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亵神者
软糯的幼崽声音突然变得极其尖锐, 突如其来的骚乱让所有虫族的目光聚集于此,穿着华丽,位高权重的雄虫们错愕地睁大眼睛, 看着广场中心,无数准备攻击的机器人突然被铺天盖地的黑色雄虫触须撕碎。
是的, 撕碎。那些往日里能轻易切割高等雌虫皮囊, 甚至能伤害他们翅翼的机器人,顷刻之间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无数漆黑的,宛如来自深渊的触须从虚空之中弹出来, 恐怖的威压像是来自灭世的前兆。
风在瞬间止息,私下里寂静无声, 连一个敢挪动的活物都没有。很多高等雄虫生平第一次体会被恐惧攥住喉咙,濒临窒息的感觉,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些恐怖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他们没有认出和自己同源的力量, 这听上去很可笑,但却是真的。仿佛从异度空间入侵的黑色触须无边无际, 比黑暗更加粘稠, 比深渊更加恐怖,它们像是一种取之不竭、毁天灭地的力量,比任何雄虫诗歌里传颂的神力更为独一无二。
没有虫会觉得那是某一只雄虫的力量。如果这是传说中神子的力量, 那他们又算是什么呢?一群沐猴而冠, 自诩神圣的丑角?
可偏偏, 在众虫瞩目之下, 一只长相软萌, 毛发蜷曲的幼小雄虫缓缓腾空而起。他没有雌虫的翅翼,只是单纯又古怪地脱离了地吸引力,缓慢又坚定地升入半空。他的身后, 称放射状的漆黑的精神触须宛如一副灭世的古怪图腾,漆黑地翻滚着。
“我看谁,敢伤害我的雌父。”
雄虫崽的声音并不诡异,反而像任何一个幼虫似的,软糯又悦耳,可是此刻,再也没有虫将他和任何无害的、可爱的东西联想在一起了。
熙熙攘攘的虫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后不知道是哪个雌虫,或者亚雌率先跪地,将额头虔诚地埋入自己的手背,又不知道是哪个吓破胆的雄虫,软着双腿倒地不起。
寂静之中,却还有一道撕裂的声音,带着悲恸到极点的空洞,嘶声问道:
“阿克斯元帅的翅翼,怎么会在这里?”
黑发雌虫湛蓝温柔的双眸此刻宛如赤红的深渊,其中翻滚着无数挥之不去的血浆和冤魂。他的喉咙里有一个巨大的,无法被填补的空洞,让他的每一次发声,都显得遥远又陌生,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笼罩在他之上的地狱悲鸣:
“元帅被教廷击杀,他的尸体被带走了,我亲眼看见了。教廷说他罪大恶极,但念在他为帝国征战二十载,战功卓著的份上,容许他全尸以殁,容许他在战功簿上保有自己的名字和军衔。”
埃德温仍然像看不到周围的场景似的,僵直着身体走向那枚最耀眼、最神圣的翅翼,本场宴会最美的一盏“街灯”。他离得很近了,圣洁的白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柔和了他面容上所有晦涩和悲恸,让他宛若一个被救赎的圣光笼罩的殉道者。
可他没有接纳那永恒的,柔和的圣光。顽固不化的异教徒突然握紧双拳,他脸上的虫纹愈发明显,他的背后展开了一双巨大的漆黑翅翼,金红的繁复花纹如同岩浆一样在那双仿佛地狱恶魔般美到极点,也强大到极点的翅翼上流淌,能量催化到了极致,属于2s级雌虫的力量冲破埃德温衰弱残破的身体,极为短暂地回光返照。
漆黑的翅翼与那洁白的“街灯”截然相反,仿佛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火,雌虫双翅展开,呼啸的能量波带着火焰般的热度,荡起一阵厉风。雌虫如墨的黑发飘扬,火红的虫纹在他的双颊上流动着,衬得他的面色如雪苍白,他的蓝色眸子也变成了不详的暗红,一道纯粹的能量形成的火光带着孤注一掷,猛然冲向教廷那些身着神圣红袍,高高在上的雄虫,像一道反叛者孤决的烈焰。
“你们生剥了阿克斯元帅的翅翼,你们让他能量耗尽,毫无尊严地死!教廷对我们说谎,你们说审判后将他处死,可你们连这样的尊严都没有给他!他为帝国出生入死,战功累累!你们却还生剥他的翅翼,让他成为你们肮脏娱乐中的展品,教廷污蔑了他,帝国背叛了他!”
一道血泪从雌虫狰狞的左眼淌下来,脏污了他涌动着诡异纹路的脸颊,他的翅翼猛展,慌乱中的西森开口喊他的名字,劝他冷静,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阿克斯元帅刚从战场上与敌人拼杀回营,洁白的军装上沾了粘稠的血污,连日的鏖战让他刀削斧砍的俊美面容带着疲惫和苍白,但他却仍然镇定地接受着所有属下的汇报,轻点战损,组织救援。
像每一次一样。埃德温那时刚刚晋升少将,他在战场上英勇无畏,数次带领先锋军刺破敌人的防御。先锋军的折损每每都是最惨重的,受伤也是必不可少,可是埃德温从无怨言。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拖着残躯回到军营,阿克斯元帅就会尽己所能,给予他和他的士兵最宽裕的医疗资源,最丰富的营养液和能量液。他知道阿克斯元帅是唯一敢于跟教廷的雄虫主教斡旋谈判,为军雌争取更好的资源的雌虫,他是他们最当之无愧的将领,也是他们最安全的港湾。
可是这一次,阿克斯元帅却破天荒地没有及时让他们回到简陋的医疗舱,而是站在了高处,利用军中线路讲了一段话。
每个军雌都仰着脸,带着疲惫和血污,遥遥望着带领他们出生入死,征战宇宙的最高将领。
“我的同胞,战友,我生死与共的兄弟。”
阿克斯元帅的声音坚定如昔,他有这样的特质,在狂风骤雨之中,也像一只坚定不移的船锚,深深扎入地底,安定着每一位军雌的心:
“我恐怕要犯下不可宽恕的罪行,或许虫母会因此对我关闭荣耀殿的大门,或许你们中间的许多虫会因此以我为耻,又或许你们的生命、信仰和心锚已经过战场淬炼,坚定不移,不会为我所动,但我还是想要敬告诸位同胞。”
“我们所在进行的战争,是一场没有意义的牺牲。我们保卫的文明,是使我们麻木痛苦,浑浑噩噩的根源。你我在战场上挥洒的血,已经成为罪恶不可或缺的柱石,而我们究其一生,都生活在一场精心设计,难以撼动的谎言之中。”
“我们的母神已死,她不会眷顾我们,她的箴言早已被篡权者亵渎,而我的同胞,我们只有自己,母神的恩赐,永远不会降临到我们身上。”
“记住,我的同胞,我们只有自己,虫母不会眷顾我们。”
亵神者的话还回荡在浴血军雌的耳中,教廷的机器人已经铺天盖地地涌入,激光铺成的网将所有的军雌分割成孤岛,他们胸口的徽章放出强大的电流,让每一个军雌都遭受着宛如烈焰灼身的刺痛感。
教廷的惩罚机器人强悍的粒子光束刺穿了阿克斯元帅的身体,而他没有反抗。那一瞬间,能量耗尽,疲惫到极点的埃德温再不经思考的情况下强行放出了翅翼,可他得到的却只有阿克斯元帅一个制止的目光,还有元帅翕动的双唇吐露的无声话语:
“活下去。”
军雌的服从让埃德温停止了动作,就只一个片刻,血色在他眼底蔓延。战无不胜的阿克斯元帅在所有军雌面前倒下,和那些尸体扭曲,横陈战场上的劣等军雌没有什么不同。他白色的军装满是鲜血,那双永远冷静、永远睿智,带着埃德温无法理解的思绪的眸子失去了温度,渐渐闭合。
教廷很快派来了更多机器人,将所有军雌都注射了镇静剂和迷幻剂,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盘问,直到精神崩溃的军雌变得痴傻,或者说出自己还记得阿克斯元帅遗言的事实。他们迎来的,都是与元帅一样的结局。
可笑的事,因为阿克斯元帅的死亡,帝国军队战力大减,军中仅剩的战力巅峰埃德温被破格提拔为上将,引领接下来的战斗。而埃德温的授勋仪式里,他向教廷提出唯一的请求,就是安葬阿克斯元帅的遗体。
他跪在教廷的某位面目模糊的主教面前,为已经死亡的上级求一丝体面。他的战力和为帝国效死的誓言是他唯一的筹码,他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作为献祭的祭品,送上了赌桌任凭雄虫衡量得失,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即便军雌在宇宙中令其他文明闻风丧胆,他们也从没有过一星半点的尊严。
他在沉默中等待许久,最终得到了一声短暂的,玩味的哼笑,还有一声嫌恶慵懒地“行啊”,和其后连篇累牍地羞辱。埃德温或许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势如破竹,但是他从没了解过雄虫,更没听懂他们话语中的讽刺和恶毒。
他信了,他以为阿克斯元帅死在了教廷手里,他以为阿克斯元帅不会再遭受苦难和羞辱,他以为他保全了阿克斯元帅死后的尊严,他以为他执行了阿克斯元帅最后的命令,哪怕没有尊严,也要活下去。
可是他错了。
他被骗了。阿克斯元帅没有死,他被教廷带走,用极为残酷的手段生生剥下了翅翼。他知道阿克斯元帅绝不是自愿献出的翅翼的,他的元帅就像帝国永不坠落的恒星,永远不怯也不退。
可曾经帝国的最强战力,最后一任虫皇亲自加封的雌虫元帅,在无尽的屈辱和折磨中成了一个过分美丽的装饰品,随意地被挂在金碧辉煌的灯柱之上,任由那些恶毒的雄虫淫邪的目光舔舐着,亵渎着。
教廷教廷!!!
埃德温用的赤红的目光看向教廷的雄虫,他们恶毒刻薄的嘴脸在他充血的眼眸中模糊不清,仿佛一具具毒物凝成的鬼影。可是即便他是2s级雌虫,他的能量也无法抗拒雄虫那来自高纬度的“神力”,他拼尽全力凝成的能量波被艾力克主教的精神触须打散,土黄色的触须像是被灼烧了似的,疯狂抖动起来,伴随着艾力克主教猪猡般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贱雌!贱雌!快绞杀了这个亵神者,他竟敢攻击神使,他疯了,他疯了!!!”
可旋即,艾力克主教就被一根凝实的黑色触须紧紧勒住了脖颈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吊了起来!
“畜生,你找死?!”
艾力克主教的四肢在半空中疯狂的挣动,浑身的肥肉淅沥沥抖动着,难看的脸在窒息中憋得绛紫,下半身便溺齐下,臭不可闻。他的惨状瞬间让教廷和皇族想要维护治安,保护雄虫的侍从们驻足不前,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
“塞拉公爵!请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艾力克的副主教福德面色难看至极,混杂着屈辱和惊惧,可是语速却极快,向桑德斯菲主教和周围的雄虫辩解道:
“这个邪恶,肮脏的雌虫,就是他蛊惑了塞拉公爵,蛊惑了纯稚、天真的雄虫幼崽!他逼迫塞拉公爵称他为雌父,而他却对雄虫,对教廷怀有深刻的仇恨和怨怼,他是一个亵神者!就像他的上司,亵神叛国的贱雌阿克斯一样!这些年,皇室被军雌带来的战果所蒙蔽,对他们纵容太过,让这些下贱的军雌早就忘了他们存在的意义,他们竟然胆敢蒙骗,伤害雄虫!”
福德副主教在棕毛雄虫崽近乎恐怖的威压下匍匐倒地,大喊道:
“是他杀了原本的诺亚公爵!是这个卑贱军雌反抗了诺亚公爵,让他的精神力受损,昏迷不醒,生不如死!母神在上,求您让塞拉公爵迷途知返,求您对邪恶,卑贱的亵神者施以重罚!”
“住口!!”
塞拉的触须猛然伸向福德的喉咙,几乎将他的喉咙击穿,可是周遭的虫族已经面露异样,他们不敢去看强大如同梦魇的塞拉,却将看死物似的目光投向了埃德温。
一个卑贱、下作的雌虫,谁给他的胆子,在这样的庆典上露出丑态,又是谁给他的底气,让他开口质问高贵的雄虫?教廷说得没错,这些军雌以为帝国给予他们四处征战的权力,就赋予了他们特权,让他们有本事与雄虫对话,跟雄虫谈条件,简直可恶至极!
这样忘记自己卑贱地位的雌虫,都该死!
塞拉无瑕去看其他虫的脸色,他只看得见埃德温悬在空中的模样,心在怒火和心疼中绞痛。埃德温身后巨大的翅翼带着火焰的流光,让他升到半空,可是那火焰似的能量是他灼烧生命换来的,他的目光已经变得迷离,说明他的身体在能量即将耗尽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雄虫信息素匮乏症席卷而来,又开始毁坏他精神海的清明。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侮辱元帅?我们为帝国效死——”
“雌虫的贱命一文不值!”
一道年轻粗嘎的声音从教廷的雄虫口中传来,神智混沌的埃德温轻轻动了动手指,他突然失去了攻击的力气。他的身体在能量燃烧后开始失温,他不再浪费时间,去看那些形如恶鬼的雄虫,而是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想要靠近自己的雄虫幼崽。
他的少雄主在他作出如此不可饶恕的举动后,还在保护他的少雄主。
可他不配做少雄主的雌父,他承诺过要陪伴少雄主长大,说过要学会告知少雄主自己的想法,他答应少雄主不会再轻易放弃生命。
他每一次都食言。
他没有克制住自己,在看到阿克斯元帅的翅翼后,他无法再克制自己。他只觉得可悲,血色润开了他被蒙蔽的双眸,世界在他面前分崩离析,露出丑恶的原貌,而他一时任由怒火和恨意吞噬自己。
“对不起”
他张开干涩的唇,无声地对少雄主说道,目光留恋地看着年幼的雄虫崽。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光怪陆离,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但他可以为少雄主做最后一件事。
“我是一个亵神者。”他说道,目光混沌地望着阿克斯元帅洁白的翅翼:“我企图杀死自己的雄主,欺骗了少雄主以逃脱罪责。这一切,都是因为教廷污蔑虐杀我的上级,为帝国效死的阿克斯元帅。如此屈辱,即便是雌虫也无法承受。”
他说着,双眼越发明亮,流动着岩浆一般璀璨的光芒,火焰般的能量蒸腾起来,磷火般的白金色光斑飘香那些精美绝伦的“街灯”,飞蛾扑火似的依附上去,霎那间,所有的“街灯”都开始绚丽地焚烧起来。
这是一场净化的烈焰,色彩缤纷,精美绝伦的翅翼在这场火中化作点点荧光,幻化出最为绚烂的色彩,自由地飘向天幕,随心去寻荣耀殿虚无缥缈的殿门。而即便是愤怒暴虐的雄虫,也一时为这场昂贵且盛大的烟火秀哑然失语。
孤注一掷的悲情让世间极美的风景像一场无声挽歌,许多亚雌和雌虫茫然又恐惧的看着天幕,眼中却不约而同地落下泪水。
火光平等地映照在每个虫族的眼底,无论是雄虫、雌虫还是亚雌的。虫群中的西森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他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泪水还是从他明亮的眼眸之中喷涌而出。
“埃德温!不要——”
他失声喊道,但此刻没有雄虫有心思关注他的失态,情急之中,他转向雄虫幼崽的方向,大声喊着:
“少雄主!求您——”
他不需要说完他的恳求。能量耗尽,埃德温仰面落下,他的翅翼也消散在了身后,像一只被撕掉双翅的蝶,落入残酷永恒的黑暗里。塞拉的黑色触须蜂拥而至,将坠落的雌虫包裹得严严实实。
“亵神者,亵神者!他自己承认了!”
副主教福德用血肉模糊的喉咙含混不清地喊道,他身后许多教廷的雄虫愤怒地伸出尾勾和触须,对着埃德温坠落的方向蠢蠢欲动,可却都被塞拉雄壮强大的触须逼退。
幼小的雄虫崽被逼红了眼,几乎露出几分杀意四溢的血光来。他死死盯着教廷那些叫嚣着要处死埃德温的丑恶雄虫,已经不屑于说出警告了。
他身后蔓延的黑色触须几乎填满了天幕,它们不再随风扭动,反而露出尖刺一般的锋芒,散发出更为恐怖的威压,矛头全部指向了教廷的雄虫,而他提掉着艾力克主教的精神触须也越缩越紧,艾力克像挂在挂钩上被屠戮的肉猪,屎尿齐喷,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咯咯”声。
桑德斯菲的面色极其难看,他动手拦住看不清形势,仍然在愤怒叫嚣,让塞拉杀死埃德温的雄虫,用心险恶地将瑟瑟发抖的雌虫和亚雌侍从推出去作肉墙,缓和语气对塞拉说道:
“公爵冕下,我想您对教廷深有误会,雌虫的谎言蒙蔽了您的双眼,您——”
“你是雌虫生的吗?还是亚雌生的?”
半空中的虫崽突然开口说道,清亮的声音却无故显得阴森可怖:
“你们雄虫,每一个都是雌虫和亚雌损耗能量和身体诞下的,你们每个雄虫都有自己的雌父,你们的雌父去哪儿了?”
