我很小很小,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娘就死了,后来爹爹告诉我,娘家乡的小菜很好吃。”
这时,正好走到她的闺房外边,她抬眼往右看过去,指着那座早间荡过的秋千,道:“还有,这是娘早早命人给我打造的秋千,说是女孩儿都喜欢玩。”
一旦开了头,话就止不住。
沈清檀话里含着一丝委屈:“可娘没了后,爹爹迎娶了新夫人,新夫人和我不合,爹爹虽然宠我,但我其实,还是想要娘亲疼爱的。”
季照临虽平常和沈若从针锋相对,可对于他的家事,倒是知道得甚少。
他深感意外:“既然有新夫人,那么回门这两日,为何没看见她?”
难不成,是做了错事,被罚了禁闭?
沈清檀道:“前阵日子,爹爹给朝廷捐了赈灾款,她因为这个和爹爹闹脾气,回了娘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捐款这事,季照临是知道的,哑口无言一阵,说道:“捐出去的钱财,多半是你娘的嫁妆吧?”
“嗯。”沈清檀低低道。
有这样的继母,沈清檀还能生长成这般天真无邪的模样,倒真不容易。
季照临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句安慰话:“没事,反正你以后都呆在皇宫内,看不见她,眼不见心为净。”
沈清檀抬起眼睫,认真瞧着季照临。
他不免怀疑自己,问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沈清檀心道,可是她和爹爹约定好了,一个月之后,就会离开皇宫。
圣上还不知道这件事,总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坏。
推开房门,沈清檀开始慢腾腾收拾东西,银盆进来伴着她,两人皆是满脸不舍。
季照临不忍心看这样的场面,走出去,随便几步,下意识来到了那座秋千前。
他看了几眼,隐约窥见边角刻着字,蹲下身细细去看,发现是用篆体刻了枚小小的檀字。
沈清檀的娘,应当也很想陪着她成长。
罢了,既然她想要娘亲的疼爱,回宫里后,知会太后一声,让太后多疼疼她便是了-
片刻后,沈府正门口。
圣上和贵妃要离府,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出来送行。
沈清檀不愿抬步,和他们依依惜别。
沈若从站在中位,笑道:“傻孩子,只要你想回来,爹爹随时接你回来。”
沈清檀双眼一亮,道:“好!”
季照临蹙了蹙眉,问道:“当出宫是玩呢?想来就来?”
沈清檀可怜兮兮望向他,沈若从气势十足,郑重问道:“难道不可以吗?由圣上陪同着。”
季照临张了张口,吐不出半个字。
沈清檀抬起双手,轻拽住他的衣袖,示好地拉了拉,虽无言,目光早已经透露出万千。
季照临:“……”
他抿了下唇,也不把话说死,道:“再看吧。”
马车驶了一段路,经过某个熟悉路段,沈清檀正好撩开车帘,欣喜喊道:“等等!”
季照临原本在闭目养神,无奈掀开眼,问道:“又怎么了?”
“这里是赵姨她们在的客舍,我能进去看一眼吗?昨日赵姨悄悄地走,都没能好好同她道声别。”
季照临额穴跳了跳,这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就那么不想回宫是吧?
未得圣上的允准,沈清檀先行蹦蹦跳跳地下车。
她进了客舍里,季照临无奈,只能跟上去,让马车等候在外边。
沈清檀这时,正在柜台那边问掌柜的:“请问天字六号房的人还在吗?”
“天字六号啊,”掌柜的翻找了会抽屉,慢悠悠说道,“前一阵刚退房。”
沈清檀惋惜地叹了一声。
季照临问道:“这回,总可以走了吧?”
沈清檀认命,抬脚往外。
“姑娘,等等!”掌柜的喊住她。
沈清檀回头,掌柜的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差点儿忘了,伙计收拾房间时,发现房里多出来一样东西,应该是她们的,你是她们的朋友吗?要不你把这东西拿去,还给她们。”
沈清檀接过掌柜的递来的东西,是一枚刻了字的竹牌,婉柔两个小字,是赵姨的名。
幸好不是值钱东西,不然伙计和掌柜,总有人会起歪心思。
沈清檀没说话,只是眼巴巴望着季照临。
季照临竭力让自己平心静气,道:“人都不知道去哪了,贸然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若是你要送,那么你自己留在外边,我先回去。”
沈清檀捏紧这枚竹牌,想了想,道:“好。”
季照临要被气吐血,出宫是两人一道出宫,回去时只有他一人,宫里其他人会怎么想?
原本只是想着吓一吓她,倒成给她放宽了时辰。
“这枚竹牌不值钱,都那么泛黄破旧,赵姨还不舍得丢了,定然对她很重要,”沈清檀道,“不见了,她会急得四处找寻吧?”
季照临:“那不就是,你把它放在这里,让赵姨回来寻不就好了?”
沈清檀问:“若她们已经出了城呢?上了回老家的马车呢?”
季照临说不出话,沈清檀又用起怀柔手段:“婉柔是赵姨的闺名,这说不定,是赵姨的夫君送给她的。”
季照临听了,总觉得婉柔这两字,有几分耳熟。
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清檀又絮絮叨叨地
劝起他,同时,季照临搜索记忆深处的场景。
最后,沈清檀嘴上念出来的名字和脑海中某道沧桑的声音念出来的名字重合。
“婉柔。”
“……”
那道沧桑的声音,是朱全的。
“赵姨,是凉州人氏?”
沈清檀两眼放光,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季照临:“……朱全,同样是凉州人氏。”
这可巧了,一旦生了疑,季照临从沈清檀手里接过竹牌,细细看了又看,觉得记忆里,好似也看见过这种竹牌。
只有可能是朱全偷偷把玩时,他无意中瞧见的。
“……都耽搁了一上午,不在乎多耽搁那一时片刻了。”季照临说道。
“这话是何意?”沈清檀不解。
“没什么,”季照临道,“出来,若要去凉州,一般是从东城门出城,我们赶去东城门,若是有缘,还能再见上一面,无缘……那就算了。”
晌午的日头正毒辣,兴许是由于最近其他几州灾祸连连,赶来京城避难的百姓众多,出城的队伍都被搁置了,按照上头下来的政策,先放百姓们进城里来。
季照临和沈清檀赶到时,赵姨和她的女儿排在出城的队伍中段,幸好赶上了。
沈清檀迫不及待过去,扬起手里的竹牌:“赵姨,你的东西落了。”
赵婉柔听见呼声,起初不敢相信,后来转过头去看,发现确实是小姐。
她身着明艳异常的衣裙,脸上漾开笑,一张小脸娇娇俏俏。
“小姐,”赵婉柔赶紧出了队列,拉着她走到阴凉的树下,问道,“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怎么会为了送这个,专程追过来呢?”
“胡说,”沈清檀笑道,“这东西,对赵姨肯定很重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破旧了,赵姨还舍不得丢。”
赵婉柔苦笑,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竹牌,说道:“按理来说,这东西,其实早就该丢了。”
“这可丢不得,”季照临走过来,却没走得过近,避免给赵姨带来不自在,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说道,“还有人也留着这枚竹牌,当宝贝一样珍惜呢。”
赵婉柔惊愕,问:“圣……姑爷,怎么会知道?”
季照临本想全盘如实托出,略加思索,相比告诉她朱全进宫当了公公,还不如换个友善的说法。
“他是朝中某位臣子的爹,去参加他们府上举办的宴会时,偶然间遇见,交谈过几句,当时看见的。”季照临道。
他自认为将话说得圆满,都当爹的人了,总不可能再往公公那方面想吧。
替朱全保住了最后的尊严。
回宫后和他说起,朱全不得痛哭流涕感谢他?
然而有时候,这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圆满。
只见原本还一脸慈祥的赵姨变了脸色,双手叉腰,往地上啐了一口:“早些年遇见,还和我说,进宫当了公公,辜负了我年少时的一番情意,可谁想到,是骗人的,这都当起人家的爹来了,肯定是刚和我分开那阵,就和其他姑娘好上了,当时掐着嗓子,咋就掐得那么像呢?我看着,也没长胡须啊?真是用心良苦,见我前,为了做戏做全套,还特意刮了胡子,这辈子,当真是再也不要见他了,这牌子,丢了吧,谁爱要谁要。”
“……”
第24章 朱全“圣上,你终于来了。”……
烈日当空,排队出城的队伍半日不见挪动一下,眼看出城遥遥无期。
赵婉柔的女儿赵歆留在队列里,见到娘和小姐圣上过去迟迟没归来,她等得急了,索性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走近时,她讪讪问:“娘,你们好了吗?”
