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131章若他真的是崔衍,他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对于谢灵瑜而言,前尘往事她并不想知道。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那就留给上一辈好了,她只知道萧晏行数次以性命救她,对她更是真心实意,处处以她为先。
这样便足矣!
“你先看看这个,”见自己始终无法说服谢灵瑜,甚至谢灵瑜还放话要让圣人赐婚,一直被震惊到韩太妃,终于忍无可忍将先前一直放在自己手边的画卷递了过来。
谢灵瑜半信半疑的打开了卷轴。
只见这幅画乃是一副工笔十分写意优雅的人物风景图,只见上面画着的三个人正在策马扬鞭,看情形是在乐游原之上,策马游原的长安少年郎,端的是意气风发。
在看到这幅画的瞬间,谢灵瑜想起了自己手中的那幅图。
她曾经还给萧晏行展示过,就是在圣人亲口说他像自己的故人时,她想起自己手中珍藏的那幅画,上面所画有三人,有她的父亲先永宁王谢重润,也有当今圣人,还有一位便是这位安国公府的崔知节崔世子。
只是她没想到,韩太妃手中也有这么一副画,画上也有三人,看起来应该也是他们三人。
谢灵瑜从未见过这幅画,因而全部注意力都在画中人的身上。
直到她视线挪移,看到画上的题字。
突然间,她双眸猛地瞪大,似不敢置信地看着画上所写题的那句话,并非是什么离经叛道之言,也并不是她从未见过的。
恰恰相反的是,这句话乃是许多人耳熟能详之的佛经真言。
——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即为三千大千世界。
谢灵瑜死死盯着这句话,低声问道:“母妃,为何这幅画里,会提这么一句话?”
毕竟这样一幅打马乐游原的洒脱场面,实在与这句话并无关联,因而这样一句话题在这里,显得有些突兀。
“想当年圣人还未登基时,其实并不受先皇器重,不说荣宠比不上先太子,便是连楚王都不及。因而圣人颇有些心灰意冷,便一味避世,正值那时佛教兴起,于是圣人便日日与那些僧侣为伴,坐而论道,似乎再也一丝野心。”
韩太妃缓缓开口说道。
谢灵瑜诧异的看向她,但是眼底还是被激起了几分好奇,毕竟若是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确实不容易。
毕竟这事关圣人,她的阿耶早已经不在人世,那位安国公府的崔世子也是如此。
所以知晓当年事情便是更难加上,说起来韩太妃也是当年的知情者。
很多事情,谢灵瑜不能亲口去问圣人,却能在韩太妃这里得到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你阿耶素来是以圣人马首是瞻,他自小跟在圣人身边,最知圣人的野心,他便一心想要唤醒圣人,于是便与安国公世子一道设法,让圣人回心转意。”
“于是他们便秘密笼络朝臣,招揽势力以为圣人,也就是曾经的永王殿下所用,也正是如此,圣人这才从沉溺佛法之中回心转意再入朝堂。”
听着韩太妃的娓娓道来,谢灵瑜却没有一丝窥见真相的欣喜,反而心头越发震惊,竟是连手掌都在忍不住的颤抖。
终于她颤着声音说:“母妃,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三千卫当年是由我父王而创立?”
可是韩太妃却缓缓抬头看向她,眼神之中有着一种不为所动摇的坚定。
“不错,三千卫确实是你父王所创立,不过还有一点你没说对,它也不仅仅是你父王所创立,”韩太妃淡声道:“准确来说,它是你父王和崔知节共同创立。”
被圣人所深深厌恶,被天下所不容,提及便是乱臣贼子杀无赦的三千卫,竟与她的父王有关系,甚至还是由她父王亲手创立。
为何?
谢灵瑜脑海中只余下震惊。
她又想起在两仪殿内,圣人提到三千卫时,那种恨不得屠之而后快的决绝。
凡三千卫,杀无赦。
可若是她母妃所言都是真的,那么三千卫最初成立,是为了收集情报招揽群臣,而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圣人顺利登基。
只是为何三千卫最后与圣人会如此决裂?
但谢灵瑜又想到三千卫的另外一位创始人崔知节。
“圣人与崔知节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谢灵瑜轻声问道。
韩太妃轻笑:“阿瑜,你在朝堂之中确实被历练了,一眼便接近了真相了。”
随即她淡淡摇头:“无非不过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在最初三千卫成立之时,确实一心为了圣人登基。但是在圣人登基之后,三千卫掌握了太多世家门阀的秘辛,以至于那些世家门阀畏惧崔知节,即便崔知节无心,但是他在朝堂之上早已经形成了振臂一呼的滔天权势。”
谢灵瑜听着韩太妃的话,心底却没有一丝惊讶。
毕竟她身在皇室,即便身为女子,却也在史书上看过这些太多相似的故事,以至于眼前这个故事似乎也并不太出乎意料。
在争夺权势的时候,大概是真的有些许真心。
可一旦真的权势到手,曾经的生死相依,转眼间便有了嫌隙。
“所以最后皇伯爷罢免了崔知节吗?”谢灵瑜轻声说道。
因为据她所知,安国公府谢家如今依旧还是整个长安最为显赫的门阀世家,甚至圣人之前还想将崔休指婚给她,可见谢氏应该是并未受到崔知节的连累。
“朝野皆知圣人登基,崔知节与你阿耶乃是首功,圣人又怎会行此事,让天下人非议他亏待忠臣,”当韩太妃打开话匣子之后,这些年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很多话,似乎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嘉明五年,也便是你出生的那年,崔知节上拜都督秦成渭武四州诸军事、秦州刺史,至此离开了长安,之后他更是成为益州大都督,乃是朝臣遥领大都督的第一人。他虽离开长安,但是在外人看来,圣人待他依旧不薄。”
谢灵瑜听到这里却是不解了,圣人将崔知节调离长安,自是为了瓦解他手中权势。按照崔知节的身份地位来说,假以时日必是宰辅之位的不二人选。
自然手握一方重权的刺史,是如何也比不上长安的宰辅之位。
因此圣人看似待他圣宠依旧,却已是瓦解他手中权势。
谢灵瑜轻声问道:“崔大人接受了皇伯爷这样的安排了?”
“一介臣子,又岂能螳臂当车,撼动圣人的决心,况且圣人还给了他如此荣耀,崔知节自当是叩谢皇恩,”韩太妃淡然说道。
但即便韩太妃的口吻没有太大起伏,谢灵瑜却似乎听出了有些异样。
“既然崔知节接受了圣人的恩典,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如今朝野上下,几乎无人提到这位当年盛宠一时的崔大人,”谢灵瑜还是按捺住了心头这点小小疑惑,将更为重要的事情问了出来。
她入朝堂这么久,甚至跟安国公府崔家都有过深入的接触,但是如今在朝中主事的崔家人乃是兵部尚书崔知仲,还有他的儿子崔休。
崔知仲如今依旧还能官拜兵部尚书,可见圣人并未因为崔知节而迁怒整个崔氏。
但是崔知节这个人却犹如一片空白般,他的存在是被模糊了,或者说是在某种人为的因素之下,彻底被掩盖了。
他的过往,他与圣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都已被隐藏的彻底。
如今朝堂之中,似乎再无人敢提及这位崔知节大人。
韩太妃睨了她一眼,淡声说
道:“崔知节虽走,但是三千卫依旧还在,这样庞大又神秘的组织在侧,圣人岂会安心。”
“不是说三千卫乃是崔知节和父王一同创立,若是崔知节掌握三千卫,圣人无法安心,那么由父王掌握,难道圣人依旧不安心吗?”谢灵瑜问道。
但是她这句话说出来后,韩太妃望着她,眼底浮起笑意。
一瞬间,谢灵瑜便知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三千卫被掌握在崔知节手中的时候,圣人尚且都不放心,若是在她父王手中,只怕圣人会更不安心。
毕竟崔知节只是一个朝臣而已,而她父王可是谢氏皇族之人。
一个亲王手中掌握着这样一个庞大的势力,圣人只会比之前更加寝食难安。
“那么当年三千卫是被圣人收回手中了吗?”谢灵瑜又问道。
韩太妃面色微顿,她眼神陷入片刻的迷茫,似乎又陷入了曾经的那些回忆当中,谢灵瑜并未打扰她,而是耐心候着。
直到韩太妃似乎自己从回忆中挣脱,这才说道:“倘若三千卫真的如数回到圣人手中,后来许多事情只怕便不会再发生了。”
后来许多事情?
短短几个字,瞬间挑起谢灵瑜心底的好奇。
她紧紧盯着韩太妃,似乎迫切的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崔知节虽然离开,但是依旧还有忠于他的人,因此圣人清洗了一些三千卫的人,那段时间里他百般劝说圣人,却依旧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此你父王时常忧心忡忡,每日愁眉不展,时常喝的酩酊大醉,”韩太妃轻声说道。
她之所以对三千卫的事情这般了解,也是因为她陪着先永宁王经历过了这一切。
至交好友的离去,登基之后突然性情多疑的皇兄,一切都压在谢重润的心头,他却无处述说,偶尔也只能一醉解千愁,在醉酒之下才敢对自己身边的人吐露一二。
“所以因为圣人清洗了三千卫的势力,激化了他与崔知节大人之间的矛盾?”谢灵瑜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
韩太妃点头:“那段时间不仅你父王忧心忡忡,远在秦州的崔大人也一直在关心此事,甚至他还设法救下一些被流放的三千卫部众,不过也正是如此,圣人觉得他并非诚心放权,便再次急召他回长安。”
这一次急召便是所有一切的导火线。
谢重润在得知此事之后,便设法劝说圣人,崔知节并无不臣之心,无非就是不想看着昔日部下落得这般下场罢了。
与此同时,他也一直私下传信给崔知节,让他拖延回长安。
毕竟圣人正在气头上,谁也不知道崔知节回来之后,圣人会如何发落他。
但正因为如此,圣人便觉得崔知节有意不听从调令,意图不轨。
“圣人便派人秘密前往秦州打算带回崔知节,但不想崔知节早已经在秦州密图谋反,他谋反的计划被特使所知晓,最终他谋反计划未能得逞,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
在听到韩太妃将这些过往一并说出来之后,谢灵瑜有种既意外却又不意外的感觉。
但随即她提出疑惑:“圣人所派的特使,所说之话就一定千真万确,万一是此人意图不轨,蒙骗圣人陷害崔大人呢?”
在谢灵瑜心底始终觉得,当初在圣人还落魄至极,能够倾尽所有去帮助圣人的人,不会这般轻易便造反。
“圣人所派之人,自然不可能撒谎。”韩太妃斩钉截铁的说道。
见韩太妃这般肯定,谢灵瑜反而越发好奇,她问道:“母妃可知当年圣人所派特使为何人,为何您这般肯定此人定不会陷害崔大人?”
“因为当年特使正是崔知节的胞弟崔知仲,”韩太妃说道:“圣人之所以派崔知仲前去,也是因为他与崔大人乃是亲生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谋反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崔知仲岂敢在此事上作假。难道他就不怕自己被连累?”
这一刻谢灵瑜算是彻底解开了,先前的种种疑惑。
为何崔知节过往事迹处处被隐藏遮掩,而整个安国公府却安然无恙,甚至崔知仲作为他的胞弟如今还能深受圣人重用,官至兵部尚书这样的高位。
原来早在很多年前,崔知仲便已跟自己的亲哥哥划清了界限,或许那时是整个安国公府跟崔知节划清了界限。
毕竟安国公府乃是清河崔氏的嫡支,即便是圣人在动崔氏之前,也要考虑清楚。
如果大树枝繁叶茂,不可轻易挪动的话,那么便只好剪除太过出墙的树枝好了。
况且崔知仲在得知崔知节谋反之后,能够如实上报圣人,便表明了安国公府并非是与崔知节同流合污,圣人不仅未惩罚安国公府,反而依旧恩宠至今。
“可是这些陈年往事,与萧晏行又有何干?”
谢灵瑜还是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说了出来。
韩太妃抬眸看向谢灵瑜,低声说道:“当年崔知节谋反之事败落之后,他身死谢罪,他的夫人也跟着殉情而亡,而与此同时他们的独子崔衍下落不明。”
谢灵瑜闻言,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按照年岁来说,已经失踪的崔衍正是萧晏行这个年纪,”韩太妃轻声说道。
谢灵瑜这才明白,为何先前韩太妃要说倘若萧晏行真的是崔知节的儿子,他们两个便身份不合适。
毕竟在圣人心目中,崔知节乃是犯了谋逆大罪。
他的儿子即便无罪却也会受到牵累,即便不判流放之罪,也是万万不可能赐婚给堂堂一品亲王的。
谢灵瑜一咬牙便说道:“这一切不过都是母妃的猜测罢了,大千世界包罗万象,花有相似,人为何便没有相像的。萧晏行乃是出身沧郡,身份明确,毫无疑点。”
“你这是打算蒙蔽自己的双眼,假装什么都不存在吗?”韩太妃一听谢灵瑜这话,便明白她是压根不想追究这件事。
正如韩太妃所说的,那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如今萧晏行的身份清白干净,她又为何要将这些过往重新提起呢。
谢灵瑜只是淡淡回应道:“母妃,我说过这些不过都是您的猜测而已,辞安身家清白,并无证据证明他乃是这位崔大人的遗孤。”
韩太妃见她还是如此,干脆直接说道:“你可有想过,他如今重回长安,还这般刻意接近你,其用心是何,你可有认真想过?”
“母妃,您又说错了,我与辞安相识并非是他刻意接近,”谢灵瑜轻嗤了声。
旁人她倒也算了,萧晏行是否刻意接近她,她可是一清二楚。
因为当初反而是她先刻意接近萧晏行。
当初是她先派人调查萧晏行的行踪,随后又可以安排了两人的相遇,这才引发了后面这么多的事情。
韩太妃正看向谢灵瑜,似乎还要苦口婆心。
但是谢灵瑜却率先开口说道:“母妃,我不知你是受了何人鼓动,突然对辞安生出这样的误解。”
“误解?我看是你不敢面对吧,”韩太妃见她如此坚定,似乎也有些怒气。
谢灵瑜知道今夜的谈话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但是韩太妃却说:“他若当真是崔知节的儿子,那么如今三千卫是被掌握在谁的手中,便是不言而喻了。”
谢灵瑜未料到韩太妃居然关心的是这件事,随即她淡声说道:“母妃,三千卫之事乃是朝堂之事,如今三千卫究竟效忠何人,是圣人需要操心的事情。您又何必为此烦心。”
这句话还真不是冒犯韩太妃。
韩太妃身为后宅妇人,本就不该这般过分关心朝堂之上的事情。
“朝堂之事,”此刻韩太妃听到谢灵瑜的这番话,似乎彻底被激怒,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目望着谢灵瑜紧咬着牙关说道:“你可知道当年你父王究竟因何而死?”
这句话犹如一把刀,狠狠扎在了谢灵瑜的心口。
一瞬间,许多刻意被她遗忘的事情,都在这一刻彻底翻涌而上。
那日信王在宫里与她说的那些话,关于三千卫,关于先永宁王被刺杀之死的真相。
果然,这次不用谢灵瑜催促,韩太妃愤恨的看着谢灵瑜怒道:“当年三千卫余孽为了报复圣人,勾结意图谋反的楚王刺杀圣人,结果你父王为了保护圣人,被刺杀而死。”
说到这里时,韩太妃眼底中闪烁着泪光:“若不是你父王身死,我又何至于将你送到上阳宫中避祸,还不是怕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会被有心之人惦记上。三千卫与你有杀父之仇,如今你既已身在朝堂,受圣人重用,自是应该对他们赶尽杀绝,以报杀父大仇。”
谢灵瑜站在原地,韩太妃的话还未停下。
“可是如今眼看着有了你杀父大敌的线索,你却因为儿女私情,要放弃替你阿耶报仇吗?”
谢灵瑜登时开口道:“我没有,只是当年刺杀父王的人,已经被圣人当场斩杀。”
“可是真正的幕后真凶,便是三千卫,若不是他们勾结楚王,你父王怎么会死,当年不过是死了几个马前卒刺客而已,如若不将三千卫彻底铲除,如何能算是替你阿耶报仇呢。”韩太妃似乎已经认定当年先永宁王被刺杀,便是三千卫所为。
但是谢灵瑜却在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她说道:“我父王被刺杀之时,萧晏行不过十几岁之龄,如何能安排这般周密详实的刺杀计划。”
“况且三千卫乃是父王与崔知节共同创立的,三千卫如何会背叛父王?”
韩太妃怒视她:“说到底你就是在为萧晏行开脱。”
“母妃,并非我为辞安开脱,而是您将一切都怪在他的身上,太过欠妥。况且他也未必就是崔知节的儿子,如今您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三千卫之事圣人已经交给我处置,倘若当年我阿耶被刺杀一事,真的与三千卫有关系,我决计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韩太妃望着谢灵瑜,原本的盛怒在她的话之下似乎也有些缓和。
但是她看向谢灵瑜的眼神,却没有一丝得依旧未退让,只听她说道:“阿瑜,你可有想过,倘若萧晏行真的是崔知节的儿子,他重返长安所图谋的,难道只是为了考取功名吗?”
果然这句话,当真让谢灵瑜心底的坚定出现了一丝松动。
“若他真的是崔衍,他所图谋的该有多大。”
第132章 第132章阿瑜,对我而言,远离……
第一百三十二章
鸿胪寺内。
萧晏行推门而入时,就瞧见端坐在案桌后面椅子上的少女,手里握着卷宗,似乎在认真审阅。
可是当他仔细看过去的时候,这才发现谢灵瑜眼睛其实并未盯着卷宗。
那双总是蒙着水雾般漂亮黑眸,此刻正在出神。
即便是萧晏行已经推门入内了,谢灵瑜也并未察觉,依旧定定坐
着,看起来是在认真思考事情。
萧晏行静静站在原地,欣赏着这幅美人入定的美好画面。
他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似乎生怕打扰这样的美景。
直到谢灵瑜似乎感觉到对面灼热目光,她醒过神来,抬头看了过来,就见萧晏行站在门口,随即她展颜轻笑:“辞安,怎么来了也不叫我?”
“我见大人醉心公务,便不敢出声打搅,”萧晏行轻扬嘴角,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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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鸿胪寺内,为了避嫌,萧晏行都是随众人一般,称呼谢灵瑜少卿大人。
谢灵瑜指了指门口,轻笑着说道:“外面风大,不如请辞安将房门掩好。”
闻言,萧晏行回身将门关上。
而当他回身时,谢灵瑜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前。
“辞安,”谢灵瑜喊了一声,随后竟直接伸手环抱住了他。
虽然两人早已经心意相通许久,但是他们在鸿胪寺府衙的时候,一向克制,并不会过分与对方亲昵,毕竟这乃是衙门。
谢灵瑜本就是女子之身入朝为官,更理应庄重自身。
因而萧晏行也并不知谢灵瑜为何会这样,突然伸手抱住自己。
但是很快,他轻轻抬手,将手掌搭在她的后背,轻抚着她官袍之下显得格外纤细的后背,萧晏行竟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谢灵瑜微抬下巴看向他,略有些好笑道:“你如今连抱着我都发愁?”
“殿下太瘦了,”萧晏行道明自己发愁的缘由。
谢灵瑜蓦地笑出了声,随后她扬起头望着萧晏行,突然说道:“还记得我及笄那日,你带我去的那间酒楼吗?”
谢灵瑜及笄之礼是在皇宫里办的,也正是在那日里,她无意中听到韩太妃说过,她阿耶曾经想要将她许配给安国公府崔家的嫡长孙。
如今看来,当初阿耶想要将她许配的,应该便是崔知节的儿子崔衍。
谢灵瑜目光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乌黑的双眸一如既往的淡然清冷,只是这份清冷在面对她时,如消融的冰雪,只余下眼底深处绵软的温柔。
他将他仅存的所有温柔,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谢灵瑜从未怀疑过,萧晏行待她的心。
而此时对面的萧晏行却有些奇怪,他问:“殿下为何突然提及那间酒楼?”
“虽然只去了一次,但是这家酒楼的佳肴倒是让我印象深刻,”谢灵瑜微扬了下眉,似乎真的是对这家酒楼的美味佳肴恋恋不忘。
萧晏行毫不迟疑点头:“殿下想去,我们下了衙便一道同去。”
“那就你我二人偷偷过去,谁也不带,”谢灵瑜有些兴奋的提议。
“我们两人偷偷过去?”萧晏行似乎对于这个提议有些惊讶。
谢灵瑜微撅着唇:“你我风花雪月之事,带那么多人岂不是打搅我们。”
她身份贵重,每次出门自是前呼后拥不说,身边婢女护卫自是少不了的。虽说谢灵瑜身边的人,对于她和萧晏行之间的事情,已是看得清楚。
但到底谢灵瑜还是未出嫁的少女,必也不能太过光明正大。
因而两人身边带着人的时候,也并不会表现太过亲昵。
说来说去,似乎唯有在萧晏行所住的小院内,谢灵瑜才能轻松而又自在的与他在一起。
大概萧晏行也猜到了谢灵瑜的心思,毫不犹豫点头:“既然阿瑜想要如此,便只我们两个一起。”
等到萧晏行离开之后,谢灵瑜脸上的笑意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时,渐渐消失。
随后她重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拿起桌上的笔,随后俯身速速写了一封信。
待她写好信之后,并未立即起身。
谢灵瑜垂眸看着纸上的墨色,她虽是女子,但是她阿耶却从小教她读书写字,一如教导男子那般,因而她的字迹也并非寻常女子那般秀丽柔美,反而有种气势磅礴的大气恢宏。
只是这时她并非在自己写的有多好,而是盯着纸上的文字。
直到最后她如同下定决心般起身,随后她将听荷叫了起来,如今为了方便,听荷也是一身男装扮作侍从,随侍在她左右。
所以当谢灵瑜将她唤入值房后,将已经装好的信封递交在她手中。
“立马回府,将这封信交到贺兰放手中。”
谢灵瑜轻声说道。
听荷有些奇怪,因为谢灵瑜从未让她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见殿下如此吩咐,听荷当下毫无犹豫,应声便道:“是,殿下,奴婢这就去。”
谢灵瑜这次同样是看着她离开值房。
待到了夜幕降临时,谢灵瑜站在值房外面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此时她已经将官袍换成自己的衣裳,斑斓绿色的襦裙衬托的她,宛如盛开在春日里的一朵清新雅致的花。
她凭窗远眺时,精巧动人的容貌宛如画中人般。
值房门口响起敲门声,她轻声应道:“进来。”
果然,这次进来的是萧晏行。
他推门而入时,瞧见谢灵瑜一身清雅脱俗的裙装,俨然与下午时身穿官袍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便是萧晏行是最常瞧见她如此变换装扮的人,此刻还是忍不住看得微微入了神。
“殿下,我们可以走了,”他笑着说道。
谢灵瑜也不由笑了下:“正好,听荷刚刚被我支开了。”
听荷回府送完信之后,早已经回来跟她回禀过了。要不然谢灵瑜这一身女装打扮,光靠她自己可不能如此轻易的梳妆好,毕竟即便衣裳好换了,但是发饰却并不是她自己能打扮妥当的。
“清丰也是,此刻并不在府衙里,”萧晏行说道。
于是两人一不做二不休,当真甩开身边的人,独自离开了鸿胪寺。
当两人来到坊市时,果然坊市内正是热闹的时辰,他们如同上次过来时一般,直奔着那间酒楼,果然二楼的雅间尚还空着。
等谢灵瑜站在雅间上的露台的时候,看着不远处护城河上的木桥,川流不息的人群,只是与那日不同的是,今日再没有遍布整个河面的璀璨河灯。
好在酒楼上菜的速度倒是很慢,待酒水上齐之后,谢灵瑜亲自端起面前的酒盏,便要替萧晏行斟酒。
萧晏行自然的伸出手,想要接过酒盏,显然他想为谢灵瑜斟酒。
“还是我来吧,”谢灵瑜笑了下,手中的酒盏已经微微倾泻,干净清澈的酒水便倒入了酒杯之中。
随后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等她主动端起酒杯,朝萧晏行举起,对面的萧晏行终于忍不住说道:“殿下今日心情似乎很不错。”
“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还是喜欢你唤我阿瑜。”
谢灵瑜笑盈盈望着他。
萧晏行缓缓颔首,待他手掌往前轻轻一送,手持的酒杯便碰在一起,只听他轻轻开口唤道:“阿瑜。”
谢灵瑜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随后她也将杯中的酒仰头饮尽。
两人边饮酒边聊天,只听谢灵瑜轻声问道:“辞安,你在沧郡老家可还有什么亲人?”
当她问出口时,萧晏行神色未变,只是淡然抬头看向她:“我父母早已双亡,家中并无亲人在了。”
待回答完这句话之后,萧晏行望向谢灵瑜:“殿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些?”
“辞安,我本已打算向圣人求指婚,”谢灵瑜眼眸轻掀,看着眼前的萧晏行声音极轻柔,充满着欢喜和眷念般:“既是指婚,也该让你亲近的长辈来长安观礼。”
说到这里时,谢灵瑜竟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真可惜啊。”
萧晏行听着她说的话,嘴角微扬,笑道:“阿瑜,只要你我一心……”
当他说到这里时,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袭来,他微微蹙着眉头,只觉得脑袋里传来的晕眩之感越来越明显,他整个人的身体更是被一阵虚弱所席卷,他手中原本端着的酒杯也一下滑落,摔在
了地上。
萧晏行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宛如千斤重,而他也在最后一刻强撑着看向谢灵瑜。
只见对面的少女神色肃穆而安静,似乎对他的状况没有丝毫惊讶。
直到又一次轻声叹息响起。
“辞安,真是可惜。”
可惜。
这两个字伴随着无尽黑暗,最后回荡在萧晏行的脑海中。
*
次日清晨。
谢灵瑜刚醒来没多久,春熙正在带着两个婢女伺候着她更衣,并未瞧见听荷,估摸着这会儿正在膳房里忙着准备早膳呢。
果真,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谢灵瑜也刚穿好衣裳,正准备转身走出去,谁知还没走出去,就被迎面过来的人撞到,若不是她及时站稳身形,险些就要被撞倒。
她身侧的春熙见状,正要出声呵斥,谁知一抬头便瞧见撞人的居然就是听荷。
“你这般慌慌张张做什么,都撞到殿下了,”春熙略带着责备说道。
听荷赶紧请罪:“殿下恕罪,是奴婢莽撞了。”
谢灵瑜待她们两个素来宽和,丝毫没在意的问道:“说说看,什么是让你这么慌张?”
“是清丰来求见殿下,说是要极重要的事情,要立即见殿下,”听荷着急说道。
谢灵瑜并未说话,倒是一旁春熙有些惊讶:“这么一大清早的,清丰怎么这么着急求见殿下?”
随后她小小声说道:“该不会是萧郎君出了什么事情吧?”
但是此话一说,谢灵瑜回头看了她一眼。
“奴婢多嘴了,”春熙立马请罪道。
但是谢灵瑜并未再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向了外面,随后她让听荷将清丰领了进来。
“见过殿下,”清丰脸上虽然有焦急之色,但是见到谢灵瑜的时候,还是率先恭敬请安。
谢灵瑜轻声道:“清丰,是有何事?”
清丰没有丝毫耽搁,当即说道:“殿下,您可有见过我家郎君?”
“辞安?”谢灵瑜当即皱眉,急急问道:“辞安怎么了?”
