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我爱你,雌父”……

    埃德温的声音很轻, 与其说是呼痛,不如说是骤然停顿的喘息和无法自控的闷哼。他压抑惯了,常年游走在战场上和教廷的管制之中, 他知道一个呼吸的停顿、一个眨眼的轻忽都可能酿成极为惨烈的后果。

    他在绝大多数时候能面不改色地忍受肢体撕裂的痛苦,不会泄露半分软弱的端倪, 可是他如今的身体承受的痛苦实在过载, 他的意识时而抽离,时而又被禁锢在他的躯壳之中,让他完全失去了冷静自持。

    虫崽雄虫的信息素和他的存在无孔不入, 他的手掌中时不时轻轻擦过漆黑触须圆润的顶端,这些触须生着恐怖的底色, 如同深渊一样透不过一丝光亮,埃德温更是知道它们的力量多么庞大,可是在他身边, 这些触须像从前一样柔软、灵活,它们的触碰如同露水划过鸟羽, 极尽温柔。

    这让埃德温难免想起从前, 他这一生最为虚弱,却也最为轻松愉悦、饱含希望的一段时光。他想起他的虫崽,即使一切都变了, 他的虫崽也确实如他承诺的那样, 一直没有离开。

    埃德温的胸口生出绵密的刺痛, 轻轻撇开了眼, 正对上塞拉无措慌乱的双眸。

    雄虫焦糖色的眼睛里侵染了一丝薄泪, 他的面容俊美无俦,骨相已经明朗,眉眼间却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气质, 介于孱弱幼崽和成年雄虫之间的年纪,带着让任何雌虫和亚雌都不会生出拒绝之心的,恰到好处的生嫩。

    他的皮肤仍然如同虫崽时一样白皙,柔软的脸颊肉褪去,少年雄虫浓烈的信息素气味易散开来。他半跪在雌虫的身边,为雌虫所承受的疼痛而手足无措,满心痛苦,手指深深陷入医疗舱的边缘,但是他如同他承诺的那样,没有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触碰雌虫分毫。

    “雌父,你还疼吗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了傻话,我知道你还很难受,你身体内的能量很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留下了相关身体数据,我和克里森博士会分析它们,做任何让你感觉好一点的事,好吗?”

    塞拉小心翼翼地说,他手里捧着鸡汤面。炖得软烂的鸡肉被他做成了螺旋状的粗意面,和软烂的胡萝卜、土豆洋葱一起浸泡在撇干净鸡油的香浓鸡汤里,散发着香气。

    埃德温捱过又一阵疼痛。他浑身的骨骼和器官都因为他被雄虫改变的基因而迅速重塑。雌虫常年依靠营养剂生存,原本的消化系统形同虚设,早就失去了对食物的渴求,可是如今他的器官和血肉重组,埃德温竟然又像幼崽时期一样渴望起食物来。

    和雄虫手中的食物一样,雄虫靠近时散发的信息素和能量也让雌虫感到深切的渴望,这渴望啃噬着他的心,随时威胁着毁掉埃德温维持的尊严,诱惑他爬到雄虫脚边渴求爱抚。

    更糟糕的是,埃德温潜意识里知道,只要他想要,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眼神暗示,塞拉就会毫无保留地给他一切,作为他的雄虫,作为他现在和未来唯一的主宰和依靠。

    可是他不想,他不行。塞拉是他的虫崽,不是他的雄主,永远做不成他的雄主。

    渴望的痛苦比单纯的疼痛更加扰乱心神,埃德温的额角露出青筋,光洁的额头敷上了一层晶莹的薄汗,为他苍白失色的精致面容镀上一层莹光。塞拉心痛极了,他小心翼翼驱使一根触须,拿起一块儿柔软的绒布,在不触碰埃德温的前提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轻轻舀起一勺鸡汤面,强行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哄埃德温:

    “雌父,吃一点,好不好呀?身体数据显示你的肚子里需要一些食物,有时候吃饭和维持生命体征无关,单纯的饱腹感也是好的,或许能让你感觉好一些我做了鸡汤。”

    触须将埃德温的后背小心托起来,而塞拉将勺子轻轻触碰埃德温的唇,耐心等着埃德温缓缓接受了一勺汤,焦糖色的狗狗眼瞬间亮了起来:

    “太好了,雌父在我的老家——嗯我是说,我之前听别的虫族说过,身体不适的时候吃一点鸡汤面会好很多,即便不能减轻实质上的痛苦,但是营养和热汤饱腹的感觉,还是会舒缓神经。”

    塞拉一勺接一勺地喂着埃德温,他自己揪痛的心也因为雌虫接受了他的食物而感到些许缓解。他知道埃德温如今听得见声音,于是没有停下他漫无边际的讲话声,只希望这些细碎的琐事能让埃德温的注意力稍微从疼痛上转移一点。

    “我小时候很小的幼崽时期,我的母——雌父,我的亲生雌父为我做过这种食物,哄生病的我。后来,他离开了我,就再也没有虫在生病的时候管我了——我的意思是,真心在乎我。直到我遇到了雌父。”

    塞拉说的“雌父”其实是他的亲生母亲。对于原身的亲生雌父,他其实了解不多,他也没太有原身小时候的记忆,但是他依稀记得他做人类时候的亲生父母。

    他的亲生父母都是八十年代末留学的科研人员,后来他们学成归国,成为了教授和研究员,常年都奔波在教室和实验室里。他们给塞拉的时间并不多,又太早就因为车祸,将塞拉和他们赚得的财富,都留给了对塞拉十分冷漠的亲戚。但塞拉依稀记得他的母亲在他年少时期发烧的时候,为他煮了一碗鸡汤意面,在朦胧地灯光下轻轻为他掖着被角。

    短暂的记忆被塞拉记了很久,大概是因为他能从这段记忆里汲取稀有的爱,而这成为他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动力。

    “所以雌父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我知道这一切都很怪异,但是——但是我真的、真的很爱雌父,我想将雌父留在身边,为此,我绝不后悔。”

    雄虫的声音夹杂着潮湿、压抑的哭音,但是末了却渐渐归于平静和坚定。他继续递上一勺鸡汤面,可是看起来神志仍然不清醒的埃德温却轻轻撇开了脸,在极度疲惫中泛着潮红的眼睑半合,目光涣散地落在塞拉身上。

    “少雄主,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埃德温轻声问道,这是在他长久忍痛以来,积攒力量说得第一句话。塞拉被这句话击溃了防御,有些慌乱地抱住了还有许多鸡汤面的大碗,眼泪啪嗒落在碗里。

    “雌父,你别、别担心我了,我没事的,你要关心自己的身体。”

    他磕磕绊绊地说,而埃德温的目光却仍然遥远又坚定的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胸膛酸涩不止。他低下头,像个第一次被主人捡回家的大狗一样狼狈,将落了他眼泪的鸡汤面扒拉到自己嘴里。

    “我现在就吃雌父,呜我一会儿给你盛一碗、新的。”

    塞拉第一次将饭吃得呜呜响,违背了所有他的餐桌礼仪,把大碗扒到见底了,才红着一双眼抬起脸,瓮声瓮气地说:

    “我去给雌父再盛一碗,雌父还想吃别的吗?我还做了桃胶炖奶和鸡汤馄饨”

    他说着就要往套房外的小厨房跑,但他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无法抑制地低喃:

    “别走”

    塞拉将碗丢到机器人手中,又跪坐在医疗舱前,小心看着雌虫轻轻蹙起的眉:“雌父,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埃德温没有说话,反而抿紧了唇,仿佛在为方才的软弱而懊恼。方才落入胃囊的食物暖暖地填补着他的身体。他撇开脸,不敢看塞拉的方向,生怕自己做了其他雌父不该做的举动:

    “我不需要食物了。”

    他轻声说,而塞拉没有因为他抗拒的动作而离开。他靠坐在医疗舱旁边的仪器上,一双少年充满力量的长腿蜷曲着,但他丝毫都不在意:

    “没事的,雌父,等你好些了,我再给你做些别的。你想休息吗,我可以留下陪你吗?”

    他小心问着,而埃德温蹙起眉,似乎很难抉择似的,将纠结都展露在脸上。塞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埃德温,他知道埃德温有多倔强,又有多能忍痛,这样神志涣散,容许自己面露脆弱和纠结的埃德温,他是第一次见,这让他如何能不心软。

    “雌父不拒绝的话,我就留下了哦。我想跟雌父待在一起。”

    塞拉轻声哄道,声音柔软:“雌父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陪着雌父。这是一段很艰难的时期,我能在这里陪雌父度过,让我感到很开心和雌父相处的每时每刻,都让我很开心。”

    塞拉轻轻皱眉,脸上露出一点儿苦笑:“哪怕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一点复杂,但也没关系,只要雌父允许,我绝不会停止爱你,无论以任何形式,任何身份,我都爱你。”

    埃德温的身体在塞拉温柔的声音中轻轻颤抖,不知是因为渴望而产生的疼痛还是为雄虫话中的温情。

    爱——他不止一次从塞拉口中听过这个字,这个虫族文明中并不存在的词汇。

    “爱是什么?”

    在他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埃德温开口问道,不知道是否真的想要一个答案,而塞拉却温柔地回应他,用触须小心为他换了一个柔软的新毯子,拉过他的肩头:

    “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力量,没有理性根基的理想国。”他承认着:“那不是什么神力,也不算稀有,但是,它是为之活着的东西,一些让我们坚持在活这个世界里的理由。”

    “它无关前程、无关理智、无关身份、也无关过往,它只代表着,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奔向你,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

    “我爱你,雌父。我无法承诺一切都会变好,但是只要你允许,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塞拉轻声说,看着埃德温在他的声音中缓缓合上双眼,或许又沉溺于另一轮和痛苦的抗争。他的手指轻轻蜷缩着,颤抖地覆盖住了塞拉搭在医疗舱边缘的手,久久没有挪开。

    塞拉珍视地看着他,小心捧住了那只手,两虫的气息再度交融,波本酒绵长的气味融入金属铜清澈的冷淡,如同潮水一般轻轻摇曳。

    第52章 第 52 章 【我会追随雌父的脚步】……

    接下来的几天, 埃德温几乎都在昏睡中度过。偶尔,过往的闪回记忆会将他送入无法控制的痉挛中,但充足的雄虫信息素和精神力稍许缓和了这种痛苦。

    说来残酷, 雌虫的身体仿佛一个被信息素和精神力控制的仪器。他的疼痛和重塑是切实存在的,雄虫的信息素打破了原本的平衡, 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他的身体, 可是他的头脑和身体却渴求更多。

    而塞拉的信息素并不能根治埃德温的痛苦,无法瞬间治愈他受创的身体,而是蒙蔽埃德温的感官, 让他的雌虫本能得到极大的满足,从而忽视身体的痛苦。

    在极度的自我厌恶中, 埃德温偶尔会陷入一种虚无主义的情绪。他不确定如果身体和精神,他的喜恶和感官处处受到雄虫的挟制,他是否还算得上活着?他的生活是否还有意义, 他未来的漫长日子里,是否还能重现在战场上的辉煌?那几乎是唯一值得他骄傲的东西。

    这种思绪漫长地啃噬着埃德温的心, 在许多绵长的疼痛中, 在彻夜难眠却又无法清醒的夜里,他被蜷缩在医疗舱旁边困顿的雄虫握着一只手,目光茫然地落在充满星光的穹顶——那微弱又朦胧的星光来自雄虫亲手为他做的星空灯, 正摆在医疗舱的床头, 淡紫色的底色点缀着黄色的光点, 玫红色星云甩动鱼尾似的漩涡, 摇曳生辉, 那是埃德温无数午夜梦回的战场,也是他的亲生雌父度过青春的地方。

    雄虫的手温暖干燥,恰到好处地圈着埃德温的手指, 没有丝毫亵渎和逾矩,只有克制和眷恋,将埃德温僵冷的手指捂暖了。

    埃德温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压抑的虚无潭水中浮出水面。

    塞拉——在一切之后,埃德温心里其实也知道,他的虫崽或许永远无法回到他身边,只是他的灵魂太过倔强,无法为此妥协。

    他知道,如果他还有丝毫的自尊,他应该在被标记后立刻离开塞拉,永远不要面对这个标记他的雄虫,从而保留他对那个胖乎乎的软萌卷毛幼崽所有的美好记忆,确保那些记忆永远长存,永远不被晦涩难解的遗憾覆盖掉。

    他多么需要那个幼崽,即便只能让那个幼崽停留在记忆里,也足以让他面对未来每一个晨昏交替的时刻。

    他可以做到。他新造的身体被彻底标记,他的寿命延长,能力也会回到巅峰时期。或许未来他会因为渴望标记他的雄虫的爱抚而精神海枯竭,但是埃德温了解自己,他知道仅凭这个标记,他就能够支撑足够久了,足够面对他对于一个高等雌虫来说过于漫长的生命。

    但是面前的雄虫让这一切变得无比复杂、无比困难。

    雄虫的呼吸声很浅,他的漆黑的触须蛰伏在黑暗中,密密麻麻地填补着虚空,在埃德温身边柔软而乖顺地营造了一个安全的空间,仿佛筑起了一个温暖的巢穴。

    雄虫身体修长,他的身体在短暂的昏睡中仍然没有完全松懈下来,他背靠在医疗舱旁边的家具上,一手搭在精练的下腹,一手伸进毯子,松松握着埃德温的手指。他的一条长腿屈着支撑平衡,背脊在昏睡中也是挺直的模样,像一只在树杈上蛰伏着的年轻猎豹,精练紧实的肌肉群随着呼吸而缓缓起伏,随时准备惊起而动。

    他的肤色比幼崽时深了一点儿,纤长浓密的深棕色睫毛在他的眼下堆积,为他俊美无俦的青涩面容平添一份无辜的气质,也唤醒埃德温心里独属于幼崽的那份儿记忆。

    埃德温已经不会困惑眼前雄虫的身份了,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幼崽,等他睁开眼睛,那焦糖色的,微微下垂的瞳仁会瞬间击溃埃德温所有的防御,那目光是比雄虫信息素的控制更难摆脱的枷锁。