没得到回音。
她娘一副生气模样,另外的小姐和圣上,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半天回不过神。
其实沈清檀还好,圣上和赵姨说来说去,她都不太明白他们两话中的含义,只是第一次见到赵姨这般模样,大为惊异。
而季照临只以为朱全和赵姨是不幸分离的有情人,万万没想到,在分离之后,朱全和赵姨竟然还见过面。
“赵姨,你别激动,”季照临道,“刚才的话,半真半假,其实……”
这下不招也得招,他把朱全在他身边当公公,甚至是连续当了两代天子的贴身公公的事说给赵姨听。
赵婉柔目瞪口呆,反应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一点似的,苦笑着,同时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请姑爷别见笑,其实刚才,多少也有些情不自己,真以为他存心欺骗我,现在回想一番,装,应当是装不出来那副一蹶不振的模样。”
赵婉柔接下来,把她和朱全的过往简单说给了他们听。
朱全和赵婉柔从小同村长大,朱全年轻时称得上是清秀,身上还有股子痞劲。
偏巧,赵婉柔就好这口,还未及笄,就悄悄对朱全上了心。
她找各种办法接近朱全,在他身边引起他注意,在他眼前秀自己的针织女红,秀自己做得一手好糕点。
可是朱全像是白长了眼睛,看不见她的好似的,硬是没给过她回应。
及笄后,却没想到,朱全家上门来提亲了。
她惊愕得无以复加,也暗暗高兴。
直到过门那日,洞房前,才问起朱全的心思。
朱全只慢悠悠说道:“你在我跟前晃了那么久,烦都烦了,懒得再去让其他人来烦我,正好我爹娘催促,就随口说了句,我相中你了,谁知道他们的动作那么快。”
赵婉柔脸红,见到少年同样微红的脸,哪里看不出来他是嘴硬心软。
烛光绰约,她的夫君揭开她的盖头,墙上映出的一双影子,逐渐贴近。
接下来,自是一番良辰美景,浓情蜜意。
成亲后的日子过得简单且琐碎,有争吵不解,也有琴瑟和鸣,但回想起来,都是难得,嘴角不免挂上笑。
只可惜,好景不长。
朱全做的活经常需要去镇上,同时会将她绣的帕子拿去卖,有次去镇上,半路上不幸遭遇了土匪,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其他人劝她,大好的年纪,还不如改嫁。
她没听,虽然朱全面冷心热,嘴上总是惹她生气,可实际上对她比谁都好,点点滴滴都藏在行动里。
只是村里的日子难,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娘家人也不愿意帮衬,又能煎熬多久?
过了三年,她实在熬不住了,在媒人的说和下重新找了个男人,也就是改嫁后,没过多久,朱全竟然重新回到了这个村。
当时赵婉柔看见重新出现的朱全,很想质问他,究竟去了哪里。
朱全倒没藏着掖着,向她倾吐了经历。
他起初被山匪劫去,见他身上没银钱,于是留着当伺候他们的奴仆,伺候了一路。
这群不知道从哪出现的悍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又狡猾得很,他们让不少老实的人吃尽了苦头。
后来路过某座县,又想要劫持一波,可是谁知,当时先帝正好微服私访,身边带的全是宫里的高手。
这下,悍匪们可啃到了硬骨头,先帝的侍卫们将他们杀了一半,擒拿住一小半,只有寥寥几人逃跑。
随后,先帝去审那群被擒住的匪徒,见到只有朱全一人和其他匪徒截然不同,神色小心,垂眉敛眼,毫无精神气,是被欺压惯了。
先帝问他究竟,朱全起初怕匪徒报复,嗫嚅着不敢说。
后来先帝亮出身份,朱全才抬起脸,红着眼睛,哇地一声哭出来,道:“圣上,你终于来了。”
他说出了被劫来的经历,先帝见他可怜,就留他在身边。
他同样想着报答先帝,当了先帝身边的公公。
朱全说完,脸上全然不见难堪,只神气道:“本宫现在混得极好,以后若是遇到任何难处,大可来京城找本宫。”
他怕赵婉柔不放心,还就地取材,随手刻了两枚竹牌,给她一枚当信物。
赵婉柔没接,冷眼看他做完一切,将竹
牌丢在他脚边,说不稀罕。
朱全叹着气走了,他留在原地,一动未动,自然有人过来抬他上轿子,脚下连半分泥泞都未沾到。
赵婉柔当时想,终究不是一路人,当初瞎了眼看上这种贪慕权势的人,早知道,那三年都不等了。
朱全走后,赵婉柔鬼使神差的,又捡回了那枚竹牌。
想着,万一日后有用呢。
可再之后,她生了歆儿,没多久凉州这片地方闹起了饥荒,村中更甚,她和夫君想去京中讨生活,没想到半路失散了,她强撑着一口气,带着仍在襁褓中的歆儿来到京城,来了之后,却断了去找朱全的念想。
觉得他不配。
她靠自己,也能将歆儿养大,撑起一片天。
后来,幸好遇到了沈府的夫人。
……
“你们说,他是不是个混账东西?”赵婉柔回忆完,恨恨骂道。
季照临挑了挑眉,道:“的确不是个东西。”
沈清檀和朱公公交好,从朱公公那副尊容看来,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有这样一段过往。
赵姨口中的朱公公固然可恶,可要她附和着一起骂朱公公,终究还是骂不出来。
季照临道:“赵姨,不然这样,当时你们可能是心中有气,没好好说清楚,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再大的事也该释怀了,跟我们回宫吧,说清楚,再把这枚竹牌还给他,这样也不至于存着念想,干脆一刀两断,之后,我再让人送你们出城,不需要在城门口等候受罪。”
赵婉柔神色辗转,迟迟做不了决定。
沈清檀不知圣上用意,只是觉得,赵姨就这么出京了有点可惜,下意识帮着劝说:“赵姨,看这些进城百姓的数量,恐怕今日想要出城,得等到晒脱一层皮,你舍得让歆儿顶着烈阳这般暴晒吗?”
赵姨唉声叹气,想着,既然小姐和圣上都送来了竹牌,又提到了往事,证明还是有缘,不管是不是孽缘,再见他一面吧。
毕竟,不能拂了圣上的面子,就怕圣上一动怒,朝她下御令,那可事大了。
回宫的路上,赵婉柔和赵歆坐的是另外一辆马车。
沈清檀等到方便说话,悄悄问圣上:“你是真的那么想吗?”
季照临掀眼,回问:“什么?”
沈清檀:“让赵姨把竹牌还给朱公公,从此两人之间再无联系。”
“当然不是,”季照临慢条斯理道,“赵姨既然留着竹牌这么多年,证明对朱全还有一丝情分,我只是成人之美。”
“……”
沈清檀睁圆了眼睛:“真是这么简单吗?”
季照临就知道她不满足,更进一步说道:“赵姨说得太简单了,话里的情绪也过重,不能只听信一个人的一面之词,既然赵姨说朱全最初待她很好,后面的转变怎么可能那么快?以我对他的了解,朱全也不是那种人,过程中,肯定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初朱全不肯说出来,这会儿赵姨她们都要离开京城了,永远不再回来,朱全还会不肯说吗?”
沈清檀登时明白过来,圣上这回,是想让两人解释清楚误会,重修于好。
她低下头,轻笑了一声,脆如银铃。
季照临眼角抬了抬,慵懒问:“笑什么?”
沈清檀嘴角上弯,无比柔情道:“我在笑,我的夫君真是个心善的人。”
先前,说他是大好人,现在说他心善,话里的真情实意像是多了几分。
可季照临仍不适应,重新闭眼养神,嘴上不留情:“别再说话,不然,即刻让她们的马车掉头去城门口。”
“……”-
回到宫城里,换了软轿来接,一行人来到清檀殿。
季照临第一时间通知了朱全赶来。
朱全还未进殿,拖长着尖锐的嗓音,恳恳切切道:“圣上,怪老奴没长了八只耳朵,圣上回宫那么大的动静,老奴居然听不见,来迟了来迟了,老奴罪该万死!”