清丰此刻抬头瞧见谢灵瑜脸上流露而出的焦急之色,不似作假,他当即心底又是一咯噔,随即着急说道:“殿下,昨日我家郎君突然离开鸿胪寺,竟是一夜未归,所以我这才着急来求见殿下,想要问问殿下,可知郎君去了何处。”
“昨日我并不曾与辞安一道离开,他是一夜未曾回家吗?”谢灵瑜柳眉依旧紧皱着。
清丰这下是真的失了方向般,他忙不迭说:“是,我本以为郎君是与殿下一道离开,可是未曾想等了一夜,郎君竟一直未归家。”
“你先别着急,我即刻便去鸿胪寺,瞧瞧辞安昨晚是不是歇息在府衙里了,若是这样,我便派人立马回来告诉你。倘若不是的话,我也会立马派人去找辞安的下落。堂堂长安城内,我想没人敢对朝廷命官动手吧。况且以辞安的身手,我想他定会安然无事的。”
谢灵瑜这么一番有条不紊的话,也让清丰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些。
随后他再次恭敬朝着谢灵瑜行礼;“那便多谢殿下。”
“我与辞安之间,不必如此生分,”谢灵瑜垂眸望着他。
一旁的听荷赶紧扯了下清丰衣袖,低声说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家殿下关心萧大人那是属于应该的。”
清丰这才察觉自己失言,他当即又赶紧行礼:“是清丰失言了。”
谢灵瑜也并未多说,而是让他先回去等消息。
之后她也顾不上用早膳,便让人备上车马,立马去鸿胪寺。
只是在上马车之时,早早被她传来的贺兰放正好赶到。
随后她走到一旁,低声说道:“盯紧隔壁小院,不管谁从那里离开,都要给我死死盯紧。”
贺兰放恭敬低头应道:“是,殿下。”
待她到了鸿胪寺后,便急急走向萧晏行所在的值房,却见值房中空无一人。
“少卿大人,”就在谢灵瑜在门口站着的时候,只见旁边急匆匆走出一人,官袍虽穿好了,但是帽子却没戴齐整,边走边戴着,显得行色匆匆。
显然此人是昨日留在府衙里当值的官员,得了消息之后匆忙赶了过来。
谢灵瑜望向他,问道:“薛主薄,昨日你是在鸿胪寺内当值?”
“正是下官,”主簿薛齐豫恭敬回道。
谢灵瑜立刻又问道:“你可有曾见过萧大人?”
“萧少丞?”薛齐豫有些不解反问,但随后他立马道:“昨夜乃是下官当值,并不曾见到萧少丞。”
等到一直留守在家中的清丰,得到谢灵瑜专门派人传来的消息,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最是知晓自家郎君,乃是极稳妥之人,因着身上背着巨大的秘密,生性更是谨慎小心,绝不会轻易做出任何鲁莽举动,像这般无缘无故的失踪,更是从未有过。
难不成郎君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
一想到这里,清丰再也忍不住了,立即便出了门。
而早已经等候在外面的人,瞧见清丰离去之后,便立马跟了上去。
未到半日,贺兰放便派人给谢灵瑜传了信,谢灵瑜低头看着信上的内容,竟一时有些愣住。
原来贺兰放派人一路跟着清丰,没想到他最后竟是去了永兴坊的极乐楼。
谢灵瑜捏着手中的信纸,手指攥着近乎发白。
极乐楼。
这不就是当初他们寻得二皇子罪证之处,甚至谢灵瑜在极乐楼的那一夜险遭二皇子所派出死士的截杀,是萧晏行以身挡箭,将她救了下来。
居然是极乐楼啊。
谢灵瑜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让人传了一句话给贺兰放。
盯紧对方。
……
无边无际的黑暗在周围弥漫着,唯有极其微弱的意识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着他,待努力去倾听这个声音。
“阿衍,阿衍。”
温柔而细腻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时,如母亲的呓语般,因为除了阿娘之外,再也人这般叫他了。
于是在强大而迫切的渴望之下,萧晏行最终还是战胜周遭无尽的黑暗,缓缓睁开了眼睛。
当他眼皮撑开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极其惊艳动人的脸,她柔媚而水润的黑眸在看到他醒来时,脸上瞬间绽放出欢喜的神色。
“你醒了。”她似乎对于萧晏行醒来,格外欣喜。
但是萧晏行望着她的眼神,却瞬间复杂了起来,他沉默着望向对方,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反倒是对方伸手过来,纤细而柔软的手掌抚摸着他的黑发。
轻柔而细致,乃是最温
柔的少女在抚摸着她的情郎。
“是不是饿坏了,我正好让人准备了参汤,先喝一点吧,”谢灵瑜低头温柔着看着躺在床上的萧晏行,一如既往的亲密无间。
就仿佛先前在酒楼内,将萧晏行放倒的人并不是她。
“殿下,”萧晏行望着她,忽地喊了一声。
因为此时他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他浑身软弱无力,甚至到了连手指抬不起来的程度。
萧晏行望着她的眼神,并无太多情绪,只是平淡问道:“我能问问,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药吗?”
听到他说完这句话,谢灵瑜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他。
直到她嘴角弯弯,轻声说道:“我只是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用这种方法?”萧晏行倒是被她的回答逗笑了般,嘴角禁不住扬了起来。
谢灵瑜却反而正色道:“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自是得用些小手段。”
原本神色还轻松的萧晏行,却在这一刻突然沉下了脸,他那双清润而漂亮的黑眸看向谢灵瑜,嗓音如同被冰泉沁润过般:“殿下是觉得,我会伤害你?”
“不是,”谢灵瑜毫不犹豫否定。
随后她轻声说道:“因为我怕我留不下你。”
“就像我现在,不知道该唤你辞安还是阿衍?”
说到此处时,他们两人同时直勾勾望向对方,谢灵瑜更是抬起头盯着萧晏行,似是要将他看穿一般,许久她忽地轻声开口。
“崔衍。”
安国公府原本的嫡长孙崔衍,曾经盛宠一时的安国公世子崔知节的长子。
随后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漫长的寂静。
直到萧晏行唇边溢出一丝轻笑,他望着头顶的纱帐,似怀念又似追忆般说道:“自阿娘去世之后,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了。”
一句话明明没有正面回答,却抵过万千。
他承认了,他当真承认了。
谢灵瑜心头浮起这个念头时,心头反而升起说不出的茫然。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萧晏行此刻反而无比平静,躺在床榻上,一副任由谢灵瑜宰割的模样。
谢灵瑜却沉默不语,有些事情他一旦承认,她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虽然圣人保留了安国公府的体面,并未因为崔知节之事牵累到整个安国公府。
可这估计也是因为,当年崔知仲亲赴越州带回崔知节,整个安国公府都做出了大义灭亲的表率,因而得以保留了安国公府的一切荣耀和体面。
况且圣人当时也是登基不久,刚刚斩断自己的左膀右臂,安国公府崔氏乃是清河崔氏出身,乃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五姓,倘若再对安国公府下手,即便是圣人也要思虑再三。
毕竟朝中门阀世族的权势同样不容小觑。
况且这些门阀权贵相互联姻,同气连枝,即便是身为皇族都要对这些门阀士族礼让三分。
但崔知节背负着谋逆之罪,与他亲近之人更是死的死,消失的消失。
如今萧晏行隐姓埋名重返长安,就如韩太妃所说的那样,他所图谋之事该有多大。
毕竟如今死灰复燃的三千卫,看起来多半已是被他尽数掌握。
从得知清丰去往极乐楼,谢灵瑜便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当初为何她能在那里,找到二皇子的罪证,或许从一开始萧晏行的目标便是圣人的儿子,这些皇子们。
再想到前世四皇子在六皇子登基之后,突然从长安秘密消失,返回自己封地。
当初谢灵瑜还便奇怪,六皇子登基为帝之后,按理说必然是要对自己这些兄弟严加看管,势必要等到他彻底掌握朝局之后,再思考是否应该让自己这些兄弟前往封地。
为何四皇子还能轻而易举的逃走呢。
现在看来,这其中未必没有三千卫的帮助。
原本宛如散落在各处的珠子,此刻被记忆这根线一点点串连了起来。
隐姓埋名的萧晏行之所以重返长安,并不是仅仅为了取得所谓的状元之位,他手握着一支蛰伏已久的神秘力量,是为了回来复仇的。
而他复仇的对象,正是她的皇伯爷,大周皇朝高高在上的圣人。
但显然他并不能一下子接近圣人,所以他便利用皇储之争,将圣人的儿子一个个除去。
二皇子的倒下,虽然有她的手笔,但在这一刻,谢灵瑜也明白自己很早之前,就已经成为了萧晏行掌握着一把利剑。
是他们一起铲除了二皇子齐王,虽然齐王也罪有应得。
但是这个结果,是萧晏行想要看到的。
“你呢?你想要什么?”谢灵瑜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着他问道。
可是谢灵瑜却似乎等不及他回答,反而突然起身站了起来,她在床榻边踱了两步,随后低下头盯着萧晏行的眼睛:“你回来是想要复仇对吧,所以你将矛头对准了圣人的儿子们,二皇子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你真正目的……”
一口气说到这里的谢灵瑜,却又突然说不下去。
似乎只要说出口,他们之间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直到她微微偏头,双眸迸发出明亮而锐利的光华,直直望着萧晏行:“你真正目的,是为了颠覆皇权。”
她甚至连谋反二字都未说出口,但所言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
不管当年崔知节究竟有没有谋反之心,或是谋反之举,如今隐姓埋名重返长安的萧晏行心中,必是背负着滔天的仇恨。
他目的便是向圣人复仇,彻底颠覆皇权。
可是偏偏谢灵瑜正是谢氏皇族之人,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但此刻被戳破的萧晏行不仅不见丝毫慌张,反而他抬眸望着谢灵瑜,忽地又是一笑,随后他轻声说:“对殿下来说,这岂不是更好。”
谢灵瑜突地一愣。
随后她浑身一激灵,竟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萧晏行这句话的意思。
而此时萧晏行也是毫不掩饰的望向她,眼底里透着笑意,有着无限的勾引。
直到他又说:“殿下,先前明知我的身份,明知道我重返长安的真实意图,却未曾向圣人告发我,可见殿下心中也有计较。”
对于他而言,他要颠覆的只是当今圣人。
若他当真能够一一拔除圣人的那些儿子,最后受益的岂不就是谢灵瑜。
可是谢灵瑜此刻却不怒反笑,她深深望向萧晏行,隔了许久才轻声开口说道:“我之所以未向圣人秉明你的身份,是因为我心中不舍。”
“权势我可以慢慢拥有,但是萧辞安却只有一个。”
谢灵瑜死死盯着萧晏行的眼睛,即便是在这一刻,她也毫不掩饰她对萧晏行的爱意。
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萧晏行,本以为谢灵瑜心中对他早已经有了发落,却在此时此刻才发现,他心中所认为的和她心中所认为的并不相同。
他彻底愣住了。
“可是不管我心中如何有你,但是我也必须寻找真相。”
谢灵瑜此刻脸上不再有一丝轻松之意,她冷然望着萧晏行,眼底的坚定和决绝再次迸发而出。
萧晏行也收敛起了脸上的散漫,认真问道:“殿下想要知道什么真相?”
“当年我父王被刺杀的真相。”
这次谢灵瑜再次死死盯着萧晏行,似乎要看清楚他的每一丝表情,以认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是萧晏行却表现的格外震惊,他立即说道:“殿下,你是怀疑三千卫与当年先永宁王殿下被刺杀一事有关?”
显然他也在瞬间明白了,谢灵瑜为何会突然对他动手。
毕竟他们之间本是那般亲密无间,以至于谢灵瑜对他下手之时,萧晏行确实是毫无防备。
谢灵瑜冷眼望着他:“不是怀疑,而是当年三千卫与楚王联手在长安谋划刺杀圣人,谁知最后是我父王在关键时刻为圣人挡下一刀,以至于三千卫和楚王的图谋落空。从此圣人对三千卫彻底赶尽杀绝。”
“凡三千卫者,杀无赦。”
这句话当初从圣人口中说出的时候,是帝王一怒。
而如今从谢灵瑜口中说出时,依旧透着肃杀而决绝的气息。
但是这次萧晏行却没有立刻回复谢灵瑜。
对于萧晏行突如其来的沉默,谢灵瑜心底更有一寸寸沉落的感觉。虽然她心底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是终究还存着一丝丝希望。
倘若三千卫真的与她父王之死无关,她与萧晏行之间便不存在所谓的杀父之仇。
虽然她父王并非萧晏行所害,但是一旦此事确认是三千卫所为,她必然会如圣人所期望的那般,彻彻底底让三千卫所有余孽都消失在世间。
即便这个秘密组织曾经是她父王亲手创立。
亲手锻造的利刃,却反手刺入了锻造者的胸膛,那么这柄匕首便再无存在的价值了。
许久,萧晏行才说道:“殿下,你应该也知道当年先永宁王遇刺之时,我年岁尚小,虽是少主却并未彻底掌握三千卫。倘若我现在就说先永宁王被刺杀之事与三千卫无关,便是在骗您。但是自从刺杀之事发生之后,三千卫在长安的所有部署便被几乎铲除殆尽,连当年参与此事之人都已死的差不多,真正知晓内情之人并不多。”
“但是我父亲当年绝无谋反之心,我如今重返长安也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我是要为我父亲还有
这么多年枉死的三千卫兄弟们洗刷冤屈,他们并非谋逆叛乱之徒。”
谢灵瑜冷冷道:“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萧晏行却并未因为她冰冷的口吻而生气,正如他这么多年来潜心蛰伏,只为了替他父亲所受的所有冤屈讨回一个公道。
谢灵瑜如今也是跟他一般而已,在得知自己父亲当年被刺杀或有隐情之时,她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反而到了这时,萧晏行彻底理解,为何谢灵瑜突然跟他翻脸。
并非因为不爱,而是她觉得他们之间这夹杂着父仇。
“那我可以问一句,殿下又是从何得知这些事情?难道便不是有心人刻意挑拨殿下,让殿下全心对付三千卫,”萧晏行在这种时候还保持着冷静克制,并且直接问出了关键问题。
谢灵瑜并未露出意外神色,她淡然说道:“关于这件事,确实是旁人告诉我的,而且还不止一人。”
不止一人?
萧晏行愣住。
谢灵瑜说道:“先前信王便以此事为机密,刻意向我示好,想要通过告诉我这些过往机密,来拉拢我。只是我并未彻底相信他。”
“直到几日前,我母妃突然提到了你,她说你我之间并不合适,于是在我的逼问之下,她将你我父辈之间的前程往事,都与我说了一通。”
在谢灵瑜说话的时候,萧晏行只仰头默默看着她。
“倘若只是旁人的谗言,我定然不会相信。但是连我母妃都说过,我父王之死乃是因为三千卫勾结楚王,意图谋反刺杀圣人。三千卫乃是你我父亲为了助圣人登基而秘密建立,待圣人登基之后,权势更是滔天,即便你父亲身死,但是三千卫依旧暗藏在长安之中。倘若楚王没有三千卫的协助,他如何能够刺杀圣人,还险些成功。”
当年那场刺杀之凶险,若不是先永宁王以身挡剑,只怕如今整个日月山河已经换了主人。
这不是一个单单楚王便能办到的,毕竟圣人登基之后,便开始削弱这些藩王兄弟,即便是当年跟圣人争夺皇位相持不下的楚王都不例外。
但是偏偏这些刺客就是能够在守卫森严的长安城中,刺杀圣人。
虽然那次是因为圣人外出,并未在皇宫之内。但是圣人身侧一向守卫森严,刺客却能找出漏洞之处,着实让人费解。
这也是当年圣人怀疑楚王有人协助,最终查出乃是三千卫余孽与楚王勾结。
“三千卫余孽,”萧晏行在听着谢灵瑜一口一个这般称呼,终于轻声说道:“殿下,你可知当年三千卫乃是你我父亲共同创立的。”
谢灵瑜咬牙:“可是这些人背叛了我阿耶,他们杀了我阿耶。”
原本这件事她并不相信,毕竟从信王口中说出,难免有利用之嫌。
毕竟信王吐露这件事,是为了拉拢谢灵瑜,谁知道他有没有夸大其实呢。
但是韩太妃却没有丝毫理由对她撒谎,特别是在她阿耶之事上,韩太妃更是不会拿这件事来胡说。
毕竟当初不仅仅是谢灵瑜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更是韩太妃失去了自己的丈夫。
韩太妃心中对于当年刺客的恨,绝技不会少于谢灵瑜。
“倘若我说没有呢,”萧晏行咬紧牙关说道。
谢灵瑜:“那就向我证明。”
事已至此,两人算是彻底说清楚了彼此的立场和决心。
谢灵瑜如此已经认定三千卫与先永宁王之死有关,而萧晏行即便并未参与当年之事,却坚信着三千卫绝不会如此行事。
他们两人在这一刻,已然站在了彼此的对面。
“当年之事我会全力追查,定然会给殿下一个交代,”萧晏行说道,但是随后他看着谢灵瑜突然问道:“但我想知道,殿下如今想要如何处置我?”
在他追查清楚当年真相之前,谢灵瑜不可能永远这般扣留他。
但是如今谢灵瑜既然已经知道他和三千卫之间的联系,况且她还深知圣人对于三千卫的厌恶,甚至圣人已经将铲除三千卫的任务交给了她。
拿着他去向圣人邀功,反而比萧晏行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她会得到的更多。
若谢灵瑜只是个寻常女子,她或许会因为自己心中情意而放过萧晏行,但是她如今早已经在朝堂上历练过,她身上所背负着的更是与寻常女郎不同。
他想要知道,她会怎么处置自己。
“辞安,”谢灵瑜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突然低声喊了一声。
就像方才她所说的那样,权势她可以慢慢拥有,但萧辞安只有一个。
“我不会杀你。”谢灵瑜郑重其事说道。
萧晏行并未立即再开口,他只是安静看着谢灵瑜,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因为他知道谢灵瑜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才是对他真正的审判。
“但我也不会放了你。”
此时内室里早已经安静到落针可闻,似乎连彼此的呼吸都在这一刻静默了,萧晏行始终一言不发。
他那双内敛又幽深的眼瞳,紧紧盯着谢灵瑜。
“我会彻底放逐你。”
终于谢灵瑜将最后一句话说完了。
她乃是谢氏皇室之人,面对这种意图颠覆皇权的乱臣,她理当即刻诛杀,不留一丝情面,可是谢灵瑜终究还是做不到。
所以她要让萧晏行彻底离开长安。
谢灵瑜轻抿着自己的唇瓣,眼睛里平静无波,可是心底却有什么在流逝。
在这一刻原本还躺着的萧晏行,突然像是积蓄了所有力气,他强撑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的身体缓缓侧了起来,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挣扎之间衣领微敞着,原本就是挺拔瘦削的身形,此刻看起来更加的孤寂清冷。
可是当他抬眸时,乌黑眼瞳里一直被深深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先前的那些平淡和故作冷静都完全烟消云散。
他清冷至极的容貌也在此时全然露出了另外一种模样,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所有的清冷和凌冽全然冰消雪融。
直到他缓缓开口。
“阿瑜,对我而言,远离你比死更可怕。”
第133章 第133章即便你让我走,我都不……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春风徐徐而来,一阵柔软而细腻的微风顺着并未关严实的车窗,悄然吹了进来,但是再温柔的风都吹不散谢灵瑜此刻脸上的冰霜。
即便在和萧晏行摊牌之前,她心底已经早早做好了准备。
但是任何事先的准备,都不如当头一棒来的震撼。
原来他真的是崔知节的儿子,隐姓埋名重返长安的复仇者。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谢灵瑜不得不重新审视她自己和萧晏行之间的关系,她本觉得只要她开口,只要是她想要的,便会能轻而易举求得圣人赐婚。
可现在别说求圣人,便是她自己都无法过了这一关。
特别是三千卫和楚王勾结刺杀圣人,造成她父王身亡这件事,她是断断无法原谅。
倘若萧晏行无法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证实三千卫与此事并无关系,她定会倾尽一切让三千卫彻底泯灭于这个世间。
“殿下。”
谢灵瑜回到王府之中,她刚回自己的院子,就见听荷迎了上来。
听荷转头看着一眼正房的方向,低声说道:“殿下,清丰先前来了,还一直留在此处等着殿下呢。我劝他回去,都没劝住呢。”
谢灵瑜自然明白清丰不离开的原因,无非是想等着她回来,打听是否有萧晏行的消息。
只怕他即便有三千卫暗地里打探消息,此刻也宛如无头蚊蝇般。
毕竟对于清丰而言,他并不知道自己寄予最大希望的人,正是囚禁萧晏行之人。
谢灵瑜将萧晏行囚禁在了别苑之中,甚至那个别苑,清丰还跟着萧晏行一同前往过几次。但是他只怕是万万也没想到,萧晏行此刻就在那里。
还真是好一出灯下黑。
“无妨,我也正要去找他,”谢灵瑜淡淡说道。
随后谢灵瑜缓缓步入正厅之中,原本坐着的清丰瞧见她的身影,立马起身,赶紧恭敬行礼:“见过殿下。”
他刚问完礼,便一刻也等不及般的接着问道:“殿下,可有郎君的消息?”
谢灵瑜沉着脸摇了摇头,她望着清丰说道:“你在这里正好,我还正想要回来问你,辞安在长安之中可有什么交好之人?比如同乡或者相熟的同科?”
萧晏行是参加过科举考试的,对于从外乡到长安而来的官员而言,一般而言他们在京城最先熟络的便是自己的同乡。
而对于科举高中之人,那一届科举的同科亦是自己在官场上最初的人脉。
因而很多人跟自己的同科关系都极好。
清丰瞬间明白谢灵瑜问此话的意思,他当即说道:“郎君赴长安赶考时遇袭,幸得殿下相救,之后便一直蒙殿下照拂居住于王府内。他并无什么相熟的同乡,与同科之间也只不过中举之后,赴了几次宴席罢了。”
倘若之前谢灵瑜听到这句话,大抵是要心疼的。
但如今她重新思虑从前救萧晏行之事,这才发现他还当真是打从一开始,便对自己做足了戏。
他假装自己不会武功,被那些刺客险些逼入绝境。
等等……
突然之间,谢灵瑜察觉了一点不对劲。
以前她一直想不通的便是,萧晏行一个寒门出身之人,为何在来长安的路上遇到了这样一群实力不俗的劫匪。
倘若那帮劫匪当真是为了钱财,但是当时萧晏行来长安时所乘坐的不过是一辆寻常马车,瞧着全然没有贵重物件随行。
这样一群劫匪真要打劫的话,也应该是冲着那种特别显眼的富商车队,哪怕是西域商队也行啊。
毕竟只有如此,才不至于两手空空而归。
所以当初那帮匪徒并非是冲着钱财,而是真的冲着萧晏行。
与此同时,谢灵瑜也想到了当初在上阳宫中,萧晏行一醒来之后,便着急要去审问那帮劫匪。
现下从头仔细想来,他并非是报复心重。
他是在杀人灭口!!!
萧晏行定然也知道那群匪徒是冲着他而来的,毕竟他身上还背负着巨大的秘密,他生怕谢灵瑜审问那群匪徒的话,那群人会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这样从一开始,谢灵瑜其实已经在接近了真相。
只可惜,却被萧晏行干脆利落的处置,而让他逃过了一劫。
之后,就像谢灵瑜有心想要招揽萧晏行那般,萧晏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依附在她的身边,躲进了永宁王府之中。
毕竟就当时情况而已,他并不知道自己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是何人。
正好那时出现的谢灵瑜,给他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庇护之处。
现在的问题便是,当初派出杀手袭击他的人,究竟是谁?
难道此人早早便知道,他乃是崔知节的儿子,从很早开始就在阻止他回长安?
可这也无法解释啊,毕竟对方只要将他的身份如实告知圣人,萧晏行乃是崔知节的儿子,一个谋反之人的后人,圣人即便不杀他,也决计不会留他。
除非……
这个人乃是圣人身边之人,他知道圣人对崔知节乃至其后人并无赶尽杀绝之意。
谢灵瑜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虽然崔知节的名字甚少被提及,但是直到如今,他当年谋逆之罪其实并未被公布于众。
这更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就连他与三千卫的关系,也从未被公开过。
或许这也是为了保护她父王吧,毕竟当年她父王也是三千卫的创始人之一。
但正因为如此这般,似乎也暗示着圣人对于崔知节并非是那般赶尽杀绝,或许在岁月的流逝之下,逝去之人身上背负着是是非非都慢慢烟消云散,可曾经一起并肩而战的那些岁月却开始显得弥足珍贵。
如今圣人已然老去,他不再是当年杀伐决断高高在上的天子,他周围依旧弥漫着无边孤寂,因而这会让他越发怀念当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
倘若没有崔知节和先永宁王,圣人并不会那般顺利登上帝王。
或许这个人正是了解到这一点,他对待萧晏行的行为才会如此隐秘,并不敢大张旗鼓。
说不定他更害怕的,反而是萧晏行身份的公开。
毕竟安国公府依旧健在,权势丝毫没有受到当初崔知节的影响,甚至在崔知节死去的时候,他依旧还是安国公府世子。
突然,谢灵瑜脑海中又闪过一个念头。
“殿下,殿下,”随着对面几声急促的呼唤,谢灵瑜的念头突然被打断,她抬头望向眼前的清丰。
显然谢灵瑜突然出神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久到清丰唤了好几声,这才将她重新拉回现实之中。
随后她望着清丰,刻意问道:“你家郎君可曾有什么得罪过的人?”
清丰更加傻眼,他想了想,还是摇头:“殿下,您也知道,郎君来了长安之后,时常便是与你在一处,便是鸿胪寺的同僚之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何来得罪。”
谢灵瑜自然清楚。
其实清丰心底倒是有怀疑的,那便是先前极乐楼的檀娘子。
可对方先前被自己亲手逮住之后,就交给了郎君,后来更是生死不知。
或许这个世界上早已没了檀娘子这个人,毕竟她知道三千卫太多的事情,而且还知道郎君的真实身份,是断然不能将她留在世间。
可哪怕檀娘子确实没了,但是架不住她还有同谋之人。
当初便是她将郎君即将入长安的消息,告知了旁人,这才引来了最初的那场截杀。
如今此人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郎君,清丰想到这里,心中不免越发绝望。
他赶紧出声祈求道:“殿下,还求你快快多派些人手,救出郎君。”
“我自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辞安,只是如今辞安生死未明,我若是调动金吾卫全城搜查的话,只怕便会让对方心生警惕,万一逼急了,说不定辞安还会有性命之忧。”
谢灵瑜柔声中带着焦急说道。
清丰也明白谢灵瑜的担忧,可是现在他始终没有郎君的消息,早已是心急如焚。
“若是论着急,我只怕比你还急,但是越是此时我们越不能乱了阵脚,我想对方既然费尽心思的将辞安劫走,定然别有目的,暂时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谢灵瑜这也算是给清丰派了一颗定心丸。
清丰虽然脸上依旧有急色,却也知道现在殿下才是最焦急之人,况且即便他不催促,殿下也定会全力施救郎君。
谢灵瑜说道:“明日开始,我会向寺卿大人秉明,只说辞安身体不适要在家中休养几日,他失踪还是不宜太过声张。”
清丰抬头,眼中似乎有些吃惊。
“本王如此安排,自有本王的道理,毕竟对方能不动声色的将辞安骗出鸿胪寺,定有过人之处,”谢灵瑜如此解释。
“是,谨遵殿下之命,”清丰郑重应和道。
待他离开之后,谢灵瑜马不停蹄的起身,便是前往韩太妃的院中。
到了院子时,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逗趣说笑的声音。
谢灵瑜不用看便知,定然是章含凝在里面,进去之后,果不其然她看见了章含凝。
“见过殿下,”章含凝赶紧从韩太妃身边站了起来,向谢灵瑜行礼。
谢灵瑜并未多说,只是抬起手臂挥动了下,示意她离开。
章含凝更是不敢有异议,垂着头带着自己身边的侍女,便离开了。
韩太妃似乎有些不悦谢灵瑜的倨傲,她忍不住说道:“你待含凝宽容些,毕竟她在永宁王府也待不了多久了。”
“母妃准备把她送走?”谢灵瑜淡淡问道。
韩太妃低声说道:“她也到了年岁,我正在给她相看人家,左不过也就是明年她总归是要嫁人的。”
说到这里时,韩太妃脸上闪过淡淡的伤感。
毕竟对于她而言,这般陪在自己身边,又费劲心力逗趣自己的人,她自然是舍不得。不管章含陵这般讨好,是出于她的真心,还是刻意讨好。
对韩太妃而言,自己有了她在身边才会这般舒心便足够了。
“既如此,一切母妃做主便好。”
谢灵瑜对章含凝的婚事,是丝毫不感兴趣。
她便想要马上问出,自己此番前来想要知道的事情,但是看着屋内的侍女在侧,她还是强忍着,先将一众人等屏退了。
待其他闲杂人等离开,谢灵瑜这才问:“母妃,我想知道这次究竟是谁向您告密的?”