“他们在胯/、下受辱,他们在虐打中哀嚎,他们在寒冷中死去。他们赐予你们生命,而却诞育出一群肮脏的怪物,你们每只虫都觉得雌虫和亚雌该死,可是没有他们,哪儿来的你们?”
“没有他们,你们不配降生。若他们是低劣的物种,你们就不是什么高贵的神子,而是一群披着神子皮的假冒者。”
“够了,塞拉。”
一道优雅的嗓音漫不经心地插进来,打断了塞拉在极为愤怒之中爆发出的话语。皇储科莱恩殿下信步走来,他看着半空中的雄虫崽,并没有像其他雄虫一样露出什么忌惮的神色。
他身旁有一个带着兜帽,身材修长的年轻雄虫与他并行。而他的身后,宫廷中最为受宠的雌虫皇子伊洛特恭谨的随侍,在塞拉抬眼看来时,他对塞拉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信号,塞拉因为极端愤怒而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的触须正在为埃德温梳理紊乱的精神海,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严丝合缝地抚摸着埃德温的身躯,他能感受到埃德温的脉搏在昏睡中安稳地跳动。
他冷静下来,用触须包裹着埃德温,缓缓从半空中降落。他的目光扫过沉默高挑的兜帽雄虫,多停留了一会儿,感受到对方精神力的深邃,和寻常雄虫截然不同。
一个猜测浮现在塞拉的脑海,但他没有多停留,而是微微对科莱恩附身,简单行了一礼:
“殿下,恕我失态,毁坏了宫殿的装饰。”
塞拉没有办法杀死在场所有的雄虫,即使他可以,他也无法杀死那些宁愿挡在雄虫面前替他们去死的亚雌和雌虫。
教廷有七位主教,如今只有两位在场,还有据说达到2s级别的教皇,和超过2s级别的圣子。塞拉杀了他面前这些,也会有更多的雄虫变本加厉地虐杀雌虫和亚雌,也无法保证公爵府其他雌虫和亚雌的安全。
他无法保证埃德温的安全。他无法忍受埃德温生活在这样的世界。
塞拉的脾气一直很好,对他那些不作死就不会死的脆皮大学生,他也能温柔对待,私下补课,期末打捞,确保他们阳光地爬行,不会挂科延毕。
他也是一个研读文史哲专业的学者,他相信人性,也心存善念。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忍受这个畸形社会和这些宛如鬼怪的雄虫。
特别是当埃德温在他面前受伤的时候,特别是埃德温在他面前崩溃的时候。他坚定的哲理和信念瞬间土崩瓦解,仿佛从来不存在,只有无尽的杀意蒸腾不休。
塞拉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险。以杀止杀从不是最优解,随意屠杀无法有效震慑罪犯和为社会纠错,作为一个坚定的党员,一个唯物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他不应该让愤怒冲昏头脑。他要的是一场具有震慑意义的革命,不是简单的屠杀泄愤。
可是牵扯到埃德温,他根本没法思维清明。
埃德温
塞拉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听着他脉搏的跳动。而此时,科莱恩再次开口对兜帽雄虫说道:
“圣子冕下,您不出手吗?教廷直言可敬的艾力克主教,可马上就要咽气了。”
科莱恩笑着看向面色难看至极的桑德斯菲主教,和像一只死猪一样挂在半空,四肢抽搐的艾力克主教,眼底晦涩难辩。他没有理会塞拉的礼仪,反而让圣子出手,就表明他对塞拉生出了极大的忌惮,也对他的行为不满。
塞拉理解了方才伊洛特摇头的含义,抬眼看向带着兜帽的雄虫。那雄虫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
“哈哈哈,科莱恩殿下,您不必试探,我就是个没用的摆设。我相信艾力克主教被挂在天上,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年轻的雄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差点儿闪瞎了所有虫的眼。塞拉莫名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也来不及多想,反而厌恶地将窒息了好一会儿,已经半身不遂的艾力克像死猪一样扔在了地上。
教廷雄虫的脸色因为银发圣子这没脸没皮的话而精彩纷呈,一向稳重善于忍耐的桑德斯菲都被气得面色铁青。今日他们将圣子带出来,就是为了向皇族施压,制止塞拉这个能力古怪的雄虫崽承袭爵位的,可是没成想皇族铁了心要抗衡教廷的势力,执意册封了塞拉成为新的诺亚公爵。
本来圣子震慑作用已经很低了,毕竟教廷也不能强迫圣子在皇宫之中出手,大家维持着浮于表面的体面和尊严,平安无事也就过了,可偏偏,在面对科莱恩如此明目张胆的试探时,圣子竟然直接示弱,让教廷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桑德斯菲险些仰倒,但还是站出来说道:
“科莱恩殿下,塞拉公爵与教廷有些误会。今日塞拉公爵承袭爵位,教廷好心送来了教皇珍藏的昂贵贺礼,装饰了广场,却引来塞拉公爵不快——”
“那是阿克斯元帅,及其他雌虫的翅翼,不是教皇的珍藏。”
塞拉语气冷硬至极,他对科莱恩说道:“军雌为帝国出生入死,殿下,他们是帝国的军队,代表的是帝国的颜面,也只受帝国的皇室的册封和号令。从什么时候开始,教廷的管教机器人插手军队事务,动摇国本,肆意虐杀帝国皇帝亲封的元帅?”
塞拉牙关紧咬,话语掷地有声:
“他们甚至随意指派高等军雌嫁入贵族府邸,什么时候,一国军队成为他们肆意摆弄的棋子?四大军团究竟属于帝国,还是早成了教廷豢养的私军?金翎羽皇族颜面何存,浩荡帝国颜面何存?!殿下,诺亚一族一向以金翎羽皇族为尊,皇族势微,教廷狼子野心,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视皇族开国累累战功为何物?简直其心可诛!”
话音未落,银发圣子抚掌大笑,声音爽朗,浑然不知他到底站哪边儿,科莱恩的面容晦涩难辩,对塞拉的直言进谏和效忠之言没什么表示,而教廷的雄虫却被气得倒仰,连桑德斯菲都忍不住气得发抖:
“公爵冕下!罪雌亲口承认自己是亵神者,教廷一心侍奉母神,为母神驱逐异教,澄清寰宇,怎可被您如此污蔑?”
他身后,许多教廷的雄虫也按捺不住,纷纷怒骂道:
“贱雌亲口承认自己是亵神者,他烧了所有‘街灯’!他是亵神者阿克斯的拥趸,他必须死!”
“他们是亵神者!皇族难道要用亵神者组成的军队吗?!”
“这是对母神的背叛!”
“”
“住口!”
漆黑的精神触须突然暴动,尖锐的威压散开,瞬间平息了雄虫的叫嚣,塞拉没有再隐藏自己,事到如今,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能力,再对科莱恩示弱已经无济于事了。
他不想再听那些恶心的雄虫污蔑埃德温,所以他让他们都安静了。
“嘻。”
银发圣子突然开口,对着被三缄其口的“自己虫”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桑德斯菲的额头青筋直冒,塞拉都觉得他要被气爆血管。
“殿下,”他没有再管那奇怪的圣子,而是看向面色不好看的科莱恩。塞拉原本的策略是借用皇室的力量,与教廷抗衡,因为他发现了皇族势微,而教廷却占有了太多力量。
他需要两股势力针锋相对,而借此动乱掀起革命。他本来要成功了,科莱恩虽然阴狠多疑,但却过于年轻气盛,也不算聪明,塞拉的效忠让他感到受用,可是当他发现塞拉的能力造成他无法掌控的威胁时,他极有可能改变想法。
塞拉在逼迫科莱恩作出决定,所以直接点破了教廷多年的经营,把那些不能见光的阴司全都正大光明地讲出来。
即使最诡辩的教廷雄虫,一时也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惊惧又愤怒地睁大双眼。
科莱恩面沉如水,眸光闪动,面容因为塞拉的话露出一丝愤怒,但是心里却没有半分被震惊的感觉。
教廷在做的事,皇室和贵族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实际上,不管是皇室成员还是贵族雄虫,私下里都与教廷有往来合作。
阿克斯元帅当年的震惊世俗的叛逆之举,也令皇室和贵族震怒,而教廷对他的残酷刑罚和秘密处置,也是得了老虫皇首肯的。
对于高高在上的雄虫来说,教廷的所作所为是符合他们利益的。毕竟谁想要自己的宠物和工具萌生自己的想法,变得叛逆且可恶呢?
阿克斯和其他军雌在战场上是好用不假,但是他们虫族并不缺好用的雌虫,能力稍逊不要紧,悍不畏死地执行命令就够了。
可是作为皇族的雄虫,未来帝国的实际统治者,科莱恩却不会将教廷的“小恩小惠”放在眼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塞拉姿态狂妄,能力诡谲,但是他说的话并不作假。
教廷的手,伸得太长了,长得科莱恩那想要剁掉教廷爪子的想法,超出了一切其他考量,即便他对塞拉诡谲的能力充满了忌惮。
而这时,见他久久沉默不语的皇子伊洛特突然膝行两步,轻轻伸手扯住了科莱恩的裤脚:
“皇兄,塞拉公爵无法发育,他这样滥用能力,又得罪教廷,岂不是无法得到教皇冕下的疗愈?”
伊洛特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科莱恩能听见,可是却立刻触动了科莱恩的神经。是了,塞拉是个可悲的残废虫崽,即便能力超群,宛如神子再临又如何?他一定是活不长的!
他活不长,而他的能力和他的身份,都可以成为皇族最好用的短期工具,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算。
心里做出了决断,科莱恩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微笑:
“塞拉,快停下这场闹剧。伤害雄虫可是重罪,教廷远道而来,也是为了恭贺你加封之喜,何必闹得如此难看?”
他话音刚落,塞拉就缓缓收回了他的大部分触须,除了那些严密包裹保护埃德温的触须。那些触须不肯离开,纠结着缠绕着埃德温的身体,就像塞拉也不会离开埃德温一样。
“是,殿下。”
雄虫崽的脸色在过度使用力量后显得苍白,但他并没有露出任何虚弱的神色,稚嫩的面容紧紧绷着,像是一面不可撼动、无懈可击的旗帜,让那些教廷的雄虫即便被解除了禁锢,也丝毫不敢造次。
“诺亚家族与我,一心为皇族尽忠,请殿下不要听取有心之虫的挑拨。今日我在中心城造成的损失,塞拉家族会全力偿还。”
科莱恩嘴角的微笑真实了许多:
“自然,自然,我亲爱又忠诚的公爵,你的家族与皇族同气连枝,区区一点微不足道的损失,实在不足挂齿。我想即便是教皇亲临,也不会对你的行为感到不妥,不是吗?”
说完,他又放柔了声音,发出蛇类动物似的嘶嘶响动:
“塞拉,你也要对为自己考虑。据说,教皇殿下是虫母最虔诚的信徒,他们掌握着虫母罕为人知的神力,说不定他们能为你找到治愈残疾的方法。你想一直做个虫崽吗,塞拉?”
塞拉的面色变都没变,声音冷脆而坚定:
“殿下,虫母在上,她的眷顾一直属于金翎羽,同样属于捍卫金翎羽的我,而我无需他顾,虫母自然会赐我她的神谕。”
塞拉自然听得出科莱恩粗陋的挑拨和试探,这位皇族天性多疑,他虽然想要塞拉的忠诚和力量,却也担心塞拉改投教廷一边。塞拉索性当着教廷的面将对教廷的不屑宣之于口。
“哈哈哈哈,塞拉,你的魅力和决断令虫惊叹,真可惜你还是个没有发育的幼崽。”
科莱恩笑道,话锋一转: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遵循传统,将皇族的雌虫作为礼物,赠送给你。四大家族和金翎羽家族向来关系紧密,我们的血脉由我们的相互赠礼流传下去。”
“而亲爱的塞拉公爵,你可是我不得慢怠的珍贵朋友即使皇族的雌虫和亚雌礼仪得体,寻常货色也配不上你的身份。”
“思来想去,我恐怕只能将我贴身的小玩意儿忍痛割爱了,这都是为了家族之间的承诺,我亲爱的塞拉您知道,自从我接替了皇父的工作,街头巷尾都流传着我收藏着一件可心的珍奇——”
科莱恩突然后退半步,他身侧的伊洛特猛然抬起一双水汪汪的金色眼瞳,难掩其中的震惊和无措,像一只被刺眼的车灯击中的雌鹿。
“——那就是我亲自调养的雌虫弟弟,伊洛特。今日是公爵获封的大喜之日,伊洛特将会成为皇族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珍宝,换取你雌君的位置,如何,我亲爱的公爵?”
第24章 第 24 章 虫崽胖乎乎的身影充满落……
塞拉镇定苍白的面容突然一僵, 一双带着血丝的焦糖色眼睛微微睁大。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状况。诚然,虫族社会对于雄虫之间拿自己家的雌虫、亚雌互相赠礼的行为司空见惯,可是他从没想过, 自己这样无法发育的残疾雄虫,也会被赠予年轻力壮的雌虫。
塞拉心底忍不住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他倒不是对无辜的伊洛特心怀芥蒂, 或者说恐同以至于无法接受伴侣的男性特征, 他只是对科莱恩的行为产生了生理性的恶心。
正如科莱恩自己所说,他的行为是一种“赠礼”。这甚至不是地球封建时期男女不平等的“嫁娶”,而是将一个活生生的雌虫, 当作一件摆设般的礼品,送给另一个雄虫把玩。
而科莱恩明明知道, 这种行为和送自己的亲弟弟去死没有任何区别。因为塞拉是一只无法发育的残疾虫崽,他没办法产生任何雄虫信息素,而伊洛特作为一只年过二十的高级雌虫, 他马上就会到没有雄虫信息素就无法生存的年龄。
到时候,他的虫崽“雄主”根本无法帮助他, 而在虫族社会, 没有任何一个好心的雄虫会让别的雄虫用信息素标记自己的雌虫或是亚雌。
等待伊洛特的命运只有一种,那就是毫无尊严地死去,成为诺亚公爵和皇族维系关系的一根微不足道的纽带。
塞拉几乎压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他想埋进埃德温慷慨的胸口捱过这份恶心感, 可是埃德温还被他裹在精神触须中, 虚弱地昏睡着。
他是亲眼见过伊洛特超群的地位的。在科莱恩需要或者心情好时, 伊洛特可以作为皇族的使者, 前呼后拥地来到公爵的府邸处理事务, 他甚至可以跟教廷的雄虫针锋相对,身上也有科莱恩为他佩戴的防御项圈。
可即便血脉相连,即使深受雄虫兄长喜欢, 他还是和一个“宠物”没有丝毫区别。
不远处,跪在坚硬光滑的地面上的伊洛特浑身颤抖,紧紧咬住下唇,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但是他掩藏的很好。塞拉知道伊洛特很聪明,他的野心和他对尊严和自由的渴望远超过一般雌虫,可是,他并不觉得此刻伊洛特不敢置信的反应完全是一场演出。
任何一个活生生的,有智慧的生命,对被家人亲自打包当作物件送走的时候,都不会是平静且冷漠的,即便他们对所谓“家人”早就没有什么期待,也是一样。
塞拉暗中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扯起一个笑容:
“殿下,承蒙好意。”他短胖的小胳膊抬起来,似乎很无奈地看了一下自己属于幼崽的柔软胖乎的手指:
“可惜我这个身体年龄,更需要的是雌父,而不是雌君。这也是为什么在雄父的意外后,我将他的雌虫和亚雌都留在身边的原因。您要知道,雌虫和亚雌可以以很多身份存在,而我对他们的需要是幼崽对雌父般的。”
塞拉说得婉转极了,而后他闲闲用目光扫过颤抖的伊洛特,开口道:
“况且,殿下护了这么多年的珍宝,随便送给一个虫崽实在是暴殄天物了。我想伊洛特殿下自己也是不想离开他亲爱的皇兄的,你说是吗,伊洛特殿下?”
像是被什么力量揭开了双唇的封条,伊洛特剧烈且急促的喘息着,几乎像是过度呼吸和昏迷的前兆。他精致美丽的面容惨白如雪,一串晶莹剔透的泪水终于从他的眼角滑落:
“是的,塞拉公爵,我对您的宽仁感激不尽。但我但我不愿离开我的皇兄,我不愿——”
他无法停止颤抖,清冽的嗓音染上了苦涩的哭腔,高贵的金色眼瞳泛着水光和红润,他抬起眼睛看着自己身旁的皇兄,看上去几乎像个无辜的幼童或者纯洁的处子。
科莱恩呼吸急促起来,难以消解的欲念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顷刻让他的额角爆出青筋。愤怒、暴虐和欲念交替缠绕,血脉相连的禁忌此刻只成了锦上添花的装饰品。他的手背也爆出青紫色的血管,一张还算俊美的脸此刻透着诡异和扭曲。
“雄虫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没规矩的蠢雌虫!”
科莱恩一脚踢向他的同胞雌虫弟弟,伊洛特顺着他的力道伏倒在地,他掩盖在华贵外袍下的蝴蝶骨轻轻颤抖,连着身上垂挂着的精美宝石簌簌抖动。
实际上,没有任何雄虫的身体力量能够强大到踢翻高等雌虫,可是这个畸形的社会已经教导雌虫学会用乖顺和服从,彰显雄虫的绝对统治。
伊洛特的驯服让他身旁暴虐的雄虫显得高大宏伟,科莱恩抬起尊贵的脚,踩在了想要抬起头的伊洛特散落的黑色长发上,让他不得不用光洁的面容贴着地面,透明的眼泪直接在石面上晕开。
“我是这么教你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你丢尽皇室的脸?”