然而,他一踏进清檀殿的大门,一眼望过去,圣上和贵妃的旁边,站立着一位略显憔悴的妇人,有几分熟悉。
她回过头,幽幽喊道:“朱全……”
朱全呆了片刻,脑海中思绪万千,他甚至忘记了参见圣上,巴巴问:“圣上,这是……”
季照临沉声道:“你想得没错,她叫赵婉柔。”
沈清檀甜笑着,拉住赵姨的手往朱公公那边走去,边走边道:“朱公公,好多年没见赵姨了,是不是打心眼里高兴?都说不出话来了,你们今日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谈心。”
朱全反应过来,不等她们走近,喊了声“娘呀”,接着撒腿就跑。
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人不见了。
第25章 抱抱“我都在。”
剩下的几人傻了眼。
季照临甚至觉得面上无光,人是他喊来的,可刚打上照面,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了。
他贵为一国之主,连贴身公公都使唤不动。
看来这朱全,是身上的皮痒了。
他当即吩咐侍卫:“把朱全给朕抓回来。”
侍卫们听令,立刻行动。
一炷香后,人是回来了,却没用抓的,几名侍卫恭恭敬敬跟在朱全身后。
朱全换了身行头,一身华丽的赤色坐蟒袍,雍容大气。
他参见完圣上和贵妃,笑意满盈道:“圣上,老奴方才情急之下跑了,并非是不想见到故人,只是圣上没事先通知,老奴一时之间觉得穿着太过随意朴素,于是回去换了一身过来,也显得更加郑重。”
季照临冷哼一声:“你这话的意思,来见朕,就可以马马虎虎,随意至极,来见故人,还需要更郑重?”
朱全额上冒出冷汗,连声道:“不敢,不敢,圣上,你快别吓唬老奴了。”
季照临道:“还有,你的解释不该是向朕,而是要向着你的故人。”
赵婉柔经过刚才那一遭,气得立马要离开这片地方,还是沈清檀死活不让她走,这才留下人。
赵婉柔撇过脸去,冷声道:“只是来见你一面,还你的东西,还换什么好衣裳?换再好的衣裳,我见了,都不会动摇。”
沈清檀听爹爹说过,天子赐给宦官的蟒袍中,以赤色,坐蟒最为高贵。
朱公公能找到这一套换上,想必很看重和赵姨的相见,可他们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如何,全看朱公公自己发挥,他们也帮不了什么了。
季照临道:“这里留给你们谈话,或者想去内室也行。”
朱全连忙道:“不用,就在这里吧,宽敞,我担心到了殿内,反而会让她喘不过气。”
倒还挺为他的婉柔着想。
沈清檀和季照临移步去殿内,方踏进去,沈清檀见圣上往窗户那边走去。
她起初不明白何意,后来见圣上索性在窗边坐下,雕花窗格遮住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又偏巧能让他的视线透出去,看见外边的场景。
她惊呼一声:“圣上,你要偷看?”
季照临道:“朕只是为了透气,顺便享用茶点,怎么能算是偷看?”
沈清檀:“……那圣上,慢慢看。”
她其实也挺想看,但总觉得不好意思。
沈清檀去往偏殿里,看望被安置在那里的赵歆。
赵歆原本不叫赵歆,她跟着爹姓,后来到了京城,在沈府里安顿下来,赵姨怕有人不识抬举,总是追问她生父的下落,反反复复提及赵歆的伤心事,索性给她改了姓。
沈清檀端上一壶清茶和一些点心,去到偏殿时,赵歆正低着脑袋坐在圆桌旁,似乎在沉思。
见到她过来,稍微收敛起了一些愁绪。
沈清檀笑道:“赵姨和朱公公见上面了,正在聊着呢。”
“嗯。”赵歆不太感兴趣,低低应了声。
沈清檀问:“你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说说,我会帮你保密,也多少能帮你排些忧解些难。”
赵歆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道:“原来娘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之前娘娘和圣上在,我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越想越觉得难受,我娘她,爱的当真不是我爹,
是那个抛下她,去当了太监的男人吗?”
沈清檀一时答不上来,只能尴尬笑笑。
“不,”赵歆蹙着眉,边摇头晃脑,边自言自语道,“他甚至,都不能算是个男人,只是个太监罢了。”
沈清檀想了想,道:“长辈之间的事,哪是我们小辈一张嘴,就能捋得清楚的,你先吃着糕点,看他们如何处理吧。”
赵歆尝了块糕点,味同嚼蜡-
清檀殿的前院内。
当所有人退去,朱全和赵婉柔对视。
朱全先前还能和圣上贫几句嘴,这会儿,几次张口想说话,又憋了回去,只剩下无尽的窘迫。
终究是赵婉柔先主动,她亮出了藏在手心内的竹牌,冷言冷语道:“今日一见,将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面,你的这个破东西还给你,长久以往带在我身边,就是个累赘罢了。”
朱全惊慌道:“婉柔……”
赵婉柔嫌弃地蹙起了眉毛,道:“别这样喊,我们之间毫无瓜葛,再说了,日后我离了京城,就再也不会回来。”
朱全苦笑着,无奈道:“当初,我是迫不得已。”
“被先帝救下后,当公公是迫不得已?”赵婉柔不屑道,“你虽然羸弱,但勤加练习,也不是不能将身体练得壮实,去当个贴身侍卫不好?偏偏要去当那劳什子公公,也没再回来过凉州。”
这算是哪门子的迫不得已?
朱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讲述起那段她不知道的过往。
确实,若是他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原本他还可以练练武艺当侍卫。
可是那群山匪为了取乐,尤其是老大,也想要体验天子的快乐,竟然生生将他的下。体割去一部分,形同阉割,让他端茶倒水之余,也免得他生出逃跑想要回家见娘子的心思。
被先帝救下后,他自知再无颜回去面对她。
他当时是个又穷又废,甚至不能算是男人的人,何况一去不复返那么久,说不定她都已经改嫁,过得比从前还好,还不如别去打搅她安宁的生活。
于是朱全从此跟在了先帝身边,成为了公公。
后来听见凉州那片不太平,他实在放心不下,趁空回去了一趟。
见到赵婉柔果然已嫁作了他人妇,过得着实也不错,就没敢告诉她全部的实情。
赵婉柔听了,面无表情。
朱全见她这般模样,更是慌乱,忙道:“婉柔,我会给你钱,若是你不想要我的钱,那么算是我借给你的,放心,不收利息,等到你什么时候能挣到钱了,再还给我不迟,你可以在京中物色一家铺子,你的点心做得好吃,开店一定能很快回本。”
赵婉柔仍不说话。
朱公公在其他人面前声色俱厉,难得眼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微低着头,嗫嚅道:“我不会向任何人说,免得别人以为你和我这个阉人有联系,日后绝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就算是还钱,我派人来取,不需要你亲自出面。”
想得倒是面面俱到。
赵婉柔听着,面上出现了一丝松动,颤声道:“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些吗?”
朱全当下竖起耳朵,更凑近些听,问道:“那你在乎的是什么?”
赵婉柔又气又恨,松动的痕迹扩大,逐渐泪如雨下。
她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狠狠锤着他的胸口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成了阉人,难道我就会嫌弃你吗?我是那种人吗?”
朱全似不敢相信,闷头不语。
赵婉柔委屈道:“想当初,我还被村里的人骂,说是天生寡妇命,说我克夫,你都不知道,那段最艰难的日子,我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
朱全再也忍不住,抱住她,柔声说道:“都是我不好,我的错,打我吧。”
赵婉柔于是又狠狠地连锤了他好几下。
朱全心里叹道,也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是圆满。
若是他当时鼓起勇气来,回到凉州去面对婉柔,她还没有另嫁他人,他们说不定会收养一个孩子,那样到底是比现在好,还是不好呢?
他也理不清了,只知道现下的这一刻,无比珍贵。
沈清檀回到正殿里,见到圣上还是坐在窗边,正透过窗格隐秘地观察着前院那两人的动静。
她悄悄踱步过去,探出头问道:“圣上,他们和好了?”
季照临让开一些位置,淡淡道:“自己看。”
于是沈清檀看见了抱在一起的朱公公和赵姨。
她的脸霎时发烫,感慨道:“原来朱公公,也不是不解风情。”
季照临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圣上是不希望他们和好吗?”沈清檀问。
季照临:“那倒不是。”
“还是说,”沈清檀有些坏心眼,问道,“圣上是看见他人搂抱,为自己没人搂抱而感到伤心?”