谢灵瑜知道一直有这么一个隐藏在阴影背后之人,对方其实早已经知晓萧晏行的真实身份,甚至还一度派人截杀过萧晏行。
但是在这个人的行动都落空之后,对方最终选择了向韩太妃告密。
或许这是想要利用谢灵瑜之手,彻底铲除萧晏行。
毕竟三千卫大抵是真的搀和到了当年刺杀圣人一事之中,因而对方笃定谢灵瑜得知此事,定然不会不顾先永宁王身死之仇,那么到时由谢灵瑜对付萧晏行和三千卫,对方的目的也便轻易达成了。
谢灵瑜在想通这一环节之后,便越发笃定向韩太妃告状之人,也是当初派人暗杀萧晏行之人。
因而谢灵瑜哪怕先撂开三千卫之事,也要先找到这个居心剖侧的幕后之人。
“你还是不信母妃的话?”韩太妃反问,显然她以为谢灵瑜这样追问,是因为依旧还在怀疑这件事的真伪。
谢灵瑜摇头:“并非是我不信母妃,而是我事关重大,我总要知晓母妃是从何处得来这样的说法。毕竟崔知节当年乃是以谋逆之罪身死的,倘若辞安当真是他的儿子,他便是谋逆之人的儿子,岂还能继续做官,就算圣人宽容不处以死罪,只怕他也要落得一个流放的下场。”
韩太妃听了下来,这又是死罪可灭活罪难逃的态度,一下也有些愣住。
毕竟那日韩太妃与谢灵瑜摊牌的时候,她言语之间尽是维护萧晏行的言辞。
但是现在听来,态度却是全然变了,听起来更是有种决绝的冷酷之意。
“你心中已经下定决心了?”韩太妃问道。
谢灵瑜直勾勾看着她说;“我早就说过,如若三千卫当初真的参与刺杀父王,如若他真的是三千卫余孽,我绝不会忘记血海深仇。”
这一刻韩太妃也确实感受到了她的决心。
随后她说道:“是那日有人在门房上,说是韩府送来了一封信,待门房送过来时,我心下还纳闷,你舅母即便有事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何必还费心写信。”
“直到我打开信之后,这才发现竟是一封告密信。”
谢灵瑜直接问道:“信呢?在哪里?”
“你不相信母妃说的?”韩太妃见她直接问信,还以为她不信自己所说的,心中颇有些不悦。
谢灵瑜淡声解释道:“母妃多心了,我只是想看看信上所写的内容。毕竟这件事事关重大,辞安三番两次救我,即便我要定他罪,也要证据确凿。”
韩太妃也并非不讲理之人,况且先前谢灵瑜深夜遇刺,便是萧晏行替她挡了一箭。
说起来,韩太妃对于他是不是崔衍这件事,其实也有些两难。
在这封信出现之前,其实韩太妃对于谢灵瑜与萧晏行之间的关系,已是有了些认可。正如谢灵瑜所说的那样,永宁王府的权势随着谢灵瑜入了朝堂之后,越发开始煊赫起来。
即便不同那些世家门阀联姻,谢灵瑜也绝不会受委屈。
况且以谢灵瑜这么个想要什么便要什么的性子,若真的是她想要的,她定然会坚持到底,反倒是韩太妃在她跟前才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所以韩太妃在心底,已是悄然同意了这桩婚事。
却不想这中途还是出了差池。
因为并无侍女在周围服侍,所以韩太妃站了起来,亲自去将原本藏起来的信找了出来,交到了谢灵瑜的手上。
谢灵瑜打开之后,低头开始看纸上的文字,但是她很快发现不对劲。
纸上的字写得倒是还算工整,但是处处透着别扭,瞧着又像是新学之人所写的字。
直到她伸手轻捏了下纸张,倒是有些了然。
信上确实如韩太妃所说的那样,是来告密的,提到跟永宁王殿下如今相处甚密的那位鸿胪寺丞其实别有身份,之后信中便透露了萧晏行乃是崔知节之子,更是与三千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三千卫则是当年与楚王密谋了刺杀圣人一事,而先永宁王就是死在这场刺杀之中。
“原来三千卫之事,也是此人告知母妃的,”谢灵瑜这才恍然。
但是很快,在她接着读这封信时,谢灵瑜似乎也明白为何韩太妃对此事毫无怀疑。
因为在这封信里,竟是详细了描述了当年那场刺杀的经过。
就连刺客当时所用的刀具,这人都在信上描述了。
她阿耶遇刺之后,谢灵瑜和韩太妃都是立马被请去见了最后一面,因而她们自然也瞧见了当时刺进阿耶胸口的那把刀。
准确而说,那是一把短刀,长不过四寸,刃锋利。
此人应该是为了取信韩太妃,让韩太妃相信他确实是当年刺杀案的知情者,所以他才知道刺杀一案乃是楚王和三千卫合谋而成。
“此人应是圣人身边的人,而且地位定然不低,只怕还位高权重。”
谢灵瑜一时半会也没有头绪。
直到她盯着信纸出神片刻,突然说道:“母妃,这封信能暂时交给我吗?”
韩太妃点头:“自是可以。”
她方才见谢灵瑜对萧晏行已是那般口吻,便猜测着问道:“你如今是全信了母妃先前所说的话吧,虽说你们之间确实有情,但是他若当真是怀揣着这般天大的秘密回来,便已不是你的良配。”
“即便我们不戳穿他,但是倘若有朝一日他事发,便如你方才所说的那样,圣人即便宽容,他也是死罪可逃,活罪难免。你还这般年轻,又继承了永宁王的爵位,岂可与这样的人再有瓜葛。”
韩太妃又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显然萧晏行如今在她眼中早已不是原配。
原本心中还积攒着的些许,因为他对谢灵瑜救命之恩而产生的感激之情,如今已然早已是烟消云散。
但是谢灵瑜却又突然开口问道:“
母妃,依你来看,圣人当年对崔知节大人是何态度?”
态度?
韩太妃有些疑惑,但还是如实说道:“我只听你阿耶说过,圣人在听闻崔大人死讯时,其实心中甚是悲痛。甚至在崔大人死后,多次与你阿耶提起当年往事。”
谢灵瑜心中瞬间明白了,看来自己先前所想的,还真的是对的。
这个人之所以选择将此事向韩太妃告发,而不是向圣人,确实是如谢灵瑜猜测的那般,此人知道圣人对待崔知节的态度,并非如表面那般深恶痛绝。
甚至在崔知节身死之后,所有的恩怨似乎烟消云散,反而随着时间让圣人越发怀念他们年少时一同携手的岁月。
由此可见,这个告密者定然是圣人身边亲近之人。
谢灵瑜再次查看手中信纸,突然她轻咦了声,随后有些惊讶:“这纸……”
“怎么了?”韩太妃听她话到一半,也是有些好奇。
但是谢灵瑜并未继续再说什么,而是直接起身,对着韩太妃行礼后,这才说道:“母妃,我有事儿要先行告退。”
韩太妃见她确实神色有些着急,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去办。
她便挥挥手:“去吧,去吧,你呀也别太累着了。”
随后谢灵瑜边往外走边将手中信纸细细折好,秘密藏在了身上。
这次她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直接便让人准备马车,直奔皇宫。
自打她有了圣人所给的密令之后,出入皇宫更是方便至极。
好在此时未到关宫门的时间,谢灵瑜入宫之后,便直奔着内库。
待她到了内库,便让人去传管事大监。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一道微微弯曲的身体跨门槛而入,到了谢灵瑜跟前的时候,此人都未抬起来,只恭敬说道:“奴婢见过殿下。”
“赵大监,本王前来乃是有一事要问。”谢灵瑜直言。
此时出线在此处的人,便是掌管内库的管事赵力全,此人虽说不如圣人身边的田则忠和何安两位大监,但是自从何安倒台之后,皇宫之中能隐隐跟田则忠对抗的便是这位赵大监。
只不过这位更是低调,只一心替圣人守着内库,从未有过一丝懈怠。
按理说,以谢灵瑜的身份,是管不着内库的事情。
但是自从上次圣人让谢灵瑜调查三千卫之后,便给她一件信物,见此如见圣人,先前谢灵瑜连三千卫相关典籍都可以毫无阻碍的查阅。
如今她来内库询问一件事,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不知殿下要问的是何事?倘若奴婢知晓,定是如实禀告,”赵力全恭敬说道。
谢灵瑜之前虽然没和这位赵大监打过交道,但也知道他自是从不牵涉朝政,更是没听说过他公然党争,要不然圣人岂会放心将内库交给他看管。
“我知从前两年间宣城郡进贡了一批纸,这批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号称是纸中之王,”谢灵瑜娓娓道来。
赵大监一听登时明白谢灵瑜要问的是什么,他说道:“殿下可是想问澄心堂纸?”
“正是。”谢灵瑜点头。
宣纸之前在大周便已是名声大噪,宣城郡长年进贡宣纸以供皇室所用,但是没想到这几年居然又在这等名贵宣纸的基础上,又出现了一种更好的纸。
甚至还敢号称是纸中之王。
自然这批纸也被进贡到了长安,而圣人在用了之后,登时大加称赞,说此纸恰当盛名。
只不过这种纸制作极难,凡宣城郡所制澄心堂纸,尽数都进贡了。
自然这些纸皇宫中留存最多,但是圣人偶尔也会赏赐给王公大臣们。
不说旁的,永宁王府之中便有圣人赏赐的澄心堂纸。
“我想知道这两年的澄心堂纸,圣人都有赏赐给何人?”谢灵瑜微掀嘴角,问出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下赵力全并未动弹,毕竟这可不是小事,这是要调阅内库档案。
谢灵瑜也不敢他来虚的,直接将圣人亲赐的令牌拿了出来,亮在他眼前:“见此物如圣人亲临,不知本王现在是不是可以知道答案了。”
赵力全微微抬头,在看到谢灵瑜手中所持令牌,眼眸微缩。
之后他毫不犹豫开口道:“还请殿下稍等,奴婢这便去取造册。”
内库所藏宝物太多,因而每一次进贡而得的东西,或是被赏赐出去的东西,都会登记造册。
等了不到一刻钟,赵力全重新返回,手中还捧着一本册子。
显然上面便记载着澄心堂纸所赏赐之人的名字。
韩太妃所得到的那封告密信,写信者应该不是用自己的惯用手写字,因而他所写之字虽工整却又有种初学者的生涩。
但是对方却在用纸上,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谢灵瑜大概能想到,此人在写这封信时,应该是随手从自己的书桌上取出一张纸,之后便挥笔而写下。
澄心堂纸如此珍贵,非圣人赏赐所不能得。
但这人却能如此淡然对待,可见他所得纸张数量应是不菲,并无寻常人对待澄心堂纸那般珍视之心。
待谢灵瑜伸手结果登记册缓缓打开,只见这几年被赏赐之人的名字尽数在上。
只是有些人只出现一两次,所赏赐份量也格外少。
而有些人则是频繁出现。
直到最频繁出现的那个名字渐渐映入谢灵瑜的眼帘,她嘴角渐渐扬起。
百密一疏,终有一漏,便是这种感觉吧。
*
别苑。
谢灵瑜再次返回,似乎有些出乎萧晏行的预料。
只不过谢灵瑜看着他略显疲倦的睁开眼睛,只能泛着浅浅歉意轻笑道:“辞安,你身手太好,我便是在这里布满了侍卫,只怕都无法拦住你。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让你乖乖躺在这里。”
萧晏行嘴角也微微扬起,淡声说:“殿下多虑了,即便你让我走,我都不会主动离开殿下的。”
这宛如调情般的话语,瞬间让谢灵瑜愣住。
但是随后她重新恢复先前淡然模样,说道:“我这次离开,没想到竟收获还不小。”
“殿下查到了什么?”萧晏行十分给面子,轻声问道。
谢灵瑜直勾勾望着他,突然问道:“你可想知道,先前你入长安时,派人截杀你的是何人?”
萧晏行轻轻挑眉,随后轻笑道:“殿下这是要让我先猜猜?”
两人宛如先前那般亲昵又闲暇,更是似乎在玩一个游戏。
“既是殿下要我猜,那我便猜了,”萧晏行口吻里充斥着宠溺,仿佛真的在纵容谢灵瑜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直到他轻声说:“兵部尚书,也就是我的叔父崔知仲。”
第134章 第134章阿瑜,你可会想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眼看着谢灵瑜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萧晏行嘴角扬起的弧度越发明显,可见他是因为谢灵瑜的反应而觉得开心。
这似乎一下也缓解了两人先前之间的紧张氛围。
一瞬间,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所有秘密都还未被揭开的时候。
他们两人之间是那样密不可分,即便日日在鸿胪寺相见,却依旧会有种舍不得分开的感觉。
萧晏行不知道谢灵瑜此时心中想法,但哪怕此时,这一刻他因为被谢灵瑜下药,浑身无力的躺在这里,却依旧未曾对谢灵瑜产生过一丝怨怼。
相反,他心中还升起了说不出的愁绪。
说实话,倘若可以,他宁愿殿下一辈子都不知道,他曾经那样欺骗过她。
他依旧想成为殿下心中的萧晏行,而并非真实的他自己。
所有的欺骗,他都舍不得让她难过。
甚至在看到谢灵瑜去而复返之时,萧晏行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
她愿意为他而返回,可见她心中并未彻底恨怨他吧。
“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崔知仲的?”但是谢灵瑜似乎并未察觉到萧晏行心底的波动,在她自己平复心头的震惊之后,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萧晏行说道:“我初入长安时,便遭遇刺杀时,那时候我便怀疑是三千卫内部出了内贼。”
“有人出卖了你的消息?”谢灵瑜好奇。
萧晏行突然望向谢灵瑜,轻声说:“殿下,可以扶我起来坐一会儿吗?”
谢灵瑜的问题岔开,她愣了瞬,却还是缓缓上前,只是待她抬手准备去扶起萧晏行的时候,突然男人原本松软无力的手掌,仿佛将悄悄积攒的所有气力都使了出来。
他手掌抓着谢灵瑜的手腕,直接将谢灵瑜带到了自己的胸口处。
就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接近的时候,突然谢灵瑜伸手撑在他的胸口处,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悄然阻隔。
“阿瑜,”萧晏行轻声唤了声。
他的声音中有着因为中了药而特有的虚弱,但是却反而在喊出这一声时,却宛如在谢灵瑜心底轻轻拨弄了下,藏在心窝里的那根弦依旧还是被他轻易拨动了。
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又似想要解释清楚。
可说到底,他确实是欺骗了她,如今再多言,倒更像是狡辩。
谢灵瑜见他又沉默无言,干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干脆手掌反握着他的手,将人拉着扶坐了起来。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虽然萧晏行身形看似
清瘦,但是份量却着实不轻。
她也是咬紧了牙关,这才将人拽了起来。
随后萧晏行坐定,谢灵瑜这才问道:“你可用过膳食了?”
其实他已经昏睡了两天多了,并非是迷药的药性太过厉害,而是谢灵瑜未曾想妥该如何面对他,便干脆让他先昏睡着。
况且他失踪的时间越长,清丰那边便会越发乱了阵脚。
谢灵瑜甚至已经知道了三千卫在长安城内的几处暗点,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这也是得益于,三千卫的人着急救人,一时间动作大了些,便被她抓住了这其中的蛛丝马迹。
这样的隐藏在暗处的秘密组织,本就是长时间的秘密潜伏着,因为一旦行动起来,任何行动早晚都会被抓住痕迹。
“殿下,如今还关心我,”萧晏行莞尔一笑。
他本是清冷疏淡的性子,但今日面对谢灵瑜时,笑得反而比往常越发多了。
大概越是到了这时候,剥离一切伪装之后,爱恨才能看得更加清楚。
或许谢灵瑜会因为三千卫之事迁怒他,但是更多的是,她心底依旧还在意他。
谢灵瑜松开手掌,退后了一步,随后她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了萧晏行的面前,萧晏行抬手去拿时,手臂依旧还有着极为明显的脱力感。
但是萧晏行强忍着,直到他打开手中被折叠起来的纸张。
待打开后,他只迅速扫了两眼,心底便涌起一片愕然。
“所以是因为这封告密信,殿下才会怀疑我的身世,”萧晏行愕然之余,又不免有些好笑。
显然他是没想到,自己身世被拆穿,竟是因为如此。
谢灵瑜直白说:“这封信并非是我收到的,对方是直接交给我母妃的。”
“韩太妃?”萧晏行在微微诧异之后,脸上反而流露出越发明显的笑意。
就连谢灵瑜都只觉得他这笑意实在是太过莫名,都忍不住问道:“你为何笑得这般开心?”
萧晏行倒也没卖关子,直接说道:“我只是笑这个寄信之人,他大概也知道殿下与我的关系,所以即便是要告密,他都未敢将希望寄托在殿下身上,因为他拿不准殿下会怎么对我。”
谢灵瑜在听到他这番话时,倒是真的怔住了。
之前她也在想,为何告密者会将这么一封告密信交给韩太妃,而不是交给她。毕竟韩太妃即便身份尊贵,但是说到底乃是后宅女流,反而是谢灵瑜身在朝堂之中。
对方却反而舍近求远,宁愿将信交给韩太妃,也不是选择直接向谢灵瑜告密。
但是先前的不理解,却在此刻因为萧晏行的话,有了清晰的答案。
或许对方也是拿不准自己看到这封信之后,会对萧晏行是何种态度。
就像他拿不准,在戳穿萧晏行的身世后,圣人究竟是会念及旧情,善待故人之后,还是勃然大怒逆臣之子竟敢重返长安。
不过也正是如此,谢灵瑜察觉对方是个格外小心谨慎之人。
只怕想要抓住他的把柄,也是万分艰难吧。
“告密之人是怕,殿下舍不得我,”萧晏行说出这句话时,口吻里微藏着的得意显露无疑。
但是这份得意之中,更多的还是欢喜。
说到底,是因为连旁人都觉得,他在谢灵瑜心中份量极重。
重到哪怕他身上背负着天大的秘密,对方都不敢赌这个万一。
但此刻谢灵瑜却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她淡然说道:“显然这个告密者赌错了。”
她可不会舍不得对萧晏行下手。
她下手的可太果断了。
萧晏行却如同不信邪般的挑眉看向谢灵瑜,其实这个表情颇为浪荡轻浮,他甚少会做出这样的表情,但是此刻他如同被解开封印般。
“可是殿下并未置我于死地,”萧晏行嘴角微微掀起。
谢灵瑜心头一梗,竟没想到他所期待的竟是如此的简单。
“倘若你所求只是如此,自是不必担心,我从未想要这般,”谢灵瑜神色依旧淡然,对她而已,萧晏行即便骗了自己,但是她也绝不会伤害他。
甚至对她而言,她也不会让旁人伤害萧晏行。
“这告密之人想来,你也有猜到是谁了,”谢灵瑜问道。
萧晏行点头,他也没卖关子,直接说道:“想来也是我那位叔父。”
谢灵瑜:“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关于崔知仲此人,谢灵瑜了解的倒也不算多,他乃是兵部尚书,也属于圣人亲信。若是非要说两人之间有什么瓜葛,那便是先前太后在给谢灵瑜选王夫的时候,倒是看中了崔知仲的嫡长子崔休。
如今论起来,崔休跟萧晏行乃是嫡亲的堂兄弟。
难怪谢灵瑜初见崔休的时候,便觉得他跟萧晏行长得格外相似。
“说来也是,你若是没有出现,他便是下一任安国公,而他的儿子也会继承整个安国公府,但是如今你出现了,万一哪日身份大白,说不准圣人一时心软,让你继承安国公府,只怕崔大人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和筹谋都白费了。”
谢灵瑜对于
崔知仲这般对付萧晏行,并未感到多奇怪。
毕竟对崔知仲而言,失踪多年的萧晏行早已经是陌生人,哪还有一丁点的叔侄情分。萧晏行如今出现,对崔知仲而言,就是他儿子继承安国公府的一个绊脚石。
他想要一脚踢开这块绊脚石,也并无不可能。
“殿下,还记得檀娘子吗?”萧晏行却突然说道。
谢灵瑜一怔,随后她认真想了会儿:“可是那个极乐坊的掌柜娘子。”
萧晏行微微颔首,随后他解释道:“论起来,檀娘子乃是三千卫重要人物,因而她有机会探查到我的行踪,也正是因为她得知我会在那时候赶赴长安,这才让旁人有机可趁,安排杀手对付我。”
“你的意思是檀娘子也是你叔父的人?”谢灵瑜这就有些震惊了。
这也就是说,崔知仲大概从很早开始,便知晓三千卫在长安依旧蛰伏着,只是他却并未声张,反而与三千卫中的重要人物来往甚密。
谢灵瑜此时又好奇问道:“我听说极乐楼那场刺杀之后,这位檀娘子便失踪不见了,如今她在你手里?”
但是随后她又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还是说你已经杀了她?”
对于萧晏行的果决狠厉,其实谢灵瑜心中早有认知。
她一直都知道他性子绝非表面那般冷淡,在该杀伐决断之时,只怕他会任何人都能手起刀落。
“自然不会,倘若哪一日我的身世暴露,这可是我的杀手锏,我想看来檀娘子以及她这么多年给叔父送的银钱,他不会再对我赶尽杀绝吧。”
萧晏行淡然说道。
谢灵瑜这才发现,先前自己想的只怕有些误解。
她本以为崔知仲不敢向圣人告发萧晏行的真实身份,是怕圣人万一心软的话,会对萧晏行网开一面。
但现在看来,是因为萧晏行手中也握着他的把柄。
这位崔大人看来与檀娘子的关系十分密切,甚至檀娘子还极可能将极乐楼这么多年所赚取的银钱,还中饱私囊了一部交给了崔知仲。
说不准她手中便有这个账本。
这样一来,崔知仲也会投鼠忌器。
两人之间倒是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可笑的平衡。
难怪堂堂一个兵部尚书,想要收拾一个背负着巨大秘密的鸿胪寺丞,居然需要这般费尽心思。
谢灵瑜想到这里,都不免觉得可笑。
她看着萧晏行:“难怪你对崔知仲这般有恃无恐,你们两人手中都捏着对方的把柄。”
“是啊,但是早晚我会找他问清楚,”萧晏行说着话时,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谢灵瑜微微愣住,但是她似乎察觉到什么。
随后她再次开口:“是当年之事吗?”
萧晏行知道如今她对当年之事,应该已是了解了许多,他说道:“我父亲素来对圣人忠心,他本已是安国公世子,权势煊赫,他又怎会不顾祖父母依旧还在长安,便举旗造反呢。”
从萧晏行开始隐姓埋名的那一刻起,他心中便抱着一个念头,那便是迟早查明当年的真相。
或者说,他原本活着的使命便是如此。
他父亲蒙受着的不白之冤,他阿娘随后更是刚烈殉情,追随父亲于九泉之下。
一时间,房中陷入了沉默。
即便是谢灵瑜此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关于崔知节之事她早已经听母妃说过,在崔知节身死之后,他的夫人也追随他而去,随后他们的独子崔衍失踪。
对旁人而言,这只是寥寥一句话。
但这却是萧晏行的整个人生,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尊贵的身份,从此流落天涯。
更加漫长的沉默在房间中延续着,或许这一刻谢灵瑜比任何时候都要靠近萧晏行。
虽然萧晏行先前的身份,也是父母去世的寒门子弟。
但如今当真实的他,在谢灵瑜面前出现时,谢灵瑜竟仿佛房间了曾经那个年少丧父的小女孩,她穿越了时间,触摸到了另外一个同病相怜的少年。
他原本拥有着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却在一夕之间全部破碎。
一时间,谢灵瑜竟不忍再苛责他太多。
即便他对她而言,有过许多欺骗和谎言。
可是在萧晏行的许多年之中,他很多时候总是要确保自己先活下来,哪怕是要周围都充斥着谎言。
所有原先的怨怼,都在这一刻轻而易举的化作了心疼。
谢灵瑜知道自己对萧晏行的心思,可她竟不知原来自己早已经深情至如此。
“你是怀疑当年你父亲谋逆之事,也是因为你叔父的陷害?”谢灵瑜直言问道。
萧晏行说:“当年我父亲因为三千卫一事,选择远离长安,但是未曾想圣人依旧不曾安心,甚至直接清洗了三千卫。而随之更是有奸佞小人污蔑他在秦州密谋造反,试想他当年上拜都督秦成渭武四州诸军事、秦州刺史,之后更是遥领益州大都督,他早已是位极人臣,又岂会自掘坟墓,轻易谋反。”
这番话谢灵瑜倒是认同的,或许当年崔知节一事,当真是另有隐情。
“我知你想说崔大人之事另有隐情,但是就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一切都要有证据,倘若你拿不出来,我不会轻易信你。”
谢灵瑜声音冰冷说道。
对于她而言,心疼萧晏行是一回事,但是她也并不会被轻易蒙蔽。
萧晏行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查访当年的真相,但是崔知仲确实处理的十分干净,不过也是因为檀娘子,我才知道崔知仲有一个心腹,在我父亲出事之后,此人便消失不见了。崔知仲本以为他早已经死了,但是谁知半年前突然有人在扬州又见到了此人。据说这人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追随崔知仲,当年崔知仲前往秦州见我父亲之时,此人便在他身边。”
“崔知仲知道此事之后,更是大惊失色,他不仅亲自派人去寻此人。更是让檀娘子不惜调动三千卫的势力,也要帮他寻出此人。”
三千卫虽然在长安的势力都被拔除的差不多,但是反而在长安之外,很多势力都保存了下来,想来也是圣令到了地方,也有所不达。
特别是这些年三千卫在商业上越发深入,毕竟一旦涉足朝堂之间,反而越发会露了马脚。
但是商贾之人,却是不在乎跟他们做生意的人是什么身份,只要有银钱赚,这些人自是没有不满意的。
“离你父亲出事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是崔知仲在听闻此人未死之后,依旧格外紧张,看起来他也害怕此人手上会有自己的把柄吧。”谢灵瑜细细想了下,认真说道。
萧晏行脸上再次闪过一丝笑意:“殿下与我所想,甚是相同。”
谢灵瑜见状,便接着问道:“我想你既是知晓了此人存在,便早已经派人去寻这人的下落,你可知道对方的下落?”