“皇兄,对不起皇兄,求您,求您不要抛弃我”
伊洛特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抛弃的惊恐让他的嗓音听上去空洞迷茫。塞拉轻轻捏了捏拳头,可是还是忍耐下来。
他如今没有本事帮助所有雌虫和亚雌,而且伊洛特比埃德温聪明许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科莱恩又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侮辱,但却没有再提先前的提议。塞拉怀疑这一出闹剧又是科莱恩刺探他忠诚的把戏,科莱恩或许从没想过要将他从小养到大的玩具雌虫弟弟拱手相让。
但无论如何,他的行为都恶心到了极致。塞拉不想忍受更多,却听到科莱恩又不死心地说道:
“如此说来,倒是伊洛特这个贱虫缺少运气了。不过塞拉公爵能力强盛,如日中天,诺亚家族的其他雌虫和亚雌也会成为帝都星抢手的货色。”
科莱恩呵呵笑起来,他身旁许多刚从塞拉的威压下恢复神智和底气的贵族雄虫也跟着发出刺耳的笑声,有些油腻的视线甚至都开始扫视起塞拉的那些雌虫和亚雌兄弟了。
塞拉怒火中烧,双眸又有烧红的趋势,可是那些恶心的雄虫却不会明白他怒火的源头。毕竟在这个世界,把雌虫和亚雌当作货物的行为才是习以为常,甚至雌虫和亚雌自己都是乐见这种安排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侍奉雄虫是他们的天职,而高等级的雌虫和亚雌又需要雄虫的信息素和精神力赖以生存。
“那是自然。”
塞拉勉强压抑住他难看的脸色,装作满不在乎地扬起头来:“不过诺亚家族的血脉,可不是随意处置的廉价摆件儿。母神的力量来自于血统,这是家族不可撼动的箴言。”
塞拉的话引起了贵族雄虫的赞同,他们短暂地忘记了塞拉强大能力留下的阴影,又交头接耳起来,其中,一个目光浑浊、身材臃肿的雄虫的目光贪婪地在塞拉身后的年轻雌虫、亚雌中来回打转,而后牢牢锁定了面容清丽,金发碧眼的亚雌伊利亚。
他伸出油腻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对塞拉说道:
“塞拉公爵,将那个金发亚雌,送入我的府邸如何?”
他说完,又对着周围的雄虫露出丑陋的笑容,似乎正洋洋得意:
“这个小贱雌长得别有风味,你瞧他的雌父了吗?那好像是诺亚公爵的雌侍,雌虫长得这样标志属实少见,他生下的亚雌更精致,还是我眼光好,如果这小贱雌乖巧,我可以给他一个雌侍的位置。”
雄虫的特殊地位让他说起话来几乎旁若无人,而他迟钝的感知力也没让他察觉到塞拉看向他时隐藏的杀意。
“少雄主,这位是何塞冕下,布莱恩公爵的继承者。”
西森开口道,他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对方盯上的不是他亲生的亚雌子。
伊利亚同样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当然害怕,与自己亲生雄父的那一晚噩梦一般的经历让他对雄虫本能地感到恐惧,他已经决定了,即便他作为精神力等级高的亚雌也有精神海崩塌的风险,他也绝对不会向雄虫求助。
可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拒绝的机会。更何况,他不想给少雄主添任何麻烦了。
他记得那一晚,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被雄父扼死和虐杀的时候,是小雌父埃德温和少雄主救了他。
他在前些日子受到的善待,也都是因为少雄主的照顾。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心惊胆战,无论是埃德温突如其来的失态,还是群狼环伺的现状,他知道是谁在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感激少雄主,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如果他需要伺候那个出身高贵的雄虫,哪怕是做雌奴,他也会去。
塞拉根本没在乎对面的恶心猪猡是谁的继承人或者有什么爵位,他的精神触须没有完全收入精神海,还听得到雄虫群中的窃窃私语。
那位何塞是个虐待狂,即便那些雄虫没提及这一点,塞拉也看得出来。
他手上大概有许多虫命,他看着任何雌虫和亚雌的样子,都不像在看活物,目光中充满了暴虐、淫邪和贪婪。
塞拉不会让自己的亚雌兄弟落入这样的猪猡手里,即便他如今处境不妙,而科莱恩也并不会喜欢他接二连三的逆反。如果没有了科莱恩的利用和支持,他很有可能落入一个同时与教廷、贵族各大势力为敌的状态。
但无论如何,他不准备出卖自己的血亲,也不准备出卖一个无辜亚雌的生命健康和灵魂。
塞拉暗中蓄力,眸光又幽暗起来,正当他打算将这个恶心的雄虫猪猡吊起来的时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母神在上,多么迷人的一个小亚雌,我想我刚刚遇到了第108位美妙的星辰,你看上去如此闪耀动人,我甜蜜的小山核桃派,我想塞拉公爵一定不会介意圣子的神圣光辉笼罩在他美丽的亚雌弟弟身上,是吗?”
自从现身就没怎么参与过纷争的银发圣子脸上挂着笑容,轻轻躬身对发愣的金发亚雌伸出一只洁白的手。他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华倾泻,散发着摄人魂魄的光晕,看上去仿佛天生自带神圣的光圈。
伊利亚一时有些发愣,他不知道这个雄虫圣子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他也听不懂他讲的话,只看着他的模样就僵直不动,像是一只被蜘蛛网粘住的小虫子。
塞拉凝眉,眼神不善,和其他雄虫一道看向这出人意料的银发圣子。教廷雄虫的脸色更加难看,被自己圣子的行为弄得斯文扫地。
教廷的圣子对外一直是个谜团,大多数教众不知道教皇从哪里找来的这位银发圣子,只知道这位圣子非常强大,身负返祖雄虫才有的神力,他洁白的精神触须仿佛能吞食天地,净化一切,是来自虫母最本源的力量。
圣子的到来将教皇的统治和教廷的影响力推上了顶峰,可是教廷绝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这位圣子,因为这位银发圣子和他诡谲的能力一样,鲜少在外展现。
可是圣子再神秘,几位主教还是见过他的,也多少了解他的秉性,这就是桑德斯菲主教的脸色比锅底还难看的原因。
这位圣子,他非常好色。
并不是说,好色在雄虫中是一个贬义词,实际上,因为雄虫数量稀少而地位极高的现状,他们大多数拥有几十甚至上百的雌虫和亚雌,教廷也一直宣扬雄虫多占有亚雌和雌虫,以便让雄虫的血脉不被断绝。
可那并不是宣扬,雄虫要把很多时间浪费在雌虫和亚雌身上,和亚雌、雌虫产生情感上的连结。雌虫和亚雌不过是繁衍的工具,而雄虫却是宝贵的,他们只需使用雌虫和亚雌,而雌虫和亚雌的天职就是被雄虫使用和抛弃。
但这位圣子,则是日复一日地围着雌虫和亚雌打转,他的宫殿里有一百多位雌虫和亚雌,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他还是经常对宫殿外的雌虫和亚雌挪不开视线,言谈举止仿若雌虫和亚雌与他同等。
简直是雄虫里的奇葩,教廷中的耻辱。
桑德斯菲主教的嘴唇抖了又抖,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教廷中,教皇和圣子的地位至高无上,圣子虽然是个奇葩,但是他强大的能力和特殊的地位也让桑德斯菲忌惮。
银发圣子对着伊利亚笑意盈盈,塞拉目露不满,他转过身,身后空间里的精神触须蠢蠢欲动,而银发圣子和伊利亚同时看向了他。
伊利亚是带着一丝犹疑不定,他习惯于听从雌父和雄虫的命令,他知道塞拉,自己的雄虫兄长救过自己,也对自己有善意,遇到这样古怪的事,他自然就想着依赖于塞拉的看法。
而银发圣子却对着塞拉轻轻眨了一下左眼。
他生着一双桃花眼,自是无情也动人,冰蓝色的眼睛本应让塞拉觉得十分陌生,可他却从对方闲散的,仿佛花花公子的姿态里读懂了些什么。
雄虫崽打了一个激灵,双眼微眯,突然确认了自己自从见到银发圣子后就有的猜测。
一个虫族世界土生土长的雄虫,怎么会有这幅地球人四处撩闲留情的花花公子姿态?
而且这浮夸的动作和神态熟悉的有点太扎眼了,就像是——
——和他一起出车祸的倒霉大学生之一。
塞拉转过脸,对着伊利亚点了点头,而年轻的金发亚雌什么都没说,顺从地对银发雄虫伏低身体,而后跟在了银发圣子身后。
眼看事情到了这一步,塞拉不想浪费时间,给其他雄虫留下开口的空间了。他对科莱恩行了一礼,便以身体不适之由,带着公爵府的所有雌虫和亚雌离开了中心城。
***
塞拉在治疗舱里安置好埃德温,给他用了充足的能量液后,就在心里盘算着联络银发圣子的办法。
当初塞拉——也就是地球人林寰宇出车祸的时候,他正带着几个问题大学生进行研学考察。这几个大学生可谓是奇形怪状,各有千秋,学校的辅导员应付不了,特意把包袱甩给了塞拉这个出了名的好脾气老师。
他们在研学的博物馆门口遇到了一辆报复社会的大货车,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大学生们和塞拉都不约而同地冲过去救人,可他们几个却被反复碾压在了车轮下。
或许,他们的生命都没有结束。
塞拉的心脏因为这个猜测而狂跳,几乎抽痛起来。如果他没猜错,这个银发圣子是一个父母离异的富二代,他从小跟着情妇成群的爸爸长大,在学校吊儿郎当,思想也不端正,天天撩闲撒钱,但却因为独特的魅力和俊帅的面容,引得学校里一群少男少女对他疯狂的示爱,让辅导员和老师都头疼欲裂。
当时塞拉作为他的老师,自然看不惯他这副荒废生命的德行,也知道他有一些心理疾病史,对他额外关照许多。也正是因此,他知道富二代其实是个不坏的小孩儿,如今让他带走伊利亚,塞拉还是放心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塞拉就在公爵府收到了一条匿名的信息,一个银发脑袋在从立体成像里探出来,小声试探:
“林老师?”
塞拉回了个“嗯”,对面立刻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夹杂着“老师你手脚好短短,我能抱抱你吗?”以及“这么可爱的脸作出这么臭的表情,果然是你啊老师”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塞拉激动的心情立刻熄灭了一半,对大学生恨得牙痒痒的复杂感情蔓延上来,让他只回复了一条信息便下了线:“照顾好我弟,顺便打听打听其他人的消息。运气好的话,我们都来了。”
他没管对面回复什么,只出门对无声等候在门外的西森说道:
“你放心,我认识那位圣子,他会暂时照顾伊利亚。”
塞拉自然而然地以为西森是为了伊利亚的去处放心不下,谁知西森说道:“伊利亚的命运是他自己的事,少雄主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关照他了。”
塞拉露出不敢苟同的表情。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对这些亚雌和雌虫兄弟远远不够关爱,也远远不够好,他只是给了他们栖身之所,充足的食物和一些教授知识的机器人而已,没有任何值得夸赞的成分。
可是他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雄虫无偿为亚雌和雌虫做过,他对亚雌和雌虫的保护,就连他们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我来是为了埃德温的事,我为他的失态向您道歉。”
西森垂下精致的头颅,对雄虫崽轻声说道:“埃德温他是一个很固执的虫,在我认识的所有军雌里,他也是活得最真实的一个。这不是令雄虫喜爱的品质,可是埃德温还是在教廷的监视下,做到了上将的位置,只因为他所有的功勋,都是他自己实打实豁出性命得到的。”
“他很强大,我觉得他的能力超过了2s级别,可是那同样代表他的昙花一现。越是强大的雌虫,越是受到雄虫标记和信息素的辖制,他的时间不多,所以他更加拼命。”
西森垂下湿漉漉的眼睫,掩盖自己眼中的泪光:
“当教廷的雄虫成为新一任的指挥官,皇族的亲眷成为雄虫元帅的时候,我们所有军雌其实都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没什么意义。曾经,帝国的权力分属皇帝、教廷和军队,而军队是雌虫唯一改变自己命运的渠道,可是在阿克斯上将死后,雌虫已经失去了军队。”
“很多雌虫放弃了,就像我。比死亡更绝望的是漫长的折磨,我早就被磨平了锐气,我甚至告诉伊利亚,一切就是本该有的样子,雌虫和亚雌生来就是低劣的存在,我告诉我的雌子,‘你要认命’。”
“可是埃德温他怎么都不肯学会放手。他执意不肯忘记阿克斯元帅,不肯妥协哪怕一星半点。教廷可以肆意安排他的命运,让他去打最危险的仗,让他成为残虐的雄虫卑贱的雌侍,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折断他的脊梁。”
“他还是那个埃德温,自始至终从未改变。他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耻辱和虐待,也从未削减过他的勇气和善良,教廷的谎言,也从未让他沉溺。”
“少雄主,我知道您或许会为他今天的行为愤怒,他为您添了麻烦,我不该为他辩解,但是我还是想要恳求您,因为我知道您与其他雄虫不同,而我卑劣地想要利用这一点。”
“埃德温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正直的雌虫。即便他不是您真正的雌父,他也很牵挂您,可以为您做很多事。他有一颗简单但纯净的心,即便在自身难保的时候,他也尽可能拯救着所有虫,不论他们值不值得。”
连廊复古的吊灯在塞拉的背后留下一个沉默的影子,四头身的雄虫崽忍着心中绞痛,抬起眼看向西森,眼底有一层沁泪的晕红:
“他永远不会是我的麻烦,西森。今天是我谢谢你才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每日白天抽出时间来照料一下埃德温,因为我”
雄虫崽的嗓音有些发紧,他垂下了那双漂亮的焦糖色眼睛,头顶的卷毛像淋湿的小狗毛发,萎靡地耷拉下来。
因为他不觉得埃德温想要自己。
直至今日,塞拉才恍然明白,他自己有多么武断,多么愚蠢又自大。他像每一个自诩救世主的男人一样,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怀着高高在上的拯救心思,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耍一些小手段,对着处于苦涩境地的埃德温撒撒娇,给他几个柔软温暖的拥抱,就能把爱和生命的意义注入他的体内。
他像每一个自大到令人厌烦的男人一样,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自己能教会埃德温怎么更好地活下去,教会这个世界更好的规则,能让埃德温变得无忧无虑平安顺遂,能让这个世界按照他的心意进化和运转。
可是他错得离谱。
他根本无法理解埃德温所处的境地,无法完全共情埃德温经历过的非人苦难,就像他或许知道阿克斯的死对埃德温影响很大,但他永远不知道那些苦痛日日夜夜地啃噬埃德温的心,围剿着所有他对生存的渴望。
他的自大让他好多次险些眼睁睁看着埃德温去死。
埃德温怎么会想要见他,他又怎能原谅自己。
雄虫崽双眸失神,短短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而西森碧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忧虑,他轻声说:
“怎么会是麻烦?少雄主,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埃德温一定会很感激您的搭救,若是他能看到您,一定——”
“西森,抱歉,我有很多事要做。”
雄虫崽撇过脸,毛绒绒的卷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泪意:“你白天陪他一会儿,每日我会给他送来食物,晚上我会给他做精神疏导。他没有雄虫标记的问题,我已经交给研究所调查,一定会为他解决这个麻烦,这几天拜托你了。”
他说完,就迈开疲惫的小短腿离开了回廊,走进一墙之隔的工作室,紧紧关闭了门扉,独留西森忧虑困惑地站在回廊里。
可是很快,他听到一声惊蹶的喘息,他蹙了眉,连忙走进了埃德温安置的卧房里。
“少雄主少雄主!”
埃德温猛然从医疗舱里坐起来,他身上暖和的羊绒毯子滑落下来,堆积在他劲瘦的腰间。
他的身体仍然虚弱,但是先前那精神海即将崩裂的濒死感已经消失殆尽。冥冥之中,他还记得少雄主黑色的触须如同潺潺涓涓的河水一般,抚摸过他精神海所有的撕裂和伤处,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填补着他的亏空。
那些奇迹般的神力,再一次将他从地狱中拖拽了出来,固执得像少雄主头顶怎么都不被驯服的卷毛一样,蓬乱又让他止不住的心酸。
他不值得的呀,他只是一个可耻的背誓者,让少雄主一次又一次为他承担风险,他对不起少雄主。
埃德温愣怔又慌乱地寻找着少雄主那小小的身影,可是房间内空无一虫,只有西森推门进来,将一瓶高等级的能量液递给了他。
“少雄主有事要忙,他特意吩咐我来照顾你。”
埃德温喝下手中的能量液,双手还在细微颤抖,他脑海里发了疯似的闪过各种念头,愧疚、担忧和各种他表达不出来的感情让他一心只想见到少雄主,想要大逆不道地抱住少雄主胖乎乎的小身子,告诉他自己真的很对不起他。
他喝完能量液,不顾身体的疼痛,执意想要离开医疗舱,可却被西森按住了肩头:
“埃德温,你冷静点。”西森拦住他:“你想想你今日做了什么?埃德温,说句真心话,今日少雄主救了你,救了我们,已经让我感慨于他的仁慈。”
“他少雄主在哪?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在这儿?少雄主责怪他了吗?