“……”
季照临的额穴猛地跳了一下,起身就要离开。
沈清檀跟在他身后,在季照临即将要走出殿内时,紧张地劝道:“不能走这里,现在出去,就要撞见朱公公和赵姨了!”
“……”
季照临憋屈得紧,只能往内室走。
“圣上是打算留宿清檀殿吗?”
季照临捏紧拳头,陡然定住脚步,等到身后的人收不住脚撞过来,哎哟一声,正揉着鼻子时,他冷声道:“檀妃,你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沈清檀挺委屈,圣上果然是不解风情,还没朱公公解风情。
其实她刚才就是想着,抱抱圣上。
既然是夫妻,那么亲亲抱抱,也是很正常的事。
当下时机合适,她的手一环,正好搂住了圣上劲瘦的腰。
季照临猝不及防,浑身一僵,顿时感到不自在。
沈清檀呓语般道:“圣上放心,有我呢,圣上不管是想搂搂抱抱,还是亲亲……我都在。”
第26章 疏远“这里站着很凉快吗?”
季照临失神了片刻。
沈清檀的身子很软,软到像没有骨头,藏身进他的怀抱中,像是一团天上的云,又或是柳絮结成团。
他的鼻尖翕动,还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不同于任何一种熟知的熏香,似是她天生带来。
他的眼睫低垂,微微克制住想要抬起来回抱的手。
“放开。”季照临冷静道。
沈清檀讪讪放了手,抬睫望去,天真问道:“圣上是还不习惯吗?”
季照临撇过脸,不去看她,毫无感情道:“不是不习惯。”
“那为什么呢?”沈清檀喃喃问,满脸都是求知欲。
季照临不愿意再去看她的那张脸,他怕再这样下去,长久以往,会彻底混淆感知。
迟早有一日,他会把沈清檀当做记忆里的那人。
自从陪同她回门,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横亘在天子和后妃之间的那道界限逐渐在消失,不能任由这般发展下去。
“以后别再这么做,”季照临的声音淡得出尘,顿了一顿,又道,“朕不喜欢。”
原来不是还未习惯,而是最简单的理由,不喜欢。
沈清檀哑然,藏起眼底里所有情绪,笑道:“好。”
想从圣上这里骗到赏赐可真难,都这样了,圣上还是无动于衷,不如去给太后请安-
外边的庭院里,朱公公和赵姨结束了亲热,双双走进殿里来,虽没牵手,可他们之间的那种浓情蜜意甚是明显。
“赵姨,朱公公,你们……”沈清檀明知故问,“这是和好了?”
赵姨竟然低垂下了脑袋,罕见地透露出几分少女般的羞涩。
朱全见状,笑着
答:“婉柔都和我说了,娘娘,老奴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的执着,我未必能和婉柔团聚。”
沈清檀连忙道:“哪里哪里,我又没做什么,再说了,我也不想赵姨和你之间存在误会,你们不觉得难受,我这个旁观人看着都难受。”
朱全道:“总之,老奴欠娘娘一份天大的恩情。”
季照临嗤了一声。
他虽没说话,可朱全和沈清檀都能听得出来那意思——只感谢她,不感谢朕?
朱全心领神会,道:“圣上定是宠着娘娘,在迁就娘娘。”
“你是说,朕就不配生出一副好心肠来?”季照临反问。
朱全:“……”圣上吃火药啦?
他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闭嘴。
赵婉柔这时终于整理好了思绪,望向沈清檀,道:“小姐,我打算留在京城里,开上一家点心铺子,带着歆儿在这里讨生活。”
沈清檀双眼放亮:“赵姨,这话当真?”
赵婉柔笑笑:“当然是真的了,那还能有假吗?虽然光靠我自己积攒下来的银子,想要找处合适的院子居住,加上一间地段好的铺面还不太够,但朱全说了,会借些银两给我。”
朱全似是有些不满:“你还是用了借这个字。”
赵婉柔瞪他一眼:“不然呢?你还想着给我一点银子,就当是投钱进来啊?想得美呢,日后我的铺子做起来了,红红火火,钱都是我的,你分不到哪怕一个子儿。”
朱全无奈笑道:“好好好,都是你说了算。”
沈清檀由衷替他们感到高兴,同时后知后觉注意到,赵姨在话里提到了歆儿,朱公公并未表露出异样。
她迟疑了会,还是问道:“朱公公,你知道了歆儿的存在吗?”
朱全道:“婉柔都和我说了,这样最好,我苦于不能给婉柔一个孩子,现在有歆儿陪伴着她,当然是最好不过。”
“你们是决定好了,可是有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
不知何时,赵歆从偏殿内走出来,看样子,是在旁已经默不作声听上了好几句,此刻冷眼旁观着她的生母和这个老太监。
赵婉柔连忙过去拉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歆儿,我们如果出京,也得不到好的生活,还不如留在京城,博一丝可能。”
赵歆沉着脸,没应答。
正在僵持时,季照临开口道:“朱全,朕批你一日假。”
朱全不明所以地望过去。
季照临:“既然朕和其他的臣子们都休息了一日,那么也准许你休息上一日,明日这个时辰,必须回到宫里来。”
朱全大喜,连忙谢恩:“感谢圣上体恤,那老奴先送她们出宫安顿。”
赵歆还是不满,可天子发话,她又岂有反驳的道理?
任由赵婉柔拉拽着她,跟在这个老太监的身后,一路走出了清檀殿。
“娘,”走在宫墙内的夹道上,她闷闷不乐道,“我不喜欢他。”
朱全面色一变。
赵婉柔可没有在圣上和小姐面前的好脾气,斥道:“方才就想说你了,摆着张臭脸,给谁难堪呢!先不说圣上和娘娘,就是你眼前这位不喜欢的公公,人家都是司礼监的掌印大人,随便一句,都能要了我们的小命。”
赵歆红着眼睛:“娘,那你……是被他胁迫的吗?”
赵婉柔神色放空,悠悠道:“这倒不是,娘现在只是想着,后半辈子,多少有个能谈谈心,聊起过去日子的人。”
赵歆不再说话。
而朱全,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殿内,又只余下沈清檀和季照临两人。
想到圣上先前的抵触,沈清檀没什么好气,瓮声瓮气道:“圣上还不走?”
季照临瞧了她一眼,被驱赶,和自己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冷道:“朕自然会走,急什么?”
沈清檀于是没再理会他,专心做起自己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她在殿内只有看话本子,吃吃喝喝,或者偶尔鼓捣一下先前的想法——就是想用纸鸢载人,飞出皇宫。
毕竟圣上喜怒无常,在宫外一直到刚才都还好好的,一下子忽然变冷,她哪天想出宫去向他申请,根本出不了呢?
纸鸢还是得提上日程。
就在她折腾时,本来在宫里没理会她的圣上,走过来问道:“还在折腾你的破纸鸢呢?”
沈清檀选择真假参半地说,满脸期待道:“我说不定能靠纸鸢飞上天!”
季照临的眼眸中染上几分讶色:“你要靠纸鸢飞?”
“没错,”沈清檀笑眯眯道,“这样,我就不需要自己走路,想去哪儿,就能去到哪儿,像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鸟儿一样。”
她是贵妃,在宫内,去哪儿都有步辇,在宫外,有马车和轿子,这还不够满足她吗?
还想着要飞?
季照临对此不屑一顾,只觉得是天方夜谭。
“圣上别不当一回事,”沈清檀见他不信,多少更添了些不满,着重强调道,“这一定是个很好的发明,到时候说不定,还会举国欢庆。”
季照临不由得怀疑起她脑子的构造来。
会将这样的人和他心上的人混淆,也是他糊涂了。
沈清檀接下来,在殿内自顾自折腾起纸鸢骨架,琢磨着要怎么改进,全然无视了在一旁的圣上。
季照临虽憋闷,也犟着一口气和她僵持。
直到用晚膳了,沈清檀坐在桌旁,方拿起碗筷,见身旁阴影一落,她惊讶道:“圣上居然愿意在这和我用这些粗茶淡饭?”