    再次轻轻叹了一口气,黑发雌虫无声地闭上了双眸。他的感官还是很迟缓、很原始,他的身体控制力聊胜于无,但是他荒谬地确信,自己在最安全的巢穴里。

    塞拉在他身边,而他无法放开他的手。或许这就是结局了,无关埃德温原本的生活,塞拉和他口中难以理解的“爱”,成了新的、延续埃德温生命的东西。

    他要尽快恢复过来,确保他的幼崽安然无恙。他绝不能再次体验他的幼崽在他面前死去的感受了,他不觉得自己能承受得起。

    ***

    塞拉能感觉到,埃德温的状况正在缓缓变好。与之相反的是,雌虫变得和初见时一样沉默寡言,似乎仍然对塞拉的存在感到不适应。

    塞拉能理解的,他真的能,没有谁愿意和强迫过自己、伤害过自己的生物同处一室,还好无芥蒂,但是被心爱的雌虫拉开距离,难免会让他感到伤心。

    他将伤心用温柔的话语和笑容掩藏的很好,以为他收到的冷遇都是应得的,这点他很清楚。在埃德温的情况稳定下来后,他和刚刚抵达诺亚公爵旗下资源星的克里森分析过了埃德温被标记和恢复过程中的身体数据,企图在单一样本的情况下得到一些虫族性别研究的启发。

    因为埃德温的情况十分特殊,而塞拉的雄虫发育和他的能力也算不上平庸,所以他们的研究并不具有什么代表性,但是也是相关研究的里程碑式的起点。埃德温的许多情绪反应、身体恢复的过程还是与雌虫和亚雌相通,而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耻辱期”被关注情绪的雌虫。

    塞拉一直在记录他对埃德温康复过程中的观察报告,比起科学研究,更像是他和埃德温的日记,其中有无数次,他在写这些记录时落泪,恨不得替埃德温分担他所承受的痛苦,但是他还是坚持写下去,并且在埃德温的许可下发布在了手环网络里,由系统分配给雌虫和亚雌观看,为他们传播哪怕片面和零星的经验。

    【被标记的第一日:剧烈痛苦导致躯体化症状,感官受损,记忆缺失,被靠近时恐慌反应严重。】

    【被标记的第二日:摄入食物,感官仍然受损,记忆略微恢复,情绪浮动较大,无法进行分析思考,对于过去经历的本能反应仍然存在。】

    【】

    【被标记的第*日:饮食正常,能量循环尚未恢复,肢体疼痛减弱,情绪趋于稳定。(已确认:适当接触特定雄虫信息素有益于舒缓情绪)】

    塞拉发布这些观察记录的时候,是用他原本的账号发布的。这个账号曾经引发过雌虫、亚雌的第一次现象级的讨论,他作为虫崽的口吻描述过他雌父陷入的信息素匮乏症的困境,引发了无数认同或者声讨的回复。

    所有刷到那个帖子的虫族都默认塞拉是个对自己的雌父过度依赖的年幼雌虫或者亚雌,因为雌父的痛苦生出了叛逆和挑战权威的念头。大多数回帖都是规劝他要举止得体的,警告他不要对他无法反抗的事抱有幻想,不要挑战母神的安排和雄虫的统治。

    只有少有的回帖认同虫崽的叛逆,大多数的认同和理解来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雌虫、亚雌,还有年轻的虫崽。

    而今,雌虫和亚雌刷到了这个【雌虫被标记后恢复过程观察记录】,他们中的许多虫认出了帖主正是原本那个桀骜的幼崽,立刻联想到了那虫崽的雌父大概是有幸在死亡之前,被他的雄主施舍了标记。

    他们中的有些为虫崽的雌父松了口气,真心地回帖祝福道:

    【虫崽的雌父得救了?感谢虫母,感谢慷慨的雄虫!他一定有个善良的雄主,愿意触碰病痛中失去魅力的军雌!说真的,任何收纳军雌的雄主都是极为善良的,要知道他们缺乏纤细精致的美感,可不是所有雄虫都愿意受这样的委屈的。】

    【这军雌真是幸运到家了!也不知道他的雄主看上他什么了,病得这么重,还有个这么不听话的拖油瓶虫崽!真想让他的雄主看看,他养的虫崽都在发布什么可怕的言论,我想那雄虫一定会很生气!】

    【这是好事,希望帖主不要再继续做什么违抗神明的研究了!信息素匮乏症从雌虫和亚雌诞生就存在了,难到我们还能逆天而行不成?这就是雌虫和亚雌的命运,你虽然年幼,也要接受它!你的雌父就接受了它,才等来了雄虫慷慨的馈赠,不是吗?为了你的雌父,你也不应该再胡闹了,都怪他没有教好你。】

    【楼上说得对。帖主为什么还要发这个帖子呢?雌虫被标记过后的耻辱期是一个不优雅的时期,我们的雌父都避而不谈的,你怎么能把自己雌父的反应发到手环网络上呢?这是值得羞耻的,即便它是受雄虫宠爱的证明。雌虫和亚雌要谨言慎行,才能得到荣耀殿的钥匙。】

    【】

    无数跟帖中,充斥着羡慕埃德温被标记的处境,规训塞拉要谨言慎行,或者体谅雄虫的话语,几乎没有几个雌虫、亚雌真的理解塞拉发布这些观察记录的意义,只一味羡慕埃德温的境遇。他们以为,埃德温一定有个极为宽容善良的雄主,他甚至能在耻辱期吃上食物,那可是只有雄虫和极为受宠的雌虫、亚雌才能享受的待遇!

    不知过了多久,帖子下面冒出了零星几个回复,表达了对虫崽和他雌父的祝福,而不是关注那个标记了雌父的雄虫。甚至有一个回帖问道:

    【祝福帖主。你的雌父大概不需要再受到信息素匮乏症的困扰了,他比大多数雌虫和亚雌都要幸运。帖主会放弃自己的研究了吗?】

    这个回帖很快被层出不穷的帖子覆盖了,甚至有很多虔诚的雌虫和亚雌为回帖不恰当的“撺掇雌虫幼崽走上不归路”的言论与他激烈争吵起来。

    而当塞拉有空更新它的观察记录,并且看这些回帖时,已经过去了一天有余。

    说实话,塞拉并不因为在虫族自古以来的规训和社会环境下孕育出这些观念陈腐的回帖而感到惊讶。退一万步说,从濒死的状态中被雄虫标记拯救,在地球的古代也算是起死回生的神迹了,雌虫、亚雌和雄虫之间的不平等刻在DNA里,大多数雌虫也亚雌改变不了观念也实属正常。

    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塞拉不会站在埃德温的立场上,为他的雌父感到不值和不公。

    凭什么呢?埃德温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将生命和荣誉都奉献给了虫族和帝国,他至死都在抵抗,不肯放弃自己的尊严摇尾乞怜,他的勇敢和坚持却没被尊重,那个在他的痛苦中被孕育而生的标记却被同胞捧上神坛。

    几乎所有虫族都只会认为埃德温幸运、认为他的雄主仁慈,而埃德温所受的苦难,他的耻辱和粉碎的尊严,却被视而不见,贬得一文不值。

    塞拉感受到悲愤的怒火在他的皮囊下缓缓流淌着,他为埃德温感到不值,他为那些仍然在为一点尊严而向死而生的雌虫和亚雌感到不值。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平复心情,免得他身边昏睡的雌虫受他信息素的影响而不安。

    他挥手召唤出手环网络页面,回复了那个唯一询问他会不会放弃研究的帖子:

    【re【祝福帖主。你的雌父大概不需要再受到信息素匮乏症的困扰了,他比大多数雌虫和亚雌都要幸运。帖主会放弃自己的研究了吗?】:

    感谢祝福。是的,我的雌父不受信息素匮乏症干扰了,但是这不代表我的研究会结束。虫族有亿万雌虫和亚雌仍然受到信息素匮乏症的威胁,而我的雌父曾在军中效死,保护他的同胞和这个文明,我会追随他的脚步,永远不会放弃同胞的性命,轻视同胞的苦难。

    而我的雌父如今所遭受的一切,也让我意识到了雄虫对雌虫、亚雌的掌控有多么强大。这是违反生命法则的不公正。我会尽我所能,在我有生之年打破雄虫的绝对掌控,在保证我雌父的生命和健康的前提下,帮他摆脱雄虫的影响力,让他重归自由,重归自我。

    我绝不放弃。】

    第53章 第 53 章 【标记我雌父的雄虫不是……

    没过多久, 塞拉的言论就在手环星网上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回帖涌入进来:

    【你怎么敢的?你知道你说这样的话,不仅你要被执行死刑, 你的雌父和身边的雌虫、亚雌兄弟也要一起受牵连!只有亵神者才会这样讲话!雄虫对雌虫和亚雌的标记是神圣无比的,标志着雌虫和亚雌的罪恶得到救赎, 你怎么敢要打破它?!】

    【虫崽, 你会害了你的雌父,害了你的家族!母神在上,仅仅听到你的话, 我就离荣耀殿的距离更远了】

    【真该让你的雄父知道你的言论!他一定会后悔赐予你生命!】

    来自雌虫和亚雌激奋的言论瞬间冲垮了帖子,让这个帖子的浏览量再创新高, 成为手环星网上又一个现象级的火爆帖子。许多雌虫和亚雌都被挑动了情绪,手指活动间,一句句的辩论争相出现, 吵得不可开交。

    若是寻常,塞拉一定对此一笑而过。但凡是帮助这些雌虫和亚雌开口表达的做法, 塞拉都会尽力促成。没有谁生来就是毫无错处的, 也没有谁一开口就是华章璀璨,说出错误的言辞也是成长和觉醒的一部分。塞拉很清楚,在未来的变革后, 大多数此刻言之凿凿、义愤填膺的雌虫和亚雌, 都不会再坚持他们此刻的“虔诚”言论了。

    可是, 塞拉此刻却无法忍受他们对埃德温的诋毁, 他到底不是圣人, 在险些失去埃德温,又标记埃德温后,他对埃德温的保护欲达到了顶峰, 让他生出了与这些雌虫和亚雌分个是非对错的心思。

    少年雄虫肃着脸,皱眉盯着面前悬浮的光网,触须和十根手指轮番上阵,打字打得飞快:

    【re all:

    各位稍安勿躁。

    你们已经知道我并不尊重你们的神明和你们的教廷,也不尊重你们的雄主或者雄父,如果你们真的无法接受,早就可以选择退出这个帖子了。

    再重复一遍,我发这个帖子只是为了告知大家,一个身体状况不佳的高等级雌虫在被雄虫标记后的身体和心理反应。在虫族三千多年的历史上,数亿亿计的雌虫和亚雌被雄虫标记,但是没有一份哪怕简单的观察记录,来告知大家雌虫、亚雌被雄虫标记的后果,告诉大家他们的身体和心理会面临什么样的考验和改变,因为没有虫在乎。

    说白了,没有虫在乎雌虫、亚雌的死活,帝国不在乎雌虫、亚雌的死活,你们的教廷、你们的雄父和雄主不在乎你们的死活,不在乎你们的感受,不在乎你们是否痛苦、寒冷、孤单,是否感到疼痛和委屈,是否想要他们停止他们所做的事,给予你们一点喘息之机。

    标记我雌父的雄虫不是你们口中仁慈的神使、或者包容的救世主。他是一个趁虚而入的无赖,他在明知道我雌父不愿意承受他的标记,不愿意承受他信息素玷污,宁愿抱着骄傲和纯净而死的时候,他仍然强迫我的雌父接受了标记,这远不是什么恩赐,确切点说,这是一场纯粹的暴行。

    他就像绝大多数——如果我不能说全部——的雄虫那样,在明知雌虫、亚雌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在他们的无助和痛苦中饱食一顿,利用他们的困境彰显自己作为雄虫的权利。

    这个权利是他的雄虫性别赋予他的,是这个畸形的社会赋予他的,却唯独不是他自己的努力,他的品格赋予他的。

    恰恰相反,绝大多数的雄虫,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除了伤害地位处于劣势的同胞,除了在他们雌父、雌子和雌虫、亚雌兄弟身上发泄他们的残忍冲动以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他们获得了一切。

    同胞们,这真的公平吗?

    我的雌父——他几乎是我的全世界,他是我所有美好词汇无法堆砌的存在。我承诺过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拯救他,可是我没有做到。我明知道他不愿意被任何雄虫标记,明知道他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雄虫的玩物和傀儡,我还是没能保护他。

    那个雄虫毁了我们有过的一切。用他肮脏的、下作的、与生俱来的气味,他甚至有脸为此看起来洋洋得意、心满意足。

    我对我雌父的观察记录能证明的第一件事,就是雄虫对雌虫的标记绝不是什么神赐的礼物,若用任何词汇来形容,这是一场泯灭天性的、出于私心和欲望的暴行。它给我雌父带来的,除了所谓续命,只有从内而外的玷污和摧毁,只有无尽的耻辱和疼痛。

    我将为我雌父所遭受的屈辱而忏悔一生。

    那些经历过的雌虫和亚雌前辈们,你们真的不知道这种痛苦吗?像我雌父一样,骄傲尽毁,思维混沌,像我雌父一样,永远要对一个你们并不欣赏,只有恐惧和排斥的残暴雄虫俯首帖耳,极尽谄媚?

    我并不推崇你们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拒绝标记。如果这是你们的生路,选择它,因为命运对雌虫和亚雌从来吝啬,我请大家不要放弃希望,因为我们之中有的虫还想做出改变,还没被磨平棱角。

    我发这一段文字的原因只有一个。我想请大家重视你们的同胞所遭受的苦难,不要用所谓的“恩赐”和“福祉”去淡化被雄虫违背意愿、强制标记后的痛苦,不要无视你们过去受到的不公和苦难,假装一切都是正常的样子。

    这一切都不是正常的样子。存在不代表它合理,向来如此,难道就是真理?