埃德温几乎为这个念头感到浑身僵硬,心脏压了巨石,疼得让他瑟缩起来。
而更糟糕的是,他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哪怕少雄主再也不见他,再也不会偎进他的怀里喊他雌父,那也是他自找的。
“埃德温,”西森坐下来,用目光直视着埃德温,缓慢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少雄主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但是你们从未停止让我惊讶。可是即便如此,即便你不想听,我还是想要提醒你。”
“少雄主已经是一个非常特别的雄虫了,他对你特殊的对待——即便我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是你最大的筹码。如果你是一个聪明雌虫,我一定会让你好好利用这份特殊,可是你不聪明,埃德温,你傻得出奇。我只希望你学会保全自己,不要让少雄主为你担忧了。”
“他为了保护你不惜跟所有雄虫势力作对,埃德温,即便是你,也该明白他想要你安全,想让你活着。我知道自从元帅和利安那些死去的虫对你而言无法释怀,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记得,埃德温,元帅一直希望我们活下去,一直活着斗争,即便看不见前途的未来会让我们无比痛苦,无比清醒。”
“我也一样。所以埃德温,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对少雄主道一声谢吧,雄虫的关怀本就难得,而他却为你付出了这么多。”
西森看着埃德温微微颤抖的背脊,轻轻拍了拍。他心里其实不知道埃德温是否还能得到雄虫崽的特殊照顾,也不知道雄虫崽的格外惊天动地的一时兴起能持续多久,能让埃德温平安多久。
但他还是对埃德温抱有最善意的祈愿。
“对不起西森。我”埃德温茫然语塞。其实心底里,他是明白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坐上上将这个位置,接替阿克斯元帅成为前线指挥官,对他而言是将自己所有的失去,所有的痛苦全都压抑在心底,只有这样,他才能骗过教廷的监控,才能在那个位置上完成自己的任期,保护更多的军雌,直到自己的身体无法支撑,被教廷随便塞给某个雄虫,成为繁衍虫蛋的工具。
但在他看来,从上将的位置上卸任后,他的生命和职责都已经结束了。他对母神的信仰在失去阿克斯元帅后,就已经摇摇欲坠,他对教廷和雄虫,没有一丝的期待。
没有雌虫会对自己的刽子手产生任何好感,而埃德温又不够聪明,做不出自我洗脑和欺瞒的事。
直到他遇到少雄主。
大多数时候,和少雄主的相处都让埃德温觉得自己双脚陷在软绵绵的云层里,虚无缥缈,好不真实。他想不明白少雄主的绝大多数举动,可是他又拒绝不了少雄主软软的身体像一块儿糖年糕,软软地趴在自己的胸口。
他迫切的想要保护少雄主,可是那只让他显得更加无用和笨拙,他都不明白少雄主为何还能容忍自己,在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搞砸所有事之后。
他不明白少雄主口中反复提及的“爱”,是什么意思。
他蜷缩起来,让医疗舱的治愈光谱缓缓治疗着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一点儿睡意,心里全都被少雄主填得满满当当。
到了此时,听了西森的话,他心里泛起了一丝悔意。
他不是为自己烧掉阿克斯元帅的翅翼,或者仇恨教廷,沦为亵神者而后悔,他是为了他如此亵渎自己的生命,罔顾少雄主让他活着的迫切愿望,而感到后悔。
他不该这样对少雄主,他早该想到少雄主是需要自己活着的,他想要自己活着,而自己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一滴泪水从埃德温的眼角滑落,西森轻叹一声,房间内重归寂静。
***
黑暗中,几条鬼鬼祟祟的触须从虚空中游动着,像一条条胖乎乎的黑色蟒蛇,小心地接近了散发着微光的医疗舱。
医疗舱里的黑发雌虫侧身蜷缩着,墨发干燥地铺在毯子里,几缕发丝贴在了他裸露在外的小半截苍白面容上,和他的眼睫纠缠在一起,显得他格外虚弱,像是生了裂纹的白瓷。
触须在一旁踟蹰了好久,最终还是没忍住,用圆鼓鼓的末端轻轻挑开埃德温的发丝,将它拢到埃德温的耳后。触须做得相当笨拙,毕竟它滑溜溜的,又总忍不住去蹭黑发雌虫的脸,被黑暗中的一只小胖手扇了好几下,才顺利将发丝拢开,露出雌虫沉静的睡颜。
触须完成了天大的使命,当即洋洋得意地在黑暗中扭动起来,像一颗丑了吧唧的胖水草。塞拉咬了咬牙,胖手捏成长着肉窝窝的小拳头,猛锤自己不听使唤的触须,免得触须扭醒了埃德温。
手短脚短的四头身幼崽在黑暗中跟自己纠缠在一起的黑色触须们较劲儿,却没发现床上的雌虫无声睁开了双眼,眼底只有一片清明。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轻轻握住了正在被小胖手捶的触须。
刚才还扭来扭去,左躲右闪的触须顺服地贴上了埃德温冰凉的掌心,又得寸进尺地在雌虫手腕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胖乎乎的末端探进了雌虫的袖口里,乖顺得像条被驯服了的蛇。而触须的另一端,胖乎乎的四头身幼崽突然僵住,胖乎乎的小身体缩在黑暗中,没有出声,甚至还背过身去了。
他大概又打扰埃德温了,塞拉萎靡地想。他虽说让西森照顾埃德温,但他又怎么放得下心?让机器人送了很多营养餐和能量液来就算了,夜里还是没忍住偷偷跑过来看埃德温。
即使他知道,埃德温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
他以前怎么就这么蠢呢?觉得埃德温会因为他的一点“小恩小惠”,就对他产生依赖,因为一点温情,就能选择继续活在这个极端糟糕的世界里。
是他把什么都搞砸了。
而现在,他只要埃德温保证埃德温健康活着,其他什么都不奢求了。即便他还是忍不住贴近埃德温,一闭眼就想要将脸埋进埃德温的胸口依偎。
装幼崽撒娇来撒娇去,也不知道最后谁哄了谁。
塞拉耷拉着小脑袋,四头身的矮胖幼崽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又可怜又孤单的模样,让埃德温看得心都绞痛起来。他张开唇,想要对少雄主道歉,可他还没开口,黑暗中的雄虫崽已经收拾心情,强装镇定地说:
“我只是来看看雌父需不需要精神疏导。若是雌父不需要,我过两天再来。”
雄虫崽说完,在黑暗中缓缓挪动小胖腿,又向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其实没来多久,因为他那不听话的触须犯上作乱,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看看埃德温的模样,这让他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几乎无法填满。
塞拉这时候才发现,自从穿越以来,他虽然每时每刻都在憎恶着这个世界,但他没有一瞬是觉得孤单的,而那是因为他一睁眼就遇到了埃德温。
他那强大坚定又脆弱的雌父,是他在异世种下的第一颗心锚。他早就不再把埃德温当成他的任务目标,而是当作他来这里的意义,他用尽力气也要保护的珍宝。
他是为埃德温而来的。
比起埃德温需要他,他其实更需要埃德温。
可是他太没用,甚至没法激发埃德温活下去的念想。
雄虫崽不敢抬头,即使他心里渴望扑进埃德温的怀里,却还是抽了抽小鼻头故作潇洒:
“雌父没事就好,我不打扰了。”
虫崽胖乎乎的身影充满落寞,像一团胆怯的,害怕被主人拒绝的小狗崽,只留下一个毛绒绒的背影,连抬起眼撒娇都不敢。埃德温无端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少雄主时,对方苍白地躺在医疗舱里人事不知,而那时埃德温心里对他没有关爱,只有防备。
埃德温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残忍,他辜负了一个渴望雌父的幼虫崽,甚至在他为他做了一切之后,不愿意给虫崽一个“抱抱”。
“少雄主!”
埃德温失声的喉咙突然在强烈的母性下找回了声音,他冲下医疗舱,挽着手中乖顺的雄虫触须,踉跄着扑向背对着他的小虫崽,将他一把揽入怀里。
虫崽的卷毛蹭上他的胸口,埃德温胸口的空洞突然被填得满满当当,他漂泊无依的灵魂在他胸口驻扎,发出满足的慰叹。
第25章 第 25 章 胖虫崽一败涂地
塞拉在埃德温的怀抱里僵住了, 他的触须过分熟稔地环抱住埃德温的身体,而他的卷毛已经在埃德温暖融融的胸口处顺服地紧贴。
他几乎想要立刻融化在埃德温的怀抱中,摊成一只小虫饼, 想要将软胖的苹果脸贴紧埃德温的胸口,想要蜷缩在他的胸口入眠, 悄悄用雄虫触须牵住埃德温的每一根手指。
雄虫崽的焦糖色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似有水波荡漾,可他还是垂着眼,萎靡地违背自己不争气的意志。
他没有回抱埃德温, 只任由埃德温紧紧抱着他。
无论虫崽的触须多么热情又亲密地贴上来,虫崽却像一块儿软乎乎的糯米糍, 没有什么反应,毛绒绒的脑袋低低垂着,埃德温的心骤然往下坠了坠。
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极为不恭敬的, 若是西森还在这里,一定会用极为严厉的目光逼视冒犯少雄主的自己, 可是埃德温却还不愿松开手臂, 他周围的雄虫触须挤挤挨挨地缠绕着他,互相推来挤去,几乎将埃德温从头到脚都缠住。
塞拉有些尴尬又气恼。他悄悄伸出小胖手, 拽回几根触须揣在怀里抱着, 免得它们无休止地骚扰埃德温。
“少雄主。”
埃德温等不来虫崽热切地回抱, 怀里的雄虫崽背对着他, 胖乎乎的身影很倔强, 让埃德温的手指泛冷。
他该松手了,如果少雄主不再要求——不再希望埃德温触碰他,如果少雄主因为埃德温的所作所为对埃德温感到厌烦和耻辱, 那埃德温不应该再进一步冒犯少雄主,这是十恶不赦的罪行,若不是少雄主如此仁慈,埃德温会因此被处以极刑。
“我错了,我背弃了对您的承诺,我给您和公爵府惹了很大的麻烦,求您求您罚我吧。”埃德温的声音有些发抖,而那让塞拉疲惫不堪的心更加涩痛难忍。
“雌父,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这样说。”
塞拉抬起小肉手,想要像曾经一样拍拍埃德温的手背,可他却又迟疑了——他并不确定自己做的事是不是得到了埃德温的许可,他自以为是的亲密,他的“爱”和对埃德温的“期望”,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埃德温想要的。
那显然不是,否则埃德温就不会每一次都义无反顾地选择去死了。就像他没有在意的事,就像他没有牵挂。
原本埃德温也是不懂这些的,关于地球人类沉迷的“爱”学说,关于遥远蓝星上另一个文明的理念和追求,这些从来都是他单方面强加给埃德温的,而显而易见,这让埃德温更加痛苦,更加懵懂。
塞拉还记得,在那血腥残酷的庆典上,埃德温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双翅带他升空,带着地狱业火焚烧一切,他是那么耀眼,那么义无反顾,可是他看向塞拉的目光却那么痛苦哀伤。
为了保护塞拉那他自己都不在乎的名声,埃德温当众承认自己是“亵神者”,一个多么沉重又低贱的罪名,在虫族这个唯神论的社会,是任何虫都无法宽恕、无法容忍的罪行。
塞拉明明知道,埃德温多么崇敬地仰望虫母,仰望他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母神,即便是塞拉,也不能在埃德温面前说虫母的不是。
而今埃德温将这项亵神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只因为他对塞拉感到愧疚,感到困惑。塞拉强加在他身上的善意和爱没有让他活得更轻松,反而像一道新的枷锁,让埃德温背负了更加沉重的担子。
而这一切,都是塞拉在噩梦中都要逃离的场景。
这不是埃德温想要的。他的拥抱不是,他自以为是的爱不是,他强加给埃德温的“雌父”头衔也不是。
“雌父,你听我说。你没错,自始至终,你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贪权残暴的教廷,错的是目中无虫的皇族,错的是这个千百年来延续了畸形和残酷的社会。”
雄虫崽顿了顿,他短短的小胖手蜷曲起来,强行压抑着将自己的胖爪子塞入埃德温掌心的冲动,忍得胖肚子都颤抖了一瞬。
“错的是我,如果我能更强大一些,如果我准备得更充足一些,如果我知道更多——更多关于阿克斯上将的事,就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了。”
雄虫崽用胖爪子捉住自己晃动的触须,紧紧抱在怀里,焦糖色的眼睛蓄了泪,目光都微微晃动起来。他胖乎乎的身体也在力竭和懊悔之中发抖,却故作无事地不肯回头,幼崽矮矮胖胖的小肩膀独子承托了所有重量,几乎顷刻之间撕碎了埃德温的心。
他怎么能对少雄主做这种事?他怎么能这样伤一个虫崽的心!
“少雄主,你不要这样说,你救了我许多次了,我没什么可以为您做的,我一直——所有我在意的虫都会,都会离开我,我从来都没什么用。”
缠在埃德温身上的黑色触须眷恋地蹭着他,而埃德温怀里的雄虫崽却一动不动,埃德温的目光几乎破碎,他在心里祈求着雄虫崽回过头来,像曾经一样扑进自己怀里,可是雄虫崽没有。
“我一直在给少雄主惹来麻烦,我恳求——恳求少雄主惩罚我,我不会再、做出任何让少雄主为难的举动,我会听少雄主的话,我会做一个合格的雌父,我——”
“雌父,不需要这样。”
雄虫崽用触须轻柔的推开了埃德温的手臂,他像黑暗中躲了躲,独留埃德温惶然又无措地跪坐在原地,身上缠着几缕不听塞拉使唤的黑色触须。
“您不需要听我的话,也不需要做什么合格的雌父。我刚刚跟您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是我错了。”
埃德温睁大眼睛,一滴晶亮又无措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的喉咙挤出一声猎物窒息般的啜泣,那几乎让塞拉动摇。
更多的触须违背塞拉的意志,耀武扬威地包裹着埃德温,缠绕在埃德温身上,而他却只看得到塞拉。
“我是一个失去雌父的雄虫崽,又身患残疾,大多数时候,我都被禁锢在这偌大的公爵府的须臾之地。我的雄父常年使用壮阳药和精神力改善药剂,身体早就垮了,因此敏感避世,没有让我去雄虫学校,也没有给我请家庭教师。”
“我的学习和生活,都是在这间套房里完成的。教廷的教材教我憎恨提防雌虫和亚雌,我全都照做了,可是我还是很痛苦。”
“直到我大病一场,以为自己要回到虫母的怀抱,你出现在了我的身旁。我生出了强烈的私心,我想要有个雌父来爱我,在乎我。”
“可是我从没想过,你愿不愿意做我,一个残疾雄虫崽的雌父,在那么多来自雄虫的折磨施加在你身上之后,在雄虫夺走了你所有珍视的东西之后,我还要从你身上掠夺爱。这是我的错。”
雄虫崽深深低下头。他的话虽然真假掺半,但是他的感情却毫不作假。塞拉的原身作为一个残疾却又带着特权的雄虫幼崽怎么生活,他并不清楚,但是从他做塞拉的那一刻起,他其实一直在有目的性的靠近埃德温。
系统的任务,当然是一切的开端。那不靠谱的系统下发了一个看似不用脑子就能完成的任务,刺激一个乖顺的雌虫走向觉醒和反抗,让塞拉利用幼崽的身份赖上了埃德温,并因为自己独处异世的寂寞和空虚,他仿佛有雏鸟情节的小雏鸡,将“拯救埃德温”、“与埃德温建立情感羁绊”当成他在异世的意义。
他用“爱”挤占埃德温原本就很渺小的生存空间,并且向埃德温所求同等的回馈,希望埃德温像他在乎埃德温一样,也在乎着他。
可是这公平吗?当埃德温拥有的只是无法放下的痛苦,满目疮痍的虫生,他却还要在埃德温身上榨出一丝“爱”来,可那可怜的雌虫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懂,更没有义务回馈塞拉的“爱”,他没必要为塞拉的撒娇和亲密付出他不理解的东西,没必要因为一只莫名其妙的雄虫崽生出放弃过往,好好活着的念头。
“没事的,雌父。”雄虫崽抽了抽鼻水,扯过不很情愿的黑色触须,揩掉小胖脸上的不明液体——他恨死这副幼崽身体了,能力菜还泪腺浅,特别是在埃德温身边的时候,简直一点尊严都不给他留。
“我想明白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就就活着好吗?我知道我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是我会呜我会让你身体好起来,会改变这一切的。”
雄虫崽脆弱的喉咙里还是无法抑制地挤出一丝哭腔,颜面扫地的虫崽急得跺脚,扯着自己粘在埃德温身上的触须“蹬蹬蹬”向外跑去,压制许久的泪花喷涌出来,像两朵小喷泉,显得可怜又可笑。
他的黑色触须眷恋地游弋在埃德温身边,直往埃德温怀里钻。埃德温张开双手想要庇护它们,可是塞拉却终于想起怎么收回自己的雄虫触须了,那些亲密缠绕在埃德温手指上的触须骤然消失,让埃德温的身和心骤然空了一大片。
“少雄主”
感应的房门瞬间闭合,埃德温的声音被吞噬,温度恒定的房间内突然空得让他心里慌乱,黑暗层层叠叠地压了上来。
埃德温第一次察觉到孤单是什么感觉,他愣怔了好久,才爬回医疗舱里,有些畏寒似的蜷缩了起来。
直到如今,他也不明白雄虫崽为什么要哭得这样难过,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错,雄虫崽却没有半分责怪他,反而说了一些他不能理解,却让他心痛如绞的话。雌虫茫然地望着虚空,直到眼珠冷得像是结了冰,他才缓缓闭上双眼,将双手环抱在自己空旷的胸前。
这里曾经有一个暖乎乎的虫崽,将胖乎乎的小脸儿埋进他的胸口酣睡。
而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埃德温突然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恐惧堵塞了他的鼻腔,他茫然僵直着,等待那让他心脏绞痛的情绪过去,可是那一直挥之不去。
直到一根触感熟悉,鬼鬼祟祟的漆黑触须在医疗舱的边缘探头探脑,最后小心地沿着毯子的边缘,趴在了黑发雌虫的手旁边。
它谨慎小心地“张望”了一会儿,才缓缓延着毯子的边缘凑近雌虫的袖口,有过一会儿,那根胖头蛇似的黑色触须已经堂而皇之地在雌虫手腕上缠绕一圈,圆圆的顶端贴在了雌虫鼓起的胸口上。
贴在雌虫无声起伏的胸口,它终于老实了,一动不动地假装自己并不存在。“睡梦中”的雌虫轻轻睁开眼睛,目光温柔地看着腻在他胸口的触须,让他胸口闷痛不止的情绪像潮水一样褪去。
他轻轻晃了晃手腕儿,让那“警觉”的胖头触须立刻装死,悄悄往毯子边缘靠了靠,却又流连他的胸口,像是一个没吃够奶的小狗崽一样可怜巴巴。埃德温闭上双眼,假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抓握住胖触须,几个呼吸过后,那胖触须幸福地“融化”在了埃德温的胸口,和那喜欢在他胸口摊成小虫饼的幼崽没有任何不同。
埃德温的心安定下来,他闭上眼,今日第一次无忧地睡去了。
***
一墙之隔的工作间里,雄虫崽懊丧地瘫坐在墙的一边,双眼肿成桃子,扯着自己一根触须惨兮兮的抹眼泪。
他还是不放心埃德温的,虫族根本没有给病人陪床的概念,西森在日落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留埃德温一只虫在医疗舱休息——这对于雌虫来说可是难以想象的优待了,可是塞拉哪里放得下心?
