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邦邦给他两拳

    既然打定主意不上国际刑事法庭,白翎自然要寻求其他外交途径。

    然而,两国现在关系太差,联邦情绪正在气头上,绝不可能放下身段来妥协。所以就得由白翎这边先递台阶,让联邦顺着往下走一步,才好谈下面的事。

    递台阶也是要看时机的。最好能找个合情合理又合法的由头,恰到好处地释放一点善意。

    或许是白翎生日将近,运势也涨了起来,他幸运地等来了一个机会——联邦的前总统不幸去世了。

    这个前总统就是那位在星际臭名昭著的alpha至高主义者。家里有六个夫人,一辈子情人无数,年过古稀依旧死性不改,终于在某次出去寻花问柳时,心脏病发作死在了人家床上。

    按理说这事多少算个丑闻,但联邦与帝国风气不同。

    他们是哺乳动物纲,觉得老年雄性死在雌性床上其实蛮光荣的,算是“喜丧”。加上这位前总统在任时无功无过,没让人抓住过大把柄,便由现任总统拍板,准备轰轰烈烈给他举办个国丧。

    既是国丧,肯定是要给各国元首广发讣告,邀请他们来参加葬礼。

    当然,吊唁是次要的,寻个借口把一伙人聚在一起磋商问题才是真。这在外交领域也有专门的名词,叫作“葬礼外交”。

    如果要常人看来,一群政治家在别人的灵堂里谈笑风生,不仅离谱,还有种利用榨干逝者最后一滴价值的冷漠。

    但实际上,看似体面的政治场自古以来就是不讲人情的。

    都搞政治了,道德水平当然要低一点。接受者入,不适者out,这是圈子规则。

    联邦身为体面人,就算再撕破脸,该发的讣告也得发。

    白翎慢条斯理撕下鸽子腿,一步步拆解着肉,“轮到我出这个娱乐城的时候。”

    手下士兵们不解地望着他,根本想不通,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刻,他为什么还能安然淡定得住。

    白翎当然淡定。

    从他决定攻打这三颗星球的那一天起,他就料到了这种结果。可以说,四个月来的每一天,他都在思考怎样用最完美的策略来应对联邦的发难。

    如果放在前世,他收到这样的警告,一定会第一时间以所有人的安全为先,积极组织撤退,再主动进行接洽。

    但现在,他远比前世看得更长远,知道得更清楚。

    他知道,就算联邦真要对他们实时大范围杀伤力毁灭打击,也得走一遍流程。

    从国会两党投票决议,到军方部署,再到总统下令,这一套走下来少说也得有个把月。否则你以为总统真的像电视里演的一样,核按钮想按就按的啊。

    现代政治体制的精密性,注定了任何一个重大决策的执行都是冗长的。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假如联邦这把是认真的,那么根据国际公约,他们也必须通知具体的发射时间,来给平民留出进入掩体的时间。

    白翎跟着郁沉,虽然总是被这家伙带坏,但也不免学了些东西。比如,不管碰到什么问题,都要先熟悉一遍相关领域,把什么法条规则之类的都看一看。

    所以这一个月,白翎都把一本《国际法》拴在裤手指带上,有空了就学一点,如果有不会的就现场拉郁沉给他讲解。

    郁沉把这叫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法则。白翎这边收到消息,便知道出这个娱乐城的时机终于到了。当天下午,他让诺思起草了一份相当“恳切”的回信。

    联邦那边的虚与委蛇也很熟练。外交部的电话十分钟就打进总统官邸,确认这是白司令在表达想要磋商的意图后,便礼貌模版又不失冷漠地回以消息,告知他们葬礼的举办时间,地点,下榻宾馆,还有着装要求。

    那意思很明显:老子愿意给你个机会,自己滚过来解释吧。

    白翎看到那阴阳怪气的措辞,倒也不恼。

    要是联邦太热情,他才觉得毛骨悚然呢。

    夜里,他和郁沉商量了一下,迅速敲定好前去参加的人选。

    “葬礼算是非正式会晤,一般由国家的二把手或三把手带着大使出席就可以。”白翎合上笔记,抬眸望向对面,“所以,萨瓦,你去。”

    萨瓦指着自己满脸诧异,“我?”