    不要淡化我雌父受到的残忍对待,不要将他的不幸装点成福祉了。我不会平静地接受我的雌父、我的同胞身上的不公和苦难,即便生来就有,我们也可以寻找反击的机会,于我的雌父而言,于我而言,反抗才是生命的意义,坦然地走入良夜不是。

    谢谢大家关心我和我的雌父。最后想对大家说的或许是,我和我的雌父都没有放弃,没有接受命运赐予我们的一切,星火不灭,来日方长。】

    塞拉的一根触须“啪”地拍在了电子屏上,将一条at了全体回帖人的评论发布出去。

    塞拉能想象这条充满反抗意志和挑战权威的帖子会激起血雨腥风,但是少年雄虫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和他这张青涩的脸相符的赌气表情。

    关于埃德温的事,他一点都不想让步。他无法忍受那些虫族将埃德温的遭遇装点成雄虫的恩赐,他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暴行成为被吹捧的源头。

    他想让埃德温某一天,浏览网络时,得到他该有的支持,他想让埃德温的情绪得到肯定,他想让埃德温知道,这一切都是塞拉的错,而埃德温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想让埃德温知道他是完美的。他的坚强、他的勇敢、他的不屈服,哪怕埃德温的痛苦,都是完美无瑕、合情合理的,没有任何虫族可以置喙埃德温所遭受的一切。

    塞拉也知道他的过度保护俨然成了新的问题,但是刚刚蜕变完成,又标记了心爱雌虫的少年雄虫很难称得上思虑周全,他沉浸在和全网保守派的雌虫、亚雌辩论的赌气中没回过神来,一只发凉的手轻轻落在了他毛绒绒的头顶。

    “少雄主,”雌虫的声音有些疲惫,柔和中隐隐包含着不赞同。显然,在塞拉激情对线的时候,埃德温已经清醒了一会儿,不知道看见了多少塞拉的过激言辞了:

    “你做什么呢。”

    少年雄虫心虚地一缩脖子,像是被抓包了似的嗫嚅起来,原本张牙舞爪敲击键盘的精神触须此刻软得像随风而动的水草,向埃德温的方向挤挤挨挨地飘过去。

    “没什么呀,雌父,你感觉怎么样了?”

    塞拉趴在医疗舱旁边,看上去像一只谄媚的大金毛,漆黑的触须就像他的尾巴,在虚空中兴奋地摇晃着。

    “”黑发雌虫看上去有些无奈,却欲言又止。坦白来说,埃德温虽然同意塞拉记录他被标记后的身体状况,并且发布到手环网络上与其他雌虫、亚雌分享经验,但是埃德温并不真的对这个行为感到愉悦——作为一个军雌,他一向视软弱脆弱的状态为耻辱,他情感上排斥将自己的脆弱广而告之,就像一个遵循丛林法则的野兽不愿露出软肋。

    可他同时也知道,塞拉的提议是正确的,他的同胞需要帮助,而埃德温是少有能在耻辱期受到保护的雌虫,他应该为他的同胞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塞拉还会在手环网络上与那些守旧的雌虫、亚雌争论,将他的遭遇说得那么脆弱不堪也就罢了,还——

    ——还将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邪恶雄虫,一个像其他雄虫那样欺凌弱小的坏种。

    这实在让埃德温有些难以想象,他无奈中又觉得有些心疼,他知道自己的幼崽不是其他雄虫那样,他知道自己的幼崽只是离不开雌父,眷恋他的温情,才会做出标记他的荒唐事,他知道自己的幼崽是多么罕有的虫,和他的性别处境无关。

    他的虫崽为了保护雌虫和亚雌而死,他永远忘不了虫崽那摸上去胖乎乎暖融融的身体在他面前跪倒在地,昔日白皙柔软的胖脸蛋爬上可怕的猩红纹路,发黑的血浆从他的唇角落下

    他忘不了,在濒死之际,他的虫崽对他微笑,告诉他不要怕,让他先走让他逃生。

    仿佛埃德温真的可以抛弃自己的幼崽,独自求生似的。

    他忘不掉那个画面。如今他的记忆已经回归,他的精神海已经修补完毕,比任何时期都更加强悍——属于雄虫的力量附着在了他的精神海里,生满尖刺的漆黑藤蔓在荒芜的土地上冲天而起,建成了坚实堡垒,而埃德温知道那是虫崽迫切守护他的具象表现。

    他永远无法责怪自己的虫崽,无论他做了什么。

    “不要在手环星网上争吵了,少雄主。标记我的雄虫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埃德温最终说道,而塞拉可怜巴巴地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狗崽似的,若是他有耳朵,此刻一定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脑壳上,把他乱翘的卷毛都压平了。

    埃德温看得无奈,又有些好笑。他恢复了神智后,就能轻而易举地在这个雄虫身上找到无数过去虫崽的影子。他们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犯错后的表情,心虚的小眼神,流着蜜糖似的、充满同理心和坚定的焦糖色眸子,那眸子里时刻流露出的温柔爱意

    埃德温心跳快了一拍,他打断了继续跟塞拉说理的念头,而是缓缓撑起自己的身体,在塞拉惊讶和欣喜的神色里说道:

    “我感觉好多了,少雄主。我想重新站起来,放出我的翅翼。”

    第54章 第 54 章 作为埃德温的雄虫,他只……

    塞拉惊喜的神情僵住, 但他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迟疑和忧虑。雄虫本能中对埃德温过度保护的部分想让他说不,实际上,为什么要让雌虫重新展开翅翼战斗呢?雌虫被很好地安放在巢穴之中, 他的巢穴,最安全的地方。他不需要展开翅翼, 不需要离巢, 不需要面临危险和战斗

    每一次,埃德温展开翅翼的时候,都是塞拉直面失去埃德温的恐惧的时刻。塞拉不确定他能撑过下一回, 他的心中极为阴暗和自我的部分叫嚣着,像是阴暗的毒蛇在他的皮肤下游动, 让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压抑着战栗的冲动。

    他如今有能力控制埃德温,不像是从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埃德温触碰会让他丧命的禁忌和危险,不不像是埃德温真的能反抗标记他的雄虫。

    保护埃德温, 保护他的雌虫,将埃德温留在最安全的巢穴里, 他无所谓那双翅翼是否还流光溢彩, 也无所谓那双翅翼是否还能挥动没有什么比埃德温的生命更重要。保护他的雌虫安然无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

    他的沉默似乎太长了些, 引来了雌虫的无声注视。埃德温淡蓝色的眼眸中仍然有疲惫的影子, 但是塞拉却没有在其中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成分。

    “当当然。”塞拉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雌父, 距离那场战斗之过去了六天。医疗舱的数据显示, 你还需要尽可能地卧床休息。或许我们可以再有耐心一点儿”

    “少雄主, 你的眼睛变成竖瞳了。”

    埃德温沙哑的声音在塞拉耳边响起,轻微的声音对他而言却像警铃一样刺耳,塞拉恍惚地眨了眨眼, 调出手环中的镜面功能,被镜面中自己赤红色的、瞳孔漆黑的竖瞳惊得浑身发冷。

    他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生怕那双非人的、可怖的眼眸召回埃德温那些不好的记忆。年少的雄虫在信息素的冲击下粗喘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他的战栗中一览无余,剧烈震动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尽量平稳着声音,压抑住所有羞愧的颤音,对埃德温轻声说道:

    “雌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

    他知道的。他的身体被他的雄虫本能和那些自私的欲望所占据,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将埃德温永恒地囚禁在他的巢穴里,剥夺那双翅翼重见天日的权力。

    为什么不呢?这是他作为埃德温雄虫的权利,这是他的生物本能,而保护雌虫、保护巢穴是他的责任,为什么不呢?埃德温爱他,埃德温总会原谅他,他可以对埃德温做一切——因为他也爱埃德温。

    不,不不不

    塞拉的手指猛地刺入他自己的眼角,他有一种想要撕开自己这野蛮竖瞳的冲动。这不是他,这不是埃德温爱着的虫崽,他的竖瞳会吓到埃德温,他的不堪、他的野蛮和自私本性,会暴露在埃德温面前,而埃德温最终会失去对他的所有感情和信念。

    “少雄主!”

    冰凉的手指突然圈住了塞拉的手腕,并不会让他产生疼痛,但是却完全牵制了他的动作。塞拉感受到一缕温热的血液缓缓从他的眼角滑下来,黏腻地在他的皮囊上爬行,而他不得不重新对上埃德温的视线。

    他生怕在埃德温的神色中看到恶心和恐惧,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上次露出竖瞳的时候,对埃德温进行了怎样的彻底进犯,对埃德温的身体进行了彻底的污染和侵害,而他很清楚埃德温也没有忘记。他的竖瞳、他藏起的尾勾,他不堪的欲望和毫无理智的占有欲这是足以让埃德温感到恐惧的东西。

    也是塞拉最为羞愧和厌恶的东西,他一直在隐藏,他不觉得自己还会在埃德温面前露出这丑陋的部分,可是事与愿违,他本能的兽性还是违背他的意愿展现在了埃德温面前。

    而埃德温有无尽的理由厌恶他、恐惧他,最终离开他。

    他瞳仁颤抖,躲闪着重新落在了埃德温的面容上。出乎他的意料,雌虫脸上并没有厌恶或者恐惧的神色。

    雌虫的面容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领口因为拉扯塞拉的动作,微微扯开一点,露出平直的锁骨和其下的暗影。雌虫的身体仍然很虚弱,即便是一瞬间的动作和情绪起伏,也让他微微张开的双唇染上了一丝病态的血色,乌发如云搭在他的肩头,衬得他面容和雪一样白。

    但是他神色中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他看着塞拉变异的瞳仁,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排斥、厌恶或者恐惧的成分,像是冬日里降下的第一场蓬松的新雪,缓缓压在塞拉焦灼恐慌的心底,带着一种安定恒久的力量感。

    “呃”塞拉张开嘴,他想要解释,想要安慰埃德温,可是实际上他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的目光和埃德温平静的目光相互纠缠,而埃德温缓缓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指。

    取而代之的,是落在塞拉脸颊上的指腹。雌虫的动作轻柔迅捷,像是水鸟的羽毛点水而过,没有经起一丝一毫的涟漪,只轻轻带走了塞拉脸上半凝结的猩红血珠。

    “都流血了,别做这种事。”

    雌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晦的、斥责的成分,像潮水冲刷海滩,一次次抹平塞拉心里剧烈的波动,沉淀下温柔的余韵,而那沉甸甸又温热的感觉几乎让塞拉鼻头一酸,想要哭泣。

    他在埃德温眼里,还是那个被无限容忍的幼崽,而那无关他的外表,无关他做了什么事。突然之间,他有一种将自己的脸埋进埃德温胸口的冲动,就像曾经那个套着软萌幼崽皮的自己一样,厚颜无耻地在雌虫胸口汲取温柔的暖意。

    点在他脸颊上的雌虫指腹稍纵即逝,而塞拉捏紧双拳,忍住了所有挽留这触碰的冲动。

    “对不起,雌父。”

    他过了一会儿,才滚动着胀痛酸涩的喉咙,咕哝着说。黑发雌虫轻轻歪着脑袋,静静看着他,而塞拉对埃德温的了解过于多了,他知道这是雌虫安静表达困惑的小动作。

    他的心为雌虫剧烈的跳动着,但他拒绝表现出来,免得让他自己显得更不堪。

    “我们走吧,雌父,外面阳光很好春天快来了,争春的花儿开了一些。雌父答应我,如果感觉哪里不舒服,不要勉强自己,我们立刻回来,好吗?”

    塞拉从医疗舱旁边站立起来,小心向埃德温伸出一只手,不确定自己的触碰请求会不会被接受。他感受到自己身体中异常涌动的信息素已经褪去,而他的眼瞳正在胸口温柔的鼓动中恢复原本的样子。

    埃德温几乎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塞拉的虎口处。雌虫的身体在重塑的末期,仍然僵硬到了极点,他的四肢出乎意料地不协调,在塞拉的手臂和精神触须的搀扶下,埃德温调整姿势,半跪在了医疗舱中,双膝陷入柔软的毯子,而他的双腿在这简单的动作里剧烈的颤抖着。

    塞拉想要开口劝阻,看着他举止投足干脆利落,从不愿意泄露痛苦的雌父变得如此虚弱,是一件让他备受折磨的事,可是他什么都没说,没有对埃德温肉眼可见的虚弱做出任何评价和同情。

    他知道埃德温不想听这些。他知道埃德温想要迅速站起来,依靠自己站起来,展开新生的翅翼,重新找回他被雄虫标记摧毁的骄傲和身体控制。

    而塞拉至少要成全埃德温的这一点心愿。

    所以他只是屏住呼吸,看着埃德温缓缓将赤裸的双足落在地毯上,修长的双腿剧烈颤动着,线条流畅的脚踝摇晃,踝骨支棱出来,在皮肤下鼓起流畅的弧度,几乎像新生羊羔脆弱的蹄趾。

    塞拉重重地吞咽,不确定自己该想些什么,只盯着埃德温疲软的双膝和赤裸的足,直到他重新站立在地毯上,踏着柔软的地毯,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几步之后,埃德温放开了塞拉的手。塞拉猜测的没错,埃德温他想要迅速找回他自己的身体控制和力量。那不仅仅是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一个军雌失去自己的身体控制和力量就等同于死亡,更是因为他作为雌父,不能允许他的虫崽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种种危险。

    他们身处的时代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各方势力对公爵府虎视眈眈,他不能留他的幼崽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

    他太急迫了,以至于还没走到门口,就双膝酸软,险些跪倒在地。他能感受到身后的雄虫骤然停止的呼吸,能感受到雄虫迅速靠近,却没有触碰他的双手,但他没有停歇。而是一路走出了公爵府的西翼。

    主翼的花园还是一团废墟,西翼许多雕塑、喷泉和花墙也被波及,但是废墟和碎片已经被机器人清扫大半,残存的花坛在春日将近时,已经郁郁葱葱生出新芽。

    日光临近正午,穿透了公爵府上空的能量防护罩,轻柔的落在埃德温仍然苍白的脸上,勾勒着他温柔的眉眼和抿紧的倔强唇缝,让塞拉心跳如鼓,满脸狼狈却移不开视线。埃德温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眸,凭借他超乎寻常的掌控力,开始调动他破损又重塑的新生翅鞘。

    他其实并不知道雌虫的翅翼破损到他这个程度,是否还能在雄虫的力量和标记中焕发新生。他没有任何前辈的经验可供参考,实际上,从来没有雌虫能在翅翼破损到这个程度的情况下生还。