季照临心想,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
对噢,沈清檀口口声声说恋慕他,被他如此狠狠拒绝,定是会伤心好一阵,这样的举动也可以理解。
这顿晚膳,沈清檀没帮季照临布菜,自顾自吃饭,直到季照临捱不住,默默走了。
沈清檀没什么好脸色,只是闷声道了句:“恭送圣上。”
清檀殿内上上下下的人原本都以为,圣上这一走,该是很长一段时日不会再来了,连沈清檀自个儿都这么觉得。
第二日,她去拜见了太后。
太后慈祥,这回见了她,还是赏赐了许多东西,虽不及第一回的赏赐多,可同样让人咋舌。
冬藏她们几个打趣,说是再过上不久,太后的宫中怕是都要被她搬空。
沈清檀满脸笑意回宫,远远见着清檀殿内的飞檐翘角,视线往下落,还瞥见一道熟悉至极的身影。
圣上站在清檀殿前院的入口,圆拱形的石门外,还立着两位替他撑巨大芭蕉叶遮阳的小太监,以及一位眼生的青年。
青年暴晒在烈阳下,却悠闲自在,见到沈清檀过来,先是向她徐徐施了一礼。
“文渊阁鲁行参见贵妃娘娘。”
沈清檀眯着眸子瞧了瞧他,将视线转回到圣上脸上,问道:“怪热的,圣上在这里等着臣妾做什么?”
季照临堪堪往她身后扫了眼,见冬藏一行人端着托盘,硕果满满,哼笑道:“收获颇丰啊。”
“太后待臣妾好,圣上见到我们和睦,不该高兴吗?”沈清檀反击。
季照临没再搭话,扫了这位名为鲁行的青年一眼,另起话头:“他祖上和鲁班颇有渊源,家中算是工匠世家,如果你想要做出能够飞上天的纸鸢,靠自己,定然是不成,可有他在,这胜算便能多上几分。”
沈清檀瞪大了眼。
圣上有这般好心?
她眼睛珠子滴溜溜地转。
圣上又不冷不热地开口:“你能找到事情做,打发时间也好,近日,朕是没什么时间再来清檀殿,望珍重。”
噢,沈清檀顿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时,她又仔细去瞧了几眼鲁行。
他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青年,斯文儒雅,一身的书卷气息。
圣上有心上人,之前因为心上人拒绝了她,觉得愧对她,同时又不能背叛心上人,继续日日来清檀殿,所以先将丑话放在前头。
同时,给她找来了一名俊雅男子,又特意投其所好,让两人有共同的爱好,这样能够忘记他。
沈清檀点了点脑袋,道:“懂了,意思是这些时日,鲁大人都会来清檀殿吗?”
季照临挑了
挑眉,道:“是。”
沈清檀心道,果然猜中了。
虽然鲁行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不能辜负了圣上的良苦用心,然后,她让冬藏几个先把赏赐送进殿里,再是踏进石门内,招呼道:“屋内有冰鉴,鲁大人进来坐吧,关于纸鸢的事,我们慢慢商讨。”
见鲁行未动,季照临也在原地,如同一座神佛像。
她疑心是圣上的威严在,鲁行不敢妄动,于是扫了圣上一眼,嘀咕道:“圣上,你怎么还不回御书房?这里站着很凉快吗?”
“……”
第27章 纸鸢“圣上的脑袋,其实有点毛病?”……
季照临并非不怕热。
他顶着灼灼烈日,在清檀殿外等候这般久,也只是因为在心里下过决定,不能再进去,被迷惑,导致混淆一切。
昨日在城门口看见那些排队等着进城,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的流民们,知道等待着他的重担还有许多,一旦忙碌起来,更不会抽出时间来到沈清檀这里。
心里,确实是想要极尽所能地弥补她一些。
见到她对那假想中能飞天的纸鸢如此感兴趣,想着找来一人帮她,不止能岔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伤神。
若能实现她的心愿,也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只是……
得到和昨日同样全然的无视,再加上有了鲁行作为对比,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又做不出那种硬赖在原地的举动,话毕竟是自己说出来的。
此刻,也只能任由鲁行和沈清檀进殿里去,他将这里留给他们。
很气。
举措都是自己决定的,却还是被气得想要咬牙。
很想去诏狱内逛一圈,看看有什么不顺眼的面孔,拉出来抽一顿,才能泄掉这一腔怒火。
季照临想,大概还是天太热了吧,引得人肝火旺盛-
圣上没搭理她,臭着张脸走远。
速度之快,那两位扛着芭蕉叶的小太监都有些跟不上,让沈清檀觉得怪可怜。
沈清檀回转目光,将鲁行引进了殿内,吩咐秋收为他端来冰镇杨梅饮,待他消了些暑气,方问:“鲁大人对于能够带人飞天的纸鸢,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吗?”
鲁行放下手中瓷碗,神秘莫测一笑:“往粗浅想,就算在普通的纸鸢上挂个物件,只要不重,是不是依然能飞上天?”
这个沈清檀实践过,纸鸢上绑个棉布娃娃,确实可以,从屋檐顶上掷出去,还能稳稳飞上好一阵方落地。
于是,她狂点了点脑袋,一双眸子里写满了静待后续几字。
鲁行再道:“现在呢,只是把这物换成了人,娘娘以为,该如何?”
沈清檀琢磨着:“人很重,难不成,同时用上许多只纸鸢?”
“非也,非也,”鲁行忍俊不禁,“我们只需要做出一只无与伦比的大纸鸢,再是保证好飞天过程中的安全,这就足够了。”
沈清檀听得一脸崇拜:“真有这么简单吗?”
鲁行:“说简单,也不简单,却也不难,这难就难在,如何用尽量轻薄的材料,做出能够飞天的大纸鸢,做出那般大的纸鸢,又要在哪里放飞?作为引线的绳子,到底又要有多粗?还是说,不需要绳子当引线呢?可是不需要绳子,到时想要下来,又该如何把纸鸢给扯下来呢?还有就是……若是有引线,起飞时,该几人合力拉拽引线,是否要站在山坡上,以方便俯冲下来借势,才恰恰好,不做到浪费人力呢?”
沈清檀听糊涂了,只觉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鲁行:“敢问娘娘是否方便,卑职想要看看,娘娘自身的想法进行到了哪一步?”
沈清檀便去把昨日里翻找出来又进行拆拆装装的那只纸鸢拿过来,再把自己寥寥几笔,画得和鬼画符一样的设计图一并呈上。
鲁行轮流将这两样东西拿在手中翻看,沈清檀旁观,紧张到不敢呼吸。
良久不见点评,她小心翼翼发问:“鲁大人,如何?”
鲁行拧紧眉头:“图纸不行,虽原理相似,可不能完全按照普通的纸鸢来做,得重新好好想想,拿纸笔来。”
无需沈清檀吭声,冬藏机灵,已自发迈动脚步,忙去拿笔墨纸砚。
鲁行沉思,接着动起纸笔,忙活了好一阵。
当初步的设计图呈现,沈清檀面露喜色。
他却说道:“还不够,想要成功,需要更多的人手,光这几人可不行。”-
不多时,清檀殿上上下下都被喊来,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鲁行见了,只摇头:“还不够。”
沈清檀正苦恼着,朱公公找上门来了,带来了好消息。
“娘娘,已经将她们安置好了,买了一座二进的小院落,平日里住着刚刚好,”朱公公笑道,“虽然咱家在京中有好几座宅子,可那些宅子都太过空旷,难免忧心她们住着会不习惯。”
沈清檀问:“铺子看好了吗?”
朱全:“看中了好几家铺子,婉柔说,想要挑一家最好的用来卖点心,因此,还需要再斟酌斟酌,左右婉柔要再研究研究方子,所以慢慢来,不着急。”
沈清檀由衷笑笑:“恭喜啊,朱公公。”
朱全喜不自胜:“多谢娘娘,从此以后,我也算是有家,有牵挂的人了。”
朱全还想再寒暄几句,正逢鲁行从偏殿内走了出来,蹙眉道:“人手远远不够。”
清檀殿上下的人加起来不足十人,沈清檀原本以为,制成大纸鸢只需要她和鲁行,顶多再来冬藏她们几个偶尔帮衬,可现在连厨娘和帮工,以及专门清理茅房的小太监都算进去,竟还不够。
方冲淡了一些的忧虑重新笼罩上心头。
朱全震惊,仔细瞧了这位青年几眼,竟还认识。
可依旧板着脸,威严道:“后宫怎可容外男闯入?”