此时,萧晏行摇了摇头,有些惋惜说道:“虽说我早已经派人去寻,但是并未找到此人的下落。”
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确实犹如大海捞针。
况且这人当年失踪,只怕便是有人隐身,如今又怎会再被轻易寻到呢。
便是这人当初被撞见,只怕也是机缘巧合。
就是不知,当初撞见他的那人,究竟有没有打草惊蛇。
毕竟一旦被对方发现,有人盯上了自己,只怕对方会再次不惜一切抛弃所有,都要再次消失。
谢灵瑜因为专心在想着这件事,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安静。
“殿下不是说,让我给你证据,但是当年三千卫死伤也格外惨烈,凡参与到当时之事的都死在了皇宫,即便未曾亲自刺杀的,也在事后被金吾卫抓捕,甚至连审讯都未曾有,便直接斩立决。”
此时萧晏行突然再次出声。
谢灵瑜抬眸朝他看过去,就听他轻声说道:“但我一定会找到当年所有的真相。”
“好,我相信你。”
谢灵瑜郑重说道。
*
虽说谢灵瑜心中对萧晏行,已不像刚开始那般疏离,但是始终还未曾想好究竟该如何处置他。
也正因为如此,谢灵瑜也还是依旧将他留在了别苑之中。
虽说清丰他们会担惊受怕几日,但是谢灵瑜不想轻易将萧晏行放走。
最起码在她想清楚之前,他都得留在别苑。
好在鸿胪寺这边,寺卿曹务实本就是对谢灵瑜唯首是瞻,所以谢灵瑜说萧晏行身子不适要在家歇息几日,他都不曾有一丁点怀疑,当即便准了。
虽说清丰着急的不得了,但是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除了每日出去打探消息,也并无他法。
直到又过了两日,谢灵瑜到了鸿胪寺,就被曹务实急急找了过去。
“殿下,这次怀恩王子重返北纥的名单已经下来了,此次鸿胪寺乃是本官带队,另有寺丞萧晏行、薛齐豫等数人随行。”
曹务实赶紧将手中文书递给了谢灵瑜。
在听到萧晏行的名字时,谢灵瑜心头一惊。
这次圣人恩典让怀恩重返北纥,谢灵瑜先前便已向圣人求得恩典,让贺兰放随行前往,之后便留他在边关历练。
毕竟对于贺兰放这样的武官而言,马踏草原远远要比留在王府中过安稳平静的日子,更有吸引力。
如今谢灵瑜身边已经有了女护卫武忧,这段时间她跟着贺兰放学习功夫,比刚入王府那阵子更加厉害。
所以有她守护在身边,贺兰放便是离开了,也能放心不少。
曹务实见谢灵瑜始终没开口,思忖了再三,这才缓缓说道:“殿下,北纥乃是草原蛮人之地,风沙漫天,况且一路上路途遥远,甚是辛苦,我想便是圣人也舍不得殿下吃这样的苦。”
原来他是以为谢灵瑜不说话,是在气恼此次名单上不曾有她自己的名字。
确实这种两国之间的交流,也是他们鸿胪寺露面之际。
但是谢灵瑜毕竟身份尊贵,先前北纥人居然胆大妄为到向圣人求娶谢灵瑜,如今护送怀恩王子返回北纥,圣人又岂能让谢灵瑜亲自前往,这无异于是羊入狼口啊。
不行,不行。
曹务实生怕这位小殿下立功心切,毕竟出使外藩也是大功一件,但是说起来从长安到北纥草原路途实在是遥远,再加上若是水土不服,路上便是出了人命都是有过的。
之前鸿胪寺甚至还有一任寺卿便是因为护送公主前去和亲,在中途突然病死身亡。
长安这边闻言,除了给这位寺卿家人一笔丰厚的抚恤金,便是紧急又任命一位寺卿,又急急追赶过去,再次护送公主继续西行前去和亲。
“萧大人为何也会在名单上,”谢灵瑜问道。
曹务实这下才算听明白,原来殿下是在担心萧晏行。
其实这两位虽说未曾言明,但是鸿胪寺府衙内的上至寺卿曹务实,下至后厨烧菜的张厨子都知道这两位实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曹务实赶紧解释说:
“我未曾举荐过萧大人,却也不知道是哪位举荐的。”
他见谢灵瑜神色依旧莫测,小心翼翼说道:“但是如今既已经在名单上,只怕是轻易更换不得。毕竟这名单已由圣人御笔亲批过,倘若要再想要换人,殿下只怕还得去求圣人。”
原本曹务实也是可以不管此事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况且此番出使北纥,展示大周天朝上国气概,我等随行者皆是与荣有焉,萧大人随行只怕也能得到一番历练吧。”
谢灵瑜身份尊贵,自然是不用在意出使这件事。
但是鸿胪寺凡有想要有所寸进的官员,谁不是天南海北的跑过来的。
当初曹务实别说是草原了,就连南昭那等瘴气横生之地,他都曾经踏足过。
“那你可知是谁推荐萧寺丞入这个名单,”谢灵瑜问道。
曹务实摇头,不过他随后说道:“下官只听说,这次选择的随行人员之中,有一位大人曾提议应选些面容姣好者,这样到了北纥之后,方能展现我大周上国气象。”
面容姣好者,谢灵瑜听着不禁觉得好笑起来。
但是很快,她的笑意突然停住,她认真看着上面的名单,随后轻声说:“你们护送怀恩回北纥,大抵需要多久?”
“即便行程快的话,也最少需要三个月时间。”
听到曹务实的回答之后,谢灵瑜的心脏开始砰砰砰的直跳,三个月,远离长安,远离天子的地方,若是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怕什么都足够了吧。
刺杀也好,半路打劫也好,只要萧晏行离开长安,只怕这些事情都会等在他头上。
即便在去的途中无事发生,但是在回程之时,那时候早已经人疲马乏,便是随行的军士,只怕也会有所怠慢。
若是在这时候突然出手,假装成打劫的山贼,只要能杀掉萧晏行便好。
谢灵瑜之所以会这般推测,是因为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巧合了。
刚发生有人给韩太妃送信告密之事,这边萧晏行便要被派去送怀恩回北纥的队伍之中,倘若没有发生告密,或许谢灵瑜还会去求圣人。
毕竟有情人之间岂能舍得分离这么久,但是现在说不定谢灵瑜在怀疑萧晏行之余,反而会同意让他前往北纥。
不管事成或不成,只怕这都是一个陷阱。
谢灵瑜再也坐不住,将手中文书交给曹务实,随后便即刻离开。
曹务实看着这位殿下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
圣人为了彰显与北纥交好,在太极殿上亲自开口允诺,放还曾经在长安为质子的怀恩王子,至此此番来长安的默古王子虽说目的未能达成,但也同样到了返回北纥的时间。
正巧他们出发的那一日,正是端午节。
原本七皇子还满心盼着谢灵瑜带他出宫游历,却不想谢灵瑜奉圣人之命,在长安城内送别北纥使团一行。
当初迎接北纥使团的便是谢灵瑜,如今送别的依旧是她。
在离别之际,便是一向浪荡不羁的怀恩王子,这会儿抬头看着眼前的长安城门,都心生出无限的感慨:“当初在长安之时,我时时刻刻怀念着北纥草原。但如今即将重返故国,我心中却生出了对长安的不舍。”
“倘若王子愿意,长安随时欢迎王子回来做客。”
谢灵瑜朗然说道。
怀恩又望了一眼城门口,感慨道:“昨日我与柳郗大人已经告别,在长安多年,承蒙他的照顾。不过可惜临行前,未能再见到萧大人。”
他说完之后,两人之间俱是沉默。
三日前,鸿胪寺丞萧晏行办事不利,竟打碎了圣人赏赐给怀恩王子的礼物,因而被剥夺了此番随行资格。
萧晏行犯下此等疏忽职守的大罪,更是直接被贬为扬州江都县县尉。
一时间,朝中都有些哗然。
萧晏行乃是圣人钦点的状元郎,又曾多次立下功劳,甚至之前刑部侍郎有空缺之时,便有传言,圣人属意他出任刑部侍郎。
本以为此番出使北纥,不过是为了让他再历练一番。
只怕待他从北纥回来之后,便会出任刑部侍郎。
却不想原本的镀金之旅,却成了被贬之罪。
如今这位倒霉的萧大人,只怕早已经在前往扬州的路上。不过说起来他这个被贬的地方,倒也别出心裁,毕竟扬州乃是天下富庶之地。
“有朝一日,或许会有再见之时,”谢灵瑜淡淡说道。
而此时在前往扬州的船只上,一人站在船头,遥望着长安的方向。
“郎君,外面风大,”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跟了出来,手中拿着披风。
清丰看着眼前的郎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萧晏行失踪十几日之后,清丰本已是绝望至极。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有一日突然萧晏行自己回来了,并且还是毫发无损。
清丰即便追问他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萧晏行始终未曾开口,清丰自然也不敢多追问。
但是没想到的是,在郎君回家的第二日,他就被贬官了。
在清丰离开之后,萧晏行依旧还在眺望着长安的方向,直到他轻声说:“阿瑜,你可会想我?”
第135章 第135章长安一别,殿下你可安……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两年后。
扬州乃是天下富庶之地,大有聚拢天下财富之势头。即便长安身为皇城所在,有时候一些风尚都不及扬州。
前两日的一场雨过后,整个街道上被冲洗了一遍,宛如焕然一新。
但是不知为何,自大雨之后路面上清扫的杂役反而越发多了,临街的铺面更是紧锣密鼓的开始打扫,就连原本就锃光瓦亮的牌匾,这会儿又是又急匆匆派人又描了一遍金。
就连街道上那些消息不算灵通的百姓,都瞧出了不对劲。
这不便有人凑在一处讨论了起来。
“这几日是怎么了?我瞧着前街那个抠门的乔掌柜,今个居然也派人把门口的招牌重新描了一遍金,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个穿着吊梢眼的男子,说完还啧啧了两声。
可见他平日里对乔掌柜,还是颇有些怨气的。
他说完,众人目光不由朝着另外穿着石青色圆领长袍的男子看过去,此人乃是远近闻名的消息灵通者,众人之所以能聚集在此处,也正是因为有此人在。
都想从他口中知晓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毕竟这几日就连州府衙门,都进进
出出,忙里忙外的,看着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你们懂什么,”石青色圆领长袍男子,轻哼了声,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哪成想,其他人不仅没因为他嘲讽的话生气,反而两眼圆瞪,脸上露出越发好奇的表情,满脸都写着,快说你快说这句话。
石青色长袍男子又清了下嗓子,众人心底的好奇被他越发吊着的厉害,好在这次,此人没再继续卖关子。
只听他微微压低声音说道:“这几日州府上下可谓是全体出动,那是因为有一位通天的人物要到咱们扬州来了。”
通天的人物?
那得是什么人呐?
“可是长安来了大人物,”旁人一人插了句嘴问道。
石青色长袍男子朝着这人看了眼,淡然道:“那你可知这位长安来的可是哪位大人物?”
插嘴之人摇了摇头。
于是石青色长袍男子脸上的得意愈发明显了,随后他轻声说道:“即将到咱们扬州城的这位,那可是从古至今独一份的人物。”
这吹的未免有些太大了吧,其余人一听这话,不由有些面面相觑。
直到此人低声说道:“女王爷,这不是就是从古至今独一份的人物。”
“竟是永宁王殿下,要到咱们扬州啊,”一旁的人瞬间便明白了。
毕竟一说到女王爷,便是史书上都没出现过,还真是大周朝独独有这么一位。众人这会儿也明白,难怪这位石青色长袍男子方才说来了一位通天的人物。
这位还真得担得起这样的名头。
毕竟永宁王殿下深受圣人宠爱,便是连几位皇子只怕是都得在她之后,是以她还真得便是时刻能通天的人物啊。
“这位殿下为何突然来扬州”一旁有人好奇。
石青色长袍男子横斜了对方一眼,薄怒道:“殿下此行目的,岂是尔等可肆意打探的。”
原本就是在此处闲聊,众人被他这般突如其来的严肃震慑。
直到有人小声嘀咕说道:“你不是对殿下行程也是了如指掌。”
却不想他刚唬完人,这会却又笑嘻嘻道:“不过我可不是有意打探殿下行踪,只不过是偶得消息罢了。”
好在在场之人都不是好事之人,自然也不会有人会刻意去告密。
反而有人越发兴致勃勃讨论了起来。
“都说我们大周朝各位亲王,乃是以单字为尊,郡王才是双字,可为何独独这位永宁王不一样啊?”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人,好奇地问出了一直以为藏在心底的疑惑。
只是他这么问完之后,旁边的人纷纷朝他看去,似乎不敢相信他竟会问出这般浅薄的话。
“怎么了?”这人被众人看得也心底略有些发毛。
还是石青色长袍男子哼笑了声,扯着嗓子说道:“你竟连这都不知道。”
随后他连叹了两声,仿佛是真的见到了什么井底之蛙似的。
不知道这个是什么很丢脸之事吗?
问话之人不由在心底,默默绯议。
但是石青色长袍男子还是说道:“不过你有一事倒是说对了,我们大周朝亲王封号确实以单字为尊,郡王才是双字。”
但是这位永宁王明明乃是亲王,却有双字封号。
“那你可知永宁二字,原先并非是合在一起的,乃是分开的两个封号。”
其实这里并不知道永宁王封号为何这般独特的人,还真不止是问话之人,也有其他不懂者正竖着耳朵在听呢。
“两个分开的封号?”终于原先提问的那人再次发问。
石青色长袍男子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众多周知,如今这位永宁王的爵位乃是继承了其父,但是先永宁王原先并非是封号永宁王,而是单字一个宁。”
宁王殿下?
“那这个永字,”有人好奇问道。
“乃是圣人未登基时的封号,待圣人登基后,便将此字赐给了宁王,是以宁王殿下变成了后来的永宁王。如今便是被这位殿下所承袭了爵位。”
众人这才恍然,为何明明单字为尊的亲王封号,永宁王却与旁人不同。
竟是嘉明帝将自己未登基时的亲王封号,赐给了先永宁王。
这是何等荣耀之事,难怪都说永宁王一脉深受帝宠,如今看来确实是未曾夸大其实。
反而因为这等事情过于久远了,反而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位永宁王的双字封号是由何而来的。
这明明是帝王能给的圣宠,只怕都给了。
如今看来这位永宁王殿下,能以女郎之身承袭亲王爵位,也并非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毕竟圣人连自己的封号都能给先永宁王,让他唯一的女儿承袭爵位,倒也没什么。
“难怪这位永宁王殿下,在朝堂之上青云直上,去年升鸿胪寺卿之后,不过一年的时间,便接手了礼部尚书一职。如今当真是算得上位高权重,深受帝宠。”
前年礼部尚书便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只是圣人一直未允。
本以为圣人是不舍老臣,但是没想到到了去年的时候,圣人却准许了礼部尚书的告老折子,并且直接任命了永宁王为新任礼部尚书。
这下朝堂上下,这才明白,原来圣人之前之所以未同意老尚书的告老还乡,竟是为了给永宁王殿下铺路。
永宁王殿下先是接手了鸿胪寺卿,历练之后,便升任礼部尚书。
好在这位殿下本就身份尊贵,即便这般迅速升迁,旁人也并无奇怪之处。
反倒是觉得,依照着圣人对她的宠爱,这一切理当是水到渠成。
“就是不知这位殿下,突至扬州所为何事啊?”有一人再次好奇问道。
不过就算是石青色长袍男子这等消息灵通之人,这会儿也答不上来了。
没一会儿,人群这才散去。
但是没想到的是,远处扬州刺史府衙此时险些人仰马翻,在刚才一个人匆匆下马进门之后,原本还安坐在府衙里的刺史这下手忙脚乱。
扬州刺史此人姓魏安,此人虽说能力并不是十分出众,但胜在对圣人忠心。
因而素有天下钱仓的扬州,堂堂刺史之位才会落在他这么一个看似并不出众的官员手中。
毕竟有时候对于帝王而言,能力出众和忠心,反而忠心更为重要。
魏安慌里慌张说道:“殿下的船竟只剩下一个时辰,便要到码头了?不是说还有一日有余的,怎会如此之快?”
永宁王殿下尊驾亲临扬州,这等大事,魏安作为扬州刺史自然是千万分在意的。
所以这几日,他甚至还让人去通知各大临街商行,赶紧将铺面收拾的光鲜亮丽,毕竟殿下不管是从陆路还是水路入城,都要从街道上路过。
特别是殿下车马必会经过的街道,每家商行就连窗户框上都不许有一丁点灰尘。
势必要让这位从长安远道而来的殿下,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谁成想魏安拍马屁的想法倒是挺好,但是没想到,原本说是一日后才会到扬州的永宁王殿下,居然就在今日,就在一个时辰之后便要到了。
于是魏安喊道:“赶紧通知别驾、长史、六曹参军等诸位大人,赶紧到码头迎接各位大人吧。”
“还有各县的诸位大人呢?”底下有人问道。
魏安说道:“江都县离此处甚近,便去通知好了,至于其他州县所距甚远,让他们尽快赶来便是。即便赶不上码头上迎接殿下,这给殿下接风洗尘的宴会定是要尽数到齐的。”
如此说来,便有人急匆匆前往江都县城的府衙报信。
随后诸位大人开始朝着码头赶去,而魏安尚未到码头呢,便已经派兵沿路开始清空各处。
就连码头上,各家商船游船如今都一律不许靠近码头。
一时间,码头上、江面上不能停靠的船只,纷纷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码头上原本还在搬卸货物的船工,也被赶离码头。
扬州乃是天下经商者的汇聚之地,南来北往的货船是络绎不绝,每天各家商行都会到码头上来接货。
突然大批士兵到此,直接接管了码头,还将所有无关人等
都赶走。
因此众人虽然被驱离码头,却也并未真正离去。
而是纷纷驻足在士兵所划定的区域之外,看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穿着单薄衣衫的船工还面面相觑。
倒是有几位管事的,此时聚集在一处了。
“这突然是怎么了?我家商船刚要靠码头,却又被驱赶了,”一个商行管事抱怨说道。
谁知旁边另一人赶紧冲着他,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休得再胡说了,这是有大人物要到咱们扬州来了,据说马上就要停靠在码头。”
大人物?
众人都是商行管事,有几家这几日便被严令要求清洁铺面,自也是多少知晓此事。
于是众人也不敢再胡乱讨论,只是垫着脚尖,朝着远处的江面看了过去。
不一会儿,刺史的马车车驾也先到了,紧随其后的乃是其他数位大人的马车,一行人乃是浩浩荡荡,瞬间将码头占住了。
不过这些马车也并未停在原地,毕竟待会此处还要留给永宁王离开。
但是刺史并未立马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突然一阵清脆而响亮的马蹄声,从远处慢慢传递而来,直到马蹄声愈来愈近,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道浅白色身影,策马而来。
“这是哪位大人?”一旁的人瞧着这道洒脱肆意的身影,不由轻声问道。
说话间,骑马之人已近刺史跟前,但是此人在还有不短距离之前,便直接勒住缰绳,随后翻身下马。
他翻身之时,轻盈而又随意,比寻常人都要挺拔的身量,将身下的高头大马都衬托的不够那么高大了。
“你竟是不知?这边是那位司法参军大人呐,”旁边有人小声回答说道。
说着,问话之人微微倒抽一口气。
“竟是这位。”
就在去岁扬州突然新上任了一位司法参军,没想到此人一上任便破获了多个大案,就连几起陈年旧案都一并被重启,并且一一破获。
不过让这位大人名声大噪的,不仅是因为他出众的能力,还有便是他那张过于清冷俊美的脸。
大周本就明风开放,便是女子主动追求郎君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能像这位大人这般,所到之处便能引得空巷的,却也还是罕见。
据说便是连几位州府大人家里的小女郎,都对这位司法参军大人青睐有加。只是这位大人却是一心扑在公务之上,别说婚配了,便是连身边都从未出现过一位小娘子。
随着众人的议论纷纷,江面上始终平静无波。
今日清风正好,偶尔微风拂过,也只是在江面上轻轻吹皱了一波江水。
之后刺史带着诸多官员,安静站在码头上,直到天际与江面的尽头突然出现一道巨大的船影,众人纷纷抬头眺望。
待船只越来越近,众人心头情绪也是各有不一。
萧晏行也跟着众人望向远处的那艘船,长安一别,殿下你可安好?
第136章 第136章没关系,我没有一刻不……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码头上的众人眼看着从天际而来的大船,越来越近,原本率众站在码头的刺史魏安往前走了几步,离湖边更近了些。
一旁的别驾曹天赶紧说道:“大人,您小心。”
“无妨,无妨,”魏安满脸笑意,说道:“本官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永宁王殿下,这心中甚为欢喜。”
众人听着这话,心中也是一笑。
这位魏大人虽说乃是身居刺史高位,但是他素来为人和睦,待下属也是多加宽厚,是以在众多大人心目中还是颇为喜欢这位上官的。
虽说这会儿魏刺史的马屁,拍的是实在有些过于明显了。
但是没办法,谁让这回来的这位殿下,身份实在是有够特殊的呢。
这位可是深受帝宠,魏大人也是靠着圣人的信任才走到如今的高位,是以还未见过永宁王大人,心中便已是万分亲切。
只怕在他心目中,早已经把永宁王和自己都划分到了帝王亲信这一块了。
如今大船还未靠岸,因而众人还有些许时间闲聊。
一旁的扬州司马宋元友,突然看向身后不远处高挑而显眼的身影,他轻笑着问道:“萧司法,都知你之前在长安时,曾与殿下同在鸿胪寺,想必你对殿下定是十分了解的吧。倘若有什么殿下的喜好和忌讳,你可要记得提醒我们一二。”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众人倒是真的想起了此事。
两年多之前,这位萧司法从长安而来,说是调任江都县尉,但是相较于他曾经在长安鸿胪寺丞的身份,说是被贬的那才是真的。
不过这位萧大人,一到了江都县,那可真的是叫人惊艳。
正值江都发生了命案,凶手格外凶残,连杀数人却依旧逍遥法外,府衙上下是一丁点线索和办法都没有。
结果这位萧大人一到任,短短七日,竟是破了此案,将真凶缉拿归案。
甚至连真凶行刑问斩的那一日,都是这位萧大人亲自监刑。
整个江都县的老百姓都汇聚在菜市口,一是为了看到真凶偿命,二嘛便是为了一睹这位萧大人的风采。
之后这位萧大人连破命案,整个江都县的风气都焕然一新。
当真是快要到了路不拾遗的程度。
一时间,这位萧大人的名声不仅是在江州,便是在扬州附近都传遍了。
还有好事者,远赴江都,只为一睹这位萧大人的真容。
正值去岁,扬州原本的司法参军被调任到了其他州府,司法参军一职被空了下来,于是魏安便破格提拔了这位远近闻名的萧县尉。
正如之前一到江都便连破命案,到了扬州之后,萧晏行亦是破了几个大案。
更是将一些陈年旧案都翻了出来,竟还真的破了不少。
一时间,城中百姓盛赞萧晏行的时候,便也有人忍不住要夸上几句,还多亏是刺史大人慧眼识珠,提拔了萧大人。
魏安平素为官一向是以稳为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没想到他这次的提拔,竟让他备受百姓的夸赞,他自己心中自也是喜不自胜。
而此时码头上的其他人,一听到司马宋元友之言,一个个也心中不有异动。
确实,他们平素都是在扬州当官,与长安相距甚远。
他们对于这位殿下的喜好和忌讳,还真是一窍不通。
这万一要是在迎接殿下的过程之中,一时失礼,万一得罪了殿下,岂不是倒了霉。
众人纷纷热切的看向萧晏行。
好在萧晏行素来性子沉稳,即便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心中也依然毫无波澜。
或者说,他所有的心绪已然早就飞进到了远处的大船之上。
他比任何人都要渴望着,见到船上的那个人。
但心中虽如此想,他却还是轻声说道:“殿下素来温和,待人更是宽厚,诸位大人只要做好份内之事,殿下绝不会轻易降罪。”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心底还是略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位殿下不是一个,难伺候的主便好了。
终于随着船队一点点靠近,众人这才发现,原本的大船过于庞大,倒是将后面的几艘略小些的船给略挡住了些。
不过为首的依旧还是最大的那艘船,待船只靠岸时,岸边众人早已是翘首以盼。
而萧晏行也随着众人一般,抬头看向船头,但此时船头上站着穿着盔甲的士兵,各个身形高大,怒目圆睁,气势汹汹,实乃非寻常人可比。
再定睛一看,士兵的肩膀上赫然写着永宁二字。
这乃是永宁王府的士兵。
此番这些府兵随着永宁王,一道出巡扬州,刚一露面,只是立于船头之上,亲王府兵的骁勇气势便震慑了众人。
待宽大的木板连接在岸边和船头后,一众士兵率先下船,分立于码头两旁。
此刻,扬州州府的诸多官员还在小心翼翼打量着船头,并未瞧见传说中的那位殿下。
但是随着一声长喝,传递在江面和码头,悠悠扬扬的又朝着更远的方向而去。
“礼部尚书大人,至。”
这一声直让众人都不由自主的纷纷低下头,而一时间,周围安静的似乎只剩下江水被微风轻轻吹拂着的哗哗水浪声。
而夹杂在水浪声之中,宽大的木板上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
明明脚步声格外轻柔,但每个人却都清晰的听到。
只觉得这样的脚步声传至耳畔时,已是宛如春雷般贯耳,只叫人心底忍不住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在这一刻行差踏错一步。
直到众人听到一声极淡的声音:“魏刺史。”
“下官在,”魏安原本也是微垂着头,毕竟殿下未让抬头,岂敢轻易窥视。
如今一听到这一声称呼,魏安当真是忙不迭的上前,随后他行礼恭敬道:“下官扬州刺史魏安,携扬州州府众官员,参见…礼部尚书大人。”
虽说礼部尚书这个称呼前,略微这么一停顿,旁人并无察觉。
但是魏安却是警醒了些。
说起来魏安虽然为官没有什么政绩,但是他实在会做人。
相较于司马宋元友当众的询问,其实魏安早就私底下问过萧晏行,这位殿下有什么喜好。萧晏行旁的倒也没说,只说殿下更喜欢旁人称呼她的官职。
方才听到殿下下船时的礼部尚书大人至,魏安便明白,萧晏行还真的给自己提点到了点子上了。
如今魏安这一声之后,其他人竟也异口同声开口道:“参见礼部尚书大人。”
“诸位免礼。”依旧是那道轻柔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并非刻意的威严,而是那种天生上位者自带的清贵之气。
待众人抬头,这才总算是瞧清楚了眼前之人。
但是在所有人抬头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心底也纷纷倒抽了一口气,只叹这世间竟有如此仙人,却只得今日才能相见。
只见眼前之人,身着一袭暗黑色绣金丝圆领蟒袍,如今华贵衣着却不及她眉眼的惊艳。天生一双如含着秋水的黑瞳,此刻长睫微压,待她淡淡抬眸一瞥,眼眸流转,漫天泼洒的金色光线落在身后一望无垠的水面之上,可是任水波如何流转,都不及她眼波里光华潋滟。
这般姿容出众的女郎,本已是世间罕见,偏偏她身上的气质更叫人挪不开眼睛。
她容貌实在是娇艳欲滴,又是天生的雪肤玉颜,本该是说不出的娇弱风流,可是她身上却无一丝娇弱之气,反而在她这一身暗黑色金丝蟒袍的衬托下,显得她格外有骄矜清贵。
这般矛盾的容貌与气质,让人在第一眼看到她时,便只觉得宛如见到仙人。
当真是无法挪开一丝丝眼神。
“有劳魏刺史与诸位大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待这句话说完时,众人这才宛如梦醒,为首的魏安更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想他堂堂一州刺史,竟是直勾勾盯着永宁王殿下看了许久,当真是失了态啊。
“下官不敢,大人从长安远道而来,才当真是辛苦了,”魏安赶紧说道。
谢灵瑜嘴角微扬:“魏大人客气了。”
魏安在方才的失态之后,便迅速的回过神,这会儿他也顺势说道:“大人,您一路舟车劳顿,不如早些到府衙安置,车马已经备好。”
光站在码头说话,自然也不是长久之计。
谢灵瑜自然是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位魏刺史的安排。
待谢灵瑜走了几步,魏安突然想到什么,便要看向身侧的人说道:“大人,这位萧司法……”
“魏大人,”不等魏安说完话,谢灵瑜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开口说道:“我从长安离开之前,圣人还曾向我提及你。”
这一下魏安只恨不得以头扑地,他也再顾不上为谢灵瑜介绍旁边这位扬州司法参军,也就是她昔日在鸿胪寺时的下属了。
只听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圣人竟向您提到了下官?”