    但他仍然心怀希望,因为他能感受到,在他身体被重塑的痛苦冲刷的时候,他的翅鞘持续散发着直入脑髓的疼痛。翅翼是一个雌虫身上最为强悍的武器,也是能量最为聚集的地方,如果翅翼可以重塑,那他的力量就能找回来。

    他就可以保护他的虫崽。

    所以埃德温对重展翅翼的渴望达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他的后背上,蝴蝶骨处的皮肉正在不安的弹动着,他的翅鞘发出尖锐不安的刺痛,拒绝雌虫急躁又无理的调动,冷汗瞬间敷满了埃德温的前额,他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致,几乎如同宫廷之中的瓷偶,发着莹莹微光。

    而塞拉的手指却深深刺入他自己的掌心,他想要让埃德温停止他的行为,而且他知道他做得到。作为埃德温的雄虫,他只需要说出一个简单的、短暂的指令,雌虫会立刻停止所有的举动,甚至会柔顺地蜷缩在雄虫的脚下,将自己温热柔软的前胸当作雄虫的足垫,用精致的脸颊蹭雄虫粗糙的脚踝。

    只需要一个指令,只需要说出一句已经涌到嘴边的命令。

    塞拉没有说。他的舌尖尝到了血腥气,他安静地看着埃德温因为痛苦流出冷汗,看着雌虫将自己逼得手背上露出青筋和血管,双腿不断颤抖。

    他什么都没有说,即便看着埃德温痛苦,比他自己承受痛苦难受百倍。

    轻微的撕裂声在埃德温身后传来,转瞬间,一双巨大的漆黑翅翼在埃德温身后砰然展开,流动着金红光芒的岩浆状花纹映出刺目的光芒,几乎让塞拉的眼睛瞬间落下泪水。

    “雌父”

    他喃喃说着,脸上的神色带着震撼和惊叹,他看着那双漆黑的翅翼缓缓震颤着,将雌虫虚弱的身体承托起来,像雏鸟挥动不和谐的双翅一样懵懂地升空半米,却又踉跄着落下,翅翼的花纹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强大、新生的力量。

    那是属于埃德温的力量,金属铜的味道渗出战场上独有的、带着凛然战意的硫磺气息,让塞拉的心几乎跳出胸口。

    第55章 第 55 章 塞拉看呆了。

    雌虫新生的翅翼能量并不稳定, 双翼在疼痛中扑扇几次,便耷拉下来,让埃德温踉跄着落下来, 双膝抵在塞拉的覆盖了地面的精神触须上。

    他双手撑在身前,被双翅撕碎的衣物隐隐勾勒着蝴蝶骨的形状, 背脊在疼痛和力竭的余韵中剧烈起伏着。他被塞拉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放在刚生了嫩芽的草地上, 如同雕塑般修长的身体在一番蜕变后失去了几分饱满,但仍然美得惊人,紧实的肌肉和苍白的皮囊下, 涌动着让人惊叹的力量,脆弱又为其附上任凭触碰的致命吸引力, 兼具出生羊羔的稚嫩和顶级猎手的危险。

    塞拉无法移开视线,他看得到埃德温新生的翅翼上有着隐隐透光的孔洞,能量正在缓缓填补那些缺口, 而那双翅翼也在被迫展开后细细颤抖着,像过长的披风一样铺满了地面, 和涌动的触须融合在一起。

    塞拉的心和翅翼一同颤抖着瑟缩起来, 他从方才惊叹和震撼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小心靠近了无声喘息的埃德温,伸出手想要扶起他:

    “雌父, 你的翅翼恢复了, 真的太好了!你感觉还好吗, 疼不疼?”

    话一出口, 塞拉又意识到是一句蠢话, 他的动作更加局促,也不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触碰埃德温,无处安放的双手只能小心勾起挡住埃德温面容的几缕墨发, 将头发揽到埃德温耳后。

    他面前的雌虫缓缓抬起带着莹光的苍白面容,一双淡蓝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水光,比往日更加晶亮耀眼。雌虫眼里没有一丝疼痛的痕迹,他眉目舒展,面容上还带着大病未愈的疲惫,唇色也略显干燥,但是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塞拉看呆了。

    笑容在黑发雌虫身上是罕有的事,经历过埃德温所经历的一切,处于埃德温所处的境遇,塞拉实际上不太清楚埃德温到底会不会笑,毕竟从来没有谁纡尊降贵地教过雌虫什么是幸福、快乐、满足,不是吗?

    他当然也不敢从雌虫身上奢求笑容,从来没有本事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绘在埃德温脸上。而当他破天荒的看到埃德温的笑容时,他的目光和思绪都被那双湛蓝眼睛里闪动的光点而牵动,他的心跳得剧烈,几乎让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而他的眸子里只盛得下埃德温舒展的面容,只有他闪耀的眼眸和浓密眼睫在他精致的面容上落下的光影。

    “少雄主,我的翅翼,它还在它长回来了。我的力量还在,我可以回到战场,可以为你而战,保护你了。”

    埃德温的声音比往日高一些,几乎浸透着一种坦诚的快乐的宣泄。塞拉知道,黑发雌虫一向不怎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而这份真实的快乐和雌虫话中浓郁的情感几乎让塞拉的胸口灼烧起来,他想要落泪。

    “太好太好了,雌父。我是说任何事,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不愿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字污染了埃德温这份过分纯净的感情和过分真实的快乐。他不会、也不能站在埃德温和他的选择之间,他不能折断埃德温拼尽全力张开的翅翼,他只是不能。

    只要他还有脸认为自己爱着埃德温,他就不能阻挠埃德温去做正确的事,成全埃德温的生命和意义。因为爱从来不止是大合奏中密集流畅的音符,它还是恒久的忍耐和旦角在落幕前拖长又戛然而止的尾音。

    它也是孤独的承受,承受所爱之人造成的后果,承受成全之后担惊受怕和感同身受的痛苦。

    ——不要让你的无能再次毁了一切,毁了埃德温。

    他在心里说,慢慢压下了落泪的冲动,只是长久地注视着埃德温,懦弱得无法率先挪开自己的视线。

    日光下,少年雄虫深棕色的卷发像打了昂贵蜜蜡的橡木一样闪闪发光,发尾被镀上一层金光,几乎和周围生命涌动的春日消融在一起。他焦糖色的眼眸之中,蜜似的粘稠又温和的情感流淌出来,像一道湿润的风一样轻飘又沉重地附着在埃德温的身体上,让他的欣喜和疲惫都缓缓归于平静。

    雌虫懵懂又温柔地回望着塞拉,他们的目光像清澈泉水中纠缠在一起的水草,而埃德温本能觉得塞拉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让他困惑,那些太过明目张胆,太过郑重其事,让他不知道如何回应的部分,他的心跳在塞拉的目光中愈演愈烈,几乎撞得他胸口刺痛。

    薄红爬上了埃德温的双颊,覆盖了他的后颈和耳尖儿。他像一只被强光照射的鹿,在河边丛林中僵直不动,一种被俘获的古怪感觉让他的血液升温,还在修复的身体多处发出刺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雌父!”

    塞拉被埃德温的皱眉吓得一惊,本能伸手握住埃德温的手臂,而他渗出的雄虫信息素却让埃德温呼吸一滞。那并不是疼痛,实际上,雄虫信息素很好地麻痹埃德温所感受到的不适,让他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安全感和被在乎的信念里。

    那几乎会让雌虫感到舒适,如果埃德温不是知道更多的话。

    他最不需要做的事,就是在他的虫崽身上汲取被雌虫本能支配的安全和舒适,他远没有这么可悲,也不会这样利用自己的虫崽。

    “没事。”雌虫伸出一只手,隔着衣物搭在雄虫的胸口,缓缓推开了他。同时,雌虫踉跄着寻找平衡,想要背着不肯再张开的翅翼站立起来。

    塞拉松开了手,喃喃道歉,拼命压抑着自己本能中被雌虫拒绝后产生的野蛮陌生的情绪,而此刻,庄园上空半球形的庞大防护罩发出浅红色的闪光,主系统的声音传入塞拉的耳朵。

    “不明飞行物进入公爵府的领空,监控已经调取,飞艇是天宫星附属工业星球indus918生产的通勤型号,非战斗标准,驾驶飞艇的是一名亚雌,身份已确认,是公爵府雌侍西森的雌子,伊利亚。飞艇无武器装备,请问即刻攻击,还是放行。”

    “放行。”

    塞拉轻轻皱眉,用自己的触须帮助埃德温站立,而他们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西森带领着几个公爵府的侍从在不远处停下来:

    “少雄主,伊利亚擅自前来,带来了天宫星的教皇口谕。”

    西森平铺直叙道,一如既往地周全妥帖,但是塞拉却能感受到西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比往日更多的重量——那是来自一个雌父对雌子无声又沉重的渴盼。

    “西森,公爵府是伊利亚的家,他随时都可以回来无论目的是什么,或者带着什么任务。公爵府的大门不会对家虫关闭的,你可以信任我更多一点。”

    “我当然信任你,少雄主。”西森平静道,而塞拉调出庄园主脑系统,为伊利亚打开了通行通道。

    “我明白,西森,我也希望伊利亚这次回来就不要离开了。教廷和我们已经势同水火,他回去是不安全的。我会尽力说服他留下。”

    “”

    西森没有立刻回话,过了片刻,等飞艇已经在公爵府的领地悬停,他才开口说道:

    “伊利亚已经长大了,少雄主,他总会自己做出决定,并为之负责的。”

    埃德温转头看着西森,目光中有对昔日同僚的关怀,但他也什么都没说。他们都知道,在如此复杂的局势里,没有谁能保证谁的安全,留在公爵府不一定周全,留在教廷也不一定是死路。

    而他们不能阻挠他们的后辈选择自己的路。

    舱门打开,伊利亚穿这一身教廷内雌虫、亚雌统一穿戴的,象征纯洁和虔诚的白色袍子,从舱门中走出来。

    他看似沉稳地向塞拉等虫走了几步,却还是压抑不住情绪,小跑过来。他的手上戴着的银色手环在阳光下闪烁,而塞拉却没有看漏他脖颈上的陌生颈环。

    塞拉的能量场扫过伊利亚,他悬浮在身边的精神触须立刻生出了渗着毒液的尖刺,公爵府的天空熄灭半边,黑暗的深渊无声咆哮着,浸透着辛辣的怒火。

    “他们给你装了微型炸弹?教廷怎么敢?你是诺亚家族的亚雌,是我的亲弟弟!”

    塞拉的怒火让他的脚逐渐离开了地面,精神触须裹住了惊诧的伊利亚,迅速消毁了他脖颈上的颈环,又刺入他脑后,拔除一个带着血浆的粒子炸弹。

    触须卷着炸弹,让它的爆炸无声湮灭,雄虫的愤怒几乎让在场所有雌虫和亚雌感到胆战心惊,但是没有一个虫像面对其他愤怒地雄虫那样,在胆怯中下跪。

    “哥哥,我没事!天宫星神殿中所有的雌虫和亚雌都装配了这些,他们不是要杀死我实际上,我带来的是教廷与公爵府求和的消息。”

    “求和?”

    塞拉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他的眸子不知不觉变成了诡异的竖瞳,发育后高挑的身体半升空,无数可怖的触须在他身后呈现狰狞的攻击之态:

    “在他们杀死我和公爵府的其他虫,又险些杀死雌父之后?在他们袭击诺亚公爵的研究所,又要血洗公爵府之后?”

    雄虫温润如玉的面容露出一丝少见的戾气,他唇角挑出一道邪佞的微笑,锋利地几乎划伤他的面容。

    “战争是必不可少的,教廷和所谓的教皇都会为他们犯下的罪行承受后果。”

    “哥哥!我带来教皇的谕旨,你先听我说完!”

    伊利亚挥开塞拉的触须,仰头看着满面怒容的雄虫,目光中有恐惧和担忧,但却并不足以让他失去自己的冷静和意念。

    他改变了很多,几乎和那个被自己雄父猥亵,哭泣都不敢放声的幼小亚雌判若两虫,而他展露出的勇气几乎让西森露出一个含着眼泪的微笑,而埃德温抬眼看着被怒火扭曲了面容的塞拉,双翅轻颤,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塞拉的一根粗壮的藤蔓状触须。

    “少雄主,听伊利亚把话说完。”

    那张牙舞爪,长满毒刺的触须肉眼可见地蜷缩起来,变得像一条水蛇一样柔软又光滑,顺服地在雌虫掌下爬服着,而塞拉也迅速收敛了他的竖瞳和因为愤怒而前倾的触角,落灰了地面。

    “好的,雌父。伊利亚,我们去花房里谈吧。”

    塞拉柔和了声音,甚至对双眸仍然露出恐惧的伊利亚露出一个微笑。几日前的战斗和塞拉骤然到来的第一次发育——相当于虫崽迟来的青春期——显然给他的情绪和身体都带来了很大改变,塞拉比起从前,变得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也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当情绪到来,阻碍他思考时,他还是有些生疏无措。

    索性埃德温在他身边。伊利亚和西森等虫暗暗看着他在埃德温的触碰下迅速转变的态度,不少虫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没有虫见到过第二只仿佛被拴在主人手里的雄虫了,只需要雌虫轻轻拉动绳索,雄虫便像猫崽一样乖顺。

    这场景怪异到连见多识广的西森都让自己的目光在塞拉和埃德温身上徘徊好久,直到众虫接连在花房的室内喷泉边落座,而塞拉带着满脸乖巧给埃德温拉来了带着软垫的古董座椅,双眼带着期待注视着黑发雌虫。

    第56章 第 56 章 教廷的目的,或许不是伪……

    埃德温和塞拉充满期待的目光对视, 而后率先落座。在与雄虫交谈的场合,雌虫总是或跪或立,虽然大家都知道塞拉有所不同, 但是埃德温自己如果不率先落座的话,他不认为西森他们会自然地落座。

    即便他也知道, 和一个胖乎乎的虫崽不同, 高挑英俊的少年雄虫为自己殷勤地拉开座椅,目光长久而黏糊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对别的虫来说确实太过古怪了, 也难怪西森他们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他的身上,让埃德温的耳垂微微发热。