檀贵妃虽刚刚帮了他大忙,有份天大的恩情要还,可这种不合礼法、挑战圣上权威的事,朱全还是得劝住,让贵妃及时止损,免得酿出更大祸患。
鲁行不卑不亢道:“在下奉的是圣上的令,来帮娘娘制作纸鸢。”
“纸鸢?”朱全好奇心上来了。
沈清檀其实一见到朱全,心里打定的主意就是要和他借人手,现下时机合适,便都招了。
不过照样隐藏了一半,只说想要上天玩,没说要用来出宫。
朱全听完,神色复杂。
沈清檀:“朱公公,所以……能不能暂时给我调派一些人手?”
朱全满口应下:“咱家手下别的不说,人手嘛,是要多少有多少。”
自朱全从司礼监调拨了一些人手过来,加上清檀殿里原有的人,鲁行终于满意。
他给这些人分组,每组人员做的事各不相同,有专门做纸鸢骨架的,有负责收集不同纸张布料的,以及设计裁剪纸鸢样式、负责组装整体……
沈清檀惊异于工序的复杂,问了鲁行,他给出细致答复:“要反反复复地试,试出不同的效果,再加以改进,若是只有几人,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沈清檀恍然大悟。
几日后,他们的辛劳初见成效。
一只无需引线放飞,足以载人的纸鸢腾空出世。
接下来,只要找个人试飞,能成功飞上天,再安全落地,则意味着成功。
这一日,沈清檀照常去向太后请安,可这回太后要给她赏赐时,她先是委婉拒绝,再说明了原委,乖巧道:“太后只要能来参观,就是莫大的赏赐了。”
太后来了兴致,活上大半辈子,她从未听过有人能攀上青天,倒稀奇得很。
时辰选定在当日午后,御花园内,连绵起伏的云层正好遮住大部分日光,更有各色花香阵阵扑鼻。
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太后又邀来了几位太妃,沈清檀一寻思,大半个后宫都来了,那么别落下其他
的人。
想到从元辉殿内出来殿选,一同被太后选中的还有另外两个姑娘,于是分别让春生夏长去给她们宫送信。
春生和夏长去了没一会儿,夏长归来,倒是成功完成了任务,请来了鹂妃。
鹂妃携着两名宫人,是个温和性子,见到沈清檀时,轻飘飘投过来一眼,当沈清檀回望,她竟飞快缩回去,不敢再看似的。
沈清檀心下纳闷,不过也没多问。
待到春生回来,她耷拉着眉眼回禀:“娘娘,惠妃来不了。”
沈清檀问:“为什么来不了,是有要事吗?”
“并非,”春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支支吾吾道,“她们宫里……据说是有宫人犯了宫规,逞口舌之快惹的祸,惠妃在之前就被圣上以管教不严之罪给罚禁闭了一个月,现在还没到时辰,不能出来呢!”
沈清檀愣神,竟有这回事?
正好朱全在这里,纸鸢放飞准备那边,又有鲁行在筹谋,她不急。
于是赶忙过去,将朱全拉拽到一旁,把惠妃的事说了,又问道:“朱公公,你知道这件事吗?”
朱全面露难色:“这……”
沈清檀也不逼迫人,道:“朱公公,若是这事你不方便细说,没关系,只需要告诉我,她们宫的宫人说的大概,我让我宫里的人注意着点,免得日后惹祸上身。”
朱全:“……”这是能说的吗?
他愁眉苦脸起来。
其他妃子宫中的宫人嚼圣上的心上人以及贵妃的口舌,他明知道有这回事,可打死也不敢说啊!
贵妃早前自己听过就罢了,现在他给细说,不就是破坏贵妃和圣上的感情吗?
朱全思来想去,想到一个妙计,道:“娘娘,其实宫里这些个听风就是雨的,您不必在意。”
沈清檀:“朱公公是何意?”
她是真弄不明白。
朱全:“其实呐,圣上他,压根就没有心上人。”
沈清檀惊了。
朱全再道:“圣上的心上人,纯属是他自己捏造,毕竟这宫里头,无一人见过,而当娘娘出现后,就如同襄王梦神女,圣上心目中的那位神女越来越具体,拥有了娘娘的容貌,其实你想想,这不就是圣上对娘娘一见钟情?”
“……”
朱公公跟在圣上身边多年,连朱公公都未曾见过圣上的心上人,宫里只有传言,从未真实地有过这号人物,此时此刻,沈清檀当真信了朱全的话。
半晌,她歪了下头,忐忑问:“那这是不是代表,圣上的脑袋,其实有点毛病?”
毕竟能幻想出一号不存在的人,着实令人担忧啊。
第28章 试飞还有没有天理了?
朱全咳嗽两声,讪讪道:“天子嘛,若是与常人一般的头脑,又怎堪江山社稷的大任呢?”
沈清檀:“说得在理!”
这几日忙碌起来,圣上原本被她尘封在了内心的一个小角落,这一刻,似乎又从角落里被拎了出来,圣上的身影愈发鲜活。
她甚至想邀他一道来观赏纸鸢带人飞天。
朱全神色凝重,嘱咐道:“娘娘,这事是老奴悄悄透露给你的,娘娘若是日后还想要获得圣宠,可千万别在圣上面前提起这桩事。”
沈清檀这下清楚了,惠妃宫里的宫人乱嚼舌根,就是嚼圣上的心上人,而圣上肯定不喜自身的幻想暴露,在他面前提起,无异于自找不痛快。
于是,她满口应下。
随后,沈清檀想到了什么似的,拧住眉头,难以启齿般:“可朱公公,实不相瞒……”
朱全立马警觉起来。
沈清檀:“我与圣上在几日前,就已经闹僵了。”
朱全一激灵:“鱼死网破?”
沈清檀叹了口气,坚定道:“鱼死网破。”
朱全怀抱着一丝期望:“不可挽回?”
沈清檀又幽幽叹息:“大概吧,不可挽回,这几日,他都没来过清檀殿。”
朱全一思索,确实如此,圣上这几日事忙,几乎忙到了天昏地暗,根本分不清时辰。
于远,之前两州的水患和饥荒还未平歇,赈灾款虽是拨了下去,可经由一层又一层的贪官污吏中饱私囊。
于近,圣上和贵妃在宫外遇见了某位嚣张跋扈的员外,经由他的口,得知了朝廷中有户部左侍郎李丞这只蛀虫在,偏偏与李丞牵连的人事甚广,想要拔起他这一株,先不说会不会带出一大堆淤泥恶心了自己,甚至有可能动摇土地的根本。
这些个忧心忡忡的事叠在一块,圣上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他以为,圣上几日前特意找来鲁行帮衬贵妃,是因不得不冷落她,又有情意在,于是待她千般万般好。
原来,是真不愿意来,想和她厘清关系。
朱全咬了咬牙,笃信道:“放心,娘娘,交给咱家,保准让你们和好如初。”
沈清檀欣喜点了点脑袋。
太后轮流与几位太妃说了些闲话,因口渴,又饮了半盏茶。
这时,见沈清檀还未过来,便让嬷嬷去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嬷嬷过去,正好沈清檀结束了和朱全的谈话,回到太后身边,陪同着她说了好些笑话,逗得太后开怀。
过程中,沈清檀又感受到来自鹂妃的目光,她忍住没去看,那道目光便一直好奇又畏惧地存在。
一旦稍有动作,鹂妃又转移视线,装作完全不在意般。
沈清檀心生疑窦,可现在不是方便的时刻,想着,总得找个时候,去拜访拜访鹂妃,问问她究竟是在好奇什么,又是在害怕什么?-
试飞前的一切已然就绪,鲁行负手立在这架大纸鸢前,明明身量在男子中还算高大,可现下被衬托得无比娇小。
这架纸鸢,几乎有普通大纸鸢的五倍之大。
太后惊叹:“哀家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纸鸢。”
沈清檀笑笑:“待会它带人上了天,您会更吃惊。”
说着,起身来到纸鸢前,不想鲁行移步,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她。
沈清檀挑了下眉,问道:“鲁大人是何意?”