谢灵瑜微微颔首。
但是她也并未多言,似乎有些话不方便在此处说。
魏安此刻再激动,自然也知道码头并非是闲聊之地,只把脸上的激动深深藏在心底。
至于旁边的几位大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插曲。
只不过这会儿,有人心底正艳羡着魏刺史居然能被圣人提及,还有人则是盯着依旧站在原地的萧晏行。
方才魏刺史应该是想向永宁王殿下引荐这个萧司法,只是殿下却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就是不知殿下究竟是无意中打断的,还是故意的。
倘若无意,倒也算了。
若是有意的话,难不成当初在长安的时候,萧晏行便已是得罪了永宁王殿下?
难不成他被贬到江都,也是跟永宁王殿下有关??
一时间,除了依旧还沉浸在圣人提起自己喜悦之中的魏安,其他人则是各怀心思。
*
魏安作为扬州刺史,自是想要竭尽所能做好一切,所以待到了府衙之后,他便表示本地扬州富商在得知殿下要来扬州,早已经备好了扬州最好的宅邸,只等殿下入住。
江南宅邸多为淡雅精巧,亭台楼阁,山石湖水交相辉映,即便是远在长安,也听说过江南一带私家园林的名声。
但是谢灵瑜却断然拒绝说道:“本官此次前来,是奉圣人之命,巡视江南今科乡试,并不宜大张旗鼓。是以魏刺史不必如此。”
魏安原本就战战兢兢,毕竟长安突然将这位派来,必是有所行事。
此刻他一听到谢灵瑜竟是来巡视今科乡试,当即脑袋嗡的一下,他声音颤抖说道:“大人,扬州乡试一向清正廉洁,绝无作弊之举。”
“唉,魏刺史,”谢灵瑜微拖了下调子,轻声说道:“我自是知道,江南人杰地灵,扬州更是人才辈出。此番巡视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魏安虽然听着这样的话,可是哪敢尽信啊。
堂堂礼部尚书,正一品亲王,圣人身边的宠臣,难道只是因为一个乡试例行巡视,便不远千里迢迢来到了扬州。
这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但是谢灵瑜似乎也瞧出他脸上的不敢置信,随后她轻声说道:“自然也还有一事。”
果然!
魏安当即心尖一颤,有种意料之中的安心。
随后谢灵瑜淡声表示:“南诏国旧主已去,新王刚立,便派人了使臣前来大周,要求求见圣人。南诏国一向桀骜不驯,在边境更是屡屡生事。如今新王登位,意图与我大周修好,故特派密使前来。”
“但是南诏国内新王尚未彻底巩固权势,内部者反对者也甚多,因而此事需得秘密。”
随后谢灵瑜朝着魏安瞥了一眼,轻声说道:“但是魏大人你不一样,你乃是扬州刺史,圣人信任之人。是以本官此番秘密所行之事,你亦可知晓。”
先前谢灵瑜到了府衙之后,便屏退了左右,只将他一人留了下来。
虽说此番之举,乃是对他的重视,但是魏安到底还是心底忐忑。
可是如今听到谢灵瑜甚至将自己秘密所行之事,都和盘托出,可见殿下和圣人对自己的信任。
说来也是,他毕竟还是扬州刺史,殿下行事定是需要他的协助。
“大人只管放心,下官必誓死协助大人完成此番秘密行动,”魏安激动说道。
谢灵瑜温和安抚说道:“魏刺史不必如此紧张,一个南诏国的秘密使臣而已,还未到如此地步呢。”
待又说了两句之后,谢灵瑜便轻声说道:“既如此,魏刺史便先行离开吧,本官也有些疲乏了。”
“是,大人,下官就不多加打扰了,”魏安低声说道。
说罢,他便退了出去。
待他一路脚步轻盈的离开,到了府衙前院的时候,就瞧着一众穿着官袍的扬州官员,正齐齐站在庭院内。
待瞧见他出现,众人纷纷上前。
“刺史大人,殿下可如何说?”
“大人,殿下可曾传唤我等扬州官员?”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魏安竟也没生气,他好脾气的听着众人问完,这才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
“诸位大人,我方才面见尚书大人,大人因着舟车劳顿,所以今日接风宴席便取消了,”魏安刚一说完,便听到周围唉声叹气。
扬州远离长安,平日里不见天颜,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接触到长安而来的大人物。
结果竟然连接风宴都取消了。
魏安见他们这般失望,赶紧解释说道:“虽说今日大人累了,但是待过几日大人休息好了,本官定会为尚书大人办一场接风宴。到时候诸位都有机会能够面见尚书大人。”
“刺史不愧是咱们扬州的主官,此等事情还是得需要依赖刺史大人周旋。”
“我等谨遵刺史大人之命。”
魏安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朝着一旁的司马宋元友瞥了一眼,心中微微有些得意。
如若说这扬州官员之中,还真有人不服气他的,这个宋元友便是头一个。
此人乃是名门之后,生性高傲,又加上确实有些才智,算得上是个人才。倘若他只是有才智,倒也罢了。
偏偏这人还是满身的傲气,还真让他笼络了一些扬州官员聚集在他身边。
魏安此人虽是扬州主官,但是说到底他性子偏温和,并非那等强硬之人,再加上宋元友又未曾犯下什么大错,因而他确实是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但是没想到,如今永宁王殿下来了,一来便对他如此信任。
可见在这位殿下心目中,还是自己这个扬州刺史更有些地位。
“好了,大家若是无事的话,就先行散了吧,也别围在此处,免得打扰尚书大人的清净,”魏安此时倒是说一不二了起来。
随后众人哪怕心底再不情愿,还是起身离开了。
只是待众人散去之后,魏安刚也要回去,却见有一人去而复返。
待他瞧清楚来人的时候,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定有人不死心,会去而复返。但是我倒是未想到,竟是辞安你啊。”
来人正是萧晏行。
只见他依旧是先前一身浅白色长袍,整个人被衬得高洁而俊雅,玉树临风,好不风流洒脱。
魏安心底都不由感叹,此等好人才,不愧他家里那个女儿死活喜欢人家。
“大人,我想问殿下可曾提及我,”萧晏行竟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抒来意。
魏安愣了下,露出安慰的表情,轻声说道:“辞安,你也不必着急。大人刚到扬州,还未曾召见扬州官员。不过你乃是大人的旧部,到时候定然会召见你的。”
萧晏行听着魏刺史这等安慰之言,心底却是说不出的感觉。
召见吗?
曾几何时,他要见谢灵瑜时,不过是一墙之隔。
那个小院里,两人朝夕相处的场景,如今再回想已然是模糊的宛如上一世。
但是魏安并不知两人之间的过往,他还以为萧晏行如此着急见谢灵瑜,是因为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从前的上官,有所表现呢。
“辞安,自从你成为扬州司法参军之后,屡屡破坏大案,扬州民风越发清明,不管是百姓还是本刺史都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你放心,只要尚书大人召见扬州官员,我定会引荐你的。”
魏安对于萧晏行还是颇为看重的,毕竟对方连连破获大案,也是肃清了扬州。
况且先前宋元友几次拉拢萧晏行的时候,他都不为所动,这点更是让魏安喜欢的很。
见魏安如此说,萧晏行也自知此番会无功而返。
他本想再问,但是转念一想,却又停住了。
入夜。
整个刺史府衙安静的过分,谢灵瑜入住的院落,早已经前后都换上了永宁王的亲卫,其他人无殿下允许,更是不准进入院内。
就连魏安想要进入,都要派人通传一声。
而此时厢房内的灯火依旧通明,即便此刻,此间主人也未曾安歇。
但是就在这无比安静的夜晚之中,突然房顶上传来极轻的一声,但是这声音太轻,连此时刚走过去的守卫也并未察觉。
就这样房顶上那道极轻的声音,一路朝着院落的正房而去。
虽然院子外面布满了巡逻的亲卫,但是院内却是安静极了。
看起来是此时住在这里的人,确实喜欢清净。
毕竟任谁看来,只要将院子各个出口守住了,谁都插翅难飞入。
但是一个修长而利落的黑色身影,便这样犹如从树上落下的一片树叶般,轻盈而无声的靠近了房门口。
待他推门而入时,突然从门里一道寒光迎面刺了出来。
黑影倒飞而出之后,寒光紧随其后,那是一把薄而锋利的长刀,只见刀刃如长蛇般,紧随着黑影飞舞不停。
但即便黑影手中并无武器,但是黑影在长刀无情攻势之下,依旧游刃有余。
两人缠斗之间,已到了院落。
但奇怪的是,手持长刀之人也并无高声呼唤,引来门外的守卫。
直到一道浅蓝色身影出现在洞开的门口,她安静看着院落中,已经缠斗在一处的两人,眼神之中流露饶有兴趣的表情。
直到门口之人开口道:“武忧,住手。”
这一声说完之后,手持长刀的人当即收回了自己的长刀,站定在原地。
定睛一看,她虽是一身男装打扮,但确实是个女子。
此人便是谢灵瑜的贴身护卫,武忧。
她承袭了她兄长的位置,入了永宁王王府,又因为也是女儿身,适合贴身保护谢灵瑜。所以从她入王府开始,便是谢灵瑜的贴身护卫。
“大胆狂徒,竟敢夜窥殿下。”
武忧虽然已经停下,却还是不忘斥骂了一句。
但是对面的黑影却并未说话,因为此刻黑影转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谢灵瑜。
随后他轻轻扯下覆在脸上的黑巾,整张脸露了出来。
武忧看着眼前之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显然她也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曾经在长安与谢灵瑜相处甚密的那位鸿胪寺丞大人。
而萧晏行并未在意旁人如何看他。
因为他此刻眼中只倒映着那一道纤细的身影。
这一次,不同于码头上的擦肩而过,两人四目相对。
“武忧,你先退下吧,”谢灵瑜终于开口。
武忧立即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倒不是她不担心殿下,而是知道眼前的萧晏行绝不会伤害殿下。
毕竟他们曾经乃是一对心意相通的爱侣。
谢灵瑜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转身重新步入房中。
萧晏行跟在后面,待入了房中,四下无人,看得出来房中除了先前的武忧护卫在侧,连贴身侍女都不在。
直到萧晏行进了房中,将房门反手关上。
两人都依旧一言不发。
但此时谢灵瑜已经重新回到了先前所坐着的书桌前,只见案桌上摆着信件,似是刚拆封的,她端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淡然而安静。
“殿下在等我。”
突然房中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这是萧晏行所说出口的话。
对面的谢灵瑜嘴角轻轻掀起,随后她手指捏着信件,缓缓站了起来。
“一月前,本王收到一封密报,扬州有人密谋造反,有反上之嫌,”谢灵瑜轻声说道。
萧晏行抬眸望向她,轻声说:“既是扬州有人有这等不臣之心,殿下便不该以身犯险。”
“若是当真有这样的乱臣贼子,理应诛杀之,本王何惧之有,”谢灵瑜轻声一笑,随后她轻轻起身,将手中的那封信扬起。
直到她说道:“只是本王好奇的是,这封告密信又是谁写的呢。”
对面的萧晏行沉默不语。
“萧司法既是无话与本王说的话,便告退吧,”谢灵瑜直接开口送客。
此时萧晏行这才抬头看向谢灵瑜的
脸,问道:“一别两年,殿下可还安好?”
谢灵瑜在片刻沉默后,轻声说道:“甚好。”
这句话当真不是逞强之言,两年之间,永宁王谢灵瑜从鸿胪寺少卿一跃成为礼部尚书,成为掌管六部之一的权臣。
更因她深受圣人宠爱,便是连号称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见了她,都要客气几分。
从最初在众人的反对声之中,以女子之身入了朝堂,到如今成为户部尚书。
谢灵瑜这一条路已走得太远。
只是一开始她的身边有着萧晏行的陪伴,到了如今却已身边物是人非。但她从未退缩,依旧将自己的路走的更为坚定。
“殿下,”萧晏行却还是轻唤了一声。
两年未见,他们天隔一方,原以为之间早会有看不见的隔阂。
可是当萧晏行在看到谢灵瑜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坚硬都化成了柔软。
突然,他看向谢灵瑜轻轻笑了声,随后他说道:“离开长安时,我未能向殿下当面辞行,所以心底一直有一句话想要问殿下。”
谢灵瑜并未反问,只是安静望着他。
直到萧晏行轻声问道:“阿瑜,你可会想我?”
这一刻,原本房间之中那股子缠绕在两人之间的清冷和疏离,似乎突然被融化。那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忆,如同突然从水底漂浮而起,变得清晰而鲜明。
他们拥抱彼此时的场景,在极乐楼外面萧晏行以身为她挡箭的场景,还有在狩猎场当黑熊扑来时,他从天而降的场面。
那些温情的,带着血腥的刺激的,都宛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清晰而过。
“没关系,我没有一刻不在想念阿瑜。”
萧晏行却似乎并不期望着她的回答,因为他已经给了自己的回答。
不管她是否曾经想过自己,都无妨,因为他从未停止思念她。
“所以才会有这封信的出现?”谢灵瑜突然轻声说道。
萧晏行却微微皱眉,许久,他轻声说:“我既期盼着,却又不希望你来。”
期盼着她来,是因为想要重新见到她。
但是不希望她来,是因为扬州确实暗藏着危机,而这危机或许会让她处于危险之中,所以他又不希望她涉险。
“我来是因为我要平息这里的问题,”谢灵瑜冷静的看着萧晏行。
萧晏行却并不意外,在他离开长安之时,他便已知道谢灵瑜的决心。
倘若他无法拿出证据证明三千卫并未作上叛乱,她依旧还会像从前那般,即便不杀他也绝不会留他。
她会如她曾经说过的那样,彻底的放逐他。
*
谢灵瑜到了扬州的第三日,终于同意了魏安的请求,办了一场接风宴,以便让扬州州府上下的官员拜见永宁王殿下。
自然这场宴会并不是设在了刺史府,毕竟这岂能体现扬州繁华特色。
扬州乃是江南繁华之地,四面临河,湖泊河流水系交错,漕运更是空前繁荣,使得扬州成为了连接南北的交通要塞。
便是胡商、藩客在扬州更是络绎不绝。
很多外藩之人不远万里,到达扬州,交易货物,又将大周特色货物运回自己的国家,以此获得巨额的收益。
谢灵瑜还在鸿胪寺的时候,便是与这些藩客们时常打交道。
如今到了扬州,在路上遇到异瞳外域面孔,也没有丝毫在意的。
魏安这一场接风宴,便设置在了明月湖旁边的望春台,此乃是整个扬州最为有名的酒楼,听闻此间藏尽天下酒,就连西域奇珍葡萄酒,也应有尽有。
待听说有此接风宴之后,刺史府的门槛险些便要被人踏破了。
毕竟谁不想一睹天下闻名的永宁王风采,虽说众人不敢当众讨论这位殿下的容貌,但是自打谢灵瑜入了朝堂之后,她的相貌便不是深藏在宫阁王府之内。
况且她原本在鸿胪寺任少卿之时,与那些各藩国商户多有往来,这些商人走南闯北,行商天下,消息最是灵通。
有见过永宁王样貌者,在长安还不敢肆意谈论。
但是到了地方上,管制没那般严格之后,反倒是能高谈阔论。
因而这位王爷比尊贵身份更出名的,还有便是她的美貌。
听闻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这样的人物理应是天上仙,人间乃是罕见,更有人私底下称她乃是大周第一美人。
原本见过她的胡商,自是更加用力吹赞她的容貌,以便证实自己在长安的神通广大,连永宁王殿下都亲眼见过。
到了后来便发展成了,但凡来了扬州的胡商,人人都号称见过永宁王殿下。
这一情况直到永宁王升任为礼部尚书之后,才略有些好转。
但是也仅仅只是好转而已。
如今原本只是传颂与众人口中的永宁王殿下,当真来到了扬州,谁不想亲眼见见呢。
虽说商人身份低微,但是扬州毕竟乃是天下第一商业繁华之地,扬州富商之名在天下也是闻名。
是以即便魏安身为扬州刺史,也并不敢怠慢这些富商。
毕竟有钱也还是能通天的。
不过这些富商即便能出席宴席,座位也不会临近谢灵瑜所坐的主位。
待到了宴会这日,谢灵瑜登上马车之后,王府亲卫在马车两侧随行,所到之处,众人皆避让。
而坐在车里的谢灵瑜并未穿官袍,她穿着一身淡蓝色金丝银线青竹长袍,头上戴着精致玉冠,腰间皮质蹀躞将原本就纤细的腰肢勒的更是不盈一握,其上挂着一只象牙雕刻而成香薰球,花纹繁复而精致,一瞧便绝非凡品。
车窗上被一旁的听荷偷偷打开了一条细缝,此刻已是傍晚时分,街道两旁悬挂着各色精巧的灯笼,将整条街道映照得宛若白昼。
这样繁华富丽的场面,即便是在长安也甚少能见到。
“扬州当真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听荷忍不住感慨说道。
谢灵瑜朝她睨了一眼,轻哼了声:“不可妄言。”
“奴婢愚钝了,应该是咱们长安才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听荷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句话的不妥之处。
扬州不管怎么说,也不过是一座城而已。
长安那才是龙兴之地,皇城所在。
坐在另一边的武忧则是安静待着,并未说什么,她一向话少。
待到了望春台时,谢灵瑜的马车一靠近,周围所有人都纷纷看了过来,而一路上更是畅通无阻。
一直到门口的时候,马车才停下。
周围府兵早已经列队以待,今日这里除了受邀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之外,再无闲杂人等。
便是连平日里时常来望春台用膳的老客人,都被拒绝了。
马车停稳之后,听荷和武忧两人先行下了马车,直到最后一道浅蓝色身影出现在车门口,听荷赶紧抬起手。
待谢灵瑜扶着她下了马车,不远处一直等候着的魏安已经迎了上来。
“尚书大人,”魏安上前恭敬行礼,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谢灵瑜登上望春台。
说来望春台乃是建造在明月湖旁边,此刻整个明月湖明亮异常,湖边杨柳依依,而树木之间似有灯笼悬挂,这才将此间照耀的这般明亮。
谢灵瑜登上望春台时,还未进入宴会厅内,只站在观景台边,看着楼外风景。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她突然轻声吟诵了一句,平日里读此诗时,只能想象此间的夜色如画,但如今身临其境时,这才发现这是何等绝妙之景。
魏安一听赶紧说道:“大人您瞧,那边不远处的九曲桥便是二十四桥之一。”
其实这二十四桥究竟是否存在,连扬州本地之人都说不清楚。但是之前的一位扬州刺史为了吸引更多外地商旅,干脆将扬州出了名的桥都编入二十四桥之中。
这样一来,商家为了吸引客人,便在这些二十四桥边上建造酒楼、戏楼,越发促进了扬州商业的发展。
“好了,别让其他大人久等了,”谢灵瑜只是在观景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准备进入宴客厅内。
望春台不愧是扬州最大的酒楼,光是这一层的宴会厅,规模之大,足可以容纳数百人同时参加宴会。
而今日能进入这个宴客厅的,不仅有扬州州府的官员,便是连下属几个州县的县令都赶了过来。
而且就连这些官员的女眷,也应邀参加了宴会。
这也是魏安的意思,毕竟殿下乃是女郎,若是宴席之上只有男人,不见女客,多少还是有些不便的。
好在大周本就明风开放,男女同坐一起饮宴,也是寻常。
待谢灵瑜步入宴客厅的时候,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巨大厅堂内,忽地一下便安静了,还是那种落针可闻的寂静。
众人缓缓盯着眼前的女郎,只见她身形纤细而高挑,虽然穿着一身浅蓝色男装,但是一看却又是女儿身。
特别是那张绝丽而鲜妍的容貌,即便只是这样一身简单的男装大,也让在场盛装打扮出席宴会的女子们黯然失色了。
毕竟都是女子,特别那些年轻的女郎,之前总是听闻永宁王美貌,却又心中暗暗不服,想要要与这朵大周的盛世牡丹争一争颜色。
但是这些想法也只是她们单方面的罢了,谢灵瑜丝毫未有争奇斗艳的想法。
毕竟如今以她的身份,容貌也不过是父母所赐予的,并不是她真正在意的。
待她坐下后,见众人依旧还站着,抬手淡声道:“诸位请坐。”
“谢大人,”众人这会儿倒是异口同声。
“本官受圣人之命巡视江南,此番来到扬州,观扬州之繁荣,当真是不负扬州名满天下的盛名。而扬州如今能有如此繁华之景象,自然也是依靠魏刺史的领导有方,还有诸位大人的共同努力。”
谢灵瑜坐下后,倒是一开口,先将扬州州府官员夸赞了一遍。
毕竟扬州确实是不负盛名,乃是名副其实的繁华之都。
魏安一听到谢灵瑜如此夸赞扬州,甚至还赞誉他作为扬州父母官的功劳,一时间更是喜不自胜,这就如同那日在码头上,听到谢灵瑜说圣人提起他一般。
“谢大人赞誉,下官愧不敢当。自下官领任扬州刺史以来,不敢忘圣人重用之恩,只盼着能治理好扬州,以报皇恩。”
魏安情真意切说道。
于是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夸赞之后,便是扬州官员面见谢灵瑜之时。
先前的扬州几位佐官,扬州别驾、司马、长史等人,谢灵瑜已经是一一见过了。只是在魏安在介绍这几位时,还是能看得出些许苗头的。
介绍那位扬州别驾曹天的时候,魏安颇为客气,还夸赞了几句。
而到了司马宋元友时,他不过是寥寥几句,就连所说的赞言也看得出来口不对心,只是勉强而已。
至于到了长史李延逸时,魏安便热情许多,溢美之词不绝于口。
所以看起来这几位大人应是各有派别,这位魏刺史的心腹应该就是长史李艳义,别驾曹天看起来没什么,但是那位司马宋元友与魏刺史只怕便是有嫌隙了。
只是两人到底都是官场之上的人,并未表现出来。
谢灵瑜也只是从只言片语之中,猜测了几分而已。
之后便是六曹参军,这次几人是齐齐上前的,而站立在其中的萧晏行,即便站在了后排,也依旧高挑的鹤立鸡群。
一旁原本正伺候着谢灵瑜的听荷,瞧见萧晏行的瞬间,险些瞪大了眼珠子。
她赶紧低头看向自家殿下,谁知谢灵瑜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只是简单而温和的与这几位六曹参军说了几句话。
甚至对待萧晏行的态度,也一如其他人那般淡然冷静。
听荷可是清楚知晓,萧郎君与自家殿下从前是何等关系的,只是两年前,萧郎君突然被贬,离开了长安。
不想如今在这里再次遇到,没想到殿下待他已宛如陌生人。
一想到当初两人那般亲密无间,听荷只觉得这一切可真是世事无常。
一时间,她竟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只是这两位当事人倒是一丁点都未察觉到她悲春伤秋的心情。
待谢灵瑜见过扬州各个官员时,宴会终于开始了。
随后准备的歌舞表演也随之而来了,谢灵瑜此时看似在欣赏歌舞,可是脑海中却已经疯狂在思索着。
自从接到那封告密信之后,她便立即调出了扬州官员的卷宗。
在场的这些人之中,真正能有谋反条件的,其实也就是刺史与其他几位别驾、司马还有长史,其中更是以刺史的嫌疑最大。
刺史乃是掌管整个州府的人,乃是一方真正的土皇帝。
倘若他手下之人有人谋反,定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是若他想要谋反,旁人只怕便未能知晓了。
虽然魏安从她踏入扬州开始,便表现的格外恭谨,甚至是有种懦弱的谄媚。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萧晏行身上吃过大亏的谢灵瑜,如今已不会因为一个人表现出来的模样,便轻易去相信他。
过了一会儿,当胡姬出现时,宴客厅的氛围越发火热。
只是谢灵瑜正端着酒杯喝酒时,突然瞧见不远处萧晏行的席面旁出现了一个侍女,这个侍女似乎说了几句话,但是萧晏行神色淡然。
没一会儿侍女便低头离开,谢灵瑜盯着那个侍女,直到对方一直走到另外一个席面旁边,之后便再未离开。
谢灵瑜看着席面上坐着的少女,容貌称得上是上佳,今日打扮更是浓重,高耸入云的发鬓,额头上所贴的花钿,鲜艳红润的嘴唇,无不彰显着少女的精致和小心思。
特别是侍女回来的时候,这个少女还忍不住朝着萧晏行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本谢灵瑜已经端到手边的酒杯,突然被放下了。
她将酒杯轻轻按在面前的案桌之上。
直到过了会,她招手示意听荷凑近,轻声问道:“左手边第二排那个穿绯红衣衫的女郎,是何人?”