    “你是二把手。”

    “三把手不也行吗,让霍鸢去!”

    虚拟投影里被点到名的霍鸢,面无表情,“我不去。我要守着野星大本营。”

    萨瓦拎起锅又往别处扔,“那让海鸥去。”

    基德理直气壮:“我不去,我是土匪。”

    萨瓦:“……”

    没孬接锅,萨瓦只能不情不愿把锅扛下,哼了声,“让我去打仗就算了,让我去参加那个老登的葬礼,还得给人家鞠躬,我都嫌晦气。”

    白翎也觉得膈应,但他再三考虑,觉得这事没有比萨瓦更合适的人选。

    他解释道:“这个前总统在任时,萨瓦一世元帅曾经和他见过两面,所以算起来,你是我们这几个人里和对方最有渊源的一个。”

    萨瓦垮起个小猫头鹰脸,嫌弃道:“这渊源给你要不要。那老登臭不要脸老色狼一个,奚落过我爷爷好几回,每次都要故意问,‘omega怎么当上的元帅啊’。真恶心,想邦邦给他两拳。”

    白翎:“那你更得去了。”

    “去那干嘛?”

    “朝他的花圈吐口水。”

    萨瓦转念一想,昂了昂头拽道:“切,我才不奖励他。”

    除了萨瓦之外,还需要一位具有外事经验的大使,这类人才就得郁沉方面出了。

    郁沉选的人也相当合适,名叫鄂宜,是一位七十岁的女性alpha。她曾连续15年担任过驻联邦大使,对当地风土人情,政治环境,都相当了解,目前暂居在联邦首都,很适合当一位接应人。

    至于忠诚问题,这位女大使十分忠于旧帝国,在改朝换代后,曾因为不愿意为新朝效力,主动提出辞职放弃外交官身份。

    在道德审查方面,绝对是可靠的。

    白翎将余下的事情安排妥当,各自下发任务,便准备回去收拾行李。

    萨瓦奇怪道:“你不是不去吗?”

    “我当然要去,不过不是以‘白司令’的身份。”并排走在走廊里,白翎回过身,抬手压了压帽檐,唇边勾起:

    “萨瓦将军,从明天起,我就是你的执行副官,负责你在联邦的一切出行活动。”

    这臭孬,一定又想了什么坏点子!

    翌日,萨瓦和白翎在蒙蒙雾色中登上船。在他们不远处的身后,郁沉看着引擎刮起锋利的气旋,目送着三角飞船冲进云端,化为一道蓝光,消失在大气层。

    鹰飞走了,他留在这里,却并不觉得孤单。

    因为驯养一只小孬,就是和天空有了关联。

    他们的眼睛,会代替他俯瞰这世界。

    ·

    经过一天一夜的加速跃迁,飞船于傍晚时分降落联邦首都。

    走出接驳通道,扑面而来的燥气让人眼皮一热。白翎看着眼前的繁华,不禁恍惚两秒,在边境星球待得太久,乍一来到科技化程度这么高的城市,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某种程度上来说,联邦首都更符合古地球时代对于未来科幻城市的幻想。

    穿梭入云的摩天大楼,古怪稀奇的后现代建筑,像龙蛇一般缠绕在楼与楼之间的密集空轨,让人抬起头便有种大楼向自己倾倒的窒息感。钢筋混凝土森林交相呼应,视野里甚至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天空,没有绿化,但又密得可怕。

    一个不适合孬类生存的地方。

    萨瓦走到一边,扒着栏杆往下面看,“哇,好多人啊。”

    目之所及处,架在空中的行道往来如织,骑着飞行小摩托人们滴滴嘟嘟地按着喇叭,在狭小到极致的人缝里穿来穿去。走在里面,仿佛都是在用生命过马路。

    白翎也往下瞧了眼,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算作高层。往下则是一望无尽的楼体,宛如深渊一般,看不到底。