    他们或许不明白, 他和塞拉之间的古怪关系,是一种权宜之计。塞拉只是他的虫崽,对于塞拉而言, 他也只是雌父,只是曾经虫崽的可怜巴巴又渴望的眼神, 放在一个少年雄虫身上有几分违和罢了。

    一定是这样, 不会有错的。埃德温不觉得有什么成年雄虫会用这种渴求的目光看雌虫,唯一的解释就是塞拉心里,他仍然是雌父, 而他们的罪恶又背德的标记没有任何关系, 而那个标记也没有毁掉住在雄虫壳子里的, 原本的那个虫崽。

    对此, 埃德温只有感谢虫母的仁慈, 没有夺走他的虫崽真诚又宝贵的灵魂。

    这么想着,埃德温任由塞拉的一根触须小心翼翼地圈住他的腰肢,为他的背脊提供支撑力, 尽量无视周围虫族的目光。

    “雌父、埃德温雌父、罗德雌父,你们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伊利亚率先开口,他和西森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眸流出泪水,顺着他洁白如雪的皮肤缓缓落下。他眼下又些微的青黑,是忧虑和疲惫落下的印记,但是那无损他的美貌。

    “桑德斯菲主教在三日前穿梭虫洞回到了天宫星,萨斯主教死了,整个天宫星陷入戒严的状态。教廷的圣所落针可为,所有天宫星的主教和圣徒都被教皇召回包括圣子。”

    伊利亚的双手在石纹桌面上握紧双拳,他的目光在提及“圣子”时微微恍惚,但很快就被他遮掩过去:

    “许多星球的新闻已经传遍了公爵府发生的‘爆炸’,皇族的新闻甚至点出了萨斯主教身故的消息,但是教廷的天宫星和其他被教廷管制的星球却没有走露半点儿风声。天宫星甚至屏蔽了星网的信号,但是手环的网络还时有时无。”

    他轻轻抬了抬手腕,露出和其他雌虫、亚雌手腕上如出一辙的一抹银光。

    “教廷中不允许雌虫和亚雌佩戴诺亚公爵旗下生产的手环,我把我的偷偷藏起来了离开天宫星后,我重新戴上它。哥哥,谢谢你。”

    在塞拉的精神触须辐射的能量场中,任何教廷的科技和窃听装置都是无用的,更何况伊利亚自己的颈环和脑中内置的粒子炸弹已经被塞拉破坏,他便不再掩饰自己声音中对家虫的眷恋,和对公爵府遇袭的忧虑。

    西森坐在伊利亚身边,塞拉看得出西森眼中的心疼,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没有握一下自己雌子的手。

    这个世界雌虫对雌子大多都是无声的关心,很少表达什么情绪或者进行什么肢体接触,埃德温的雌父对他便是如此,以至于很多年后,埃德温想起他自己的雌父时,还是只能怀念他的雌父少有的温情,比如轻抚他的发顶。

    这也是为什么埃德温喜欢摸塞拉的卷毛。对于他对感情贫瘠的理解来说,抚摸幼崽的发顶是他作为雌父被允许的、表达温情的方式。

    塞拉其实明白,这些都是雌虫和亚雌在这个极致压迫他们的社会中学会的生存之道。残酷的社会中容许不了雌虫和亚雌幼崽有一个童年,因为受到爱和照顾的幼崽是不愿意长大、不愿意离家拼命的,而这个残酷的虫族世界容纳不了胆怯畏战的雌虫和亚雌。

    如果在他们的幼崽时期施舍他们太多温情,与扼杀他们无异。

    可塞拉到底是在地球长大,人类对幼崽有一种天生的保护欲,对他而言,十六七岁的伊利亚比他还小几个月,口口声声叫着他哥哥,他也见过伊利亚曾经受的那些苦处和创伤,他怎么能不关心他的弟弟?看着西森对伊利亚过分沉默的情感,他就格外心疼伊利亚的处境。

    “伊利亚,你是我的弟弟,你不需要对我道谢。我之前对你无力保护,让你不得不暂时在天宫星上居住。我本以为我的——”塞拉堪堪咽下“学生”二字,改口道:“圣子,我我本以为他可以保护好你,但是很遗憾他没能做到,而我和教廷的关系变得更紧张。事已至此,你带来什么消息,或者教廷那边想要利用你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和雌父,还有西森,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够平安的回来。”

    塞拉暗含庇护意味的话让伊利亚睁大了眼睛,精致雪白的小脸更露出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稚嫩,让塞拉对他更加心疼——这个年纪的孩子,在地球上还在高中教室里为函数公式或者政治大题抓耳挠腮,而在这里,伊利亚却承受这么多压力和创伤,而他甚至已经算最幸运的亚雌之一了:他出身高贵,雌父没有在幼崽时期离开他,还有塞拉这个做雄虫兄长的出面保护他。

    归根结底,虫族社会对所有的雌虫和亚雌吮骨吸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除了掀翻这天,任凭雌虫亚雌出身再高贵、运气再好,也是任凭宰割、无济于事的。

    “哥、哥哥”伊利亚似乎完全没有意料到塞拉作为雄虫兄长,对他的保护欲这么强。他呆愣片刻,目光中闪过极快的犹豫,但还是慢慢坚定下来,对塞拉和他身边的西森露出歉意:

    “谢谢哥哥,但我还是要回天宫星。”他的声音在塞拉不赞同的目光中减弱,但是目光却没有任何逃避。年少的亚雌面容稚嫩,遗传自他雌父的金发在被玻璃稀释的日光中灼灼生辉,如同金色的瀑布披散在他的身后,精致的面容不难让人联想到天使,和一切干净纯洁的事物,但是他眼中的坚定却比他的外貌更加让人动容:

    “我这次回家,也不是因为逃避或者恐惧,而是代表教廷和教皇的意志,与公爵府发起和谈。”

    他轻声说,似乎是害怕他的话让塞拉像之前一样愤怒失态,可是塞拉此刻完全冷静下来了,他的触须圈着埃德温的腰,些微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让埃德温和周围的虫不适,而他也不会将自己的火气撒向伊利亚。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塞拉问道。他百分百不赞成一个在地球上还算未成年的少年亚雌进虎狼窝犯险,他怀疑伊利亚能给出的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说服他,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着。

    “我知道你之前对我说过,你想帮忙,想要得到教廷的消息。你做的很好,伊利亚,你给我的消息救了很多雌虫和亚雌,研究所及时转移了,我们对手环的维护和推行还会继续。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伊利亚,但是无论你认为你在做的事有多重要,它都不值得你以身犯险。教廷对公爵府的敌意很大,你是我的亲弟弟,这也是他们派你来的原因,是吗?你是如今唯一能出入公爵府的虫。”

    塞拉仔细看着伊利亚脸上的反应,心知伊利亚有什么事瞒着他:“所以你看,你的处境会很危险。教廷和我们势同水火,他们容忍不了手环对他们千百年的经营造成破坏,而我们容忍不了他们对雌虫和亚雌的持续残害,和谈终究会谈无可谈。伊利亚,你很聪明,你知道你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所以,为什么要回去呢?”

    “因为我帮上忙了,哥哥。”伊利亚的眼睛散发着点点星芒:“我救了别的虫,对不对?我想做点儿什么,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想被哥哥和雌父保护着我虽然是个亚雌,但是,我是军雌的后代,我可以战斗。”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生雌父,而西森平静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有什么情绪几乎难以压抑,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伊利亚”

    塞拉有些无奈,可是他的话却被埃德温落在他膝头的手打断了。这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让塞拉的双颊瞬间发热,但是他心里也知道,如果不是他的高度发生变化,这只手大概率是落在幼崽头顶的,来自雌父的触碰。

    “哥哥,答应我吧。而且我不想离开圣子,他”

    伊利亚似乎有些犹豫,愧疚短暂地闪过他的脸。他似乎是想要为了谁保守秘密的,但是他对塞拉和亲虫的信任压过了其他念头,他快速说道:

    “圣子他其实是个虫崽。他根本没有发育,只是用精神触须伪装成成年虫的样子,而教皇对他的叛逆很不满教皇手中有母神的遗骸,一副完整的遗骸,教廷用母神的部分遗骸制作了一些神器,包括哥哥手上的母神肋骨,和控制圣子的颈环。”

    利亚的话让场面陷入震惊过度的寂静,过度骇人听闻的消息让众虫都陷入失语,而塞拉率先开口道:

    “这些都是圣子对你说的吗?”

    伊利亚迅速点头,而塞拉心中不妙的预感成了真。他知道自己这个富二代学生的处境和云嘉冉一样都很艰难,但是他没想到有这么不堪,这让他的头突突疼痛起来。

    这两个孩子都这么难了,其他那两个杳无音讯的学生呢?

    塞拉抬手揉着自己的眉心,问道:“母神的遗骸是什么意思?母神的本体不是虫族的形象,她的遗骸不应该是”

    塞拉说到一半,目光转向自己手臂上的白色骨环。是的,云嘉冉确实穿成了一个星球,但不代表作为“母神”,她只有一个具像化的表现形式。星球可能只是她的本体,而她可能还有□□残骸遗落虫族,而这就是她能“附身”在神器之上的原因。

    “我没见过母神,但圣子说母神的遗骸是一个‘女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伊利亚回答,而塞拉的心已经太过疲惫,问不出其他问题了。

    事到如今,即便他不愿相信所谓神学,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虫族世界可能真的不遵守生命演化的原则。所谓母神可能确实存在,系统也反复暗示过,这位母神是一个女人,就像云嘉冉。她大概创造出了第一只雄虫,而后,她被自己的造物背叛,文明的演化开始逐渐脱轨。

    一个神。哪怕只是遗骸,光从神器的力量,塞拉就能想象到整具遗骸有多么庞大的能量。他一直以为教廷的目的是成为所谓神使,夺取权力,而如今他却有了个更恐怖的想法。

    教廷的目的,或许不是伪神,而是“造神”,为此,他们,或者他们的前辈,已经完成了“弑神”。

    第57章 第 57 章 满眼都是雌父

    无数念头闪过塞拉的脑海, 让他的头闷痛起来,但是他没有企图抓住什么,因为他身边的埃德温正在看着他, 双眸之中闪烁着忧虑。

    “没什么,雌父, 只是事情比我想的要复杂。”

    在塞拉的预想中——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和党员你并不能责怪他——他的革命完全没有任何神秘学的参与。一切都单纯很多, 他帮助埃德温推翻雄虫的统治,戳破教廷的谎言和洗脑,让雌虫和亚雌走上权力巅峰, 重新掌握话语权和政治权利。

    并不是说他没有准备——在穿越重生、掌握一堆触须和非人类象征、死而复生之后,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能量驳杂繁复, 只是心理上仍然不愿接受,如今被迫直面“母神”和教廷庞大的布局,他着实有些猝不及防。

    “控制圣子的神器是什么?有没有可能, 能帮助他脱离教皇的掌控?”

    倒霉学生该捞还是得捞,谁让他是老师呢?

    “他没说过, 哥哥。”伊利亚的声音明显低迷下来:“他表现得毫不在乎, 即使教皇几次用死亡威胁他,我还——我还见到过教皇折磨他,他趴在地上吐血, 嘴唇还上挑着他在笑, 仿佛在嘲笑教皇似的, 可他还是个、是个幼崽啊。”

    伊利亚的双眸中渗出泪光, 他抬起袖子擦掉泪珠, 神色迷茫又无助。而塞拉的头彻底疼了起来,让他不得不抬手扶住自己的前额,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正如他之前知道的, 他做人类时就职的学校认为他是让学生很容易接受、和学生更有共同话题的年轻老师,所以经常被要求承担辅导员和咨询室老师的工作,帮助问题学生完成他们的游学或者社会服务。

    直到他们出了意外。是的,和他一起出事故,一起穿越虫族的学生,都是因为一些原生家庭或者个人的心理问题,离群索居的“异类”。

    那并不代表他们不是好学生,实际上,塞拉喜欢他们每一个,所以随之也切身了解他们每一个面临的问题。

    相比云嘉冉因为经历而孤僻独立,形单影只,社交障碍,穿成圣子的富二代则有一种虚浮的花花公子做派,每天和所有学生老师调情,让班里一半学生对他芳心暗许(剩下一半明许),可实际上呢,富二代厌恶所有人的触碰,心理上因为童年目睹他父亲对他母亲的暴力和出轨,无法接受亲密行为。

    他花花公子的面具只是他的伪装,他需要用皮相和甜蜜的言辞迷惑他人,获得他人的好感,才能填补他心里的空虚。在他相继引发几次大型滑稽剧似的校园告白和几封以命威胁的“告白信”后,被他父亲捐了一栋实验楼的学校也忍无可忍,将他标记为问题学生,扔给了和他关系最好且对他没有那种想法的塞拉。

    塞拉花了一个学期才撬开富二代那张心理医生都撬不开的嘴,可见其满嘴跑火车的本事和嘴硬的程度。在后来的相处中,塞拉也知道他的心理问题和他的绯闻清单一样又臭又长,其中很多显然在穿越后也保存了下来。

    比如说他的厌世做派,那副“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无所谓样子,以及他看似跟身边所有人性生物都能随时发展出一段浪漫关系,实际上对谁也不信任,只愿分享美好却从不分享他自己的包袱和负担。

    他不愿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即便是对塞拉。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他甚至都懈怠跟塞拉求助,可想而知,虫族这个荒诞的世界一定加重了富二代的厌世情绪,他八成又处于一种能多活一天也行,立刻死了也挺好的状态里。

    他的疯劲儿显然吓到了伊利亚,而塞拉的头前所未有的疼,比面对云嘉冉的时候还疼,毕竟云嘉冉在原生家庭这么艰难的情况下,都比富二代的心理问题少。

    “好了,好了,伊利亚,你别哭,让我想想。”

    塞拉揉着眉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伊利亚,我知道圣子他的情况不乐观,我会想办法帮他,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让他摆脱教廷的掌控,因为他显然和教皇不是同党,对吗?”