鲁行一张严肃脸,不容商量那般:“贵妃千金之躯,还是回去坐着观赏吧,试飞自有人选。”
沈清檀不甘,沈清檀愤怒,几乎想咆哮出声。
念及太后和太妃们都在,她强压着怒火,低声道:“这本就是我的点子,我又出了力,纸鸢做好了,当然是我第一个先试。”
鲁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娘娘要是实在眼馋,待到改进过几次,万无一失之后,再亲自来试。”
“我哪等得到那时?”
沈清檀不管不顾,今日若是不让她试,恐怕她连睡都睡不着了。
“让她试。”
争执中,一道清朗却铿锵有力的声音插了进来。
在场人往声音的来处望去,见果真是圣上。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身旁跟着一名担惊受怕的小内侍。
朱全赶忙前去迎接,赔笑道:“圣上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几日里,他每每想要同圣上聊点什么,口中刚道出个檀字,圣上便以各种理由打发他走。
今日,更是过分,圣上另选了一名小内侍留在身边伺候,就是因为这名小内侍为人腼腆,不爱说话,清净。
季照临环视一圈,仍是面无表情:“散心。”
实际上,他哪里是散心?
这几日累得半死,今日百忙之中听身旁的小内侍说起御花园内有好戏看,明明他喊来鲁行帮忙,怎么说都有一份功劳。
却不曾想过,沈清檀喊来了大半个后宫的人,就是没想过喊他来看。
心里百转千回,不是滋味。
原本下定决心再也不去清檀殿,偏偏忍不下这口气。
左思右想,御花园是他的地盘,来这里不算违背了心:
意,他是来散心的,来散心!
绝对不是来看沈清檀和她的纸鸢!
圣上既然都开金口了,鲁行不敢再说不,只是眉宇紧锁,略微迟疑道:“圣上,娘娘,微臣虽自认为做到万无一失,可毕竟逸想与实际多少有些出入,这还是头一回尝试,谁都不知道上天后,会有怎样的后续。”
季照临冷声道:“朕既说了让她试,那么已预想到会有各种后果,无碍。”
至多不过把纸鸢放低些,沈清檀若是从半空中掉落下来,不说他身旁的各种暗卫高手,他自身想要接住沈清檀也是轻而易举。
沈清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敢置信地望着圣上,又害怕地抿了下唇。
圣上和她还没有重归于好,让她去试,不会是藏了坏心眼,想看她的屁股摔成两瓣吧?
沈清檀弱弱道:“我还是听鲁大人的话,不试了吧,让其他人去试。”
季照临面上看不出变化,眼眸却深暗一瞬,原本没看她,此刻陡然望过来。
沈清檀被这样的眼神望得害怕,止不住想要将脸转过去,避开这道锐利的锋芒。
季照临的话声里含有几分戏谑:“不试了?”
沈清檀话声更微弱:“圣上,臣妾想了想,还是太过危险。”
季照临: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他走至太后身旁坐下,本就没给他准备位置,这下索性将沈清檀的座位霸占。
太后一言不发,而后沈清檀慢慢跟过来,见圣上面色不虞。
她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杯茶水,奉上前去:“圣上,天气燥热,喝点茶消消火。”
季照临不动声色拂开,寒声道:“朕不渴。”
话音方落,太后微沉下脸,带着些呵斥的意味道:“不准凶她。”
季照临:?
还有没有天理了?
第29章 相触他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手上。……
太后容色端庄,不吭声,却将一切看在眼中。
贵妃举止这般小心,完全将那股活泼可爱压制住,定是平时没少受欺负。
方才她也多多少少听闻,圣上这几日忙碌,一步都未曾踏足过清檀殿。
现在倒好,临时来逞威风,当大爷了。
还将人家的位置都给占了!
小胳膊细腿的,人家小姑娘就站着不难受吗?
真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大老粗,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太后心里九转回肠,原本还想压抑着,给圣上几分面子,可当圣上完全不顾贵妃好意,终是忍不住。
此刻,太后仿佛真在主持公道大义,教训起圣上来:“贵妃本就年纪小,进宫来合该处处受照拂,这下倒好,圣上不止言语上不让着人家些,还将人家座位都给占了。”
季照临往四周扫了眼,见没有空位,只有沈清檀跟个傻瓜似的笑吟吟站着,还真是抢了她的座位。
“你来坐。”普天之下,季照临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用给,偏偏这人是太后,他忍气吞声对沈清檀道。
嬷嬷很有眼色,早指使内侍去他处搬了把座椅来,而太后身侧的一位太妃也相当识趣,将座位拱手相让,坐到边上去了。
太后让沈清檀坐下来,沈清檀也不敢违抗,乖巧坐下。
许是觉着圣上被骂的始作俑者是她,为了不让圣上生厌,沈清檀笑得纯洁无害,自然而然替圣上解起围:“其实刚才坐那么久,坐得也累了,站着高,能望得远些,倒也有好处。”
“还要人家小姑娘给你台阶下,”太后仍是不满,低声道,“你学学人家。”
季照临闻言敛眸,一言不发。
太后并不是他的生母,他的生母早在他年幼时就撒手人寰,这一点上,他和沈清檀倒是相似。
所以在沈府内听闻沈清檀讲述起母亲时,他再铁骨铮铮,竟也有那么几瞬间被牵动思绪,动了容。
后来,他被送到现在的太后,当时的初贵妃宫中。
初贵妃或许是怕有人嘴碎,说她苛待了他,也或许是因为先帝的郑重吩咐,一直都待他极好,从未像现下这般凶过他。
不想,现在却为了沈清檀破例。
季照临抬起手指,用力揉了揉额穴,将这堆莫名浮起的记忆抛远,望向不远处。
鲁行选定试飞的人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内侍,季照临有几分印象,据说是朱全一手带出来的,私下里会称呼朱全为师父。
这个小内侍胆子大,又机灵,万一飞至半空中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测的事,还能随机应变。而且他个子小,身高与体重,正好与沈清檀差不多。
鲁行将两根绳索打好的结穿过小内侍的臂膀,让他做好准备,要借势俯冲登天。
季照临余光注意到,沈清檀睁大双眼盯着,尽管信誓旦旦说危险,不敢再试,可脸上透露出来的几分不甘心不会骗人。
小内侍站在一道微有些倾斜的坡上,有几人抬着纸鸢,让小内侍能没有负担地往前奔跑。
小内侍深吸一口气,往前狂奔,纸鸢跟在身后,直到跑到合适的距离,那几人放手,而小内侍的脚腾空而起。
不过没能飞多高,纸鸢没有持续的力,很快停泊下来。
此刻小内侍的脚,最高不过距离地面半人高。
在场这么多人,可此刻,奇异般的有些鸦雀无声。
最终,还是季照临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就这?”
鲁行道:“在微臣的预想中,因为这道坡没有很陡峭,只要能飞起来,已是成功了大半。”
在场人难免失望,尤其沈清檀,这离她梦想中的飞出宫城,还差得远呢!
不过鲁大人说,只要找道陡峭的坡,便能飞得更高,她得仔细寻找,哪儿有更陡的坡。
鲁行道:“还有一种办法,装上引绳。”
鲁行命人抬上来一捆厚厚的绳索,材质和纸鸢上束缚小内侍双臂的绳索差不多,用麻和布料制成,让绳索不至于刺手,大概还沁了油,这样能更结实。
将绳索装在纸鸢上,接下来,就像是普通的放纸鸢那样,几人费力拽着引绳,合放这架大型纸鸢。
恰巧来了一阵劲风,顺着送力,小内侍在众人瞠目咋舌下腾空而起。
有好几个宫人指向天际,惊喜道:“他当真飞起来了!像鸟一样。”
这会儿,起码有一颗亭亭如盖的百年巨树那样高。
沈清檀不由望向半空,满脸全是艳羡。
季照临斜睨了她一眼,话音听不出情绪:“朕说过让你试,你不愿,现下可不是只能眼馋他人?”
后悔是后悔,可毕竟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沈清檀克制地收了收目光,抿唇道:“来日方长。”
季照临不置可否,从鼻腔里冒出声冷哼。
这时,半空中的纸鸢开始摇摇欲坠,鲁行即刻指挥起来:“跑起来,放他!”
在空中的小内侍:?
不是放纸鸢吗?怎么成放我了?
那几人接到指令,即刻奔跑,可惜御花园地盘到底有限,又得小心仔细,避开有贵人们在的地方,跑到无路可跑,前方正好有一颗古树。
“停停停!”在空中的小内侍大喊,“别放了,我会撞上的,会死的!”