    联邦人口密集,同样的土地面积,居民数量却是帝国的十倍。

    “信机械智母,生一胎八宝……”

    白翎和萨瓦两人集体沉默。

    而下面的走道上居然没有人侧目,显然对这种氛围早已习惯,沉浸其中。

    “怪不得联邦要买我们的星球呢,一胎八宝……这特么下饺子呢,这么下去能有地方住吗。”萨瓦思索。

    一胎八宝听起来很玄乎,但在哺乳动物的生殖系统里只能算少见多怪。

    毕竟犬类这类一胎能产6-12只。而兔子更离谱,他们拥有双子宫,可以两边同时怀孕,最快三十天就能产崽。

    一个性成熟的兔兔omega,一年最多能怀四次孕。

    比起猛禽这类一年只繁殖一次的“性冷感”,联邦的omega们简直堪称劳模。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物种进化策略不同。像帝国的许多鱼类和孬类,都是雌性强大,领地意识强,雌性如果反复怀孕的话会削弱家庭整体实力,所以普遍生得较少。

    而联邦这边的雌性就没什么领地意识。他们也有类似的“监护人制度”,可执行机制完全不同,比如,联邦omega 在结婚之后,是需要全额上交所有财物和房产,且不得离婚的。

    对于这些事,白翎只能说,尊重他国文化。

    何况帝国这些年也学了不少联邦的陋习,论风气也没好到哪去。属于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你们好,白司令,萨瓦二世将军。”

    按照原定安排,前大使鄂宜过来迎接。她是海洋族,年岁虽长却保养得宜,与斑白灰银的发色相衬的是一张优雅知性的脸,穿着打扮都很知识分子风,是位令人尊敬的女士。

    可能是多年从事外交活动,她脸上笑容克制,不多不少,框在礼貌范围内。在白翎看来,算不上热情。

    反而她身后跟着的年轻女孩,眼珠流转,好奇地看着他俩,甜甜一笑时善意满满。

    鄂宜将女孩拉到前面,“这位是我的孙辈,鄂雨。”

    “我父母离婚了,就跟奶奶姓。” 鄂雨手忙脚乱,朝他们行了个自己刚学的军礼,“您好。”

    鄂宜看了孙女一眼,对她擅自加的小动作似有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两边互相寒暄一番,就上了他们的飞行器。

    途中一问才知道,鄂雨才十七岁,明年就要上大学了,但因为身体问题最近都在家休学。她听到奶奶要出来接“那二位”,缠了半天才被允许出来。

    “那就比我小五岁嘛,”萨瓦虽然是家里的独生,但他在军校带过一群小弟小妹,端起老大很熟练,牛逼轰轰地用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

    “身体不好,没关系,哪天跟我去野星玩,那边空气比这儿好多了。”

    鄂雨激动地星星眼:“那我可以叫您萨瓦哥哥吗?”

    鄂大使皱眉:“小雨,注意场合。”

    “没事没事,这又不是什么外交场合,以前我带学弟学妹,他们也都叫我哥,现在乍一听到还有点怀念。”萨瓦打圆场道。

    他对小姑娘都是很纵容的,否则也不会养出脾气那么火爆的机甲ai。

    得到允许,小姑娘便高兴地凑近过来坐,开始好奇地打听野星的事:

    “野星真的空气很好吗?我家住在城市中层,有时候会有底层的毒气窜上来,上学的时候都得买罐装氧气吸……老师说富氧环境对身体好,萨瓦哥哥,你的胸肌好大,是不是有空气这方面的原因啊?”

    萨瓦一挺胸脯,骄傲道,“这个啊,我是天生的,我们雕鸮族从出生胸脯就比其他孬大两号,婴儿服我都穿XXL码的。”

    “哇好羡慕,我们学校都没有您这样的鹰!”