听荷朝着那边瞧了眼,立马轻声说道:“回殿下,乃是魏刺史的女儿魏芙。”
先前来时,听荷便得了谢灵瑜的命令,要记得席面上女眷的名字和家世。毕竟谢灵瑜要跟那些官员打交道,并不会再分心去记女眷的名讳和家世。
是以这个任务交给了听荷。
听荷也没想到殿下,居然还真得会问。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说完之后,谢灵瑜嘴边冷冷溢出四个字:“招蜂引蝶。”
第137章 第137章好一招投石问路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扬州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繁华之地,便是这宴会之上所表现的歌舞都有种说不出的华丽精巧,特别是此刻正表演的这支胡旋舞。
空旷而宽阔的大厅之内,数十名胡姬少女穿着华丽而轻薄的舞裙,长长的发辫上缀满了金片,发尾还有轻巧精致的金铃,长发甩动时,清脆又悦耳的铃声回荡在大厅里,穿过敞开的大门,便是连旁边的明月湖上都回荡着若有似无的铃声。
众人自然是沉浸在欣赏这曼妙动人的歌舞之中,只是也有心思活跃之人,这会儿虽然装作在欣赏歌舞的模样,但其实却是在偷瞄上首的永宁王殿下。
谢灵瑜此时手中捏着酒杯,赤红色液体在晶莹剔透的酒杯之中,鲜艳而醒目。
葡萄美酒夜光杯。
此刻她手中端着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西域夜光杯,而杯中所盛液体,正是西域特产的葡萄酒,酒色如血,饮之甘甜,便是连不善饮酒之人,都能饮上几杯。
但是谢灵瑜心思却全然在没酒上,更没在眼前的歌舞之上。
虽然她看似专心在看歌舞,其实思绪早已不知神游。
只不过她想的便是如今这扬州局势,她之所以突然来到扬州,除了明面上的那个巡视今科江南乡试的理由,还有私底下告知扬州刺史的南诏国特使。
其实真正的理由乃是,她收到一封密信,扬州有人私铸兵器,意图谋反。
在她收到那封信的第一瞬间,她便猜测到了告密之人的身份。
毕竟即便她当真流放了他,但是萧晏行的一举一动,却依旧在谢灵瑜的眼底。
就连他何时升任扬州司法参军,她都一清二楚。
这封突然从扬州传来的告密信,却还是让她太过意外。
毕竟对于她和萧晏行而言,他们之间站在了对立面,他背负着父仇,心底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给他阿耶还有三千卫平反。
他只怕是想要颠覆整个大周朝的统治。
这也是谢灵瑜最后彻底痛下决心的原因,不管她再喜欢这个人也好,她始终是大周朝的永宁王,是谢氏皇族之人。
但是这封告密信却让谢灵瑜有些意外,她信这封信上并非胡说。
三千卫在江南经营的势力极深,而且又极为隐秘,只怕他们得知这些消息,反而比朝廷更快。
只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谢灵瑜却思前想后了许久。
按理她应该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便向圣人秉明此事,再秘密前往江南彻查此事。
但问题便在于这封告密信。
谢灵瑜从未离开过长安,更是没有在江南做官的经历,因而这封告密信是谁写给她的,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只怕她前脚刚跟圣人说完此事,后脚圣人便猜出这封信是
萧晏行写来的。
毕竟跟她有关系且如今在扬州的,便只有萧晏行。
谋反乃是掉脑袋的大事,行事之人必然是秘之又秘。
这等大事绝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但是萧晏行却能先于朝廷官员知晓,可见他手中必有自己的势力,是以谢灵瑜真正担心的,乃是万一圣人察觉萧晏行身份不简单。
三千卫对于圣人而言,是杀无赦的存在。
倘若萧晏行只是萧知节的儿子,圣人或许还会念及与萧知节从年少时的过往,对他并不会赶尽杀绝。
但萧晏行是三千卫的少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圣人必然不会放过三千卫任何一人,即便是萧知节的儿子。
所以在思来想去,谢灵瑜正犹豫之际,竟有人告密江南乡试作弊严重,当地官员包庇成风,纵容参加乡试学子作弊。
于是谢灵瑜当机立断,向圣人请命,前往江南督查今科乡试。
至于所谓南诏国特使一事,本来此事交给鸿胪寺来做便可,只是谢灵瑜为了掩人耳目,装作自己此番是带着秘密之事来江南,特地揽到自己身上的。
况且她本就遥领扬州大都督一职,虽说只是虚职,但是她此番来扬州却是名正言顺。
况且在她到了扬州之后,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魏安,也是为了迷惑对方。
但是魏安似乎全然信了,如今还积极筹办宴会以迎接谢灵瑜的到来。
“下官率扬州众官员再敬殿下一杯,”在歌舞结束之后,魏安率先站了起来,朗声说道。
随后扬州众多官员立马跟着起身,每个人手中都端着酒杯,朝着谢灵瑜所坐的上首遥遥举起酒杯。
谢灵瑜端坐在位置上,微微含笑道:“本王此番来扬州,受扬州如此款待,甚是开心。”
“殿下当真是折煞我等了,殿下本就是扬州大都督,扬州州府官员理应来拜见殿下才是,”魏安作为扬州刺史,可没把这件最为重要的事情忘记。
谢灵瑜身份众多,名扬天下的便是她永宁王的身份,如今更为朝堂之上官员熟知的乃是礼部尚书一职,但是她身上还遥领着扬州大都督,虽然这个身份不如前两个那般为天下人所知,但是扬州官员却是一清二楚的。
毕竟真正论起来,魏安这个扬州刺史都要受谢灵瑜的管。
于是谢灵瑜也并未再客气,她轻轻举起手中酒杯:“本王便受了这杯酒。”
她之所以在此刻自称本王,也是因为她乃是以永宁王的身份遥领扬州大都督,此刻自也是永宁王的身份。
待众人坐下之后,歌舞再次开始了。
只听周围之人偶有低声窃窃私语,萧晏行本是垂着头,只听到一旁两个扬州官员低声说道:“先前只听过王爷盛名,如今一瞧,当真是名副其实。只可惜……”
此人摇头时还唉声叹气,他身侧之人不由笑问道:“只可惜什么?”
“你我这等微末之人,只能这般远远向殿下敬一杯酒,”这人又感慨道。
他身侧同僚闻言,当即轻嗤道:“怎么,你还想像刺史大人那般靠近殿下?”
“自是不敢有这等妄想,”这人赶紧摇头。
好在这两人也知道周围人多口杂,不敢多说什么。
只是这段话落在萧晏行耳畔,却又是别有一种滋味,他忍不住朝着魏安的方向看了一眼。今日宴会谢灵瑜的座位乃是上首正中间,便是魏安都不敢与她并肩,而是将自己的席位放在了谢灵瑜的下首左侧。
论起来魏安离谢灵瑜也并不算近,但便是这般已足够让其他人羡慕不已。
萧晏行又不由想起了在长安时,还未曾参加会试时,他便住在永宁王府之中。而之后即便搬离,却也住在王府一墙之隔的地方。
甚至殿下还为他特地开辟了一扇门,只要他想要,便能时时刻刻见到她。
那是谢灵瑜给他的偏宠,普天之下唯有他才有的。
只是这些却也不够,那些他们曾在床榻间的耳鬓厮磨,他吻过她唇齿间时,那种柔软而细腻的触觉还有他手指划过她乌黑发鬓还有肌肤上时,那种不为外人道的亲昵无间,是他至死都不会忘记的。
可是这些曾经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甜蜜时刻,却在他身份暴露时,彻底化为灰烬。
即便是在年幼时,因为身份而被迫远走他乡,在全然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长大,但他也从未怨恨过自己的身世,甚至他从始至终唯一的目标便是为阿耶平反。
但在当他被迫离开长安时,他心底却还是冒出了从未出现过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倘若。
倘若他只是萧晏行该有多好。
他不是崔衍,不是崔知节的儿子,身上未曾背负着诸多沉重与期待,他只是出身寒门的萧晏行。
那么他如今便还会在她身旁,在所有人都无法接近她的时候,唯有他在她身边有一个明确而无比亲近的位置。
当念头浮起时,那种被拉扯的痛苦油然而起,便
如同之前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旁人都道萧晏行勤勉政务,一心为公,却不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渴望被她看见罢了。他想让她听到来自扬州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关于他的也好。
之前在传出谢灵瑜即将来到扬州时,他心情是忐忑而激动。
他是如此期待着她的到来,却又是如此畏惧。
之所以畏惧,便是生怕她会像将他从长安流放那般,冷静而理智的对待他。
情爱之所以让人无法自拔,便是因为那份说不出的不可控。
而一旦当冷静自持占据了上风时,心底的旖旎却会在不知不觉中退散。
他唯一畏惧的便是谢灵瑜不再喜欢他。
一想到如今自己也只能跟这些局外人一般,坐在离殿下远远的位置上,只能遥遥望着她,萧晏行心底自然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种滋味偏偏还不能说与旁人。
待宴会散去时,自是谢灵瑜先行离开,众人齐齐跟随着魏安,送谢灵瑜上马车。
“魏大人不必再相送了,”谢灵瑜淡淡点头。
魏安又是一通恭维的话,谢灵瑜颔首听着,随后她转身上了马车,马车车窗也如之前那般还透了缝隙,而谢灵瑜便从那道缝隙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人。
之所以如此显眼,便是因为在众多官员之中,却有个身材窈窕打扮明艳的少女,只见少女仰头正与一个穿着墨黑色长袍男人在说话。
少女身量并不算矮,但是却还是因为对面男人过分修长的身形,不得不用力仰头。
从谢灵瑜的视角,还偏偏瞧见了少女脸上绽放着灿烂笑意,似乎她只是看见对方便能开心笑出声,这般仰望而倾慕的姿态,谢灵瑜竟觉得格外眼熟。
在当初她喜欢上萧晏行时,只怕也是如此姿态吧。
而此刻对面的萧晏行并未少女的倾慕而有所表示,他只是往后微退了一步,随后客气而恭敬的说了句话,婉拒的态度算是表达的清清楚楚。
谢灵瑜哪怕在马车里,也将这一幕看在眼底。
“殿下,”对面的武忧突然轻唤了一声,随后她轻声问道:“可能吩咐车夫驾车了?”
因为方才谢灵瑜只顾着看着窗外,并未吩咐车夫,众人也不敢催促,只待此时才轻声询问了一句。
也是因谢灵瑜上了马车之后,马车却并未离开,是以外面站着的众多官员又朝马车看了过来。
“走吧,”谢灵瑜这才回过神。
而她转头时,萧晏行的视线也正好抬头看了过来,只瞧见那辆宽阔而豪华的马车便从他眼前缓缓离开。
“萧司法,还未恭喜你先前又破获一桩案子,我听说你不过七日也抓住了那个谋财害命之人,当真是厉害,”魏芙娇俏俏的说道,含羞带怯的小女儿姿态展露无疑。
只可惜魏芙有梦,萧晏行却无心。
他冷静看着对方恭敬说道:“多谢魏小姐夸赞,破案乃是下官份内之事,实不敢担如此赞誉。”
魏芙却娇滴滴说道:“如今扬州谁人不知,萧大人你破案神速,扬州城的宵小之辈光是听到你的名字,只怕便要吓破了鼠胆。”
不过这位魏小姐却又转念说道:“正巧我过几日要办一场马赛,不知萧大人可否赏面参加?”
大周民风开放,便是女子也可骑马打球,特别是这些勋贵人家的小姐们,更是以会打马球为荣。
说起来,这也是长安传来的。
因为听闻永宁王殿下骑射功夫十分了得,先前圣人所举办的冬狩之中,永宁王率队更是拿到了头彩。
特别是去年她又亲自下场参加了一场马球赛,听闻便是连场上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一时间,本就风靡的女子打马球的风俗,越发炙手可热。
魏芙作为扬州刺史的掌上明珠,她所办的马球赛自是所有人都会捧场。
自然这场马球赛,也是魏刺史特地让她办的,谢灵瑜擅马球的名声在外,若是到时候殿下能下场打上一场,他这个马屁也算是正好拍着了。
倘若殿下不愿意下场打,便是让魏芙在出出风头,在殿下面前露个脸也好。
魏安这个算盘打得好,只是还未公布消息了。
这会儿魏芙头一个想到邀请的,便是萧晏行了。
这位魏小姐对萧晏行的青睐,早已经是众所周知,这位大小姐虽然瞧着娇滴滴,但性子其实十分胆大,更是压根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小姐恕罪,下官并不擅骑马,更不擅马球,”萧晏行依旧是冷淡口吻,直接拒绝。
魏芙倒也没有介意他的冷淡,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
她微微嘟嘴,轻叹了一口气:“那便是可惜了,我阿耶还想请殿下一道观赛,到时候这场马球赛想必也是扬州最热闹的盛会。”
这里魏芙也是耍了点小心机的,她知道萧晏行并不喜这些饮宴,先前几次刺史府的宴会,他都因为要忙着破案,未能前来。
不过虽然他人未至,但是送来礼物实在是丰厚的很,因而魏安也从未怪罪他。
但是他今日能来参加宴会,想必也是因为这位永宁王殿下的威严。
如此扬州城内的官员,谁会敢缺席永宁王殿下所在的场合呢。
原本并不在意马球赛的萧晏行,在听到殿下二字的时候,耳朵竟不由提了起来,原本十分的漠不关心,这会儿也全然变得在意了起来。
“倘若是如此热闹的盛会,下官自是心驰神往,”萧晏行果然变了画风。
魏芙心底偷偷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位永宁王殿下的名头还当真是好用的很,稍加提了一下还当真是唬得住他了。
只是这位魏小姐全然不知的是,萧晏行之所以改变想法,并非是因为惧怕谢灵瑜。
而是他想要见谢灵瑜。
不过别说是魏芙了,便是整个扬州城都未曾有人敢想过,这位司法参军大人曾经与永宁王殿下有过一段情。
甚至这份情如今在他心底,还从未断绝过。
*
待萧晏行回到家中时,开门的乃是清丰,今日宴会他乃是骑马赴宴,是以清丰留在了家中。
清丰瞧见他时,便赶忙问道:“郎君,你可有见到殿下?”
萧晏行点了点头。
原本清丰还想要问话,却瞧见萧晏行脸上的恹恹之色,只怕是殿下也并未给他好脸色瞧吧,一时间清丰心底都有些心疼自家郎君。
毕竟曾经那般亲密的两人,天各一方之后再相见,竟连陌生人都不如。
“少主,你可见到听荷,她如今还好吗?”清丰思来想去,还是问出自己也关心的事情。
萧晏行斜睨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只是他眼神中夹杂着的情绪,看得清丰自己也心虚不已,随后清丰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我在长安之时,深受听荷的照顾,如今她来了扬州,我问问她如今可还好,不为过吧。”
清丰小声嘟囔着,似乎是在为自己辩解。
但是他越是这般辩解,反而越是显得他有些心虚。
“你关心听荷,自是不无道理,听荷她……”好在萧晏行也并未多说,只是他刚说了一句,却又突然顿住。
听他话说到一半时,却又突然顿住,清丰不由心底一震。
“可是听荷出了什么事?”清丰有些着急。
但是萧晏行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自从第一日他夜探刺史府成功之后,其实第二日他又去了,只是这次他竟发现守卫比先前森严许多。
这次永宁王府的护卫们不仅守在谢灵瑜如今所住的院子外面,便是院内也有一队护卫,便站在院中,似在等着什么人。
萧晏行这也明白了,这是谢灵瑜在警告他。
第一日是她刻意放了水,这才让他能避开护卫轻易见到他。
可在谢灵瑜将想要说的话说完之后,她的态度又重新回到了从前,变得冷淡而又理智,她又一次将他拒之门外。
一如先前她所说的那样,她会彻底将他流放。
阿瑜,你还当真是说到做到了。
就连萧晏行想到这里,心底都忍不住苦笑。
但是在清丰提到听荷之时,萧晏行却想到了另外的法子。
“听荷如今跟随殿下一同来了扬州,如今就住在刺史府上,你若是当真是有心感谢她从前在长安对你的照拂,你便应该亲自登门拜访。”
萧晏行看着他说道。
清丰眨了眨眼睛,不由反问说:“我亲自登门拜访?”
他只差举起手掌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了。
“难道不应该吗?”萧晏行冷眼看着他。
清丰点了点头。
但是萧晏行转念便又说道:“还有殿下,在长安之时你也是受了殿下恩惠,理应也去拜见殿下。我想殿下应该不会与你计较你的怠慢。”
“还有去拜见殿下之时,你更是不应该空手而去,明日我会帮你备妥东西。”
这下便是连清丰都听出了萧晏行的弦外之意。
只怕是郎君自己见不着殿下,这是打算让他去试试求见殿下,看殿下会不会开恩见他。
好一招投石问路啊。
第138章 第138章我要的是,让他来证明……
第一百三十八章
次日,刺史府外出现了两道身影,乃是萧晏行带着清丰前来。毕竟若是让清丰单独前来,只怕是连这个刺史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刺史府前面乃是公衙,因而
萧晏行便是连官令都无需出示,便直接入了内。
毕竟他的长相,对于刺史府门口当值的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况且刺史府里的大小姐对于这位萧郎君,那可是喜欢的紧。
哪个不长眼的敢把萧大人拦在门口,回头要是让魏小姐知晓了此事,岂不是自讨苦吃。
只是过了前厅,往后院而去的时候,远远便瞧见一队身形高大气势汹汹的护卫,各个腰间配着长刀,守在一处院门口。
长长一条小道上,连来往的下人都没有一个。
显然刺史府里的奴婢下人都已被吩咐,寻常不得到此处而来。
清丰瞧着这幅守卫森严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他转头说道:“郎君,这般守卫森严,我当真能见到殿下吗?”
“那就要看你这张脸了,”萧晏行淡淡说道。
清丰:“??”
他这张脸还能有用?
虽是如此说着,但是他很快还是拎着手里的东西,往前走了过去,没一会儿还没到跟前呢,便有护卫看向他呵斥道:“永宁王殿下所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一听这话,清丰心底也不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别说萧晏行了,便是清丰当初进出永宁王府,那叫一个随心所欲,几时受不过这等冷遇了啊。
天壤之别的待遇,当真叫人心底不是滋味。
但是清丰还是扬起笑脸,赶紧说道:“这位郎君,你许是不认识我,不知贺兰放大人可在?我与他乃是旧相识。”
对方确实是生面孔,未曾见过清丰。
但是这人显然是知道贺兰放的。
只是他瞬间冷哼一声:“贺兰大人两年前便离开王府,前往边境,你若是他的旧相识,岂会连这一点都不知。”
当初北纥怀恩王子从长安离开后,贺兰放便一路护送他返回北纥草原。
待对方安顿好了之后,贺兰放便在边境留了下来,如今更是因为几次立功,已经是一位名气不小的边关守将。
只是清丰离开之时,正好也是贺兰放离开之时,两人未曾碰面。
因而清丰也并不知道,贺兰放如今早已不在王府了。
“贺兰放居然离开王府了?”清丰轻声嘀咕了一句,显然也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没想到当年离开的不仅是他们,还有殿下身边的贺兰放。
“那,那……”清丰这下可是有些为难了,毕竟先前他作为熟识的便是贺兰放,而且贺兰放还是掌管整个永宁王府护卫的人,找旁人自然不如找他有用。
清丰忍不住问道:“不知如今永宁王府参军是哪位将军,可否让我知晓?”
他刚说完这句话时,就暗觉不好,自己问的太过冒失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护卫长刀蹭地一下便出了鞘。
护卫怒斥道:“刺史大人严令闲杂人等,不得擅自靠近,你竟敢无视刺史大人的禁令,该当何罪。”
“郎君且慢,我能不能见见韩进侍卫长或是听荷姑娘,”清丰赶紧说道。
待他脱口而出这两个人名时,护卫眼睛微眯,狐疑的盯着他。
不同于谢灵瑜的盛名在外,她身边的护卫和侍女的名字并非是寻常人能知晓的,可是这个陌生人先是要见贺兰放大人,现在又要见韩进大人和听荷姑娘。
“大胆狂徒,竟敢窥伺殿下随行之人,”侍卫闻言越发对清丰起疑。
此人瞧着并非是扬州官员,穿着打扮也是一身劲装,看起来身份也不简单。
清丰赶紧说道:“这位郎君,您可真冤枉我了,我乃是殿下旧故,因而才会认识殿下身边的随行人员。”
殿下旧故?
这下侍卫倒是真愣住了。
虽然贺兰放大人已经离开了永宁王府,寻常人压根不会轻易知晓贺兰放大人出身永宁王府,难道这人当真是旧故?
就在这个侍卫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身后的院门被打开。
“何人一直在此喧哗?”此人出来之后,便出声训斥。
显然他们方才说话的声音,已经传到了院内。
“韩大人,”一队侍卫瞧见对方之后,齐齐恭敬出声。
清丰在看清楚对方的脸后,更是惊喜喊道:“韩进兄。”
这一声着实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他身上。
原来出现之人便是方才清丰口中所说的韩进,随后他盯着来人,怔了怔之后,这才惊讶道:“清丰。”
“正是小人,”清丰此刻瞧着韩进一身参将装束,整个人显得挺拔又英武,便猜测到如今只怕是他接替了贺兰放的位置。
于是清丰便不敢再放肆,瞬间放低了姿态。
倒是韩进在看见他的时候,当真神色缓和了下来,只见他走过来了几步,低声道:“你怎会在此处?”
清丰思忖了下,同样低声说道:“听闻殿下来了扬州,小人心中甚是欢喜。当初在长安时,我曾经多次受听荷姑娘照顾,之前离开长安时匆忙,如今知道听荷姑娘来了扬州,便想着当面说跟姑娘道谢。”
不得不说,清丰还真是有几分急智。
这次自家郎君让他来探路,只怕当真是因为殿下不愿意见他。
虽然清丰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郎君莫名其妙消失数日之后,居然平安返回家中,身上连一丝伤痕都没有,全然没有受到严刑拷打的迹象。
甚至都没消瘦一分。
看起来便只是单纯的被绑去了,然后好吃好喝伺候着,便被放了回来。
只是在郎君返回家中的第二日的时候,便突然接到了被贬的旨意,说他损坏了圣人赐给怀恩王子的御赐之物,乃是渎职和大不敬之罪。
清丰当时便被震惊了,毕竟自家郎君失踪了数日,哪有时间去损坏圣人御赐之物。
他本以为是鸿胪寺之中有人在陷害郎君,还想着永宁王殿下定然会为郎君伸张,找出陷害之人,可谁知自家郎君竟连永宁王殿下的面都未曾见,便带着他直接离开了长安。
事已至此,清丰再笨也猜到了,问题只怕便是出在永宁王殿下身上。
况且萧晏行身上所背负着的,清丰也是一清二楚的。
他只在心底猜测,怕是永宁王殿下发现了自家少主的身份,两人之间这才决裂了。
果不其然,之后两年少主被贬在扬州,远离长安,与永宁王之间连一封书信来往都不曾有过。
当初两人可是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
如今分隔两地,却未曾有过一次鸿雁传书。
可见两人之间怕是已是彻彻底底的决裂。
本以为这次殿下来扬州,少主不会有所行动,可是在殿下到扬州的第一夜便换了一身夜行衣外出,清丰虽然担忧,却也不敢阻拦。
好在等到半夜时分,少主这才平安归来。
清丰虽然不曾问过,但是想来也知道少主定然是去见永宁王殿下了。
而且少主能平安归来,可见殿下待少主也绝非表现的那般冷漠。
是以这次来给少主投石问路,清丰心底也有种义不容辞的感觉。
清丰这会儿之所以提听荷,而不是谢灵瑜,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岂能轻易求见殿下。但是听荷就不一样了,她虽是殿下身边的人,但求见她的难度自然是不能跟求见殿下相比了。
倘若清丰直接说想要求见殿下,只怕他刚说完,韩进便要将他扔出去了。
果不其然,这会儿他说要想见听荷一面,韩进果然犹豫了。
倒不是韩进害怕什么,而是先前清丰乃是萧晏行身边的侍从,这位萧大人当初可是险些称为王夫的存在。
旁人不知,他这种时刻跟在殿下身边,护卫殿下安全的人,岂会不知道萧大人跟殿下当初是何等的亲密。
不说旁的,当初萧晏行所住的小院就在永宁王府的旁边,甚至还有一道门连接两处,那道门日夜都有护卫守着,多少次殿下曾经深夜前往萧晏行的住所。
这样机密之事,韩进自是一清二楚。
是以先前他与清丰之
间,才会熟络到称兄道弟。
要不然清丰乃是白身,岂有可能跟他这样的官身这般平等相交。
宰相门前九品官,韩进之所以高看清丰,也是因为萧晏行差点儿成为王夫。
可两年前萧晏行突然被贬至扬州,殿下居然都未曾给他求情,如今来了扬州之后,殿下在接见扬州官员时,也并未对萧大人有所表示。
但是韩进作为谢灵瑜身边的人,还是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
在到达扬州的第一晚,殿下特地召见他,让他将护卫安排在小院周围巡逻,但是却又不许护卫进入院内,更是私底下跟他交代了一句,不管在听到院内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这等奇怪的吩咐,韩进自然心中大惊。
特别是最后交代的这一句,韩进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毕竟他乃是负责殿下安危之人,倘若殿下出了什么事情,他自是担待不起。
好在殿下将武忧留在了自己院中。
那夜韩进安排护卫去巡逻,其实自己就留在院外,殿下吩咐的是院中不管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许进去。但是他站在院外,也并未违反殿下的命令。
果然那夜院中当真传来了动静,甚至似乎还隐隐有打斗声,但是很快声音没有了。
韩进心中忐忑了一晚,但是第二日殿下便吩咐让护卫在院中守着,寸步不离。
显然第一晚,殿下那么做,必有深意。
他并非蠢笨之人,在长安时极乐楼外,他可是亲眼见过萧晏行的身手是何等了得。
所以那晚,殿下究竟是在为谁放松守卫,自是不言而喻。
因而此刻当清丰站在他面前,说过要见听荷,他自是在犹豫。
毕竟当初殿下与萧大人那般关系时,他们两人应该也确实很亲近。
况且如今萧大人未必全然没了机会,韩进想到这里,自然也不会想要立刻回绝清丰,毕竟倘若日后真的有峰回路转,他这也算是在萧大人那里有了些许功劳。
韩进自然是忠心谢灵瑜,但是他也得审时度势。
思来想去,韩进终于低声说道:“听荷姑娘乃是殿下身边亲近之人,寻常都是紧跟着殿下,便是连我也寻不到好机会去见她。”
清丰一听心中瞬间乐开怀了,韩进这意思他算是明白了。
他可以见听荷,但是得等。
“我在此处等着便是,若是听荷姑娘出来,烦请韩大人替我说一声,”清丰说道。
韩进微微点头。
于是清丰便在此处等着了,别说还当真是老天爷作美,不过是等了半个时辰,韩进便重新走了出来。
“听荷姑娘让你进去呢,”韩进说道。
清丰当即便抬手行礼:“当真是要多些韩大人。”
韩进客气笑了下:“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待进了院内,听荷此时正在院中,一抬眼瞧见清丰,便急急走了过来,等她走到清丰跟前,仔细打量清丰一番后,才笑着说道:“这么久不曾见,你倒是一点未变。”
“听荷姑娘也是一点未变,”清丰含笑。
两人在长安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听荷安慰正在忧心萧晏行安慰的清丰,让他别担心,萧大人定然会平安归来的。
之后萧晏行当真平安归来了,但是却没想到他们也不得不离开长安。
韩进瞧着他们这般叙旧,自是不好打扰,便先行告辞。
不想听荷开口说道:“方才殿下听说你来了,让你进去呢。”
“殿下愿意见我?”清丰震惊。
反倒是听荷望了他几眼,慢悠悠说道:“殿下为何不愿意见你,我方才瞧着殿下听说你来了,脸上甚是高兴呢。”
清丰虽说心底也诧异,但是却还是开心跟着听荷前去拜见谢灵瑜。
这时还未曾走远的韩进,看着听荷领着清丰,一路去往正厅准备拜见谢灵瑜,心底也不由庆幸自己方才帮忙之事。
清丰一路跟着听荷到了正厅中,只见谢灵瑜早已坐着,似乎在等着他们。
“清丰见过殿下,”待进了门,清丰便单膝跪地向谢灵瑜行礼。
谢灵瑜瞧了他一眼,便说道:“好了,起来吧,许久不见便给我行此大礼。”
清丰虽然听话的起了身,却还是说道:“殿下身份尊贵,清丰理应如此行礼。”
这时候,谢灵瑜瞧了一眼他手中一直拎着的东西,便开口问:“手里拿着的是何物?”
“回殿下,乃是我准备的一些扬州当地特产,想着殿下和听荷或许还未曾吃过,便特地拿来,”清丰这会儿倒也乖觉,跟方才在韩进面前说的截然不同。
谢灵瑜却是一笑:“只怕你这些东西,都是带给听荷的吧。”
原本站在一旁,还好奇看着清丰手中盒子的听荷,这下当真是瞬间羞红了脸。
其实方才听荷瞧见清丰时,也是说了点谎话。
她说清丰一点未变,却也是错了。
在长安时,清丰跟在萧郎君身边的时候,还是一副稚气未退的少年模样。听荷虽比他还小上一岁,但是女子本就比男子懂事的早,因而她只当清丰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小子。
可如今两年过去了,她再见清丰时,却发现对方不仅身量又长了些许,就连肩膀都宽阔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更有男子气概,显得比从前沉熟稳重了许多。
但是听荷不知的是,清丰这两年在江南,代萧晏行行走各地,联络和管理三千卫。
一番历练下来,可不就是长进许多。
听着谢灵瑜如此戏言,一时间屋内其他两人倒是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听荷有些含羞带怯的急恼道:“殿下就是会这般打趣奴婢。”
“好了,清丰拿着也累了,你便先收起来吧,”谢灵瑜微抬下巴,轻声说道。
听荷闻言,这才上前接过清丰手中的东西。
只是这次她头也不敢抬。
“许久未见,你倒是跟以往不同了,”谢灵瑜细细打量着清丰,却是说出了与听荷方才并不一样的话。
清丰赶紧说道:“是小人更加愚笨了。”
谢灵瑜却是轻声说道:“跟在他身边的人,岂有愚笨的。”
这一句话却是叫清丰愣在当场,但是随后他心底升起一阵狂喜,可见殿下心中对郎君也并非当真是那般冷漠。
“殿下,郎君待您乃是一片真心,”突然,清丰扑通跪在地上。
这次谢灵瑜却未立刻让清丰起身,而是端坐在椅子上,安静拨弄手边的茶盏,只见清润的浅褐色茶汤在盏中轻轻荡开。
她慢条斯理地端起喝上了一小口之后,这才又缓缓放下。
清丰跪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的唐突。
殿下和少主之间的事情,岂是他能轻易插嘴的。
清丰正要请罪,却不想上首之人却在此时再次开口。
“真心与否,岂是三言两语便可道尽的。”
清丰一怔,愣了片刻,就又听到这道清冷而淡漠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要的是,让他来证明。”
第139章 第139章我今生注定便是要爱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殿下当真是如此说的?”