    “可是伊利亚,拯救他的压力不应该承担在你的肩头。当时他带走你只是权宜之计,我那时候不够强大,而我以为他作为一个成年雄虫和圣子——现在我也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会照顾好你。雌虫和亚雌在这个帝国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我没有任何想要你窃取信息,或者冒风险的意思。”

    “既然圣子无法为你提供庇护,我还是希望你回到公爵府。回到你雌父身边。”

    “我我不能,哥哥。”

    伊利亚轻声说道:“在我知道我能通过我的努力帮助别的虫之后,在在我见过世界之后,我没办法退缩。我流着军雌的血,而我知道,埃德温雌父和我的雌父,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在埃德温被提及的时候,塞拉只觉得胸口被猝不及防地力量击中,让他一时张着嘴,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的,他知道埃德温怎么想,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在整个虫被重创,被玷污,在他身体虚弱,满身疼痛的时候,他仍然要倔强地张开翅翼,只为证明他还有能力战斗,还有能力保护,还有能力为那些无法捍卫自己的同胞而战。这就是军雌的意义。

    所以无论塞拉有多么渴望抹除埃德温的牺牲精神和斗志,多么想把他安放在巢穴之中保护,都是无济于事的。这个世界糟糕透顶,只有少数灵魂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热度,像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文明和生命向前。

    塞拉沉默地开合几次嘴唇,最终在伊利亚透亮澄澈的目光中默默叹了口气:

    “我不想让你的冒险行为得到鼓励,伊利亚,可是我想让你知道,你的雌父会为你的勇气感到骄傲。”

    他的目光中,伊利亚的双颊生出红晕,双眸流露出星子似的光芒,生机勃勃的活力在他年轻的面庞上袒露出来,比月华更亮眼,比春花更绚烂。

    “其实即使雌父不说,我也知道的。”他偷偷看了一眼西森,雌父和雌子目光相撞,暖意静静流淌在空间里。过了好一会儿,塞拉才重新说道:

    “我无法执意挽留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要明白,伊利亚。你做的事是极其危险的。我会借公爵府之事,重新和皇族谈判,要回第四军的军权,而教廷连手环都无法容忍,更不会容忍我废了他们两任主教,甚至还夺走了他们的神器之一。”

    他轻轻晃了晃手臂上的蛇形骨环。他并不打算真的使用这个骨环,就如同云嘉冉所说,她讨厌教廷把她的肋骨当作烧火棍用,但是,就像在地球时有些国家为了保护自己的主权,即使并不会发起战争或者滥用核武器,却不能不研发核武器,以达到震慑的作用。

    有了骨环,公爵府在谈判桌上的筹码就更多了,至少皇室那边会重新考虑平衡公爵府和教廷之间的权力矛盾,这就是塞拉的机会。

    “战争会来临。”埃德温突然出声说道,他的声音仍然虚弱,却很镇静:

    “公爵府经历的事件你也知道了,教廷对所有阻挠他们计划的势力赶尽杀绝,哪怕在帝都星的四大公爵府之一,也逃不过他们的围剿。我理解你的心思,伊利亚,但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需要了解你未来的退路,尽可能多做准备,如果你想要上战场,就要学习战场上的策略。”

    他看着伊利亚稚嫩年轻的面容,明明他自己的容貌比伊利亚成熟不了太多,但是他白皙的侧脸如同被岁月沉淀的希腊神像,眸光坚定,明明没有任何强势的成分,却充满了年长者的引导和耐心。

    他像一棵青松翠柏,在风雨中舒展枝叶,庇护着身旁稚嫩的小树。

    塞拉无法挪开视线,他的目光从埃德温沉静的侧脸落到他轻轻开合的浅色双唇,突然对被埃德温注视着的伊利亚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嫉妒情绪。他的触须不安又躁动地扭动着,让塞拉如梦初醒,连忙狼狈地移开视线:

    “雌父说的对,伊利亚,我们都需要做好准备,商谈一下对付教廷的计划,和你未来尽量安全的撤退。”

    埃德温的目光落回了塞拉身上,目光几乎流淌出温柔和笑意,像是温柔的母亲在看自己成长中的孩子。塞拉的心砰砰作响,几乎撞碎胸腔,拼命才压抑住将脸埋进埃德温温暖胸口的冲动,罪恶感从他的脊椎爬上来,可是却消解不了他心口的渴望。

    埃德温不知道他的肮脏的心思,不懂他的罪恶,而他最好藏住了自己的尾巴。

    塞拉有点沮丧地想,转而集中注意力,和伊利亚商量起教廷的意图。

    是的,教廷确实是派伊利亚来像公爵府“求和”的,目的也很简单,教廷要求公爵府对他们生产的手环安装教廷设置的软件和系统,让每个雌虫和亚雌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内被迫接受教廷的宣讲。

    而与此同时,教廷愿意停止对手环的抵制和追根究底,也不会派出圣徒,围堵公爵府的附属星球,捣毁公爵府的研究所。

    教廷不会继续追究萨斯主教的死亡始末,只要塞拉对发生的事保持一定程度的沉默,公爵府可以对塞拉造成的损失既往不咎。

    塞拉和公爵府的虫安静听完,即便是冷静如同西森,脸上都露出了极度愤怒的神情。可是相比之下,方才还大动干戈的塞拉却在埃德温主动握住他一只手的时候,迅速冷静下来:

    “公爵府的事,发生在帝都星,我没有义务对皇族和媒体隐瞒事情的始末。教皇应该也不会不明白这件事瞒不住,我想他真正想要隐瞒的大概是神器。”

    塞拉悄悄握紧埃德温的手指,不让雌虫抽走,然后对伊利亚说道:

    “我可以满足他们,至少在更好的时机到来之前,我也认为神器不应该被媒体曝光。教廷也知道不可能从我的手中拿走神器,所以他们连提都没提。至于手环,我可以允许教廷的理论在手环中宣讲,换来教廷停止围剿公爵府的围堵。”

    “但是我不能允许手环上装载教廷的系统。”

    塞拉一边说着,一边配合伊利亚录制一段视频,表明公爵府的态度,以免伊利亚在之后收到更多质问和责难:

    “我需要教廷完全停止对手环和手环网络的干预,永久的。并且我需要教廷放弃阻挠公爵府对第四军主权的声明。”

    “日后,教廷如果想要与公爵府谈判,必须有亚雌伊利亚在场,神志清醒,未被雄虫标记,否则公爵府绝不进入谈判。”

    最后,塞拉还是提及了伊利亚,将他的身份加入了谈判内容,企图为伊利亚增加一些活下去的筹码。伊利亚对他感激地笑了笑,而后召回了跟踪摄像装置,而塞拉也谈及了圣子的问题:

    “圣子和我算是故交。”他说完这句话,在场的虫族脸上神色各异,特别是对塞拉原身了解最多的西森,但是西森什么都没说。

    “他是值得信任的,我确信这一点。只是他的状态不太稳定,”塞拉把“精神状态有问题”几个字吞了回去,毕竟对于雌虫和亚雌来说,生存都是问题,心理和精神问题更不是他们的理解范畴。

    “你可以与他合作,处理你们共同的困境,但是我希望你以保护自己为重,他不是你的责任。”因为捞捞倒霉学生是老师的责任。

    塞拉几乎想叹气,但是说出的话还是尽量温柔和清晰。他不希望伊利亚犯险,因为年轻的雌虫已经经历过太多了,而他的雌父西森也一直牵挂着他。

    “谢谢你,哥哥真的谢谢你。”

    伊利亚轻声说,低头掩盖他眼角落下的一滴泪。在他被雄父险些侵害后,他雌父为他尽力塑造的世界就在他面前崩塌了,只剩下一片动荡的废墟。

    而他明白了,其实这片动荡和废墟才是世界的本貌。

    他的雄虫兄长塞拉,可能是在这个动荡世界里发生的最好的事,可即便如此,他也改变了太多。

    他远远不是曾经无助的年幼亚雌,甚至不是如今他的哥哥和雌父们眼中的模样。他隐瞒了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加入了反叛军。

    他为反叛军效力,死不足惜,就像每一个参加了反叛军,不肯回头的雌虫和亚雌一样。为此,他对反叛军和他们信仰的忠诚甚至超越了他对家虫的忠诚,而在他面对仍然终于虫族帝国的家虫的关切和保护时,他感到内疚和羞愧。

    但他不会回头了。他的信念是他胸口灼烧着的生命之火,若理想熄灭,他也将不复存在。

    “不需要和我道谢,去和西森讲讲话吧,他不明说,但是他一直很想你。”

    塞拉也察觉到伊利亚过分起伏的情绪,可是他只当伊利亚是青春期的小孩控制不住自己。倒是西森和埃德温都沉默看着伊利亚,埃德温更是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

    塞拉立刻察觉了埃德温的小动作。他的雌父每当有困惑或者在思考时,都会有这种歪脑袋的可爱肢体语言,对所有虫宣布“我在思考,别吵”,萌得塞拉心口发颤,对伊利亚的觉察立刻烟消云散,满眼都是埃德温的小动作,直到埃德温被他过分灼热的目光惊扰。

    第58章 第 58 章 洁白的衬衫包裹上结实健……

    三日后, 塞拉和伊利亚进入星网空间的特殊通道,与天宫星上的教皇进行谈判。

    出乎塞拉意料,教皇本虫也莅临这场私密的小型谈判。他戴着半脸蛇纹面具, 盖住了他的左眼和半张脸,但是他剩下的容貌也出乎意料的年轻, 在一群面目苍老的红衣主教面前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没有虫族会被教皇的皮相所蒙蔽, 塞拉的虚拟身影在会议室里显示后,教廷的虫族也纷纷落座,伊利亚由于身份特殊, 他的虚拟身影侥幸停留在会议中,低眉顺目, 侍立在塞拉身后。

    教廷如今剩下五位主教,包括从公爵府像落水狗一样狼狈逃回天宫星的桑德斯菲主教。萨斯主教和艾力克主教缺席,而塞拉挑了挑眉, 颇有些轻狂地开口道:

    “看来教皇还没有找到两个合适的替代品,天宫星脱离帝国管制, 独立运行多年, 可是缺乏行政方面的管理?七位大主教可是天宫星的支柱,很遗憾今天只能看到其中五位。”

    塞拉的目光慢慢扫过在场教廷虫族的面容,目光没有过度停留在教皇身边落座的圣子身上。与他一样, 圣子对他的出现也没什么反应, 只是在他说完这挑衅的话之后抬了抬眉, 嘴唇轻佻露出个笑容。

    教廷其他虫族中, 有几位塞拉叫不出名字的主教露出怒发冲冠的神色。这也不难理解, 毕竟他们两位主教都直接或间接死于塞拉之手,而他们信奉的“正义”,也接二连三地在塞拉的横空出世下铩羽而归。

    可是让塞拉感到遗憾的是, 教皇和他身边的几位近臣都没有露出丝毫的异样,仿佛塞拉的话是虫崽被情绪支配的胡言乱语,又仿佛死去的两位主教对于他们而言无足轻重。

    这让塞拉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他当然不是什么满足于一时口舌之快的愣头青,伊利亚带来的消息和圣子如今的处境让他对教廷的警惕达到了顶点,他不得不承认,在神秘学进入他的眼帘和考量范围之后,教廷的力量和多年的经营让塞拉摸不出深浅。

    当一场战役来临时,不了解敌人,或者对敌手有错误的预判是大忌。塞拉想要刺激出教廷虫族的反应,可是他显然失败了。即便是从他手下侥幸逃脱的桑德斯菲主教,对于他的话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神色平静仿佛他们之间的生死之战和龌龊从不存在:

    “塞拉公爵,幸会。今日教廷邀您前来会面,是为了维护虫族的和平繁荣,解除我们之间的遗憾和误会。”

    桑德斯菲苍老的脸露出笑容:“教皇冕下是与神明距离最近的虫,今日亲临,只为与塞拉公爵抛开隔阂,指点迷津。”

    塞拉的目光落在了桑德斯菲身上,他看起来很苍老,比他们之前的见面都要苍老,但是神色平静,面带红润。这让塞拉的双眸闪烁,因为他隐约记着桑德斯菲逃离的模样有多么狼狈,他的双肩都被埃德温刺穿了,他的精神触须被塞拉扯断——如果没有完全毁灭的话。而他如今坐在这里,除了面色苍老以外,神色如常。

    这不应该。塞拉知道雄虫的身体有多脆弱,他原身的雄父就是很好的例子——因为服用精神力增长药剂身体虚弱,常年卧床不起。而桑德斯菲在经历重创之后,竟然还能坐着这里,本身就是教廷对他们神秘力量的展示。

    或者说,是从母神那里盗取的力量。

    塞拉蹙眉,没有再对教廷虫族进行无谓的刺激。他和代表教皇发言的桑德斯菲讨论双方的合约,在一些细节上逐字逐句地争论,再也没有展示半点年少轻狂,反而据理力争,像个思维缜密的学士,尽可能为公爵府争取更多空间和利益。

    他能感受到,教皇的目光更加长久地落在他身上,而教皇身边的圣子则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昏睡状态,银色的长发披在肩头,即便是虚拟投影,也能看得出那洁白银发的光泽动人。

    塞拉身后的伊利亚似乎有些难安,他忍耐了一会儿,而后终于违背亚雌的礼仪,抬起眼看向昏昏欲睡的银发圣子,而对方察觉到了伊利亚的目光,眉眼含情地给了伊利亚一个甜蜜的笑容。

    正在发言的桑德斯菲声音一顿,明显对银发圣子的荒唐行为感到愤怒。而对方则吊儿郎当地往椅背上一靠,抬起一条修长的腿——塞拉不得不困惑他究竟是怎么做到以幼崽之身,用精神力模拟出一个雄虫成年体的——优雅地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神色之间带着无所吊谓的笑意:

    “继续讨论呀,各位,不用管我,即便你们嗡嗡作响的声音打扰了我的睡眠,但您知道的,桑德斯菲主教,我一向很宽容。”俊美得有些过分的银发雄虫神色轻佻,对桑德斯菲眨了眨桃花眼:

    “讲得很有趣,哈哈,很久没有虫在我面前讲这些一本正经的狗屁了,但是不得不说,你们的脸实在有些倒胃口,除了这位美丽的亚雌——”

    银发圣子对伊利亚抛了个媚眼,却似乎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似的:“若是有更多雌虫和亚雌能陪伴我就好了,生活失去了美色,是多么无趣。”

    塞拉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将目光落在圣子身上,看着对方娴熟的表演。他知道对方对伊利亚生疏的态度实际上是一种隐晦的保护,于是故作不悦:

    “圣子冕下,您口中的亚雌是我的亚雌弟弟伊利亚,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已经是您的雌侍之一了,或者您在对他一见钟情后这么久后,还没有给他一个得体的身份呢?”