    看他俩聊起来,白翎索性坐到了鄂大使身边,跟她谈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和目标。

    听到他准备扮成副官,隐瞒姓名混在外事团队里,鄂大使十分不赞同:

    “白司令,您这样恐怕不妥当。您得知道,现在两国没有建交也没有引渡条约,一旦您暴露身份,可能会以伪造身份的间谍罪被枪决的。”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依据联邦法律,他们真的有权利这么处置。到时候谁管你是不是帝国知名的白司令,他们还怀疑你心怀不轨呢。

    白翎解释道:“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考察一下联邦的风土人情,这也是我第一次来联邦,不想弄得兴师动众,惹得联邦调查局时时刻刻盯着我。至于伪装,我会做得完美无缺,不会给这次出访增加不稳定因素。”

    但他这番话并没有完全安抚到对方。

    鄂大使看了看他,心中只有一个评价——把外交当儿戏的小年轻。

    考察风土人情?这又不是公款出差旅游,想要考察,什么时候来不行,非得赶在现在这个两国关系紧张的节骨眼来吗?

    她只希望这位小白司令玩得开心,玩得忘我,就别来外行指导内行了。

    这时,鄂雨忽然插话:“奶奶,还安排什么人,我跟他们去不就行了。”

    鄂大使想起她的特殊体质,本想呵斥,可耐不住鄂雨的撒娇和萨瓦的起哄,只得答应下来。

    等不到明天,当晚,小姑娘就带着他们出了门。

    “什么地方好玩,有特色,你拿主意吧。”白翎轻而易举就把决定权交给了未成年小姑娘。

    萨瓦震惊瞧他一眼,“你不会真是出来玩的吧?”

    白翎笑了下,并不说话。

    出来游历的心思确实有。毕竟前世他活了四十多岁,还从没出过帝国。

    不过另一方面,就如同他和大使女士解释的,他确实是想亲眼经历一下联邦的风土人情。至少,要搞清楚这个民族的弱点和社会矛盾冲突点。

    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在最后坐上谈判桌时,拿捏住对方的咽喉。

    或许有人会说,想要了解联邦,借助媒体手段和情报传播不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但要知道的是,联邦媒体娱乐业极其发达,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向外传播的信息大概率的都是经过筛选过,有目的性,且带有一定欺骗和粉饰的。

    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能成为星际两极之一的超级大国,联邦必定有它强大之处。但这么多年它也没彻底打压掉帝国,肯定也有致命的薄弱。

    白翎相信自己必会夺回帝国。然而随着领土的扩大,跟联邦之间的关系必然会越来越微妙,打交道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多,他要是想当个合格的领导,就避免不了要了解这个虎视眈眈的邻居。

    那么,联邦的薄弱,到底是什么呢?

    是一胎八宝,极端畸形的三性关系,还是人口爆炸的住房不足?

    正想着,忽然飞行器猛得往前一顿,停在了原地。行驶AI实时播报前方情况:“请注意,前方路况拥堵,预计疏通时间30分钟。”

    鄂雨看了眼窗外,嘀咕道:“怎么又堵了。这些农民,天天过来抗议,搞得首都交通都瘫痪多少回了。”

    “农民?”白翎捕捉到关键词。

    “是啊。”鄂雨点点头,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家里有个外交官奶奶,难免关注这些公共事件:

    “联邦是粮食肉蛋奶出口第一的大国,下属二十个行星有40%从事机械化农业生产,农民人口占30%。”

    “而且,他们的主要出口目的地就是帝国。靠着和你们帝国做生意,才养活那么多人呢。”

    听完,白翎一怔神,遂微微扬起了眉。

    第 192 章 降维打击

    萨瓦好奇问:“那农民们为什么要抗议?”

    “为了农业补贴。其实联邦每隔两年就会闹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闹得格外大,他们从各个星球开农用机甲过来,都把首都主干道堵了半个月了。”小姑娘回答道。

    半个月?