他虫是走了,告诉自己要克制,不要再索取埃德温无法理解的东西的同时,好好保护埃德温就够了,可是他的魂儿还留在埃德温的身旁,精神力也一直在虚空之中躁动着。
塞拉算是发现了,在牵扯到他的情感问题,或者更具体点说,在牵扯埃德温的时候,他的精神力根本不听话,十分有自己的想法。塞拉像个勇敢的战士一样和自己的欲望搏斗了两分钟,胖虫崽一败涂地,一根从同类中脱颖而出的幸运触须跨域维度,鬼鬼祟祟地靠近了埃德温。
埃德温的身体还好,只是有点虚弱。
听着触须传来的反馈,胖虫崽抽了抽鼻子,又开始幻想代替触须,躺在埃德温怀里的小饼是自己。偏偏系统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宿主,你睡得着觉吗?我睡不着。”
系统的少女音阴森,在幽暗的夜里显得十分诡谲。
第26章 第 26 章 男妈妈学会哄胖崽了。
雄虫崽悚然一惊, 在工作室幽静的灯光里打了一个激灵,一个丢脸的哭嗝被他自己用胖爪子捂回去。
“系、系统。”雄虫崽结结巴巴,勉强恢复他在系统面前那胸有成竹的模样:
“有什么事?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是这样吗, 宿主?”系统的少女音幽幽:“经过系统推算,埃德温的人物偏离值又增高了。如果埃德温的偏离值增加, 灾难性的毁灭即将降临, 宿主,你还睡得着觉吗。”
“这些都是我计划的一环。你瞧,埃德温已经公开宣誓违逆了自己的信仰, 燃烧了那些雌虫翅翼,这代表了他对于雄虫统治的厌恶和反抗, 对不对?”
系统沉默片刻,在雄虫崽脑海里发出细微的电流声,而后声音困惑:
“可是根据数据分析, 他目前的受损程度不足,对雄虫统治的憎恨不足, 偏离命运, 让他的觉醒成功率面临很大的不确定性”
“系统,”雄虫崽鼓着小脸儿正色道:“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过程中的偏离有什么要紧?只要我的行为能让埃德温最终完成觉醒, 那我的任务就是成功的。我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的系统同志, 请不要质疑这一点。”
“可是”系统的少女音弱下来, 听上去有点儿委屈:“可是今天埃德温都要求你惩罚他了, 他看上去也很需要你的惩罚,你为什么不顺势而为,惩罚他呢?这样既完成了任务, 也是给了埃德温他想要的,对于宿主来说是两全其美的事。”
系统天真的话让塞拉的心猛然一缩,方才止住的眼泪又流淌下来。他握起肉乎乎的小拳头擦了擦脸,静静抽噎了好一会儿,直到系统都慌乱地发出电流声,企图放一首音乐安抚突然情绪不稳定的宿主,塞拉才喃喃自语道:
“正是因为他想要我惩罚他,我才不能给他惩罚。埃德温如今处于一种防御破碎,信仰背离的虚弱状态,他曾经深信的、维护的一切都摇摇欲坠,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如今的局面,所以才想要我,一个雄虫来惩罚他,帮他重新树立观念,纠正他、管教他、让他在疼痛和残酷中寻找继续在这个世界中存活的安全感。”
“他想要我惩罚他,是因为他除了为雄虫服务,接受雄虫施加在他身上的一切之外,已经找不到别的存活的意义了。他想要我惩罚他,想要做令我满意的雌父,不是因为他喜欢我、或者想要做一个没用的雄虫幼崽的雌父,而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在他一切的信仰、努力和保护的东西都土崩瓦解之后,他究竟怎么活下去。”
“系统,这让我该怎么做?我只想要他活下去,可是我从来没法体会他的痛苦的万分之一。我该怎么做?”
系统的电流声更大了,在塞拉的脑海里嗡嗡作响,似乎在拼命推导和运算塞拉话中的含义。但是显然,塞拉话中所说的人性复杂程度超过了稚嫩系统的运算范围,塞拉几乎能想象到单纯的系统像个想要刨根问底的小女孩一样抓耳挠腮。
这让塞拉涩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胸口放松了些,他擦掉眼泪,像个温柔的老师一样哄系统:
“好啦,我知道你想不明白,你只要记着,我还在做我必须要做的事,也一定会拯救这个文明,你不需要操心大人的事,乖,玩去吧。”
“滋滋滋好诶。”
系统傻乎乎的,没有意识到塞拉嘴里“必须要做的事”和所谓的系统任务没什么必然联系。它意识到自己的宿主情绪处于一个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所以它在自己的数据库里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心理治疗大法,对塞拉输出了很久心灵鸡汤。
塞拉有些啼笑皆非,他温柔地在脑海中迎合着系统,没多久就将冒牌心理医生系统哄成了胎盘,让系统乐陶陶的下线了。
系统走后,塞拉的小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低头摸了摸自己安静的触须,想象着触须另一端埃德温酣睡的模样。
他还带着泪光的双眸坚定起来。胖乎乎的虫崽手脚并用地从墙边爬起来,在深夜中走向了工作室明亮的长桌。
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
皇宫里,伊洛特安静地跪在光洁的地面上,他低着头,微微带卷的墨发垂下,遮住了他平静又麻木的金色眸子。
科莱恩半靠在长椅之上,他的面前悬浮着许多光屏,两条金红色、凝实的精神触须协作他进入主脑,汲取着信息。他的身边有许多年轻貌美的亚雌,正在安静而机械地按揉着克莱恩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科莱恩猛然从光屏中抽出了自己的精神触须,有胆小的亚雌没规矩地发出一声喘息,伊洛特心里一惊,抬眼时却已经看到那可怜的亚雌被科莱恩一触须打出去,浑身抽搐地砸在墙壁上,又向一具尸体似的落下,发出一声闷响。
伊洛特难以忍受地闭上了眼。雄虫的精神触须不只是高纬度的神力,无法被其他能量伤害和触碰,它更是作用于雌虫和亚雌的精神海,只要雄虫有意,被精神触须触碰的雌虫和亚雌就会精神海崩溃,彻底断绝生机。
伊洛特降生以来,他看过宫廷中无数雌虫和亚雌被雄虫精神力抽中,浑身抽搐着倒下,他们漂亮修长的肢体在剧痛之中痉挛,血管暴凸,双眼失去神智的光辉,布满濒死的血丝。而后,他们会像一袋廉价的废品,被其他雌虫侍卫无声地扛起,像是摆脱什么脏东西似的搬运出去。
无论过了多少年,伊洛特都无法平静地对待这一幕。儿时他总是被吓哭,哪怕在雄父面前,他也管不住自己的泪水。而后来,他的命运掌握在了科莱恩手里,他哭得少了,因为他知道他的眼泪只会激发科莱恩更病态的兴奋和更深刻的暴虐。
突然,伊洛特的脖颈被一根金红色的精神触须死死攥住,他睁开眼看向面色阴鸷,向他走来的雄虫兄长,眼底无法克制地泛起生理性的泪光。
“你今天得到你想要的了吗,我亲爱的弟弟?你对塞拉公爵异乎寻常的迷恋得到满足了吗?”
大庭广众之下,科莱恩的话像是一道耳光重重扇在伊洛特的脸上。在以雄虫为尊的虫族社会,一个雌虫哪怕出身高贵、能力卓绝如伊洛特,也无法面对品德低贱,妄想攀附雄虫的指责,伊洛特的眼泪冲破了眼角滚落下来:
“哥哥哥,我对塞拉公爵没有任何图谋我不敢攀附高贵的公爵,我属于您,我只属于——”
他卑微的话语没有打动科莱恩。雄虫的触须越收越紧,几乎让伊洛特无法呼吸,而后猛然将他甩出去,身体重重撞上宫殿中的宝石桌面。
他滚落在地,匍匐着身体呛咳不止,科莱恩神经质地捏起拳,吐出两个字:
“撒谎。”
恐怖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两根精神触须如同生刺的荆棘,突然像鞭子一样抽在了伊洛特穿着礼服的身体上,留下氤出血水的鞭痕和伊洛特压抑的痛呼。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卑贱的、可笑的图谋,漏洞百出的伎俩,你和塞拉那个自大妄为的残疾虫是一伙儿的,你在帮他,你想让我也帮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妄尊自大的婊子!你忘了是谁养你到现在,是谁给你无底线的宠溺和庇护!不要脸的贱雌!”
又一道鞭子落在伊洛特的脊背上,让他的背部一片血肉模糊,翅鞘歇斯底里地发出微光。雄虫触须留下的伤口几乎是无法愈合的,除非雄虫撤回伤口上残存的精神力。血很快就流了一地,而宫殿里跪伏着的雌虫和亚雌悄无声息,像一群沉默的人偶,没有一个敢于抬头,看一眼他们往日里爱戴的雌虫皇子。
伊洛特两眼发黑,他不确定自己上次被伤到这个程度是什么时候了,被科莱恩管控之后,他也天真地反抗过,而几次血淋淋的管教之后,他就成了科莱恩听话的、花瓶似的雌虫弟弟。
没有别的雄虫可以越过科莱恩伤害他,能让他流血的只有宣称“庇护”他的科莱恩。
伊洛特呛咳着喷出一口血,唇角挑起一抹极度自厌的讽刺笑意。他在散乱的黑色长发中垂下眼,颤抖着轻声说道:
“哥哥,我没有骗您我对虫母发誓,我只想属于您,成为您的所有物。我不想属于塞拉公爵,不想让我的背上烙下别的雄虫的惩罚。您确保了这一点,哥哥,即便是教廷的机器人都不能碰我,我只属于您,我是干净的”
四下鸦雀无声。伊洛特只能听到自己带着血腥味儿的喘息声,可悲又歇斯底里。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鞭打他的触须拴住他的四肢,将他拖行到了科莱恩面前。
科莱恩抬起他的下颌,用洁白的手帕抹去他唇角的血液。留在他背后伤口的精神力正在缓缓被施暴的雄虫抽走,没必要地缓慢,加倍拉长了他的痛苦,不过伊洛特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似的,他精致的面容上挂了清泪,带着眷恋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科莱恩的大腿上,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狗。
“伊洛特,我希望你记住你的乖觉,我艳丽的小玫瑰惩罚你刺痛了我的心,不要再逼我做更多了,好吗?”
雄虫带着笑意将自己温热的掌心贴在了伊洛特后颈,轻轻摩挲着那块儿光洁的皮肤:
“你是金翎羽的雌虫,与我共享着最高贵的血脉我们血脉相连,我的弟弟,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我赐予你一切,在我的庇护下,你将拥有别的雌虫想都不敢想的一切,这都是我赋予你的尊荣我亲爱的弟弟,不要让一个哥哥伤心,你知道吗?所以——”
“下一次,当我让你去做什么的时候,你该说什么?”
“我说:‘是,哥哥。’”
伊洛特声音颤抖,而这让科莱恩的笑容更加邪异:“这就对了,我的小玫瑰。你可怜的小把戏隐藏不了你的算计,或许你对塞拉公爵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那个残疾的的雄虫有着可怜的幼崽身体,他对于任何雌虫和亚雌来说都是鸡肋,是不是?你这被娇养的,没经过风雨的小玫瑰,当然看不上他的无用了。”
“是的,哥哥。”
雄虫开始抚摸伊洛特的发顶,伤口的精神力被抽走后,血肉模糊的伤处开始在雌虫强大的自愈力下愈合,刺痛感让雌虫微微颤抖。
“你指望那残疾虫崽为你做什么呢?甚至不惜为了帮他,算计将你养大的哥哥,伊洛特,我以为我将你教的更好。”
雌虫的颤抖更加剧烈,而使用过精神力的雄虫显得有些疲惫,他挥挥手,示意雌虫侍卫将墙角的亚雌尸体拖走,那些被迫旁观伊洛特受辱的“观众”也迅速退下了。
伊洛特将大半张脸埋在科莱恩的腿上,姿态依赖,半敛在阴影中的眸子却是一片麻木和冰冷。雄虫像摸一只宠物一样抚摸他秀美的长发,许久后才懒洋洋地开口:
“一个残疾虫崽的异常精神力,就让你心里动摇,你在想什么?你真认为虫母会派她的使者来拯救你吗,我的宝贝弟弟?”
伊洛特脑后一紧,他顺着力道仰起头,恰到好处地在双眸中流露一丝脆弱:“我没有,哥哥。”
“他很快会死,没有虫能这样过度使用神力,更何况一只无法发育的雄虫。而在此之前,他会替我对付教廷那群贪婪的野狗。你听清楚了吗,伊洛特?”