    “哦哦,这样呀。”

    银发圣子转了转光华流转的浅灰色眼眸,托着自己形状优美的下颌想了一会儿,而后说道:

    “雌侍?哦不我想我让你失望了,公爵冕下,我没有任何雌侍。作为雄虫,漫山遍野的春花任凭采撷,总归是有遗忘之处。我只愿奉献我美好的身体,滋养更多的鲜花和美景,您是知道的,我很难为了某个亚雌,让其他可爱的小蛋糕们攀比伤心”

    他说着,还放浪形骸地对伊利亚抛媚眼儿,而塞拉被他精湛的演技衬托得神色僵硬,而高座首座的教皇突然开口了:

    “弗朗西斯,我亲爱的孩子,你正在让你自己失去颜面。”

    与他年轻英挺的外貌不同,教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阴郁苍老的沙哑,不像是一个青壮年雄虫的声音,倒是符合他老不死怪物的身份。即便塞拉性格沉稳,仍然对这仿佛蝮蛇爬行的声音感到不适。

    “塞拉公爵与你同样年纪,却滴水不漏,步步为营,你不为你的作为感到羞愧吗,我的孩子?”

    教皇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温柔,像是一个父亲在轻轻责难自己贪玩的孩子一样,让塞拉汗毛直竖。若是他不知道圣子是自己的富二代学生,而对方根本不可能和教皇情同父子,他可能真的会被这幅假象蒙蔽。

    圣子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讲话。方才游刃有余的神色僵在了他的脸上,让他不得不低下头掩饰,看上去完全像个被长辈宠坏了,明明犯错却不愿服软的赌气幼崽。

    塞拉为这一幕感到强烈不适,他迫切地想要将自己的学生从这种境遇中捞出来,可是按照现有的信息量和局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力。

    再等等。他想,等他积蓄力量等局势变幻。他最后看了一眼银发圣子,而后对上了教皇的目光。

    “塞拉,我的孩子,你的才华令人惊叹。”教皇的声音响起,其他虫族瞬间噤若寒蝉:“你知道,在母神眼中,你我都是她的子嗣,我们父辈的血脉和他们的过往,都无关紧要。其实,你和萨斯有着许多的共同点。”

    教皇轻描淡写地提及了死亡的大主教,仿佛对他的遭遇毫无动容:“你们都出身于所谓的家族,而萨斯他收到了神的指引,而你,我的孩子,你也有更广阔的视野,你应该明白,未来在你的意志之下臣服,你想要拥有的一切都可以被满足,这是神赐,没有谁比神更加慷慨。金翎羽赐予你的爵位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玩笑,你远比尸位素餐的贵族有远见,我的孩子?”

    塞拉任由教皇的话像是一阵冰冷的雾气,流淌过他的身体,而他过了片刻才说道:

    “当萨斯主教变成一具焦尸的时候,我们的共同点变得很少了,教皇冕下。不如让我和桑德斯菲继续讨论我们的口头协议,您说呢?”

    首座为塞拉夹枪带棒的话而发出一声沙哑的轻笑,而桑德斯菲脸色惊恐,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与塞拉继续讨论起来。

    ***

    等到完成和教廷的口头协议,塞拉都难免露出疲惫的痕迹。那不是精神和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因为各种猜测和忧虑而产生的疲惫感。

    伊利亚提前道别,他不日就要重新带着塞拉签订的合同,返回天宫星,而塞拉放他早些回去和西森相处,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聚。

    他回到了西翼的套房,站在门边儿,借着公爵府院落里的夜晚的街灯,静静看着埃德温在昏睡之中朦胧的面容。他的精神触须牢牢吸附在埃德温轻微起伏的胸口,顽强地填满了埃德温胸前的沟,既让塞拉羞耻,又诡异地让他觉得满足。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埃德温在昏睡中恢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疲惫感却缓缓从他的身体里流走,只留下温柔恒定的安心感。

    他会做好这一切的。

    他想着,甚至没有靠近埃德温的医疗舱,免得惊扰了他。天宫星和帝都星有时差,没过多久,街灯熄灭,晨昏交接时微弱的光从窗帘缝隙里钻出来,而塞拉知道他该前往天空城,完成和科莱恩的会面了。

    这场会面,他要用手头的筹码,夺回第四军。将它将属于军雌的荣誉,还给埃德温。

    他并没有对埃德温说出这个想法,他自己甚至都不愿意面对埃德温重回战场,直面危险的事实,可是无论他的感受如何,他的心知道这是正确的事。

    雄虫缓缓挪动因为站立过久而僵硬的双腿,向和卧室相连的浴室和衣帽间走去,他没有意识到,在他身后的医疗舱里,黑发雌虫轻轻睁开了眼。

    埃德温的身体仍然没有摆脱疲惫感,可是身体重塑的疼痛却在某个夜晚,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他感受到熟悉混杂着陌生的能量在他的血肉里涌动着,那让他每时每刻都很疲惫,渴望通过睡眠加速身体和新能量的融合。

    他还未从昏睡中睁开眼时,就能感受到塞拉的存在。那不仅仅是雄虫靠近时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更是因为塞拉尽量收敛但仍然有热度的目光,持久地落在他身上,惊扰着他。

    即便知道那目光来自他的虫崽,仍然让他心跳加速,他想或许是因为他和塞拉之间不合时宜的标记,那个险些让他失去虫崽的错误一个必须被纠正和克制的错误。

    黑发雌虫在黑暗中抱起在他身边扭来扭去的触须,借着熹微晨光,看着从浴室走进衣帽间的少年雄虫。对方对雌虫的清醒和目光毫无察觉,随身机器人悬浮在半空,正在料理他永远不驯服的,乱翘的卷毛,而他正伸展双臂,从衣帽间里取出公爵在正式场合穿戴的礼服。

    洁白的衬衫包裹上结实健壮的雄虫身体,衬衫的下摆贴在雄虫精悍细瘦的腰腹,白色的布料朦胧地勾勒出腹肌和人鱼线的形状——并不太夸张的肌肉群还带着少年的青涩感,既不张扬也不逊色,雄虫不驯服的卷发此刻被发胶固定,露出光洁的,没有瑕疵的前额,他修长的手指整理着衣袖,朦胧光线中隐约可见手指上青色的血管浮现,被袖口包裹的手腕整洁精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欲克制的诱惑。

    在埃德温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的脸颊已经红透了,竟不得不抬起手盖住半张脸,勉强恢复镇定。

    他到底在做什么?

    昏暗中,埃德温蓝色的眸子惊恐的睁大了,他为自己无意识又难以控制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可是方才的画面却还落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愿消散。

    他记得那双手触碰自己的样子,那修长的手指,微微凸起的指骨,雄虫比他更加火热的体温,他记得落在自己脖颈上的亲吻,他记得——

    不

    惊恐和羞愧瞬间攥住了埃德温,挤干净了他肺里的空气,让他发出一声不安的喘息,双眸也隐隐浮现水光怎么会这样?他在做什么?那是他的幼崽,那是他发誓要保护的虫崽,他最重要的珍宝,他怎么——怎么会这样想他的虫崽?

    这□□、不堪、肮脏又倍感陌生的念头,即便是零星的转瞬即逝,也让他浑身僵硬,自我厌恶几乎卷土重来。

    他怎么能?

    而衣帽间的塞拉则迅速捕捉了雌虫异样的喘息声,立刻神色忧虑地从衣帽间跑出来,还没扣在手腕上的宝石袖口被他丢到一边,滚落在医疗舱旁边。

    “雌父!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了?”

    第59章 第 59 章 “标准雌虫发情期的身体……

    窗外, 天光穿透薄纱似的云层,风轻轻撩起套房的纱帘,清晨的第一抹日光恰好掠过黑发雌虫的肩头, 落在雄虫忧虑的脸上。

    埃德温的目光无法自拔地被那抹清晨日光所吸引,看着它从雄虫光洁的前额, 滑落挺拔的鼻梁, 在雄虫干燥浓密的眼睫下留下厚重的阴影。它将雄虫的脸朦胧地笼罩着,在他焦糖色的眸子里跳跃,倒映着埃德温自己的面容。

    他才意识到, 他从没仔细看过虫崽如今的样貌。或许是受困于他正在重塑的身体和精神海,又或许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意让记忆中的虫崽长大, 他对虫崽如今挺拔的少年雄虫的姿态视而不见,可是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下来,他发现自己无处可躲, 雄虫那张温润俊美的脸和他眼中对埃德温的忧虑和关怀,都无法遁形。

    “雌父, 你怎么了?”塞拉在医疗舱旁边半跪下来, 丝毫不顾他的动作是否会让他笔挺的礼服褶皱难看,只是一味看进埃德温的眼眸。他感受到埃德温的脸色微微发热,担忧是又一场身体重塑造成的高热正在折磨埃德温的精神, 他关心则乱, 急迫地伸出手想要用地球人的方式试探病患的体温, 完全忘记了观测医疗舱的数据。

    埃德温没有躲开, 他的身体几乎和塞拉的精神触须缠绕在一起, 而他的目光仍然无法离开塞拉的脸。他在塞拉的手指触碰他的额头时,无法自控地轻颤了一下,漆黑的眼睫如同乌鸦的翎羽, 簌簌垂下,光洁的额头贴着雄虫的手背,渗透着波本酒和橡木焚烧的辛辣气息的雄虫信息素如同温热的水,从他的皮肤缓缓渗入他的血肉,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眩晕反应。

    他的四肢开始发热,双颊的晕红更浓,手指蜷缩着抱住胸前的触须,指尖儿都藏在触须的缝隙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头脑也在晨曦的阳光里格外不清明,他的下腹微微发着麻,意味不明地将潮水一般的热度和颤抖传送到他身体的每一寸。

    埃德温想不明白自己身体异样的原因,双眼也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水光。他的目光摆脱了他的桎梏,本能投向了他面前标记他,让他感到信任和安全的雄虫。

    ——不,那是他的虫崽。

    像是被兜头一盆冷水泼过,埃德温的下腹传来一阵紧缩的酸痛,让他的四肢在暖意中微微颤抖起来,带着寒意的颤抖冲刷着他的四肢,带来如同针刺一般的疼痛。

    埃德温在这陌生的感觉里下腹部抽搐,几乎开始过度呼吸,目光也涣散起来,他无意间张开了双唇,当着雄虫的面发出一声呻吟:

    “呜呃”

    他的声音几乎让塞拉惊得从地上跳起来,雄虫被发胶勉强打理好的头发中怦然竖起两根触须,对着雌虫的方向探去。血肉之中喧嚣的保护欲让雄虫耳根充血,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倾身逼近雌虫,双臂呈保护状圈住了埃德温。

    “雌父!你怎么样,到底”

    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焦糖色的双眸中反射性地涌出了泪光——他经历过太多心痛忧虑的时刻,在埃德温辗转病榻,而他却无法将埃德温所受的苦痛削减,或是转移到自己身上时,他几乎被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忧虑痛苦折磨出了条件反射。在埃德温稍微展现出一点不适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开始疼痛,双手也开始无措地颤抖起来,就像被吹哨虐待的囚徒,每当听到哨响就开始疼痛和流泪。

    雄虫开始喃喃嘟囔着什么,他双膝跪在医疗舱的边缘,身体笼罩着半躺在医疗舱里的埃德温,他修长的手臂伸展,保护性地圈着埃德温的身体,却并没有真正触碰埃德温。

    他像是一只被主人拒绝惯了的小奶狗,过分明白分寸,知道自己的触碰不被允许,即便为主人忧虑得嗷嗷叫,直咬自己的尾巴,也不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舔舔主人的手背,确认主人完好无损。

    “雌父,雌父,跟我说话吧,到底怎么了?我不要不理我,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疗你的,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为什么原本还好好的”

    雄虫近乎神经质地说着,一遍遍问着自己“为什么”,俊美的面容露出一个近乎痛苦的神情,双眸中的泪光已经漫过了眼睑,威胁着坠落,他的手颤抖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召唤来了医疗舱的系统页面,将雌虫检测的数据全部传送给了克里森,希望得到一星半点儿的帮助。

    他表现得仿佛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而埃德温咬紧牙关,第一次主动伸出手与雄虫赤裸的手交握。

    在十指交握的触碰里,埃德温忍着战栗和腹部诡异的热度,咬牙安抚着仿佛世界崩塌了的雄虫:

    “少雄主,冷静下来,我没事。”

    “可是你”

    塞拉的另一只手无措地划过悬浮在半空中的身体数据,那里显示雌虫的体温偏高,体内的激素异常活跃,塞拉还来不及细看,就被埃德温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

    雌虫从医疗舱中坐了起来,伸出双臂搂住了倾身的雄虫,用着雌父抱虫崽的诡异姿势,敞开胸怀将雄虫抱进了怀里,让雄虫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口,被雄虫精神触须一直盘踞着的地方。

    他知道虫崽喜欢自己的胸口,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虫崽的喜好真的不难猜。他喜欢将毛绒绒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胸口,哪怕鼻子被压得扁扁的,软乎乎的小脸儿也要严丝合缝地埋进去,小刷子一样的眼睫毛眨眨,让埃德温的皮肤隔着布料都觉得痒。

    而即便幼崽不能再埃德温怀里安睡,他也喜欢用精神触须霸占着胸口的位置,竞争成功的精神触须总像占了天大的便宜,得意得扭来扭去。

    即便在这古怪的标记发生后,埃德温也知道,他的虫崽仍然渴望靠近他,就像曾经一样。埃德温并不是吝啬,也不是不想给虫崽他想要的一切,只是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太奇怪了,他知道他和虫崽之间的亲密会因为标记而有截然不同的意味,而他无法承担更多的错误。

    他可以自己忍受和承担对信息素和雄虫安抚的渴望,他永远不会那样利用自己的虫崽。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在他的虫崽患得患失的痛苦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单薄,那么不重要。他意识到自己在规避错误的同时,犯下了更大的错,而他的虫崽承担了全部。