    白翎和萨瓦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诧异。

    要知道,一国首都往往是警备最严密的地方,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军警都会立即到位,不可能放任一群人长时间阻碍交通,影响生产生活。

    而这群农民能在此停留半个月,一方面说明带头人相当有组织能力,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联邦高层现在焦头烂额,自知理亏,迫于民众压力,不敢对他们妄加驱赶。

    因此才会造成两方对峙,谁也不让谁的僵持局面。

    萨瓦:“闹这么厉害,可我们来之前都没听说过。”

    鄂雨摇摇头:“家丑不外扬,这些事怎么可能任由媒体到处报道,肯定不会大规模传到帝国去的。”

    毕竟白司令抢了联邦三颗星球的事,已经够让他们丢面子的。如果再加上农民抗议,那岂不是让全世界都知道,联邦现在内忧外患,应付不暇。

    晚高峰的空轨慢慢停滞,像动脉堵塞的血管一样,拥挤而冗杂。

    白翎看着舷窗外,脑子里却在想另一件事。他隐约记得,前世联邦出现了一个影响力很大的工党领袖,好像就是机械农户出身。

    当时,帝国的反抗暴君浪潮风起云涌。联邦毗邻帝国,也不可避免受到了一些思想上的影响,出现了一些意识形态上的转向——比如,这个新工党的成立。

    白翎记得,当时他们打上帝国首都星时,还远程收到过对方的贺电,一方面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方面也说明对方有意想和他们交好。

    絮絮跟他说了半天,其实是委屈得要命。可怜的孩子不敢从他这里要到任何期待,只能逼着自己妥协。

    分化期许多omega都会存在这种极度不安的时刻。

    郁沉不觉得无理,反而认为自己平时没有照顾好白翎的情绪。

    可他能获取的信息实在有限。只有小孬的坦白,至多加上AI的描述。

    此刻,舷窗外一些等待不及的飞行器纷纷靠边,停在空轨两侧的高架廊桥上。有些人下来透透气,有些人则顺着廊桥往前走,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翎抬手按下指令键,给机载ai下令,让它也跟着停靠。

    同时,他转头对剩下两人说:“走,我们下去看看。”

    ·

    外面闹成这样,总统官邸不可能不知晓。

    只不过比起外面的如火如荼,这边的气氛就要显得格外惬意和安然。

    傍晚夕阳微醺,半开放式的庄园空气流畅,能呼吸到整颗星球最新鲜清爽的氧气。

    这里植被丰茂,草坪和树枝都长得平整规范,有种被精心修剪过的一致。纯白色的田园风顶棚下,清秀漂亮的球童小跑着过来,将捡来的球擦干净,双手递过去,换得200星币的小费。

    球童拿着两张钞票,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不经意往外瞄了眼,又悄悄往前站。

    他恐高。

    这座庄园看似枝繁叶茂地气充足,其实架设在百米高空之上,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巴比伦天空花园。在联邦,享受的阳光越多,身份越尊贵,能占用一座梵蒂冈城那么大的顶层来享受的,当然只有那位。

    高尔夫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在一片赞美的掌声中撞杆进洞,“漂亮啊,总统阁下,您的技术简直出神入化。”

    “只是有一点可惜。”外交部长作势摇头叹息。

    “噢?说来听听。”总统放下杆子。

    外交部长惋惜道:“您让星际奥运会少了一位世界冠军。”

    “哈哈,世上的事哪能两全呢。”总统畅快笑着,招呼他快点坐下,“喝点什么?威士忌,白兰地还是马提尼?”

    “等会还要参加晚宴,我就先谢谢您的好意了。”外交部长坐下,谦虚地打开话匣子:

    “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向您汇报一件事,受邀来参加葬礼各国领导已经到齐了,大帝国来的是海因茨,小帝国来的则是萨瓦二世。”

    为了区分两个并存的“帝国”,联邦内部把它们按照土地面积分为了“大帝国”和“小帝国”。

    “海因茨?”