萧晏行看向清丰,却还是反问了一句。
在听完清丰回禀他见到谢灵瑜之后,殿下与他说的每一句话时,萧晏行心中还是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殿下要的,是他的证明?
这岂不是就是说,殿下如今已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不管这是什么机会,却也表明殿下待他,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冷漠和无视。
但是转念间,萧晏行却又想起了谢灵瑜此行的真正目的,殿下是为了找出扬州城中意图谋反之人。
虽然萧晏行在信中将扬州城内的反常异动说出,但是如今他也并未找到真正证据。
毕竟谋反之事,事关重大,事未已成,谁敢明目张胆呢。
但是从他调任扬州司法参军之后,便发现扬州城内隐隐约约暗潮涌动,这份暗流已隐隐成形,若是不及时遏
制,只怕当真会有后患无穷。
萧晏行从来都是当机立断之人,因而他便派人向永宁王府送去密信。
这世间倘若还有他所信任的,谢灵瑜便是排在第一位的。
毕竟他身份使然,他不会将自己手中的三千卫轻易暴露出去。
况且他也存着一份私心,他只盼着能用这件事,让自己与谢灵瑜之间重新产生联系。
只是萧晏行没想到的,谢灵瑜会如此当机立断。
她居然直接来到了扬州。
一时间,萧晏行都不仅有些后悔自己的私心,毕竟扬州如今并非全然安全之地,有包藏祸心者正在图谋不轨。
谢灵瑜这般突然出现在扬州,岂不是让自己处于危险之地。
如今便是殿下不要他证明什么,萧晏行也是要找出暗中谋反之人。
待到了夜里,萧晏行还未曾睡下,今日清丰既然去见了殿下,可是否说明殿下有了再见他的打算。
就在他思虑之时,突然门外传开响动。
没一会儿,清丰领着一人走了进来。
“显叔,”萧晏行见来人,立即起身,上前迎接。
“少主,”带着黑色帽兜之人,迅速除去自己身上帽兜,朝着萧晏行恭敬行礼。
萧晏行见状,立马说道:“显叔,我不是早说过,您乃是我的长辈,不可行此大礼。”
被称为显叔的年长者,整个人虽然身形依旧挺拔,但是双鬓早已经斑白,就连脸上也早已经有着岁月抹不去的痕迹。
“少主与我虽有主仆之情,但是礼不可废,”显叔如是说道。
萧晏行不由苦笑了声,但他也知道徐显生性固执,这么多年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如此坚持,即便萧晏行再如何劝说都并没有。
“可是在我心中,显叔与我从不是什么主仆,你便如同我的阿耶,”萧晏行望着眼前已然不再年轻的人。
徐显却豁然抬起头,望着萧晏行:“少主,切莫再说此话,少主的父亲永远都是世子,我岂能跟世子相比。”
徐显便是当初追随在崔知节身边的旧属,当年崔知节身死之后,也是徐显带着萧晏行迅速离开,避免了圣人的进一步清算。
也是徐显带着他到了沧郡隐姓埋名,更是徐显在崔知节死后,迅速整顿剩余的三千卫,保护所有人隐秘起来。
这么多年三千卫能够这般隐秘发展,徐显居功至伟。
但是他从未居功自傲,这么多年一心守护萧晏行,在他年幼时还无法掌握三千卫时,替他看管三千卫。待萧晏行长大之后,便立刻让他接手三千卫,成为众人所拥护的少主。
先前徐显之所以未跟着萧晏行前往长安,也是因为他本就是崔知节身边之人,在长安有许多旧相识,认识他这张脸的人也很多。
万一有旧相识认出了他,便会有让萧晏行身份曝光的可能性。
因而为了萧晏行,徐显一直留在江南,并未前往长安。
况且他对萧晏行十分放心,相信以少主的手段和智谋,在长安定然能够扶摇直上。
而让他安心的是,萧晏行在长安参加会试时,果然拔得头筹,甚至一举夺得状元之位。
只是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少主竟与那位永宁王殿下产生了交际。
徐显乃是崔知节身边的老人,乃是跟随崔知节最久之人,要不然当年崔知节也不会选择将萧晏行托付给他。
或许崔知节在准备返回长安之时,便已经猜测到了自己的下场。
因而他并未带上当时还年幼的萧晏行,而是让徐显带着萧晏行先行离开。
倘若他能够与圣人和解,萧晏行自然可以回来,但若是结局并不如人意,那么他们便彻底离开,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躲藏起来。
果然没多久,徐显便听到了世子起兵谋反失败的消息。
但是他却一万个不信,世子一心忠于圣人,甚至连圣人当初登基,世子从龙之功都乃是首功,便是连先永宁王都要排在世子之后。
可如今造反这样的罪名却扣在了世子的头上,徐显自是不服。
偏偏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当初他们离开之时,世子夫人并未随他们一同离开,而是留守在秦州都督府等待世子归来,在世子身死后,世子夫人便也殉情而去。
当时少主还年幼,徐显便是有心为世子复仇,也只能咬牙忍住。
他潜心隐藏,小心翼翼抚养少主长大。
待萧晏行长大之后,便将三千卫交到他的手上,当年的真相他没办法去查,便让少主来替世子和三千卫平反。
“显叔,你先坐下来,”萧晏行连忙让徐显坐了下来。
随后清丰便赶紧去准备茶汤,在他走后,萧晏行低声说道:“显叔,你曾与我说过,当初楚王谋反派人刺杀圣人,其中确实有三千卫参与,可是您却不知?之前你一直前去调查此事,如今可有结果了?”
原来在谢灵瑜质问萧晏行之后,他也并不知道此事。
毕竟对于他而言,当时他也执掌三千卫也不过几年而已,先前很多事情都是由徐显打理的。
是以萧晏行本想要询问徐显,但很快他便贬到了扬州。
而此时徐显并未在江南,他前往秦州,联系了崔知节曾经的旧部,这些人当年有失散许久,也有如徐显这般隐姓埋名了下来。
是以萧晏行虽然与徐显偶有书信来往,但是信件毕竟还是有暴露的危险,是以萧晏行也并不敢在信件之中问的太过清楚。
而先前徐显回来之后,萧晏行向他提及此事,显然他也是错愕不已。
当时徐显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说会彻底调查清楚。
这一年来,徐显再次离开了江南,因为他行踪一向机密,素来飘忽不定,便是萧晏行也不知道他所在何处,何时能回来。
所以今夜突然到来的徐显还是让萧晏行意外和惊喜。
是以当徐显刚坐下之后,萧晏行便急不可耐的问出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果不其然,徐显见他如此情急,淡声问道:“少主如此急切的想要知道这桩陈年旧事,可还是与那位永宁王殿下有关?”
“是,”萧晏行毫不犹豫的回答了。
在徐显面前,萧晏行也并不打算隐瞒自己对于谢灵瑜的感情。
好在徐显也并未表露出什么,他思忖了会儿,这才说道:“少主如今应该对于三千卫的由来早已经知晓了吧。”
萧晏行一愣,不知道徐显为何此刻突然提到三千卫由来。
“当年圣人还未登基,我父亲和先永宁王为了辅佐圣人登基,特地成立了秘密组织三千卫,收集情报,拉拢朝臣,一心助圣人登基。”
徐显在听完这句话之后,淡然一笑:“所以当初创立三千卫的乃是世子和先永宁王。”
萧晏行微怔了下,似乎一下未能明白徐显的意思。
直到他细细琢磨了这句话的含义,却又浑身一颤,整个人犹如置身于冰窖之中。
“您之前说过父亲身死之后,他手中三千卫的势力便悉数交到你手中,”萧晏行说到这里,便彻底沉默了。
萧知节手中三千卫的势力,交到了徐显手中,但是徐显却说三千卫未曾参与过楚王谋反之事。
但是这个世上,当时还掌握着三千卫的人,却还有另外一人。
那就是先永宁王。
也就是说,倘若徐显说的是真的,他未曾派人与楚王合谋刺杀圣人,那么当年真正与楚王合谋刺杀圣人的,便是先永宁王。
而最终先永宁王也死于了那场谋逆之中。
这一切实在太过荒唐了。
先永宁王若是真的要刺杀圣人,又怎会最后自己替圣人挡剑呢,难不成他是在最后时刻不舍得杀圣人,这才以死相抵?
站在萧晏行的立场而言,他自是愿意相信徐显所说的话。
但是这番说辞,能够说服谢灵瑜吗?
如何让她相信当初是先永宁王派人与楚王合谋,这一切实
在是太不合情理。
即便是如此,萧晏行还是艰难问出口:“显叔,若真的如您所说的这般,您从未与楚王合谋,那么当初在长安派出三千卫与楚王合谋造反之人便是先永宁王?”
徐显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我虽不知王爷为何这般做,但有一件事我却是深信不疑。”
萧晏行抬头望向徐显。
“王爷绝不会造反,就像当年世子一样。”
*
谢灵瑜此番前来江南,明面上是为了巡视江南今科乡试,但是离乡试开考还有半月之久,自然也不能就让她一直这般闲着。
是以魏安这个扬州刺史,可谓是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讨好谢灵瑜。
没几日一场盛大的马球赛便要举行,此时正值日头暖和,正是打马球的好时光,一时间整个扬州都沸腾了起来。
光是双方马球队的成员,险些都要打破了脑袋。
不说扬州各大官员都想让自家子侄辈儿,在永宁王殿下面前出一点风头,就连那些富商都想尽办法,想要在马球赛上呈上自家所卖的商品。
若是有被永宁王殿下看中的,别说风靡扬州,只怕能风靡整个大周了。
谢灵瑜自然也没有拒绝魏安的好意,况且她本就有打算多多接触扬州这些官员的想法,倘若真的有人在密谋造反,这可不是一人能办到的。
想必这其中早已经有些人勾结在一起了。
谢灵瑜初到扬州,自然不会立刻开始调查,毕竟她现在也是树大招风。
但是正因为她来了,只怕有些心中有鬼的人,现在也要坐不住了。
至于萧晏行那边,谢灵瑜也不着急,她向清丰说的已经足够明白了。
待到了马球赛这一日,天公作美,从清晨开始天气便格外的好,湛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灿烂而温暖的阳光笼罩着整个扬州城。
谢灵瑜今日特地换了一身轻便又舒适的浅蓝色长袍,但是长发并未全部挽起,而是扎成发辫披散在身后,整个人显得英姿飒爽。
为了安全起见,她依旧乘坐马车前往马球场。
待到了附近之后,谢灵瑜掀起车帘看向不远处,只见好些帐篷已经在马球场旁边支起,彩旗招展,身穿盔甲的士兵也早早将整个马球场围的严严实实,别说是人了,便是连一只苍蝇飞进去之前,都要被审查一遍。
这个魏安瞧着谄媚,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谢灵瑜到了之后,魏安依旧同以往那般,率领众多官员等在了马球场。
在又是一通见面之后,谢灵瑜率先走向了马球场观看位置最佳的主帐之内,魏安等一众官员跟随在其后。
这个主帐篷确实是比旁边的帐篷要大上许多,但是今日能入内的,也只有扬州官员。
并未有女眷在此。
而旁边那些帐篷内,便是各位官员的家眷子侄所用的。
“扬州果然是繁华之地,这等马球盛会,便是连长安都鲜少能见到,”谢灵瑜坐下后,笑着朝着下首的魏安说道。
魏安赶紧说道:“殿下当真是折煞下官了,扬州不过只是略有些繁华而已,如何能比得上皇城长安。况且先前殿下在长安的马球赛一展风姿,便是下官远在扬州都有所耳闻。”
“哦,真的吗?”谢灵瑜挑眉,笑道:“那可真是让魏刺史见笑了。”
“只可惜今日无法见殿下风姿了,”魏安叹气道。
谢灵瑜轻笑:“本王已许久未曾打马球了,实不敢在大家面前露怯,不如今日便干脆坐在此处瞧瞧我们扬州儿郎们的风姿。”
这句话一说完,众人心中异动不已。
毕竟今日对战的两支马球队,还真都是官宦子弟。
在座的官员中便有安排自家子侄参赛的,此刻恨不得拎着自家晚辈的耳朵,再三叮嘱他们定要好生表现,若是能入了这位殿下的眼睛,只怕日后当真是前途无量了。
毕竟如今谢灵瑜早已经有了资格,举荐贤明入仕。
若是能得到永宁王殿下的保举,还用得着愁官运吗?
待准备开始的时候,两支马球队伍的成员便骑着各自的高头大马,走上了场地,双方各穿着红蓝色服装,倒也是颜色分明。
只是红色队伍为首之人,却是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她乃是所有参赛人员之中,唯一的女郎。
“红方站在最前头的这位女郎,瞧着倒是有些面熟,”谢灵瑜似乎很感兴趣,当即问出了声音。
原本坐在下首的魏安,就在小心观察谢灵瑜的表情。
这会儿听到谢灵瑜这么问,激动的险些当场跳起来。
随后他装似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让殿下见笑了,此乃小女魏芙,她生平最是敬重殿下,时常说殿下乃是天下女子的楷模,是以她处处都想要向殿下学习。当初听闻殿下骑术甚是了得,马球更是打得好,小女便是一心想要效仿殿下。”
“没想到竟是魏刺史的掌上明珠,果然是虎父无犬女,我瞧着魏小姐确实有几分魏大人的风采,”谢灵瑜自然是客气说道。
随后谢灵瑜瞧着魏芙,突然装似好奇问道:“瞧着魏小姐正值大好年华,可曾婚配?”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抬头朝魏刺史看去。
魏刺史自是更加激动,他颤抖说道:“因着夫人不舍,所以小女至今还未曾婚配。”
谢灵瑜何人,这位乃是谢氏皇族之人,倘若魏芙真的得了她的青眼,这日后婚嫁前途岂不是了得。
对于男子而言,最重要的是仕途经济。
而对女子来说,此生最重要的便是婚嫁之事,如若婚嫁不顺,余生只怕也会不幸。
“魏小姐这般出众的女郎,确实应该好生挑选未来的夫婿,”谢灵瑜淡淡笑了声,只是这次她目光朝着萧晏行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萧晏行也正好在抬头看着谢灵瑜,或者从他踏入这个主帐篷开始,他的视线就未曾从谢灵瑜身上挪开。
所以两人的视线正好撞在了一处。
谢灵瑜也未有躲闪,只见她冲着萧晏行轻轻挑起眉梢,似有些要笑不笑的意思。
萧晏行一怔,原本还不明白殿下何故突然冲着他这般使眼色。
但是随后他突然想到,谢灵瑜提及魏芙婚嫁之事,殿下该不会知道魏芙对他的心意吧?
说来魏芙对他的心思,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上次宴会之上,魏芙就曾经当众与他说话,该不会是那时候殿下瞧见了吧。
萧晏行张了张嘴,正想要解释,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开这个口呢。
没一会儿,马球赛开始了。
不得不说,双方这次确实是铆足了劲儿,一开始之后便是争斗的厉害,人声和马嘶鸣的声音交织着,还有各个帐篷内时常传出着的叫好喝彩声。
可谓是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直到红队率先进球之后,整个场地爆发剧烈的喝彩。
主帐篷内所坐着的各人也是神采各异,只见一旁的刺史魏安开怀大笑,而不少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另一边扬州司马宋元友的脸色,瞧着并不算如何好。
谢灵瑜什么话都未说,只是安静望着场上。
过了会儿,蓝队靠着一人连入两球,场面瞬间逆转了。
这下主帐篷内的气氛,也是一下反转成了冰火两重天。
只听一人说道:“这蓝队连进两球的人,瞧着是宋司马家的郎君吧。”
“正是,当真是厉害啊,”另外一人当即附和。
谢灵瑜闻言,也好奇转头看向宋元友,笑着问道:“原来宋司马的郎君,今日也参加了马球赛,没想到竟也是如此好的身手。”
“犬子若是知晓今日得了殿下的夸赞,只怕晚上做梦都要笑醒了,”宋元友满脸含笑说道。
谢灵瑜又顺势夸赞了几句。
果不其然,对面魏安的脸色也并不太好看了。
看来扬州官员之中,确实有派系之分,这位魏刺史和宋司马瞧着是面和心不和。就连一场马球赛,两家的晚辈都分属不同的阵营竞技,势必要分出个高下。
先前谢灵瑜还只是猜测的话,今日这场马球赛便是让她看得更加清楚了。
正好,上半场结束了,谢灵瑜便开口说道:“好了,今日马球本也是阖家看才热闹,各位大人也不必一直陪着本王,都先各自回去把。”
众人一听谢灵瑜这是下逐客令了,也不敢纠结,便起身告辞。
但是他们刚起身,谢灵瑜突然看着萧晏行说道:“辞安留下吧,你我鸿胪寺一别,许久未见,不如你就在此陪本王叙叙旧。”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萧晏行身上。
之前谢灵瑜到了扬州的时候,本以为萧晏行这个曾经的鸿胪寺下属,在殿下跟前好歹会与旁人不同些。但是永宁王殿下待他,却宛如陌生人,没有丝毫另眼相看。
扬州一众官员,还以为萧晏行先前在鸿胪寺时曾经得罪了谢灵瑜。
未曾想,今日马球赛在谢灵瑜下逐客令之后,竟单独将萧晏行留了下来。
于是在一众官员心思浮动中,萧晏行单独留了下来。
而主帐篷也如之前那般,大门敞开,从外面依旧能瞧见帐内的情况。只见谢灵瑜让人撤了其他的位置,让萧晏行坐在靠近自己的位置。
待马球赛重新开始时,从帐篷外看来,谢灵瑜不时指着场上,似乎正在与萧晏行交谈马球场激烈而刺激的比赛。
却不想此时帐篷内真正的谈话却并非如此。
“先说说你是从何时开始,发现扬州有所异动的?”谢灵瑜这次没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
萧晏行也同样
转头看着马球赛,虽然他更想一直看着谢灵瑜的脸。
但是他还是说道:“半年之前,扬州城外突然出现了一伙水患,这帮人手段极其凶残,打劫过往船只,但是却做的极其隐秘。因而官府一直未能追踪到他们的落脚痕迹。直到我故意放出消息,说从洛阳而来的富商船上携带大量钱财,这才引得这伙人上钩。”
一伙水贼?
谢灵瑜知道萧晏行说起这件事,定然有原因,所以她也并未催促,只是面露微笑看似在认真看比赛,却是认真听着萧晏行所说的一切。
“但是这帮匪患确实不同以往,战斗力惊人,就连他们所配的刀具都十分精良,大周对于民间所用刀具皆有管制,但是这批匪徒所用刀具却并未刻上来处。”
谢灵瑜点了点头,却又抬起手,冲着马球场上指了指。
在旁人看来,她这是看马球看的正精彩呢。
“所以你查到了这批水匪所用刀具的由来?”谢灵瑜问道。
萧晏行却回道:“虽说无法完全确定,但也有七八分的把握。”
谢灵瑜点头:“好,你继续说。”
“扬州地处江南,水系发达,江河湖泊众多,因而水匪为多,这些水匪抢劫往来商船,虏获大量钱财之后,更是将商船占为己有,时间一长,他们的船队便越多,形成极大的规模。便是扬州这几年之间,便有数次出兵清剿水匪的记载。”
谢灵瑜又是微笑着点头,说道:“我记得去年扬州还因为剿匪有功,得了圣人的称赞。”
这事儿连她都知道,可见扬州水匪确实不少。
“先前我借故彻查这批水匪,曾经向刺史大人秘密申请查看原先剿匪的记录。”萧晏行说道。
随后他又说:“我本是想要查看每次清剿匪患时的刀具使用情况,毕竟若是双方发生交战之时,朝廷所制的刀具被水匪夺走也是常有之事。”
确实,双方交战抢夺战利品,确实十分常见。
“但是我发现刀具虽有损失,但是真正异常的反而是所用弓箭数,”萧晏行说道。
弓箭?
谢灵瑜眨了眨眼:“弓箭数量有何不同?”
“根据记载,嘉明二十年一次剿匪所用箭羽为一万支,当时回收了六千支,还有不少箭羽落于水中以及被设在了水匪船身上不得寻回。”
萧晏行又说道:“但是去年嘉明二十二年的剿匪之中,记载所用箭羽为七万支,而能够寻回的也不过区区一万支而已。”
谢灵瑜立即问道:“去年剿匪时,出动官兵多少?”
“五千有余。”萧晏行回道。
谢灵瑜轻声说道:“按照大周军中所定,正常弓箭手除了配备一张弓之外,还要配六十支箭,辅军可配三十而杂役只有二十。唯有神箭手可配百支箭在身,扬州剿匪出动五千,却动用了七万支箭,看来就连扬州军中杂役都各个都是神射手。”
这下倒是轮到萧晏行震惊了,因为他没想到如今谢灵瑜连对军中弓箭手的配置,都这般了然于心。
看来在他不在的这两年,殿下比以往成长的更要快了。
难怪如今她已能是独当一面的礼部尚书。
待她说完之后,又忽地冷笑,淡声说道:“还是说有人借着剿匪的由头,趁机草船借箭呢?”
本以为草船借箭乃是典故,未曾想谢灵瑜倒是在扬州瞧见再世的诸葛孔明了。
“如此蹊跷的数量,难道魏安就不曾怀疑,”谢灵瑜反问道。
但是她刚问完,便又沉默。
箭羽所用数量如此蹊跷,但是魏安却从未怀疑,或许不是他不怀疑,而是他也参与其中呢?
谢灵瑜问道:“当时剿匪主将何人?”
萧晏行:“主将乃是魏刺史,而除了别驾留守扬州代为镇守之外,司马和长史皆跟随魏刺史前去剿匪。”
从先前帐篷内,刺史魏安和司马宋元友的表现来看,两人应该面和心不和。
但是前去剿匪时,司马本就是掌管扬州军务,自是要随行,所以两人都有参与这件事的机会。
可真正值得怀疑的还是魏安。
毕竟司马宋元友就算再胆大妄为,他所行之事也要通过魏安的同意。
这失踪的六万支箭,倘若真的是被草船借箭了,那么得到这批箭的人如今若是出其不备,便是攻下一座州县也不在话下了。
等等。
谢灵瑜问道:“你方才说嘉明二十二年一场剿匪之中,便有六万支箭消失,那么还有其他异常吗?”
“有,还有两次剿匪用箭数量异常,但是这两次数量加起来都不及嘉明二十二年之多,但是三次用箭损失超过十万支。”
十万支箭,当真是草船借箭了。
若是一次不察还有理由可寻,可是连续三次,却都不察,说不是故意的只怕都无人相信。
这个魏安乃是堂堂的扬州刺史,他总不至于连这样明显的异常都不曾察觉吧。
但谢灵瑜也并未就此断定,魏安便是意图谋反之人。
毕竟有些事情,定然不会像表面上这般简单。
况且她观魏安实在没有谋逆造反的原因,但是官匪勾结之事,却是不时会有发生。
有些官员因为好大喜功,为了夸大自己的政绩,刻意跟养匪自重,就能不时以剿匪之名向朝廷伸手。
说不准扬州也有此等事情呢,只是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测,还未曾有真凭实据。
想到这里,谢灵瑜也不禁有些头疼。
看来扬州的问题,确实是无比复杂啊。
“殿下,”突然萧晏行轻声开口唤了一句。
大概是他的声音过于温柔,温柔到谢灵瑜毫无防备,下意识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后只听他轻声说道:“我与那位魏小姐全无瓜葛。”
谢灵瑜怔了怔,随后她板着脸刻意说道:“此事与我何干。”
“殿下方才好奇魏小姐的婚配,难道不是因为我吗?”萧晏行却毫不留情的点破了她。
以至于谢灵瑜沉下脸,她看着萧晏行,怒道:“萧辞安,你僭越了。”
“倘若我的僭越,能叫殿下安心,殿下只管罚我僭越便是,”萧晏行轻笑望着她。
正待谢灵瑜真的要发火时,萧晏行却突然提醒说道:“殿下,如今外面只怕有人正盯着这处主帐呢,您可千万别露了馅。”
他这是在提醒谢灵瑜,这会儿不能发火呢。
无奈做戏要做全,谢灵瑜也只得忍下心头怒火。
待
她再度微笑转头看向马球场上时,装作正在安心欣赏场上精彩比赛的模样。
但是一旁萧晏行的声音却并未停下来,虽然此刻帐篷内并无其他人在,但是他却将声音刻意压低,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殿下可曾想念我?”
谢灵瑜没想到他竟敢胆大如此问,瞬间便转头盯着他。
可是偏偏萧晏行轻笑道:“殿下,有人在看。”
谢灵瑜只得咬牙又装作看着马球场的模样,但是这次耳畔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
“我却日日夜夜都在思念殿下,初到江都县时正值端午过后,我还记得殿下曾经答应七皇子,端午之时会与我一道带着他出宫去玩。却不想我失约了,我想殿下定然不会吧。”
男人本就如金玉般清冷的声音,此刻说起细碎的琐事,却有种娓娓道来的动听。
“待到了冬日里,瞧着外面下大雪时,便想起与殿下一同煮酒看雪的场景,那时候殿下饮酒之后,便喜欢靠在我的怀中,……”
原本安静听着的谢灵瑜,终于忍不住般,微微咬牙低声道:“萧辞安,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本王治你的罪。”
“还记得殿下给我下迷药的那段时间吗?我日夜躺在床榻上,只等着殿下来看我。其实如今看来,我竟是宁愿殿下能一直那般对我。倘若殿下所说的治罪,我希望能是治这样的罪。”
治罪之事,你还挑三拣四了是吧。
谢灵瑜深吸了一口气,竟也没想到,原本那般清冷疏淡之人,这两年竟是经历了什么,变成这般!
简直是荒唐!!!
偏偏这主帐之中,虽然没有人,但是她也知道外面定然有很多在盯着看。
倘若她将萧晏行赶走,先前所做的戏不就是白费了。
如今她居然活生生落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赶他走也不是,不赶走他也不是。
于是在情急之下,她只得情急败坏说道:“你倒是做梦。”
“哦,殿下怎知我午夜梦回之间,所做的梦皆是如此呢,”萧晏行却忽地笑了起来,语气中没有一丁点不好意思。
甚至他好整以暇道:“或许我未曾与殿下说过吧,在我初入殿下之时,便做过奇怪的梦,梦中我喜欢着一个女子,我们曾在皇宫长廊中相遇,那时大雨她便从我的身前经过,我只是看着她的身影,便是心中摇曳不止。”
在他的娓娓道来之中,原本还恼火不已的谢灵瑜,却突然愣住。
他所说的梦,当真只是梦吗?
谢灵瑜想起自己奇特的经历,前世之时,对如今的她来说,确实早已经恍如隔世。可是那一切却并不是不存在的。
“之后我屡屡梦见她,我还梦到她元宵之夜,她站在城楼之上赏月,而我站在城楼之下,眼中唯有一个她。”
“殿下你说我梦中的女子是谁呢?”