“听清楚了,哥哥。”伊洛特眼中泪光摇晃,白皙的喉结因为“恐惧”而颤抖。科莱恩伸手揩去伊洛特的一滴泪水,而后将他的长发放开:
“真乖。去吧,塞拉的雌虫、亚雌手环很快就会生产好,皇室和贵族会出手对付教廷的机器人,向雄虫宣传教廷的图谋,而你负责让所有的亚雌、雌虫都带上塞拉的手环,懂了吗?我要让教廷的机器人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计任何代价。”
“是,哥哥。”
***
几日后,塞拉和实验室的研究员克里森通起了视讯,身材干瘦,背脊佝偻的瘦高雌虫的身影悬浮在塞拉工作室的半空里,而塞拉挥舞着触须,看着手中的生物报告。
庄园的主脑将塞拉的声音和身型都模糊处理,克里森并不知道对面的雄虫主顾是什么样的存在,让他的声音多少有一丝拘谨。
但那拘谨也并不多。克里森是一个很怪的雌虫,他身上有一种“明目张胆”的无礼特质,无论是哪一任雄虫管理者,都对他深恶痛绝,若不是因为他超乎寻常的科研能力,早就将这个毫不尊重雄虫,甚至让雄虫时常觉得自己愚笨的该死雌虫处理掉了。
半月前,塞拉通过改造机器人发来的通知彻底改变了研究所的生态。雄虫管理愤怒地席卷而去,带走了所有实验室的珍贵资料,有个雄虫管理甚至让实验室的机器人攻击了所有雌虫和亚雌研究员,用来泄愤。
可他们终究没留太久,等雄虫离开后,雌虫和亚雌研究员仍然像一群被吓破胆的鹌鹑,半蹲在角落里,克里森也是。
五年前,教廷和皇室联手清洗以阿克斯元帅为首的,号称“曙光”的亵神者后,克里森都沉默地在实验室做最肮脏的清扫工作,再也没有露出半分天才研究员的锐气。
因为显而易见,天才从来不是留给雌虫和亚雌的称号。
新诺亚公爵的命令通过系统传输过来,起先,没有雌虫和亚雌胆敢查看,但是很快,他们又想起无事雄虫命令的后果。如今的首席亚雌研究员,克里森曾经的实习生颤抖着打开信函,而后,所有的目光震惊地落在了正带着手套,浣洗防护服的克里森身上。
多么奇怪,一个打扫废料的低级研究员,竟然成了实验室的管理者。
很多研究员的目光嫉妒而困惑,但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因为克里森是新诺亚公爵钦点的负责者。克里森却没什么表情,时隔多年他再次换上了洁白的研究服,一言不发地进了实验室,仿佛别虫的目光与他毫无关系。
在克里森接手实验室之后,塞拉隐去埃德温的姓名,将他的医疗舱采集的身体数据全都发给克里森,同时与克里森共享他手环的成果。他希望在手环生物信息汲取方面获得克里森的帮助。
他和克里森的“合作”十分顺利,因为克里森是唯一一个不因为塞拉的雄虫身份,对他另眼相看的雌虫。克里森的声音古板平静,很像在地球时,疲惫社畜被迫向领导汇报时的模样,有一点服从度,但不多。
塞拉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克里森的身份和能力导致。克里森的雌虫等级很低,只有d级,代表他的身体素质低于一般雌虫,对于雄虫的信息素需求也低,让他在没有雄虫标记的情况下保持了相对长久的寿命。可同时,他近乎天才的智力水平让他在这个压迫雌虫和亚雌的世界里孤立无援,塞拉敢肯定,克里森一定不是自愿为雄虫服务的。他身上有一种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气质,大概也是来源于此。
可是塞拉无法依靠自己完成这一切,他只能紧紧抓着他能寻求的帮助。
他恳切地祈求克里森继续为埃德温的治疗寻找方法,寻找雄虫标记的替代品,可是目前为止,克里森给他的答案都是不行、不行和不行。
而塞拉也从实验报告中看出来,雌虫和亚雌的基因是有缺陷的,他们的短寿、对雄虫信息素的渴求,都是他们基因编码中和雄虫相比缺少一段基因。塞拉皱眉盯着基因图谱上的图案,看着雌虫和亚雌那仿佛被草率修剪掉的一块儿基因缺口,过了好久才再度找回声音:
“我知道,基因编撰的难度很大,如果被帝国和教廷发现,你会承受很大的风险,克里森教授。”
塞拉习惯性地用上了地球对于高知人群的敬称,可克里森无动于衷,连问都懒得问一句,只半掀着眼皮听着。
塞拉没有在意克里森的态度,但他确实心急如焚,无论是关于埃德温的身体还是关于他的手环带来的革命信号。
诺亚公爵的科技工厂里,第一批手环已经发送出去,很快,皇族、贵族的雌虫和亚雌都会佩戴手环,作为他们的雄主或者雄父抵抗教廷势力的标志。伊洛特已经在作为皇族的雌虫在为雄虫服务的星网中现身,他银色的手环闪闪发光。
可是现在所有虫都不知道,塞拉的手环真正的目的是让亚雌和雌虫打破他们被雄虫管控的境地,建立连接。
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手环并不是雄虫惩罚机器人的替代品,它是一个网络,一个只存在于雌虫和亚雌之间的网络,通过手环,他们将离开孤岛,通过手环,他们将结成联盟。
通过手环,他们的新时代即将来临。
但想要完成这一革新,塞拉必须确保手环能让雌虫和亚雌正确。他需要想个办法绕开星网,绕开光脑,不让雄虫发现端倪。
而这些都需要生物技术,塞拉迫切地需要帮助。
他对无动于衷的克里森暗示了几次手环的真正目的,而后转为明示,可效果甚微。克里森完成塞拉的每一项命令,但是关于这些会令克里森面临教廷和皇族审判的研究,塞拉也不敢草率地发号施令,置克里森的性命于不顾。
见克里森仍然像个不情愿的社畜,塞拉叹了口气,正想再争取一下,却被他自己手上的手环震了震。他意识到到了自己为埃德温准备晚餐的时间,连忙对克里森尴尬一笑,跳下工作台跑向小厨房。
只是他不知道,视讯并没有关闭。他那四头身的小身体离开了庄园系统为他扭曲身型的磁场,肥胖软萌的模样在克里森面前暴露无遗,让克里森无声地挑高了眉。
克里森没有出声,他的目光跟随着雄虫崽弹动的小身体飞快跑走。他的手指飞速活动,不多时连破了几重防火墙,钻了星网的漏洞,视角跟随那新任塞拉公爵进了厨房。
***
塞拉踩着一个滑动机器人,身后的触须飞快挥舞着,将食材切成块丝末片,再进入厨具之中煎炒烹炸,很快做了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
考虑到白日里西森也在陪伴着埃德温,他每次都带着西森的那一份饭菜,一起由机器人送入埃德温养伤的套房。
深夜里,他才会放纵一根角逐胜利的触须,去贴着埃德温查看他的情况,或者小心地替他做精神疏导。他如今做这些可熟练了,能确保不打扰埃德温睡眠。
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日后除了保护埃德温的安全、确保埃德温健康以外,不会再对埃德温索取爱,或者利用埃德温会让他自己痛苦的觉醒来完成系统的任务。
埃德温本身就是完美的,无论他觉醒与否,无论他是否会选择既定的道路。塞拉都不想再干预他,改变他,让他迷茫难过了。他能做的,只有为埃德温清扫一切,确保埃德温没有半点后顾之忧。
无论埃德温选择什么,他都会完成埃德温不想、或者无法完成的部分。
可是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埃德温的心,有时候他躺在工作间临时搭建的小窝里半梦半醒,总是幻想自己就是今夜那根幸运的触须,能够悄无声息地,紧紧贴着埃德温的胸口,能够被埃德温无意识地握在掌心里,能够假装自己被埃德温真心喜爱着。
这么想着,塞拉将一个有他半个脸大的酱肉包叼进嘴里,打发机器人去给埃德温和西森送食物,自己食之无味地嚼着包子,耷拉着小肩膀往工作室走去。
“少雄主,”
一道熟悉的、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走廊那头响起,让塞拉头顶的小卷毛惊慌地弹跳一下:
“您能”在雄虫崽拔起小胖腿准备转身就跑时,迟疑的埃德温突然开了窍似的,一改他先前令塞拉心碎难过的服从、祈求的雌虫说话方式,像塞拉曾经无数次希望他做的那样,提出了一个要求:
“您能陪我进食吗?”
“诶?”
雄虫崽被定住了,叼着半个包子回过头来,仰起小胖脸歪着脑袋,愣愣看着高大俊美的黑发雌虫,像一个风中凌乱的小胖狗。
第27章 第 27 章 就要做革命兄弟的小狗怎……
埃德温见塞拉迟疑地站在原地, 像是一只伸出小短腿试探地靠近主人,却又担心被主人伤害的卷毛小狗。
埃德温的胸膛被酸胀的感觉填满,他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小雄虫崽, 心中的柔软都让他的指尖发麻。
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即便他的精神海被少雄主修复, 他身体里的能量也在顶级能量液的补充下能够下床行走, 但是也仅限于此。
可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接近了迟疑的雄虫崽,张开双臂将虫崽抱进了怀里。
“我、想要少雄主陪我吃饭。”埃德温的心跳得很快,砰砰撞着他的胸腔。他能感受到, 远处的西森极度震惊也不赞成地看着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为足够他上几十次家庭审判席, 以不敬雄虫的罪名被处以上百次极刑,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不后悔,不仅是因为他知道, 怀里的雄虫崽和其他雄虫不一样,绝对不会惩罚他, 更是因为他终于想明白了, 那些深夜中小心翼翼为他梳理精神海的触须,满是餍足贴在他胸口睡觉的虫崽,还有雄虫崽无数次的保护, 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拥有了一个最珍贵的东西, 是一个特殊的雄虫崽捧在手心献给他的, 炙热的心。
这是如此珍贵的东西, 珍贵到埃德温不能理解, 也没有奢求过。即便当他真的拥有时,他也认不出一颗幼崽的心是什么,他只知道要保护幼崽才能做一个合格的继任雌父, 要舍生忘死才能配得雄虫崽的关心。
可是当雄虫崽哭着跑走,连日里只敢小心翼翼地在深夜用触须祈求拥抱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一颗心,需要用更深奥的东西来换。而他说出的那些祈求雄虫崽惩罚自己的话,那些哀求的话,将雄虫崽的心丢尽了泥淖里践踏。
他的话让雄虫崽觉得,在他的心里,雄虫崽和别的雄虫没什么不同。他们对雌虫和亚雌所谓的宽仁和恩赐,都是为了换取雌虫和亚雌对他们的服从和生命,更有甚者,是为了病态的娱乐,只为了看亚雌和雌虫沉溺在虚妄的恩赐中痴傻的模样,只为了看他们在幻梦破裂之后心痛如绞的滑稽。
可是他的少雄主,他的小虫崽不是这样的。
躺在医疗舱里等待触须的清醒时刻,埃德温无时不刻不在回想他和少雄主相处的点滴。他确实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每个和少雄主相处的时分都像是踩在云端里,而失去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自从相遇开始,少雄主其实从来没要求过他,做除了做自己以外的事。
而他却对少雄主恳求惩罚,只因为他自己心里愧疚。
他花了很长时间思考,想得心口都痛,他到底能给少雄主什么?他要做些什么,才能挽回一切,才能让少雄主重新对他展露笑颜?他想得很用力,贫瘠的虫生经历中,他活在教廷重重管制之下,唯一值得称道的部分就是他征战星际的经历,可是那对挽回他的雄虫崽毫无帮助。
他可以为雄虫崽做一切。
强压着眼底的泪意,埃德温收紧手臂,将胖乎乎的虫崽叼在嘴里的肉包子都挤了出来。温热的酱肉包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被机器人清扫干净,塞拉才回过神来,克制自己埋胸的冲动,磕磕绊绊说道:
“雌、雌父,”胖虫崽被大胸肌挤得有些无措,他下意识想要将胖脸贴上去,可是仅有的一点成年人自尊还是制止了他。
“你想要、想要我陪你吃饭吗?”
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似乎不敢确定这是不是黑发雌虫的真实含义,也害怕黑发雌虫突然蹦出来一句“请少雄主惩罚我”之类的话。
他的胖爪子蜷起来,小心抵在了埃德温胸口,抬起一双焦糖色眼眸,怯怯看着雌虫,眼里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欣喜。
“是的,少雄主。我想您陪着我。”雌虫的心在涩痛之中越发笃定,他的心为小雄虫崽这患得患失的幼崽模样而揪在一起,竟然顾不得许多,在西森极度不赞同的目光中,将软胖的幼崽抱离了地面。
雄虫崽发出受惊的“叽”声,失去平衡的小胖腿蹬蹬,胖爪子展开贴上了埃德温起伏的胸口。
先前在整个帝国最有权势的虫族面前据理力争,生杀予夺的新任诺亚公爵,一个在传闻中近乎妖魔化的返祖雄虫,此刻像一只真正的、被提起后脖颈的幼崽,眷恋又无害地趴在雌虫胸口上,乖巧得令虫吃惊。
“雌父,我陪你吃,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小雄虫崽几乎有些受宠若惊,满头的棕色卷毛都比平时炸开了点,如果他的屁股后面有一条尾巴,此刻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这是埃德温第一次对他提出想要什么!这是埃德温第一次明确的对他说,他想要塞拉陪!
让一个男人瞬间充满动力的是被需要,让一个幼崽瞬间充满电的正是男妈妈温暖又包容的胸怀!
即便男人的尊严和意志还在负隅顽抗,胖虫崽的身体已经融化在了埃德温的臂弯里,熟练地摊成了小虫饼。他的小胖脸埋进埃德温鼓起的胸肌上,悄悄猛吸了两口,才涨红苹果脸,小心地抬眼看埃德温的脸色。
黑发雌虫满面令人心碎的温柔,垂着眼看着胖乎乎的幼崽,为他的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酸不止。他抱起虫崽,转身向机器人布置好饭菜的套房走去,西森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令虫咋舌的一幕,而后轻轻叹了口气,身影消失在了几扇门后。
虽然他不明白埃德温究竟是靠什么将少雄主拿捏在了掌心里还不自知,但这对他们所有雌虫和亚雌来说都是极好的局面。他会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因为埃德温的生机全部都维系在少雄主对他的袒护里。
一大一小两只虫重新回到了初遇的套房,机器人已经摆好了晚餐。雄虫崽老实巴交地坐在埃德温对面,心不在焉地扒饭,每隔五秒就要抬起眼看埃德温许久。
餐桌下,数十条漆黑的触须挤挤挨挨地填满了空间,围绕在埃德温的身边,有一条胆大妄为一些,已经隔着埃德温的裤脚,悄悄圈住了他的脚踝。
埃德温动作一顿,他面前的雄虫崽咻地低下头,半张脸都埋进碗里,头顶心虚的棕色卷毛颤动个不停。
可是没过几秒钟,虫崽又小心翼翼抬起头偷觑着黑发雌虫的脸色,而埃德温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他胸腔里的那颗麻木冷硬的心也是可以化作暖流的。
“少雄主,今晚留下和我一起睡,行吗?我——我给少雄主讲一个睡前故事。”
埃德温再次生涩地开口要求,一双湛蓝的眸子闪动着温柔却不容拒绝的眸光,紧紧盯着雄虫崽。而塞拉的小脸儿涨红,像一只圆滚滚的苹果,他愣愣盯着埃德温略显苍白,但温柔如月华的面容,在美好得几乎不真实的温柔目光里头重脚轻,都要——飘起来了。
他真的飘起来了,虚空中胡乱涌动的精神触须陶陶然地扭动着,浑然忘记自己暗中潜伏的小动作,层层叠叠地往埃德温的躯干上缠绕,一路缠到了埃德温劲瘦的腰之上,几根触须翻滚着纠缠在一起,正在角逐埃德温胸口的位置。
塞拉回过神来,在埃德温担忧的目光里“啪”地落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摔了个屁股蹲。他没脸见人地伸出小胖爪捂住自己烧红的面容,瓮声瓮气地说:
“雌父真的、真的想要我陪你吗,像过去一样?”
在埃德温回答之前,他又掩饰般地迅速说道:“其实雌父不用因为体谅我的喜恶,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的。我并不真是一个虫崽,我是一个身体残疾的虫,但我的心理不像小虫崽那么脆弱的。雌父不需要哄我。”
“我知道,雌父其实不想要如今的生活。如果可以,雌父更喜欢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同胞,更喜欢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和正义,而不是依靠雄虫的心血来潮和施舍生活。”
“我或许不能完全体会雌父的伤痛,但我了解雌父的善良和勇敢,我知道将一个明艳的灵魂困于桎梏是极其残忍的事。我知道雌父会因为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而惶恐,我都懂的,雌父。任何一个虫,无论他是雌虫、雄虫还是亚雌,无论他是神子还是奴仆,处于雌父的境地,他们不可能做得更好了,因为雌父是完美的。”
“而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雌父改变现状,治疗雌父的身体。我用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承诺,这是我单方面的誓言,不需要雌父为我付出任何事,做任何回报。你知道吗?我不需要雌父为了贴合我的喜恶勉强自己。”
雄虫崽咬咬牙,他垂下头,回避着埃德温的目光,不争气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被雌父抱着睡觉,真的。”
埃德温为他这话微微睁大了双眼,心跳漏了一拍,可是很快,他发现他怀里的触须正在委屈地蜷缩着,他们不再互相竞争埃德温心口的位置,而是一股脑贴在了埃德温的胸口,可怜巴巴地抖动着。
埃德温从来都不是机敏的虫,他在和其他虫的交往中远没有他在战场上那么随机应变。学校、军队和教廷将他们培养成了战争机器,而下了战场,他就像他的雌父曾经搭建的一台损坏的旧电机,总是无法接收雄虫崽驳杂炙热的情绪,这让他慌乱,也让他愧疚。
有时候他想,若是少雄主选的雌父是西森那样聪明,或者艾米诺那样善解人意的虫就好了,不像他,下了战场就像一块儿木头。
可是纵使木头,也有发芽生春的一日。埃德温吹头看着怀里委屈得就差嚎哭的触须,轻轻张开手臂抱住了那些触须们:
“少雄主,可是我喜欢抱着少雄主睡觉,我还记得少雄主给我讲过的睡前故事。我喜欢和少雄主贴在一起,感受到少雄主的呼吸在我的胸口起伏,感受我们的心跳融为一体。可以吗?”