    他让他的虫崽觉得,他们之间发生的脱轨都是虫崽的错。他让他的虫崽变得患得患失,担惊受怕,草木皆兵,只因为他自己的软弱和胆怯。

    他勉强平复着呼吸,声音轻缓沙哑,却十分坚定:

    “我没有事,你听我说,少雄主,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意外的标记,还有我身体重塑的痛苦,我们承受的变动,都不是你的错。”

    “我一直沉浸在我对变故的恐惧里,忽视了少雄主的感受,是雌父做的不好。我知道那时,你为了救我,除了标记我别无他法,而我选择和教廷死战受伤,也不是你造成的,我选择做一个为幼崽报仇的雌父,也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是你太好了,少雄主,是你让我想做一个雌父,你让我成为了如今的我。”

    “我在被标记后,身体修复时所产生的所有疼痛、幻觉和精神虚弱,都不是你的错。是你一直在陪伴我、引导我,我所有的遭遇,从来都不是你造成的,实际上,与你相遇一直是我的生命中发生过最好的意外,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做你的雌父。”

    埃德温抱着塞拉僵住的身体,呼吸颤抖,一字一句地在塞拉耳边说道。他的呼吸落在塞拉被发胶固定的头顶,一律桀骜不驯的卷毛终于摆脱了发胶的桎梏,顽强地从塞拉的前额上方翘起来,形成一撮火焰状的小呆毛。

    而塞拉的双眼愣愣看着埃德温近在咫尺的胸肌,像一只突然被主人抱起来、四肢悬空的大狗头脑发懵,傻乎乎地一动都不能动。

    “雌父”几个呼吸之后,塞拉才声音颤抖地说:

    “你不怪我吗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被标记的,我让你变得这么虚弱,你发烧了,雌父,我应该保护好你,我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奉行诺言,我总是让你受伤”

    雄虫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憋回去一个哭音,明明已经是成年虫模样的修长手指却还想像幼崽时期一样,握成拳紧紧攥住了埃德温身前的布料。他几乎茫然僵硬地靠在埃德温怀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古怪的梦,梦里埃德温仍然愿意触碰他,梦里埃德温对他毫无隔阂,梦里——一切意外从未发生。

    “我不怪你,少雄主,我怎么能怪你?”雌虫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捱过一阵眩晕,固执地重复道:

    “不要对我道歉,少雄主,你永远、永远都不需要对我道歉。先前我的精神海太破碎,我听不清你说的话,你一直在道歉,觉得这是你的错吗?”

    雌虫有些犹豫,但还是用一只手轻轻抚过雄虫的发顶:

    “那不是你的错,不要道歉,我现在也没有事,我张开了翅翼,我的伤势已经完全复原,我经历过的事只会让我变得更强,你,只会让我变得更强。”

    塞拉的心在慌乱中重新找回了跳动的频率,一股暖流在他的胸口和眼眶汇集,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埃德温胸口的布料上,暖意熏得雄虫双颊升温:

    “真的没事吗?你刚才吓坏我了,雌父,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要发热。”

    埃德温的目光无限柔软下来,他怎么不知道?在他缠绵床榻,浑浑噩噩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虫崽几乎都清醒地度过,清醒地体会着埃德温的虚弱和病痛,被自己的无能为力谴责。他的虫崽将一切不幸都归结到他自己身上,而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埃德温只后悔他没有更早地告诉虫崽这一点,没有更早地告诉虫崽,他——爱他。用虫崽的话来说,埃德温对他的爱,不是什么稀有的神力,不是奇迹的土壤,却是让埃德温坚持活下去的简单的理由。

    “真的,我保证。”

    埃德温轻轻说。其实他的身体仍然感觉很古怪,酥麻的感觉在他的腹部翻腾,他对此感到极为陌生,直到被塞拉愧疚恐惧的情绪打断了埃德温的不适,他仍能感觉到诡异的热度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但是却重新恢复了理智和自控。

    他怀里的塞拉轻轻捏了捏手指,并不完全相信埃德温的话。他知道方才埃德温一定感觉极端不适,才发出喘息,而按照埃德温原本的性格,激光剑穿透胸口都未必让他闷哼一声。

    塞拉的注意力艰难地从埃德温起伏温热的胸口上拔开,想要搞清楚埃德温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而此刻他的手环发出一声脆响,克里森的语音消息提示传了出来:

    “标准雌虫发情期的身体数据,无病症显示。下次,请公爵冕下把卧房情趣留在我们工作之外,谢谢。”

    第60章 第 60 章 可以抱抱吗,雌父?……

    克里森冷淡中带着轻微戏谑的声音消散在空间里, 一时间,卧房内落针可闻,而塞拉只觉得自己的大脑炸成了烟花, 头一次失去了任何章程。

    他的脸仍然半靠在埃德温的胸口处,而他甚至感受不到埃德温的呼吸起伏, 而他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耳朵发烫,嗫嚅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生怕刺激了怀抱着他的雌虫:

    “雌父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埃德温环抱着他的手臂骤然松开, 雌虫向后与雄虫拉开距离,垂下的脸背着光, 被垂下的墨发盖住,他声音紧绷着:

    “抱歉”

    埃德温的身体都在不可置信和尴尬中发抖,让他在说完两个字后, 就立刻切断了自己的声音。他从未想象过被自己的身体如此背叛,就如同他从未认真想想过自己会被一个雄虫彻底标记, 并且对这个雄虫有着不可割舍的感情。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对着自己的虫崽他看着自己虫崽的身体, 陷入那种陌生、无耻又无法自拔的情/热,他在其中沉沦,让他的虫崽担忧, 让这肮脏的反应用最不得体的样子被曝光在他的虫崽眼里。

    他到底在做什么?什么样的雌父会做这种事?什么样的雌父会对自己的虫崽发情, 会这样无耻和下作?他刚对虫崽承诺着爱和守护, 他的身体却做出这种肮脏的反应, 他怎么还有脸面面对自己的虫崽?

    虫族的世界里, 其实没有太多羞耻,但是埃德温却难逃羞耻感的围捕——他觊觎自己的雄子,这个无数次叫他雌父, 无数次纯真的拥抱他,又无数次将他从深渊之中拉出来的幼崽。

    只因为他的幼崽成了成年虫的模样,只因为他们之间有一次意外的标记,他就对他纯净的虫崽产生了这么肮脏的念头,他甚至——他怎么能?

    近乎痛苦的羞耻感伴随着雌虫下腹越发迫近的抽痛,逼得埃德温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做出了一个近乎逃避的动作。他不能相信自己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那是他的虫崽啊!

    即使他有再多理由,即使他的身体背叛了他,他也不应该这么做!他那么爱他的虫崽,可是却用这种方式亵渎这种爱,他怎么——这是背德!

    黑发雌虫像畏寒似的微微发抖,塞拉这时候却没有什么驳杂的心思——即便他承认,在听到埃德温发情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飘过一丝近乎欣喜的念头,不只是因为埃德温的身体没有再出现状况,更是因为,这或许表明埃德温对他也是有一丝欲望的,或许即便埃德温的脑子里他永远都是虫崽,埃德温的心或许对他产生了一点别样的心思,而埃德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可是在埃德温缩回角落,用逃避的动作蒙住面容时,塞拉心里就只剩下心疼的念头了——他知道他的雌父并不是耻于面对尴尬或者错误的虫,甚至埃德温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低于普通地球人的社会化程度,具体表现在于他对自己的情绪、目的都很坦诚,他从不逃避。

    是的,埃德温会在强权的压迫下戴上一层无动于衷,岿然不动的面具,但是他的情绪是真实的,他对情感的理解无限接近于一张白纸,而塞拉则是将他的白纸涂抹的虫。

    而今,埃德温则在塞拉面前因为他自己无法避免的身体反应而逃避,这不仅不像他,更是发生在他刚刚与塞拉敞开心扉,在他刚对塞拉承诺了没有条件的爱之后。塞拉可以想象这场身体上的小意外对他的伤害有多大,这让他的心有软又疼:

    “雌父,听我说,刚才是克里森他说错话了。”

    雄虫小心靠坐在医疗舱旁边,开始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调节手环的语音输出模式,又有点埋怨克里森过分直言直语的秉性。他把锅扣在克里森身上,没有半点负罪感,浑然忘了自己一口一个克里森博士时候的恭敬模样。

    “我好喜欢雌父刚才说爱我我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以为雌父不想要我了”

    雄虫的声音可怜巴巴,眼眶中藏着两包泪,神色像极了原先那个包子脸虫崽求抱抱的模样。塞拉做久了幼崽,多少对这个惹埃德温怜爱的表情驾轻就熟,可是原本放在虫崽胖乎乎的包子脸上软萌可爱的表情,落在少年雄虫英挺俊朗的脸上只显得含情脉脉,一点儿看不出是雄子对雌父的撒娇。

    反而像极了少年炽热地在恋人窗下示爱。

    而这显然不仅无法安慰黑发雌虫,只让雌虫更加沉默。埃德温此刻几乎背对着塞拉,而一向被他格外宠爱的精神触须,也被他轻轻推开,拒绝在了怀抱之外。

    塞拉的脸委屈巴巴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原本的招数不奏效了,才渐渐收敛起来。他当然知道自己用成年人的灵魂对埃德温这种情感上一张白纸的单纯雌虫撒娇,企图激发对方母爱的做法并不光明正大,而这百试不厌的一招在今日终于折戟沉沙,还起到了反效果,也算是因果报应。

    塞拉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医疗舱上显示的数据,雌虫的体温已经在方才连番的意外之后降下来了,精神海和身体状况的都在缓缓回复,且接近尾声。这不免让塞拉松了一口气,即便被埃德温拒绝千万次,也好过埃德温又要经受病痛的折磨,他太恐惧看到埃德温承受任何痛苦了。

    无声地指使精神触须为埃德温盖上了毯子,又将能量液和营养剂放在埃德温的床头,塞拉嗫嚅着说道:

    “雌父,你好好休息,我不烦你啦。我要去一趟天空城,科莱恩的耐心要耗尽了。”

    “这几天,我将公爵府的防御力量和机器人都升级了,我的精神力被编织进了编码里,所有的机械和防御系统都会很灵敏我会尽快回来,好吗?在教廷的谈判发生之后,科莱恩没有理由对我们动手,他如今更需要维护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但就是,以防万一。公爵府最先进的飞艇和战机都在地库,密码是你的生日。保护好自己。”

    塞拉嘱咐着,还是不愿放心。在经历过一切之后,他对埃德温的保护欲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分离焦虑几乎让他还没踏出房门,就坐立难安,浑身发冷。

    昨日,他仅仅是在卧房旁边的工作室里和教廷进行远程谈判,他的触须还缠绕在埃德温身上,他就已经需要盯着埃德温的睡颜半个晚上来缓解他的焦灼,如今前往天空城,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分离焦虑而失态。

    他现在最不需要做的事就是让自己充满占有欲的丑态吓到埃德温。因为埃德温不只是活在他的保护和巢穴中的雌虫,他是帝国的将领,战场上的将星,他是属于他自己的、强大又坚韧的存在,塞拉的过度保护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心中这么想着,塞拉努力克制自己的不舍,他在自己的精神触须里分离出来一根触须,让它小心藏在卧房的阴影里,替他守着埃德温——说实话,分离自己触须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感觉像是硬生生抽出自己的一根指骨,作用于灵魂的刺痛感让塞拉也不得不背过身,在埃德温面前隐藏疼痛反应。

    等疼痛过去,他再次走向衣帽间。天光大亮,少年雄虫的宽肩窄腰和那双修长有力的腿完美地倒映在埃德温的眼帘中。他看着少年雄虫重新拿出一组宝石袖扣,随意别在自己浆洗过的洁白袖口,他的手腕上的青色血管盘亘在他的皮肤之下,而埃德温知道那藏着波本酒浓烈醇厚的气息。

    少年雄虫身量未成,骨骼已经舒展开,但是却还不似成年雄虫那么宽大。他的腰很细,充满了猎豹一样勃发的力量,像是一块正在被雕琢的璞玉,而埃德温几乎可以想见他羽翼丰满后会有多么夺目。

    他的身上几乎很难见到曾经幼崽孱弱的影子了,可是埃德温却知道,就是那柔软可爱的模样,承担了他不该承担的重量,背负了亿万虫族的命运。

    这就是他的虫崽,他的出现改变了他的一生,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尊严、什么叫温暖,什么是爱。

    而他永远也不会用亵渎和肮脏的欲望玷污这份爱,剥削他的虫崽,毁了他的虫崽。

    等塞拉整装完毕,他又犹犹豫豫地回来,想要与埃德温道个别——如果埃德温又昏睡过去了的话,他还可以再看一会儿埃德温的睡颜。

    好吧,他也知道自己多少有点变态,但是他克制不住。他的分离焦虑严重的要命,那截儿被他勒令藏在阴影里的触须已经悄悄爬上了医疗舱,自以为隐晦地探进充满埃德温气息的毯子。

    塞拉硬挺的眉一挑,当即想要再分离出一缕触须去爆锤一顿之前那个不听话的触须,可是转眼却发现埃德温身穿一身朴素的白色衣袍,站在了他面前。

    塞拉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暗戳戳的变态行径被发现了,当即磕磕巴巴问道:“雌父,你怎么离开医疗舱了?”

    埃德温抬起眼,蓝色的眼眸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他的声音却听上去甚至有些疏离。但是塞拉太过了解他,看得出他眼底还藏着回避和羞愧。

    “我和你一起去天空城。”

    “和我一起去?”塞拉没有意料到这个,傻愣愣的鹦鹉学舌道,而后才说:“雌父,科莱恩对我的恶意不比教廷对我的恶意少,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想——”

    “上次,你和教廷谈判的时候没有与我说。等我赶来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你——”

    埃德温湛蓝的眼睛里,称得上悲痛的情绪破茧而出,而他喉结颤抖,吞下了后半句话:

    “如果有什么,一起面对。”

    他最终简洁地说,面容上有一种不可撼动的笃定,像是战场上一往无前的勇者。而塞拉的心剧烈跳动着,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站在了埃德温身前,双手抬起,想要圈住埃德温。

    “可以抱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