地下的几人停了脚步,可纸鸢没有动力,又没有彻底放起来,只能悠哉悠哉地无力飘下。
还好不高,下方又是柔软的草地,小内侍带着纸鸢摔了个屁墩,相当于从宫墙上摔下,不需要人搀扶,边揉着屁股边哎哟叫唤着起身。
太后面上明显现出担忧,望向沈清檀道:“看来还没有彻底弄好,你可不能轻易去试啊。”
沈清檀连连点头答应,太后见她实在乖巧伶俐,打心眼里喜欢,不由握住了她的手。
这本来没什么,可难为情在,太后紧接着又随意捉来了圣上的手,且将两只不同主人的手叠在一块。
这一刻猝不及防,沈清檀堪堪转眼,正巧撞见圣上带着几分狐疑望过来,眼睫接着垂下。
沈清檀这时发现,其实圣上的睫毛似鸦羽,浓密而纤长,眼眸又深邃,很是勾人。
圣上抬眼,他们的眸光相碰。
他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手上,原本被云层遮盖住还算是清爽的四周,突如其来几分燥意,手背更被烫得似火一般。
季照临无奈道:“太后……”
太后岿
然不动,仿若做出这件事来的人不是她。
沈清檀为了解围,只得抿了抿干燥的唇,小心问道:“圣上掌心的纹路颇多,若是不介意,臣妾为圣上看看手相?”
“……”
季照临:这围不如不要解更好。
第30章 醋意“我不想和圣上分离。”
沈清檀也不管圣上同不同意,手挣脱出去,接着抬起圣上的手,垂眸敛眼,认真钻研起他掌心的纹路来。
沈清檀的十指细嫩,如笋尖一般,一手捧着圣上的手掌,另一只手仅两三指划过掌心的脉络,带去丝丝缕缕难耐的热意。
季照临想逃,偏生太后笑眯眯的,当他微露出不满的神色及稍有动作,太后便用眼神警示他,害得他端坐原地。
沈清檀认真看了会儿,得出结论:“圣上的生命线很长,定能长命百岁。”
季照临不冷不热:“……嗯。”
讨好的话谁不会说,虚伪至极!
沈清檀又道:“但圣上的掌心干燥,足以见得,容易肝火旺盛,圣上要尽量平和,却也不能将气完全积压在心底里。”
季照临挑眉,挑衅问:“你究竟是在看手相,还是在暗讽朕?”
沈清檀抬眼,双眸波光粼粼,纯真无害:“臣妾一片真心,哪敢暗讽圣上?”
太后打圆场道:“贵妃这也是关心圣上,圣上别想多了。”
“好了,大庭广众之下,看手相也该看够了。”季照临不动声色将手抽离了出去。
眼看那边收拾得差不多,这场纸鸢试飞观赏走到了尽头,接下来该是陆陆续续散去。
太后语重心长道:“哀家唯有一个心愿,就是你们两能好好的。”
沈清檀乖巧点头,季照临则是淡淡嗯了声。
实际上,两人心中想的各是什么,是个无解的谜团。
鲁行安抚了几句那位被摔疼的小内侍,之后向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不等他开口,沈清檀笑道:“看来鲁大人还得在清檀殿多逗留几日了。”
鲁行同样笑道:“是,给娘娘添麻烦了。”
其实鲁行宿在宫外,只是每日起来后会第一时间进宫,因为有圣上的允准,不需要经过宫官重重核验也能进入后宫。
可两人这番对话,怎么听着像是他夜夜都留宿在清檀殿?
季照临无声敛了敛睫。
明明沈清檀为他观过手相,说他不能将气积压在心底,可眼下一股无名火从腹部深处腾起,又因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隐忍。
“赵姨给我们做了点心带来,今日还有时间,我们边吃边讨论吧。”沈清檀询问道。
鲁行自然是应好。
沈清檀等到太后太妃们起身,一一和她们拜别,才准备动身。
没走两步,如芒在背那般,不禁令她回头。
圣上正在望着她。
沈清檀惊讶:“圣上这几日不是很忙吗?此刻还不走?”
季照临:又想赶他回御书房是吧?
季照临语气轻淡,无意提及那般:“某人不是说过,会为朕亲自下厨,做点心?”
沈清檀恍然大悟,明白了他在意什么,旋即好说歹说地解释:“圣上,如今赵姨就在京城,日后还会开点心铺子,想吃随时都能吃到,肯定比臣妾辛苦学做的味道要好得多,圣上何必委屈呢。”
季照临从牙缝里挤出两字:“是啊。”
沈清檀问:“若圣上不忙,要一道去清檀殿内坐坐吗?有赵姨的点心。”
季照临:不是第一个给他的,他就不要了。
因此,口是心非道:“朕没空,忙得很呢。”
鲁行格外看得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笑道:“圣上一心体恤国事,辛苦了,可不急于一时,既然今日都出来散心了,不如去坐坐?难得贵妃盛情相邀。”
台阶给了两次了,他再不接受,真就憋着这口气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
莫名有股力量在推动,季照临迈开了脚步-
清檀殿正殿,宫人端来清茶与点心。
沈清檀和鲁行讨论了几句,见圣上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弄得气氛有些沉重。
沈清檀问:“圣上有何想法吗?不妨指点一二。”
季照临:“无。”
冷硬得像块臭石头。
既然对纸鸢这方面不感兴趣,沈清檀想了想,便打趣道:“圣上,还好臣妾方才没有亲自去试,不然又没有小内侍那般灵活的身子,不会卸力,说不定会被摔得周身骨头粉碎。”
季照临淡淡道:“那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沈清檀噎住,朱公公说的都是真的吗?
圣上当真对她一眼钟情?她感觉不出来。
虽如此,她仍是扬起一道明媚笑容。
季照临觉着这笑容刺眼,心中的怒火本就酝酿了一阵,饮下的清茶都不能浇熄。莫名的,竟冰冷至极道:“别笑了,你再怎么笑,也不像她!”
沈清檀哑然,委屈地放下嘴角。
再一次对朱公公的话产生了怀疑。
这时,朱全赔着笑走进来,因格外欢喜,并未注意到大殿中的火药味,自发说道:“圣上,娘娘,老奴有个好消息想要分享。”
沈清檀强颜欢笑,问:“什么好消息?”
朱全道:“婉柔在宫外选好了铺子的位置,在北正街,百姓来来往往,日后生意必定红火。”
沈清檀双眼一亮。
朱全笑道:“开张那日,还望娘娘和鲁大人能够赏脸前往。”
沈清檀灵机一动,道:“若到时候纸鸢彻底做好了,可以在铺子前放飞,用来招徕客人,定是一奇观。”
朱全恭维道:“娘娘真是冰雪聪明。”
季照临本不屑插话,这时候,无论他如何开口,都显得像是砸场子,特意破坏气氛来了。
可火气难消,不得不开口质问:“朱全,邀请了他们,不邀请朕?不过没让你在朕跟前伺候,就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朱全笑道:“哪里哪里,圣上言重了,老奴这不是想着圣上要去临州,根本没空嘛,再说了,北正街人多眼杂,万一有谁不长眼,冲撞了圣上可就不好……”
沈清檀其他的都听不见了,耳朵边上只有一句话在回响,圣上要去临州。
她失神问:“圣上何时去?”
临州的水患,曹州的饥荒迟迟不能平歇,论起来,临州要更危急一些。
因此,季照临决心亲自去看看。
看那些贪官,暗地里究竟如何运作,导致该修的河堤压根没见到一丝踪影,还总是以经费不够为由,把责任尽数推给朝廷。
大殿内久久未有回音,令在场人都没想到的是,原本坐在一旁充当木头人的鲁行,此刻急忙起身,来到圣上面前,将袍子下摆一掀,扑通跪了下去。
“圣上,关于临州水患,微臣早已想到了对应之策,还望圣上能带微臣一道前往。”
沈清檀急了,纸鸢都没彻底竣工,工匠就跑没影了。
接下来怎么办?
于是,她不管不顾道:“圣上,那还请带臣妾一道去。”
季照临冷眼看她:“鲁行去,是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你有何用?”
“我,我虽然不堪大用,”沈清檀脸微微发烫,半真半假地说,“但是我不想和圣上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