谢灵瑜这次却未再说话,也未曾反驳。
这次萧晏行声音里的温柔却是再也掩不住,他的声音宛如温泉般,一点点从谢灵瑜的耳畔流向了她的心尖。
“我梦见的女子都是殿下,我今生注定便是要爱上殿下的。”
“从前殿下怪我隐瞒你,只是我身世使然,不得不行此下策,如今我在殿下面前已然是毫无秘密,所以不管殿下如何,我始终如此。”
这一瞬,萧晏行将视线再次落在谢灵瑜的脸上,而谢灵瑜也忘记了她应该去看马球场,而不是眼前的萧晏行。
“阿瑜,我对你的心意,从无半分动摇。”
第140章 第140章阿瑜,我可算又抱住你……
第一百四十章
马球赛结束之后,谢灵瑜头也不回的跑了。
连魏安再三挽留都没把人留下来,以至于魏安不得不将萧晏行招来,询问他殿下的事情。
“殿下走的时候,可是不开心了?”魏安着急问道。
萧晏行却低笑着说道:“是吗?我瞧着殿下乃是红光满面的离开的。”
红光满面?
魏安也一怔,还反问了句:“这是何意?”
“应是开心的吧,”萧晏行淡淡回道。
魏安听完,是有些安心了。
只是谢灵瑜若是在此听到这句话,只怕是要有失身份的将吐沫星子吐在他脸上。
此人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她即便当真面色通红,那也定然是被气的。
而此时谢灵瑜在马车上确实一言不发,听荷瞧见她这般模样也不敢说话,方才谢灵瑜将萧晏行留在主帐内的时候,听荷便借口出去了。
虽然听荷不知殿下和萧郎君之间发生了何事,但是在萧郎君离开长安之后,听荷却能看得出来,虽然殿下表面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她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萧郎君所住的那个小院,虽然空着,但是一直都有人前去收拾。
就连萧大人所骑的那匹马奔霄,殿下都始终让人将它和殿下自己的坐骑逐羽养在了一起。
“殿下,奴婢瞧着您方才与萧大人似乎聊得很好,”听荷小心翼翼问道。
谢灵瑜朝她瞥了一眼,并未说话。
倒是听荷自己被这一眼瞧得一激灵,坐在位置上,再不敢多嘴了。
直到回到住所,谢灵瑜心头的无名火还没消呢,一直以来都是她占据主导的位置,但是今天一切却颠倒了过来。
可是当她一个人安静坐着的时候,脑海中却又开始回荡着萧晏行先前所说的话。
他说他梦中时常会梦到一个女子,他曾经在皇宫长廊上与她相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也曾经在元宵之夜站在城楼下,仰望着她的身影。
他说,他梦中的女子是她,他注定是要爱上她的。
如果是旁人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或许是要笑话他一句,这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谢灵瑜却在听到的那一刻,彻底愣了神。
因为这一切都是恍如曾经发生过的,在皇宫里的廊庑内,她因为下雨偶遇了萧晏行,谢灵瑜却是清楚记得的。
毕竟她前世与萧晏行相见的次数甚少,所以遇到这位名满长安的权臣时,她却还是有些印象的。
而元宵之夜城楼,便是圣人登上城楼观赏鳌山灯,与百姓同乐。
皇室宗亲之中深受帝宠之人,便也会在这一夜有幸陪伴在圣人的身边。
谢
灵瑜一向都受嘉明帝的偏宠,在皇伯爷在世的时候,她每一年都会陪着皇伯爷登城楼赏鳌山灯。
便是在她与萧晏行同在长安的那个元宵节,亦是如此。
只是她在陪着圣人赏了鳌山灯之后,便偷偷离开,与萧晏行闲逛起了长安灯会,这也是一年一度,仅有几日没有宵禁的日子。
谢灵瑜微抿着嘴角,有一个大胆而荒唐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浮起。
她知道萧晏行定然没有前世的记忆,要不然她同前世改变那般大,他定然早已察觉。
但他所做的这些梦,只怕当真是前世的。
在想到这里时,谢灵瑜心中又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本以为自己是这个世间最孤独者,怀揣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不能让旁人知晓。
可是在这一刻她却突然发现,原来并不是。
有个人在梦中梦到了曾经发生过的,而偏偏这个人便是她所喜欢着的人。
虽然谢灵瑜如她所说的那般,当真将萧晏行逐出了长安。
可她心底却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他。
哪怕她不刻意去知晓他在扬州的所有事情,但是却还是会有只言片语传到她的耳畔。每一次只是萧晏行三个字出现,她的心脏便无法停止加速。
那种从心底油然而起的悸动,足够让她许久都无法平复。
这两年来,她从鸿胪寺一直到礼部,虽然朝中对于她这般快速的升迁,也有所非议,但是谢灵瑜并不在意。
对于她而言,埋头公务才会让她忘记想要思念的人。
只是这份思念,在她到达扬州时,犹如落到了实处,看着眼前那个人,即便她总是刻意去忽略他,但抬头回眸间,她的余光中也总是有萧晏行的影子。
一直到晚膳时分,谢灵瑜都是独自在房中,并未传召任何人。
还是听荷瞧着外面天色已经是漆黑,殿下又将近一日未曾吃过东西,这才大着胆子过来敲了敲门。
“殿下,是不是该传晚膳了?”听荷小心翼翼问道。
房内并未点上油灯,因而屋内也是漆黑一片。
听荷站在门口,听了片刻,本以为殿下不会搭理自己,谁知突然里面传来一道清泠声音:“传膳吧。”
“是,”听荷轻笑着,随后她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小侍女使了使眼色,这是让对方赶紧去准备。
而她自己则是轻轻推开,边往里面进边说道:“殿下,天也黑了,不如让奴婢将灯先点上吧。”
这次谢灵瑜也并未拒绝。
于是没一会儿,房中的油灯亮了起来,从第一盏灯开始,听荷一口气将屋内的灯都点了起来。
过了两日,谢灵瑜本想找个机会到扬州城内逛逛,毕竟她来了这几日哪怕出刺史府,也是去往魏刺史安排好的地方。
有时候民间传闻反而会让她更快了解当地的情况。
只是还未等她安排,就听到传来嘈杂之声。
“外面怎么了?”谢灵瑜问道。
听荷小声说道:“奴婢也不知,只瞧着刺史府从早上开始就进进出出许多人,瞧着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瞧着谢灵瑜朝着外面又看了一眼,听荷机敏问道:“殿下,要不让韩大人出去打听打听?”
谢灵瑜却阻止道:“若是扬州的内务,交给魏刺史处理便好。我不便插手。”
听荷却又笑着说道:“殿下您可是扬州大都督。”
“我这个大都督只不过是个遥领,初来乍到,岂有平白伸手的道理,”谢灵瑜不以为然。
虽然她口中这么说着,但是心底却静静等着。
倘若魏安当真如他表面那般恭敬,他定然会主动来向自己禀告,究竟发生了何事。
只可惜等到晚上快天黑,谢灵瑜都未能听到魏安前来。
不过她倒也不在意,交代了听荷一声,准备一套女装,明日里带她出门逛逛。
听荷一听这话,瞬间兴奋不已,忙不迭去准备了。
待到了第二日清晨,谢灵瑜刚醒之后,便唤了听荷过来更衣。
听荷将昨日提前准备好的女装,拿了过来,带上两个小侍女便给谢灵瑜更衣。
虽说如今谢灵瑜穿男装较多,但也多是官袍或是在府衙里面,其实在长安时,只要是在王府中,谢灵瑜都是女装打扮。
来了扬州,之所以还未穿过女装,也是因为她乃是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巡查江南,每每出现都应该以男装示人。
如今她微服出巡穿上女装,反而容易隐藏自己,不被人轻易认出。
毕竟女子穿着男装出行,本就引人注意,谢灵瑜又在扬州,若是街面上看到有女子穿着男装,只怕会猜测是不是她。
待谢灵瑜换上女装后,身边只带着听荷和武忧。
“殿下,还是让末将跟着您吧,”韩进自然不放心如此,还是劝说道。
谢灵瑜说道:“放心吧,武忧一人足可以保护我,况且你们远远跟在我们后面,即便真的遇到意外,武忧抵挡片刻,你们也定然能赶到。”
“况且你们也趁机打探一番,看看这两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她如此说,韩进也不敢一直劝说。
之后谢灵瑜便带着听荷和武忧出门了,韩进带着几个护卫暗中随行。
她们三个女子到了街上,也没去往什么酒肆和茶楼,而是先去往首饰和胭脂水粉铺子,虽说长安什么好东西都有,特别是谢灵瑜这样的身份。
但是扬州与长安毕竟相隔甚远,两地流行的首饰和胭脂水粉还是有些差别,谢灵瑜再无论也是女子,对于这些也会有些兴趣的。
三人正好闲逛到一处首饰店铺内,却不想刚入门,就听到正在试戴金臂钏的两个女子在闲聊:“这对臂钏好看是好看,但是便宜了那些个水匪。”
“呸呸呸,别说这些丧气话,那些水匪哪就那么容易上岸啊,”她身侧的女子说道。
正在试戴的女子瞧了她一眼之后,轻声说道:“你竟还不知消息呢?”
“怎么了?”
“这两日都传遍了啊,好像是从南边来了一堆流民,也不知怎么就跟水匪混在了一块,如今水匪干脆上了岸,据说在海陵县那一带作乱呢。”
同伴女子惊诧道:“这太平盛世,哪儿来的流民啊?”
原本试戴金臂钏的女子,干脆将臂钏摘了下来,轻声说道:“还不是老天爷不给活路,江西南道据说连着大半年没下雨了,田里的庄稼都活不下去了,闹了饥荒,据说当地饿死了好多人,很多人活不下去都跑了出来。”
“竟是这等严重?”
“也是赶巧了,我家管事的本是宣州夫人,他兄长一家原本还留在宣州,结果今年也遇到了饥荒,来扬州的路上别提有多惨了,甚至还将家里的一个女儿在路上卖了。”
同伴女子忍不住捂住嘴唇,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就是心善,岂能听得这些。
这个女子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家管事听了这事,赶紧带上银钱,跟他兄长又回去,要赎回那个小女娘。只是入了青楼那等地方,日后可如何活啊。”
原本两人也是买首饰时闲聊,但是她们聊的内容着实是吸引人。
以至于店铺里的其他人都忘记买首饰。
谢灵瑜也是站在一旁,脸色微沉。
显然她知道扬州这两日应该有事发生,但是她决然没想到,竟是如此大的事情。
突如其来的流民,一直在水上作乱的水匪居然胆敢上了岸,甚至还跟流民一起在海陵县作乱?
这些消息乍然轰炸之下,谢灵瑜哪还有心思买什么首饰。
她本想要上前打探一番的,但是那个女子抬头瞧着店内众人都在注意她,这才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以至于她连首饰都不买了,拉着自己的同伴便匆匆离开了。
谢灵瑜也并未阻止对方,毕竟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只怕得到的消息也不多。
很快,谢灵瑜便在街面上四处闲逛了起来,只是很多店铺内都人烟稀少。
最后她们终于在一处酒楼歇息了下来。
“武忧,你去将韩进找来,”谢灵瑜刚入了雅间,便如此吩咐道。
武忧点头之后,直接起身出了雅间。
不到一刻钟,武忧就带着韩进回来了。
“你们可打探到扬州这两日出了什么事情?”谢灵瑜立即问道。
韩进赶紧说道:“殿下,方才我们去了一家据说是扬州当地消息最为灵通的茶馆,这才知道昨日原本一直在水上作乱的水匪不知为何,突然上了岸,而这些水匪竟还跟从南边而来的流民沆瀣一气,竟是在海陵县作乱。”
虽然谢灵瑜早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但是从韩进口中再听说一次,便只能说明,先前在首饰铺子内的那个女子所言,并非虚言啊。
谢灵瑜问道:“你可打听了,这些流民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进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谢灵瑜,这才如实说道:“方才末将给了些碎银给一个当地知客,这才打听到据说江西南道有好些州县连着数月不曾下雨,以至于田地里颗粒无收,饿死了好些人,于是当地百姓为了活命便都纷纷背井离乡逃难。”
在听到这些时,谢灵瑜心底震颤不已。
毕竟她从长安离开的时候,并未曾听到南方大旱的消息,但是如今听来这旱情竟已是延续了大半年,如今看来,定是有当地官员封锁消息,瞒报灾情,以至于灾情蔓延,演变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天高皇帝远的道理,这些当地官员当真是胆大包天到了极点,居然如此尸位素餐。
若不是她突然决定来江南巡查,只怕这件事从扬州再传到长安,又不知要过去多久。
谢灵瑜从不敢小瞧这些天灾人祸,毕竟纵观史书,很多王朝的覆灭都是从这些天灾人祸开始的。
大周朝也是从前朝手中夺来,这才开朝立代的。
如今灾情在前,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况且这些流民居然跟扬州一代的水匪混迹在了一起,从民到匪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倘若真的让这些人流寇成了气候,到时候即便是要平乱,也是极其不宜。
到时候整个大周只怕都要大伤元气。
想到这里,谢灵瑜压根没有再坐下去的心思,她叮嘱韩进说道:“你让你身边的人再去打探消息,越详细越好,但是不管打探的如何,一个时辰之后都需得回到刺史府内,向你回禀。”
韩进毫不迟疑的点头称道:“是,殿下。”
谢灵瑜让韩进离开之后,直接起身离开。
听荷也不敢劝她再吃点东西,毕竟这种时候,她也十分有眼力见。
她们出门时,遇到正
准备上菜的店小二,对方见状忙问道:“几位贵客,这是要走?小的正准备上菜呢。”
听荷赶紧拿出碎银递给对方:“银钱给你,我们不用膳了。”
店小二拿着银钱,瞧着她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头登时虽然惊讶,但更多的是窃喜。
谢灵瑜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在院中等了一个时辰,总算把韩进等了回来。
如今到了扬州城内的消息,也都是大差不离的。
南边流民问题爆发,越来越多的百姓因为饥荒问题,背井离乡的逃难,而据说很多一部分流民在途中竟被水匪所招揽。
水匪平日里以打劫为生,本就是做的无本万利的买卖,大把的给粮食。
如今好些流民竟跟着他们一块去攻打海陵县,据说水匪宣称打下海陵之后,便开仓放粮,现在据说越来越多的流民开始加入他们。
不过两日便已经聚集了上万人。
如今魏安之所以没来向谢灵瑜禀告此事,是因为他已经急匆匆带兵前往海陵县处理此事了。
听到这里,谢灵瑜再不犹豫,立即手书一封交给韩进:“即刻将这封信送往长安,务必要让朝廷知道江西道的灾情。”
待顿了片刻之后,谢灵瑜低声说道:“扬州驿站不可用,你亲自送出去。”
韩进在听到这句话,瞬间瞪大双眸,不敢置信的朝谢灵瑜看去。
扬州驿站不可用,是不是意味着扬州官员也靠不住了。
毕竟要想封锁消息的话,驿站便是首当其冲。
但殿下如今却说扬州驿站不可用,只怕是怀疑上了扬州地方官员。
于是韩进立即说道:“殿下,不如您先暂时离开扬州,以免生变。”
谢灵瑜抬眸朝他看了一眼,不得不说,当初贺兰放离开的时候,曾经全力向她举荐韩进,这两年韩进在她身边,也是完美填补了贺兰放离去的空白。
如今他只是从自己的一句话,便猜测出扬州只怕还有大乱子,可见心思确实缜密。
“本王乃是代天子巡查江南,如今既是到了扬州,又怎能轻易离开,”谢灵瑜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她知道韩进的提议是为了她的安危,但如今她的身份使然,早已不能只考虑个人安危了。
韩进想了想,还是不死心道:“殿下,不如我从护卫之中选几名忠心可靠之人,让他们送信回长安,属下还是留在殿下身边护卫。”
说来说去,韩进还是担心扬州会有异动,自己若是离开,殿下身边岂不是没人了。
“这封信至关重要,交给旁人我都不放心,唯有你去,”谢灵瑜坚定说道:“至于本王,我倒要看看扬州究竟有什么魑魅魍魉在作乱。”
韩进离开的很迅速,几乎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收拾好行装,选了几个随行护卫。
他离开后,谢灵瑜也立刻又将听荷叫了过来,她问道:“前两日清丰来时,可有跟你说过,他如今住在何处?”
听荷登时便明白,殿下这么问,自然不是想要打听清丰住处,而是为了知道萧大人如今住在何处。
谢灵瑜在扬州人生地不熟,虽然身份贵重,但倘若真的遇到作乱,只怕她的身份反而会成为掣肘。
所以她如今需要萧晏行的帮助,他在扬州也有两年。
以他的能力,还有他手中的三千卫,只怕消息比她要灵通的多。
听荷却摇头说:“殿下,奴婢未曾问过这个。”
“你去公衙找清丰,让他告诉他家郎君,速速来见我,”谢灵瑜此刻也丝毫不打算再拿捏萧晏行了。
听荷也点头,很快离开了。
谢灵瑜虽然心急如焚,却还是坐在书房之中,仔细思考着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消息。
但是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便不是巧合。
江西道灾情之事被当地官员联手隐瞒着,就算有大批流民,但怎么就那么凑巧,这些事情是在她到了扬州之后,突然都爆发了。
还是说,她突然决定巡查江南之事,打乱了某些人的计划。
于是他们这是准备一不做二不休。
这样一来的话,倒还真的跟萧晏行所说的事情对上了,扬州确实有人图谋不轨,想要犯上作乱。
消失的十万支箭,或许早已经中饱了这些人的私囊。
谢灵瑜在脑海中反复复盘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以及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有她的应对之策。
如今她既然已经深陷虎狼之地,却也决计不会轻易逃跑。
但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听荷还未回来。
谢灵瑜有些后悔,她应该让武忧前去的,毕竟听荷到底是个内宅侍女,未曾经过这样的风波。
“武忧,”谢灵瑜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一直全神戒备守在门口的武忧,立即推门而入:“殿下,您叫我?”
“你,”谢灵瑜刚想说话,却又犹豫了。
她已经将韩进派人了,武忧乃是她的贴身护卫,这种时候身边确实不能再缺人了。
也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灵瑜抬头看去,就见听荷已从门外走了进来,只听她说道:“殿下,清丰并未在府衙中,我听闻府衙守卫说昨日萧大人被刺史大人传召走的时候,清丰就跟在他身边。”
魏安传召了萧晏行,看来他们是一道前往海陵县平乱了。
这下谢灵瑜心中稍稍安定,虽说萧晏行这一世还从未领兵打过仗,但是在前世的时候,他可是被新皇委以重任,率领数十万大军前去平定四皇子谢琮起兵造反之乱。
在她临死之前,可是听到他大胜的消息。
如今不过是一群水匪和流民组成的杂军,扬州的兵力足可以平定一切。
但随后谢灵瑜的心又揪了起来,要知道扬州官员之中还有包藏祸心之辈,万一这次是诱敌之计呢?
谢灵瑜这次一下子坐不住了。
她再也顾不得旁的,直接去往前院,与其在此坐等,倒不如直接寻人问个清楚。
果然魏安和司马宋元友都不在官衙之中,府衙里的人见谢灵瑜突至,吓得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魏刺史身为扬州主官,如今他在不在扬州城内,你们竟与我说不知?”谢灵瑜冷眼望着回话之人。
回话之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哪里是不知,他是不敢说实话啊。
刺史大人临走之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海陵县水匪和流民作乱一事,切切不可惊动永宁王殿下。
谁知这位殿下竟直接来质问了。
他们这些留守之人,还并未听到关于海陵县传回来的消息,又如何回答。
好在谢灵瑜在堂上坐了不久,别驾曹天赶来了,他冲着谢灵瑜正要行礼,却被谢灵瑜抬手打断直接问道:“说吧,魏刺史究竟在何处?”
“魏刺史此刻应是在海陵县,”曹天小心翼翼说道。
他当然也不敢隐瞒更不敢胡说,只是避重就轻的说了这么一句。
谢灵瑜当即气笑了:“到了这等地步,本王这个扬州大都督竟还不能听一句实话。”
这下曹天心底咯噔一下,知道坏了。
他也是个机敏的,霍地一下便双膝跪地说道:“殿下恕罪,并非微臣隐瞒,刺史大人先下正率兵平定海陵县水匪作乱,微臣等惶恐,生怕惊扰殿下。”
“本王代圣人巡查江南,如今扬州周边县府出现犯上作乱之事,尔等居然敢一再隐瞒,莫不是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谢灵瑜疾言厉色呵斥。
曹天这下是真怕了,忙不迭告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谢灵瑜冷眼朝他望去,语气冰冷道:“魏刺史如今不在城中,你作为一州佐官,理应代行刺史之责,本王暂时不会动你。”
这一番话叫曹天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这个暂时二字,他心底又惧怕不已,只盼着刺史大人能得胜归来,最好是能快快平定海陵县之乱。
谢灵瑜见状,只得继续问道:“魏刺史这次平乱,带了哪些人随行?”
“司马宋元友大人,司法参军萧晏行大人,还有……”曹天一一点名了此次随行官员。
谢灵瑜听到萧晏行确实也一同前往,心底还是稍稍放心。
说到底,不管包藏祸心之人是谁,她却对萧晏行最为放心,只要有他在的话,对方定然不会轻易得手。
即便这次海陵县之乱是一个圈套,谢灵瑜相信他也定然能平安归来。
毕竟他早已对扬州内官员有所提防,以有心防备有心,她信萧晏行会赢。
于是谢灵瑜不在府衙逗留,而是先行回去静待消息。
到了晚上,谢灵瑜也并未歇息,院内掌起了灯。
戌时,听荷站在旁边瞧了几眼,本想着劝殿下早些安置,却又不敢多言。
却不想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院门被扣响,王府护卫穿过院子到了正房门口禀告:“殿下,扬州魏刺史前来求见。”
谢灵瑜神色一振,整个人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随后她说道:“让他进来。”
没多久,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而此时谢灵瑜已经从原本的书桌前,坐到了正房上首之位,而魏安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人。
谢灵瑜抬头望过去时,魏安进门因为微微低着头,她一眼便与站在他身后的人视线相撞在一处。
萧晏行身上穿着的盔甲竟还未退去,一身戎装衬托他整个越发挺拔。
他身上那股子清冷疏离的气息,也因为这身过于英武的戎装而退散了些许,只是身上反而增添了几分肃杀冷冽之气。
“下官魏安叩见殿下,”魏安竟是当场便跪地行礼。
萧晏行站在他身后,自也是跟着一并行礼。
谢灵瑜原本不想轻易放过魏安,但是她与萧晏行相遇到如今,何曾让他这般跪拜过自己,当下她便说道:“魏刺史平乱归来,何至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魏安没想到自己竟能听到永宁王殿下如此和颜悦色的声音,毕竟先前曹天到城门口迎接他们的时候,说的那叫一个严重。
特别是说殿下已经得知海陵县有匪患作乱一事,原本还沾沾自喜自己大胜归来的魏安,这下连得意都不敢了,只恨不得连滚带爬的过来请罪。
魏安只以为谢灵瑜这是要先礼后兵,哪里敢起身,只跪地说道:“殿下,海陵县匪患作乱,下官收到来信,立马领兵支援,未能来得及禀告殿下,实乃是大罪。”
“魏刺史,本王既是让你起来回话,怎么,还要本王亲自扶你不成,”谢灵瑜见他还是跪着说话,而身后的谢灵瑜也一并跪着,当即声音冷了下来。
她这么一吓唬,魏安倒当真老老实实站了起来。
这下萧晏行也跟着站了起来。
“殿下,下官治下出现此等匪患作乱之事,乃是下官之责,还请殿下降罪,”魏安虽然不跪着,但是请罪的话却说的格外顺畅。
谢灵瑜心底冷笑,狡猾的老狐狸。
他这是打量着他自己先请罪了,谢灵瑜就不好意思真的治他的罪了。
不过谢灵瑜却并不在意他,如今她最关心的是流民之事,她问道:“魏刺史,我听闻今次海陵县之乱并非是单纯的水匪作乱?”
魏安当即额头冷汗津津,看来他是什么都瞒不住了。
“回殿下,此番海陵县之乱确实并非水匪,还有大半乃是从江西道而来的流民,这些流民跟水匪混迹在一处,竟敢胆大包天的攻打县府。”
谢灵瑜嗤笑了声:“流民?本王从长安出发之时还并未听说江西道有什么灾情发生,怎么如今居然已经到了有流民流窜到扬州附近,甚至还起了这样大的动乱。”
魏安这下明白谢灵瑜所怒之处了,但是他只能小心翼翼说道:“殿下,下官乃是扬州刺史,江西道之事也不甚清楚。”
这话还真不是他搪塞,他确实是不了解江西道之事。
要不是这次海陵县动乱,他也不知道流民之乱竟已蔓延到如此地步。
“不过殿下请放心,下官这次平乱,虽说水匪和很多流民逃跑了,却也俘虏了上千人,眼下下官已将这些贼子尽数押解回了扬州,静候殿下发落。”
说到这里,魏安可是得意至极,说起话来的时候,腰背都忍不住挺直了。
谢灵瑜睨了他一眼,显然也有些意外。
她也未曾想到,魏安竟还有如此带兵打仗的能力,居然能虏获如此多俘虏?
待她又看了看他身后穿着盔甲的萧晏行,心下似乎明白了些事情。
“这些流民虽说与水匪混迹一处,攻打州县,实属胆大包天,但是他们遭逢大灾,实乃迫不得己,如何处置之事,本王无法轻易决断,此事还需要上报朝廷,请圣人定夺。”
魏安赶紧称赞道:“殿下一片慈爱怜悯之心,实属这些流民之福。”
“流民之罪尚有情可原,但是那些水匪在扬州附近作乱,杀人越货,罪不可恕,”谢灵瑜提醒说道:“魏刺史,这些俘虏之中未必尽数是流民,凡有水匪者被俘,该如何处置我想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经谢灵瑜这么一提醒,魏安瞬间又是点头称道。
过了会儿,谢灵瑜脸上露出微微疲倦,只听她说:“好了,魏刺史你平乱至今,还未曾歇息,不如先回去早些歇着。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
她这么一下逐客令,魏安哪还敢耽搁下去,赶紧告退。
待出了院门,往前走了许久,魏安这才轻声说道:“辞安,这次幸亏带上你,这两日若不是你时时守在我身边,只怕我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刺史大人言重了,下官也只是职责所在,”萧晏行温声说道。
魏安却摇摇头,他是后怕不已啊。
这次平乱虽说看似简单,但是他一到的时候,竟遇到水匪埋伏,那些水匪更是直奔着他而来,要不是萧晏行凭空杀出,一路护着他,他还未必能这么全须全尾的回来。
所以他在城门口,听到曹天说起永宁王殿下知晓此事,第一反应便是带上萧晏行。
毕竟先前马球赛的时候,殿下单独将萧晏行留在主帐内叙旧。
可见在殿下也还是记得两人在鸿胪寺共事时的情分,如今更是他乡遇故知呐。
待到了分别处,
萧晏行颔首道:“刺史大人辛苦了几日,还是早些歇息,下官也不便多打扰,这就告辞。”
这本就是刺史府,魏安出了门其实算是到了自家。
魏安摆摆手,温和说:“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他转身朝着另一处走去,毕竟刺史府确实大的很,魏安这也是回了自家所在院子。
而原本已经送客的谢灵瑜,却并未立即让人更衣。
她安静坐在书房里,周围灯火通明,全然不是要去歇息的模样。
直到烛光摇晃,原本轻闭着的房门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后,谢灵瑜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殿下,又在等我,”来人轻笑一声。
谢灵瑜心底又被他这般坦荡又自信的模样,勾起了无名恼火,待她作出愤恨抬头的模样时,却见对面人影闪得格外快,直到她的手腕被轻拽,整个人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冰冷而坚硬的盔甲,而她的头顶之上是他柔软又温热的下巴。
伴随着一声极其清晰的满足般喟叹声,男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再次起来。
“阿瑜,我可算又抱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