雄虫崽的目光突然被点亮了,他仰起小胖脸儿,看了埃德温好一会儿,确定了雌虫面容上没有一丝为难作假,他便像一块儿白胖年糕一样,将自己“啪唧”拍上了埃德温的胸口。
“雌父,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他的嗓音重新填满了孩童的清脆,可很快,他又嗫嚅着说道:“雌父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就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雌父感到开心幸福,没有压力,没有厌烦。它不是要让雌父保护我或者对我好的责任感,也不是因为我治愈雌父,雌父对我产生的依赖或者感激,那是两回事。”
“我知道。”
埃德温将喧软胖乎的虫崽抱进怀里,抬手轻轻揉了揉虫崽蓬乱的棕色卷毛:
“我从来没有将少雄主和别的雄虫相提并论过,我从来不觉得少雄主会惩罚我。我只是不明白少雄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明——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好。”
他温柔的声音顿了顿,莹白的脖颈上几乎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微微对怀里的塞拉偏着头,满头的黑发倾泻而下,目光柔软如同潮汐低喃:
“可我现在懂了,少雄主。你口中的‘爱’和‘喜欢’不需要那么多理由,你对我的关怀,即便我永远都无法偿还万一,并不需要我榨取自己的生命报偿。少雄主和其他雄虫不同,少雄主只是少雄主,独一无二的存在。”
“能成为你的雌父,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少雄主。”
他垂下头,姣好精致的面容闪烁着光晕,看上去几乎像是神殿之中的圣母像,处子的青涩和母亲般的柔韵在他的身上诡异地合为一体,几乎让塞拉看痴了。
他的心中小小地抗议着,想对埃德温说他从来没有将他当作雌父看待,想说埃德温在他的心中,远不只是雌父那么简单,可是他的语言系统已经在埃德温的怀抱和注视里紊乱不堪,他嗫嚅着,最终将自己通红的小脸儿埋进了埃德温的胸口。
这些细枝末节哪有这么重要了。塞拉用一团浆糊的脑子想。
埃德温需要他,埃德温想要他,只清楚这一点,他就没有任何遗憾了。谁管他在埃德温眼里是圣人、幼崽还是小狗,他当什么都行。
即便是小狗,从今天起,他塞拉也是有主人的小狗了。
汪汪。
第28章 第 28 章 背地里给雌父当小乖狗被……
夜里, 洗得香香的雄虫崽拖着自己的小毯子,爬上了埃德温的医疗舱。
他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进埃德温的臂弯里,睁着水汪汪的焦糖色眼睛仰望着雌虫。直到黑发雌虫轻轻侧身, 将他揽入自己的饱满的胸怀里。
雄虫崽微微一晒,他身体里的成年人灵魂为他的行为抓狂, 可是他的幼崽身体已经瞬间进入了最为安稳的状态, 像是幼兽在自己熟悉的巢穴里,被母兽护在毛绒绒的肚腹下,听着荒野之中的风声草动。
他很快就在埃德温磕磕绊绊的“睡前故事”里睡着了, 一点儿都不嫌弃他身边将“机甲操作常识”当作睡前故事的黑发军雌蹩脚的哄睡方式。
雌虫温柔沙哑的声音在听到虫崽柔软缓慢的呼吸后消融在夜里,他的身边藏着好些鬼鬼祟祟的精神触手, 这些在虫族世界被奉为神迹的雄虫精神触须,此刻像是廉价的针织物一样随意堆砌着,紧贴着一个虚弱雌虫的身体, 还在为他温柔地梳理精神海。
即便是最为尊贵、最受雄主宠爱的雌虫,也不会有每日都被梳理精神海的待遇。
埃德温伸出手指, 轻轻勾住一根黏虫的精神触须, 才安心地闭上双眼。
他的虫崽在睡梦之中都守护着他,他也要尽快恢复实力,保护为他对抗世界的虫崽。
他要活下去, 他一定要活下去。
他从未这样坚定过。
***
次日, 塞拉粘着埃德温吃完早餐, 才哼着小曲儿摇着小屁股晃进自己的工作室。
他能感受到, 埃德温正在恢复, 而和原先不同,这次埃德温自己身上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他不再对塞拉的挽救无措而愧疚, 而是竭尽全力汲取养分,努力对抗身体中蔓延的病痛。
他对塞拉说,他不愿意为了活命成为另一个对雄虫信息素跪地恳求的奴仆,但是除此之外,他愿意做任何事去活下去,保护他的幼崽。
他的怀抱如此温柔坚定,让塞拉的心填满酸涩和骄傲。他重整旗鼓,决定今日再次打扰克里森,说服他为自己的事业尽一份科研之力。
他绝不会放弃治疗埃德温,也绝不会放弃对虫族进行生物基因研究,即使那代表着违背所有雄虫能违背的帝国法律、教廷制度,即便那代表着与全虫族为敌,被打成反叛势力。
他在工作室中批准了第二批手环的配送,这次手环配送范围不仅限于首都星,而是辐射到了虫族几大要塞星球,甚至涵盖了许多现役军雌、从事各大行业的未婚雌虫和亚雌。
虫族利用虫洞完成星际的运输和配送,不用几天,手环就将全面铺开,届时,塞拉建设的用于雌虫和亚雌的网络,也将彻底掀起一场看不见的,没有硝烟的革命。
而此刻,塞拉更加迫切地需要克里森的帮助,可是克里森是什么样的雌虫,塞拉心里也清楚,所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已经在尝试联络更多的,同时具备科研技能和反抗精神的雌虫或者亚雌,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隶属于某一雄虫,或者某一势力,这让塞拉的行动难上加难。
他当然没有考虑雄虫,傻瓜都知道,这个社会的雄虫绝不可信,而他唯一现身的地球同伴,银发圣子,在大学里的专业是经济学,和生物基因研究八竿子打不着。
塞拉的小脑袋隐隐作痛,他抬起小胖手揪了揪自己的头毛,终于再次打通了克里森的视讯。
工作台周围的磁场微微变化,将塞拉的幼崽身体和声音都修饰掉,而对面,克里森的身影也浮现在了工作台正中。
还没等塞拉开口,克里森竟然一改往日眼皮半撂,沉默寡言的模样,连珠炮似的说:
“你搭建的网络已经被我更新了生物采集的系统,它会通过手环接收佩戴者的声音、健康状况和信息素溢出,识别佩戴者的动态和身份。横跨星际的运算率需要更多的算力机器,隐藏手环真实用途的防火墙也要更新,我已经提交了实验室采买设备的申请,你通过一下。”
塞拉茫然地张开嘴,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顺利,顺利得像一场奇怪的梦,就见克里森眉头一皱,催促道:
“你放心,采买的机器中掺杂了很多其他设备,都是研究所用得着的,回来我亲自改造就行。你不用担心暴露。日后,研究所的人员我要进行一个全面排查,毕竟研究所会变成手环形成的雌虫、亚雌网络的第一个基站。对此,你有什么意见吗,公爵?”
“没有。可是——”塞拉开了口,可很快又被克里森打断:
“等手环下发,生物信息采集完毕,我们会通过网络,向通过安全检测的雌虫和亚雌发放信息,帮助他们开智、学习、提供适当的帮助,从此,他们会建立链接。如果他们有告密的念头,生物信息采集系统会让手环内的信息迅速销毁,以逃过教廷和皇室的耳目。”
“我这样的安排,和公爵的预想相比如何?公爵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可以提。如公爵所知,我精通生物信息技术、网络智能和基因工程。对于您要求之事,我会竭尽全力。”
克里森终于说完,而塞拉合上了自己傻乎乎的小嘴,而后又带着点儿惊讶和警惕问道:
“这正是我的设想,克里森教授,可是我记得您在今天以前,并不支持和赞同我的设想。若我没记错的话,昨天傍晚我们刚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您对我的设想保持了非常不认同的态度。自从我们相遇以来,您似乎只完成我为您提供的工作的表面,不屑于向我展示您的任何能力。”
“当然,我并不是要追究您的工作态度。事实上,您有无数理由对我保持警惕,但是此刻我必须知道,是什么让您在一夜之间对我改变了想法?认为我不是一个寻常的,企图谋害你,或者计划着什么恐怖计划的雄虫呢?”
塞拉从方才的惊讶中恢复过来,找回了自己的逻辑和理智。诚然,克里森的行动力和卓越的研发能力让他拍案叫绝,因为克里森几乎面面俱到地完成了他所有的畅想,可是,克里森的动机实在值得推敲。
毕竟昨日,克里森面对他这个雄虫还是能活就活,不能活拉到的工作态度,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他不得不联想到或许是什么外力干预了克里森的决定。
如果是来自其他雄虫势力的指派塞拉眼神警惕,卷毛竖了起来,幼崽小小的鼻子皱起来,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克里森盯着塞拉被模糊过的身体和声音,嘴角抽了抽,过了片刻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却夹杂着古怪的音调,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公爵冕下,昨日你的视讯忘记关闭了。”
视讯没关?
塞拉迷茫地盯了一会儿克里森的视觉投影,突然感到头脑一阵眩晕。他摇晃着小短腿从工作台上跳下来,抬起小短手挠着卷毛抓狂道:
“视讯没关?视讯没关就是说您都看到了?看到我的呃,身体残疾?不对,视讯的范围再广,也不会出这个工作台,您”
“我黑了帝国给雄虫搭建的星网,利用了公爵府主系统的摄像头。为此我深感歉意。”
克里森的话里听不出一丝歉意,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笑意,但塞拉的头毛彻底炸开,小胖脸又涨成苹果红。他用小短手捧住自己的脸颊降了温,才嘟嘟囔囔地关闭了身型和声音模糊磁场,以四头身面对克里森。
“望您知晓,我并不真的是幼崽的年纪,而是身体残疾。昨日你或许也见过我的雌父埃德温了,他是我之前为您提供的身体数据的主人。如您所见,我迫切地需要破解雌虫、亚雌和雄虫的基因差异,就是为了我雌父的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我或许能为他治疗精神海,但我无法为他提供雄虫标记和信息素。”
塞拉努力挺了挺小胸脯,想让自己在合作伙伴面前看上去靠谱一些,而不是一个只会跟雌虫撒娇,哭哭唧唧找雌父的虫崽。
可遗憾的是,比他胸膛更快挺出去的是他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肚皮。幼崽的小肩膀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重申道:
“您给我的助力不可言说,但如果您是因为我的幼崽身体而认为我毫无威胁,或者与其他雄虫不同,那您是有些草率了。实际上,我想有和其他雄虫的同等权利,甚至更高的权利,您对我的警惕情有可原,我在做的事也并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它威胁您以及更多雌虫和亚雌的安危,即使它的本意是帮助。我深切希望您继续选择与我合作,但还是秉持道义,请您慎重考虑您的决定和您对我的观感。”
雄虫崽再次强调了自己在虫族社会中的特权身份。他无数次为这个身份感到强烈不适,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从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压迫者,即使这个身份给他更多的权力和资源。
他需要克里森想清楚合作的利弊。
没成想,克里森突然笑出了声,有些高亢的笑声带着一丝压抑许久的洒脱,充斥了整个房间,直到克里森气喘吁吁,扶着自己的膝盖半蹲下来,电子虚像隔着空间低头看着站在地上的圆鼓鼓幼崽:
“公爵冕下,您认为我是一个根据雄虫的身体状态来判定敌友的蠢货吗?您掩盖的幼崽身体只是让我对传闻中神力无限的塞拉公爵产生了怀疑,众所周知,大多数雄虫幼崽是无法驾驭神力,更何况是那么强大的神力。”
“我不相信任何雄虫,坦白来说,冕下,无论你的提议多么天花乱坠,我也从不打算成为您的鹰犬。雌虫和亚雌被背叛和利用太多次了,历史无新事,我不会让我的能力成为雄虫手中的刀。”
“可是一个珍惜自己雌父,不惜为自己的雌父改变世界的幼崽,则是另当别论了。”
年长的雌虫缓缓直起身子,再次上下打量了胖乎乎的四头身幼崽一遍:
“你这模样很可爱,在你雌父怀里的模样更可爱。你让我知道了,这个种族并不是全无希望,你口中的珍视,胜过所有雄虫千万字的恩宠。是的,我是因为你对你雌父说的话改变了态度。我年纪不小了,即便我是个d级雌虫,信息素匮乏症也在慢慢毁坏我的智慧,或许我还有几十年可活,但这个社会不会容纳一个年老、无用又失去机敏头脑的雌虫。”
“所以,我决定赌一把。这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的雌父,埃德温。他是阿克斯最喜欢的部下,一直都是。”
雄虫崽面色一凛,轻声问道:“阿克斯元帅是您之前的实验体,他最后怎么样了?我雌父一直无法释怀,他很在乎阿克斯元帅。”
“哼,他当然应该在乎,他曾是阿克斯的骄傲。”克里森的面容渐渐冷了下来,柔光缓缓从他瘦削的颧骨上褪去:
“阿克斯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皇族的秘密实验室,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消息。他的翅翼被教廷生剥,当然,这件事你们也知道了。皇宫拼命压制那场庆典闹剧,但是却还是有风声流出来。”
克里森意兴阑珊,虽然没有挂掉视讯,却已经开始敲打光脑,沉浸入整理实验数据里,而塞拉的心却悬着,他知道克里森作为天才,又经历了那么多打压,性格上多少有些怪癖,他趁着话题还未过去连忙问道:
“阿克斯当年是以成为‘曙光’亵神者而被处决,埃德温说过他是参加了什么基因实验,探索雌虫和亚雌的基因和病症。他也是唯一一个2s级别的雌虫,但在未被标记的情况下平安活到32岁还保持战力,是不是?他是你的实验体,克里森教授,您对他的情况知道多少?为什么他能逃过雄虫信息素匮乏症,而埃德温作为2s级别的雌虫却不行?”
塞拉捏紧了小拳头,尽量压抑自己声音中的急迫,可是那些急迫却还是像雨水一样渗了出来:
“如您所见,我很在乎我的雌父,为了他的康复,我会做一切,而您还没有给我治疗埃德温的方案。您先前不信任我,我能理解,如今我们解开误会,您有什么医疗方案,请务必要讲出来。我倾尽全力,必将报答。”
克里森的脸色呈现一种石膏版的青白色,他转过脸,直视急迫恳切的塞拉许久,才缓缓说道:
“没有。就如我之前所说的,没有。你可以将此作为雌虫和亚雌被母神抛弃的铁证,证明我们是天生低劣的玩意儿,随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曙光选基因研究这条路来挽救雌虫和亚雌,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第29章 第 29 章 埃德温腰部那里的布料因……
“您是什么意思?”塞拉的声音提高了不少:“可是阿克斯元帅他明明违背了——”
“阿克斯在未经标记的情况下, 私自注射了雄虫信息素,这是他维持战力的原因。”
克里森直视塞拉,面色阴沉:“而那给了他买了七年左右的时间, 七年的理智,七年的战斗力, 七年对帝国军队的庇护。在通过那场演讲, 向教廷和皇室自首前,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在崩裂。”
“而我们盗窃雄虫信息素的行为也已经被发现, 阿克斯亲临战场的最后几日,他走过了寻常雌虫几年被信息素匮乏症折磨的过程, 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无数次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最终他也选择了用一种可笑的方式结束了一切,宣告曙光计划最终的失败。”
“最后的几日, 他每时每刻都想匍匐在那个他根本没见过的,被迫为他提供信息素的雄虫脚下, 他每时每刻都想要哀求, 他撕碎了自己的身体很多次,忍住那种痛苦。”
“所以他对那些军雌,对那些亚雌说出那句, 虫母不会眷顾我们。这句话是他用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验证过的, 他走过地狱的烈焰, 荣耀殿没有对他敞开大门, 没有对任何雌虫和亚雌网开一面。”
“我们没有耍小聪明的余地, 没有全身而退的捷径,所以即便公爵问我再多次,我还是会说, 没有。”
塞拉静静看着克里森的电子虚影,即便对方脸上没有露出沉痛或者绝望的神色,反而是一脸无所谓的阴郁,塞拉还是感受到层层叠叠的阴云密不透风地碾压下来。
绝望是无法言喻的。它会剥夺生灵的五感,只留下看似无惧无痛的麻木。
“不。”
雄虫崽的声音清亮,他焦糖色的眸子散发出灼热的光:“恕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克里森教授。恕我无法放弃,恕我天真鲁莽。但前方一定有路,生灵不是神造,你我灵魂从无高下之分,没有神灵能一念生死。曙光计划或许失败了,我们还会有别的计划。”
克里森静静盯了雄虫崽很长时间,长到雄虫崽觉得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了。很久之后,克里森挑起一个讥笑:
“一个受尽神明疼宠,享尽特权身份的虫崽说出来的大话。”
“我不信神。”
塞拉突然说道。卷毛小崽的耳朵悄悄动了动,焦糖色的眼珠转了一圈儿,有点心虚地害怕埃德温突然出现,听到这句话。上次埃德温听到他对母神不敬,可是难得对他绷起了脸。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埃德温被他要求在医疗舱里休息,不会出现在工作间,幼崽的头毛重新昂扬起来,一双炙热的、无惧的眼睛直视着克里森:
“我不信神,我不敬神。我不相信神明创造了你我,我不相信神明会给高等级的雌虫降下如此残酷的惩罚,只为了娱乐所谓的‘神子’。我也不是什么神子,我的身体比你们脆弱得多,实际上,只要你们想,你们有千万种方法杀死雄虫。”
“而我确信,所谓的神一定不会惩罚你们,因为她从来就不存在。我们的命运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所以,我一定会继续尝试,我也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可如若不然,我也绝不放弃。”
克里森久久不语,他瘦削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丝惊诧,而那几乎冲淡了他的麻木和冷淡。塞拉想,或许是因为没有任何无神论者或者雄虫会对他讲这些话。
“你很有趣,公爵冕下。可是雌虫和亚雌的基因,像是被剪裁过,又加了一段雄虫没有的基因,用来和雄虫注射的基因契合。”
克里森重新开口道,声音褪去了几分阴沉冷酷,听上去像一个睿智的长者:“残疾的基因在雌虫和亚雌成年后,就开始毁坏他们的身体,越是体质等级高,被损坏的越快,所以作为虫族战力巅峰的军雌,从成年后就开始面临基因崩溃症,而其他的雌虫和亚雌,他们则幸运一些,如果他们少运用自己的精神力或者激发自己的体能。但是信息素匮乏症仍旧作用于他们的身体,只是效果缓慢,施舍他们几十年的寿命。”
“你猜的没错,雄虫标记的过程本质是利用神力将信息素注入雌虫或者亚雌的体内,神力能让信息素中携带的基因弥补雌虫和亚雌的残缺基因,从而让雌虫和亚雌从基因上就成为雄虫的一部分,而雌虫和亚雌体内多出来的承载基因也帮助雄虫繁衍。”
“教廷至少在一件事上没有说谎,雌虫和亚雌仿佛是为雄虫量身定制的玩具和武器,离开了雄虫,他们无法存活,而雄虫手里攥着他们的狗绳。”
“不被雄虫自愿标记的情况下,盗取并注射雄虫的信息素对于雌虫和亚雌来说就是饮鸩止渴。雄虫信息素会将雄虫基因短暂地残留在雌虫的身体里,而他们却不会停留,让雌虫每时每刻都像被万蚁噬心,永无宁日,死亡甚至是一种解脱。”
“这些就是曙光多年秘密研究出的结果,现在,公爵明白了吗?”
塞拉紧锁眉头,他还有很多事想不明白,这样的生物基因构造根本不符合自然进化的规律,以至于推翻了塞拉之前所有的猜测。
作为人类,他自然是坚信达尔文进化论的,可是虫族真的和人类拥有一样的生命演化进程吗?如果有,雌雄之间的生理构造不可能有这样尖锐的矛盾和不平等,而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雄虫所谓的精神力?
目前看来,精神力确实是一个巨大的bug,虫族将其奉为神力,因为它不可战胜,雌虫再强大也无法和精神触手相提并论,这真的合理吗?如果雌虫和亚雌无法沾染神力,它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在雌虫和亚雌身体里孕育出来的?
塞拉越想越头疼,他晃了晃小脑袋,将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思绪晃出去,重新坚定自己的无神论信念。
是的,他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一定会追根究底,找到一切的根源。
“我明白了,谢谢您无私的分享,克里森教授,但我不会放弃我的尝试。”
塞拉对克里森微微躬身,表达了感激,而克里森没有说话,他挂断了视讯,不多时将曙光残存的资料和手环的新系统发送到了塞拉的主脑上。
***
塞拉忙到自己的手环发出催促的震动声,才意识到又到了给埃德温做午饭的时间。他哒哒哒跑下工作台,走到小厨房门口,却发现埃德温腰上系着一截儿围裙,正站在厨房中。
他修长白皙的手握着一把厨刀,姿势古怪地用虎口圈着刀柄,用捅人的姿势切着一块儿植物根茎,偏偏还切得特别精细,薄如蝉翼。
他听到塞拉的脚步声,回头对满眼惊讶的塞拉眨了眨眼,日光在他温润的眉眼间映出一道光晕。塞拉脚步停住,双眼看得发愣。
“雌父在做饭吗?你想吃什么,我为雌父做就好了。”
“我也想为少雄主做。”
一夜过去,埃德温越发熟练地运用“我”为主语,表达他的喜恶。曾经社会对他的规训让他从不直白地用自己为主体表述想法,可是在雄虫崽的精心养护下,他已经在悄然改变。
雄虫崽翘了翘唇角,又挤出两个小酒窝,他晃着萝卜似的胖腿儿,爬上了厨房的岛台,托着小胖脸看着雌虫宽阔的平直的肩下一束被围裙束起的窄腰。
“好吧,仅此一次,雌父不要离开医疗舱太久哦。”
“知道了,少雄主。”
埃德温声音柔和,伴随着刀刃轻轻敲击案板的声响。日光倾泻,为他的墨发镀上了一层金光,让雄虫崽看得目不转睛。
“宿主,我觉得不太对劲。”
系统声音幽幽地在塞拉脑海中响起。
“这不对劲?”胡说,这对劲极了。塞拉的目光落在埃德温的细腰上,心不在焉的回答系统。埃德温腰部那里的布料因为围裙的束缚,柔软地堆积起来,腰肢的轮廓隐隐绰绰,更加勾人。
“主系统预测,按照埃德温如今的状态,他在痛苦中走向反叛军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二十。”系统声音幽幽:“埃德温走向反叛军的概率低于百分之四十。即便宿主是唯结果论,如今的埃德温的模样,像是要扛起武器和帝国拼命的模样吗?”
系统的少女音陡然提高,终于让看埃德温看直了眼的塞拉脑子一嗡。他眨了眨眼,再看埃德温的样子时,也确实没法直接反驳系统。
埃德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v领中露出一截细腻光洁,充满力量感的隆起的前胸。他仔细翻动食材的动作谨慎而生疏,手指温柔小心,墨发挽起拢在耳后,莹润的侧脸宛如十九世纪的肖像画,散发着朦胧圣洁的温柔。
给塞拉十张嘴,他也不好意思说埃德温看起来随时可以加入一场革命。实际上,他像是剧中繁华散尽,一心和所爱之人共度余生的温柔人妻。
人妻塞拉鼻头一热,他连忙用小胖手捂住,欲盖弥彰地驱散脑海中少儿不宜的联想,对系统鬼扯道:
“话不能这样说呀,系统,我的努力你没看见,一点小小的偏移你就着急了。其实我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他一脸正色,实际欲盖弥彰地说:“你看,埃德温他的身体是不是正在衰弱?而我也是个战五渣的四头身,我又把握不好尺度,身体惩罚那是万万不行的。所以啊,我研究出了一套全新的,刺激埃德温觉醒的方式,那就是精神操控,你听说过pua吗?被pua过的雌虫,只要我一个眼神,就会痛不欲生。这样不仅能刺激埃德温,我还不用以五短战五渣的身体跟军雌硬碰硬,瞧好吧您。”
单纯的系统再次上当,它的电流声滋滋响了一会儿,而后不确定地问道:
“可是精神折磨和让埃德温做你的雌父有什么关系?”
眼看系统要长脑子,塞拉脸颊小肥膘一抖,连忙找补道:
“这是一场让他放松的骗局!实际上,我正准备对他进行残酷的精神虐待,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我的雌父正是我计划中的一环,我有我自己的节奏,你别管,为我加油打气就行了。哦对了,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未来会将你送来呢?革命无论如何都会发生,这个卑劣的文明也会走到尽头,埃德温他参与了革命,甚至献出了他的生命,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让我穿越过来,帮他觉醒呢?”
系统的滋滋声更响了,过了许久,它才回答道:
“因为未来的损失太过剧烈,文明的更迭和消失有所不同,消失的文明像一场慢慢蔓延的瘟疫,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所有生灵,即使神明也无法挽救她的子民。”
“即便雄虫的统治被推翻,所有憎恨、仇视、死亡和种族灭绝还在轮番上演。”
“神明?等等,系统,你的制作者是谁?埃德温最终的结局又是什么?你明明说他加入了反叛军,推翻了雄虫统治,也组织了雄虫统治拉着虫族文明一起毁灭,不是吗?他——”
“他没有看到后来发生的事,宿主。他只是倒在了雄虫统治分崩离析的那一刻。雄虫、雌虫、亚雌,无论他们在变革之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他们都陆陆续续消亡了。文明被拯救过,却也走向没落。它没有在大战中毁灭,但它正在消失。我的存在,是宇宙生命法庭作出的最终尝试,埃德温上将是扭转局面的关键,而他在牺牲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若是我不这么愚蠢,早些清醒,就好了’。”
“生命法庭因此采取了行动,而我选择绑定了宿主。希望宿主不忘初心,完成生命法庭,以及埃德温个虫的夙愿,帮助他早日觉醒。”
塞拉听着系统平静的话,心脏都因为系统透露出的信息绞痛起来。
他的埃德温,最终还是和阿克斯元帅一样,在经历了所有折磨之后,孤注一掷地为了一个看不见希望的未来,死在了战场上。
他为自己的同胞留下脆弱的火种,承受所有的痛苦死去,可唯一的念头是责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来早一点,责怪自己早已被榨干的生命为什么不能再挤出一点儿能量,庇佑更多其他生命。
他的埃德温啊这就是他的埃德温,他怎么舍得埃德温多吃一点儿苦头?
塞拉垂下眼睑,压制了自己翻腾的思绪,挤出一个笑,哄着系统说:
“你放心吧,一切都在正轨上,我在折磨埃德温的精神,很快他就会不堪重负,走向觉醒啦!我办事,你放心。”
“好吧,宿主。既然你如此笃定,那你加油哦!”
系统天真地鼓励道,而塞拉在心里拍拍系统的头全做安抚,眼里正看见对自己的命运浑然不知的埃德温端起餐盘,晃着被束起的细腰,朝他走过来:
“少雄主,请用。”
第30章 第 30 章 没发烧,但有点发骚……
塞拉张着小嘴儿,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埃德温松垮的v领下深邃的阴影,属于黑发雌虫的温度和他皮肤散发出来的,熟桃似的温热气息让塞拉的小脸儿通红, 看上去马上就要自焚了。
“少雄主?”
埃德温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光涣散,仿佛灵魂已经飞升天幕的雄虫崽, 将餐盘放下后轻轻碰了碰雄虫崽的鼓鼓脸:
“是生病了吗?”
作为一只雌虫, 埃德温也是没有发烧这个概念的,可是前一阵子他刚经历过雄虫信息素匮乏症所带来的病痛,那让他知道了发烧是一种可怕又难忍的病痛, 他蹙眉,不再管自己刚做好的食物, 想要弯腰抱起雄虫崽。
塞拉的目光里,那隐藏在v领下的深邃和泛着莹光的起伏眼看就贴上了自己的脸,他的短手短脚胡乱挥舞, 像一只翻壳儿的小乌龟似的挣扎离开埃德温的胸口,脸热得能摊鸡蛋。
知道自己色迷心窍的塞拉羞愧万分, 连忙双手捧起桌上用来盛放果汁的水晶杯, 贴在自己胖脸上降温,一边瓮声瓮气地解释道:
“雌父,我没有发烧啦。快吃饭吧。”
他为了让埃德温相信自己没事, 连忙放出几根触须帮埃德温拉开椅子, 自己也用小胖手拿起勺子扒饭, 食不知味地吃了大半盘, 才吃出一股半生不熟的味道。
塞拉低头看看自己的餐盘, 盘子里的内容摆放得很美观,可是也掩盖不了各种食材要么半生不熟带着血丝,要么边缘烧焦的部分被切掉, 整个盘子里的食物除了看上去和食物图片没有区别以外,内容堪称味觉杀手。
塞拉的胃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他不用想也知道,埃德温八成是跟西森要来的虫族本土食物配方,是来自雌虫或者亚雌服侍雄虫的手册,可埃德温这一根筋的军雌只凭借图片的模样,对食物进行色泽摆盘上的处理,入口的味道堪称灾难。
虽是如此,雄虫崽坚强地扬起笑脸,正准备给埃德温一顿夸赞,就被一只小勺喂进嘴里。
小虫崽嚼了嚼,是焦糖布丁的味道,塞拉之前给埃德温做过许多次,作为他们的饭后甜品。埃德温的布丁烤得不太好,焦糖有点儿糊味儿,里面的布丁软塌塌,放的糖也有点多了,可是却是整顿饭里最能入口的食物了。
“少雄主,这个布丁是跟少雄主学的,我吃过的味道,好吃吗?”
“好、好次!”雄虫崽嚼嚼,刚开口又被雌虫温柔又认真地填了一勺在嘴里,胖虫崽不得不再闭上嘴努力嚼嚼,苹果般胖乎乎的腮帮子像果冻一样颤颤,活像一只储存食物过冬的花栗鼠。
埃德温认真地一勺一勺,不间断地投喂塞拉,让塞拉的腮帮子越来越大,他睁大焦糖色的眼眸,只映入埃德温满眼的温柔和满足,让塞拉的抗议又吞了回去。
算了,被当虫崽喂就当虫崽喂吧,埃德温开心就好。
雄虫崽被半生不熟的食物塞满了小肚皮,艰难地从椅子上翻下来,刚准备和埃德温道别去工作室里继续干活,就被埃德温圈住腋下提了起来。
塞拉陷之又险地用两只胖爪子捂住嘴,才没有吐出来,哼哼唧唧地蜷缩在埃德温气味干净的脖颈处,很没出息的小声暗示:
“雌父,以后还是我做饭吧,我最喜欢做饭了。”
做饭不是什么讨厌的差事,就是在如今的紧要关头,有些费时间。但就算做饭费的时间加长十倍,也是他和埃德温的肠胃健康更重要。
黑发雌虫迟疑片刻:“雌虫守则说了,雌虫必须服侍雄虫,喂养雄虫幼崽”
雄虫崽的脸皱成包子,心想抛开这恶心人的社会规训不谈,再养真的要被你养死了
“雌父,守则重要还是我重要嘛!”小虫崽用肉乎乎的小手捧住雌虫的脸,可爱的小饼脸贴上来,焦糖色的大眼睛逼视着埃德温,而埃德温几乎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一行字:
“我重要,快说是我重要!!!”
“当然是少雄主重要。”
雌虫坚定的说,雄虫崽愣了愣,而后将胖脸贴在了雌虫白皙的面容上猛蹭,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小呼噜声:
“雌父真好。”
埃德温的唇在他未察觉时,弯起了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胸膛里被异乎寻常的满足感填满。他将小虫崽送回工作间,才在小虫崽的催促下回到了医疗舱里休息。
而虫崽的小手指飞速弹动,给西森发送了一串文字消息:
“西森,不要给埃德温看雌虫手册了,他用不到那个。”
“我希望以后你们都用不到。”
“不要鼓励他做饭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他没有天赋,是我的味蕾暂时还与他的厨艺有些生疏。”
“切记!!!”
西森垂头看着自己的手环散发出的荧光,过了好久才低头摆弄了一下,会了一句:“知道了,少雄主。”那边儿冒出来一个“谢谢”,而埃德温已经用疑问的目光看向西森。
西森放下手环,笑着对埃德温说:
“很高兴少雄主又与你亲密,埃德温,你做的很好。有了少雄主对你以及其他雌虫、亚雌的帮助,我们的境遇会变得好一些,或许我们也能知道当年的一些真相。”
埃德温听到这里,目光却有些回避。他垂下头,墨发倾斜:“我不想将少雄主扯进这些事里,西森,他还那么小,身体也很脆弱我们甚至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完成发育,如果不行,他的寿命也不会很长,即便他的身体如今没有状况,可归根结底,他还是个脆弱的幼崽我不能利用他。”
西森没有批判埃德温过于旺盛的母性,他只是轻轻观察了黑发雌虫一会儿:“你说的对,少雄主他是很难得的雌虫崽,我们都要保护好他,就像他保护我们。”
“可是埃德温,有些事一旦接触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你知道吗?就像在战场上对敌人产生了怜悯之心,即使逃过了惩罚,也永远无法像没发现那样清白。”
埃德温的目光微微一动,他抬起脸,而西森却对他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微笑:“你领命对科尔马星球进行种族灭绝的时候,我是你的上级,埃德温,你不会以为我对你的动作毫无察觉吧?你和你的副官利安将大多数平民引到了庇护所,躲避了虫族军舰的监控。我一直知道你在做什么,埃德温,元帅他也是知道的,他默许了你,也纵容我暗中帮助了你隐瞒痕迹。”
“有时候,即便命令下发的声音再大,教廷的宣讲再光明正大,它听上去也不正确,对不对?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即使它和虫母的意志相悖,即使它是拯救了我们的敌人,即使”
“利安死在了他们手里。”
埃德温的声音像是寒泉一样冷:“科尔马星球遗民的星盗团围堵了第一军,教廷发现了他们的遗迹,利安替我顶掉了所有的罪责,先锋军被星盗、粒子风暴和星兽围堵在了猫眼星球,教廷为了惩罚我们,拒绝任何军队支援。”
“利安和我在星盗手中受了伤,他为了救我,被星兽吞噬了。只剩下这个。”
埃德温张开手掌,露出一枚黑漆漆的军牌,其上的姓名都模糊不清。
“我保护不了元帅,保护不了利安,保护不了我的部下,如果我连少雄主——如果我害了少雄主,那我”
“我不能承诺你少雄主的未来,埃德温。我们都是一群看不见未来的雌虫,我们自己的性命都岌岌可危,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埃德温。”
“少雄主他从在皇室的庆典上救下你的那一刻,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他在做的事,或许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有影响,只是我们暂时还看不明白”
西森的目光扫过他的手环,名为“惩罚手环”的银白色手镯散发着安稳的光,和他的脉搏一起有规律地闪烁着,仿佛也在规律的呼吸着。
***
几日后,塞拉开启了工作台的中控系统,输入几条指令后,他的工作台上悬浮起一片星系,那是虫族盘踞的数十个星球的缩影。
星球上缓缓散发着莹白色的光,像一条洁白的银河,在星球之间流动着。克里森的电子影像悬浮在塞拉身后,在塞拉看不见的地方低头观察了一会儿矮墩墩的幼崽,开口问道:
“网络搭建完了,我还建立了一个副网络,是藏在雄虫星网里的影子网络,即便有你的精神力的主网络被发现,副网络也会让他们束手无策,除非他们想攻击自己的网络,让各大星球之间失去联络。”
“接下来,公爵要怎么做?”
他哑声问道,累日的工作让他和塞拉的脸上都带着黑眼圈,但是他的目光仍然灼亮。
“克里森教授,其实我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充斥着教廷和雄尊雌悲的世界里,想要发出反对的声音有多么困难,但是”
塞拉仰望着半空中悬浮,连成一片的银色广网,仿佛仰望着一条盘踞在宇宙中的银色巨蟒,终有一日,那条银色蟒蛇会扬起头,吞噬这个宇宙的黑暗。
“——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打开了一个简单的页面,对所有佩戴“惩罚手环”的雌虫、亚雌和幼崽发出了一段简单的消息:
“你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