    听到这个名字,总统冷笑一声,“我正要找他呢。要不是他阴我一把,那群农民也不会闹成这样。”

    外交部长主要负责外事,不负责内政。但对于这件事的起因,他确实知道一些内情。

    这件事说来复杂,其实简单。

    表面来看,联邦的农民抗议和海因茨代表的帝国有什么关系?好像八竿子打不着边。

    但实际上,联邦农民就是靠着帝国人口吃饭的。每年这时候,他们就会将粮食和副产品上交给联邦政府,由政府统一收购,再经由大宗国际农产品交易卖给帝国。

    由此,换来一年的报酬,再开启下一年的生产。

    然而今年或许是因为帝国经济环境进一步下滑,帝国方面给出的收购价比往年同期要低。原本低一些也不妨事,联邦这边给自家农民补贴上差价就可以了。

    往年也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今年价格低的不是一星半点,而是下降5%。这数字听起来不多,但要乘以数百亿吨的重量,就会成为一笔天文数字。

    联邦政府本来就闹赤字,现在更是不可能补上这么大一个窟窿,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让下层民众自负盈亏。

    把损失分摊到各个家庭,这样国家就不用承担一分钱的责任。

    总统团队的算盘打得响,可民众们也不傻啊。

    先前挨家挨户签收购合同,答应得好好的,什么“补贴会到位的”,“绝对不让农户吃亏”,“天塌下来有联邦兜底”。

    现在怎么两眼一抹黑,不承认了呢?

    再看联邦给出的方案,自负盈亏,那么低的收购价,还不得让他们赔到倾家荡产。

    明年孩子上学的钱谁出?机械农机的能量棒谁买?干活累出的医药费怎么付?得了,干脆大家都别吃饭了,一起坐在地上等死。

    当然,死是不可能死的。

    他们可不是贫穷虚弱又势单力薄的个体农民。

    实际上,联邦的“农民”,翻译过来应该更像农场主。他们大多以家庭为单位,占有大量土地,并需要专门的农业技术学院毕业的资格证,才能合法上岗。

    也就是说,在联邦,“农民”并不是一种身份,而是像律师,医生和军人一样,是一种需要获得高级认证的专业性职业。

    他们是相当受到底层尊敬的。

    毕竟,在星际时代种地,从播种到采收的过程要复杂得多。比如,虽然联邦拥有12颗陆地平坦适宜种植的星球,但每个星球的重力,大气环境,宇宙射线浓度,都不尽相同。

    当年的古地球科学家,研究一门月球土壤种地,都要花费几十甚至上百年。

    而这些农民,就相当于要当自己那片外星土壤的小科学家。虽然他们已经有了前人的经验,并拥有成熟的育种,但外星球环境到底不比那个稳定的地球,有时候受地心辐射或恒星活动影响,种出一地大象那么高的包心菜,也是有可能的。

    除此之外,联邦也和帝国一样,人口有城市聚集的趋势。所以越往边境星球,人口越稀少。

    农民们所在的种植星,几乎都是地广人稀。这就要求他们要自己掌握熟练的驾驶和维修农用机甲的技巧。

    他们家家户户都备着好几台多功能机甲,用于播撒农药,开垦土地等等用途。

    可以说,帝国因为海洋星球多,依赖空运,最大的驾驶员群体是佣兵,也就相当于“运输工程队”。那么联邦开机甲开的最多的,便是这群农民。

    所以农民不可怕。可怕的是家底殷实,技术高超,还人均几架“变形金刚”的超级农民。

    联邦政府敢跟他们撂挑子。

    他们就敢开着机甲,用自己的“飞天拖拉机”把首都围得水泄不通。什么时候给他们兑现,什么时候撤退。

    “不过我看啊,他们就算有组织有预谋,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外交部长评价道。

    总统笑道:“年年都闹,我这边直接拖着他们不给回复,等个十天半月他们熬不住,还不是自己灰溜溜回去了。”

    说着,他再次打出漂亮的一杆,外交部长鼓着掌说:“总统阁下英明啊。”

    出来时,外交部长搭乘上专用飞行器。他走的是经过申请的特殊线路,不需要和大众挤在一条空轨上。

    他望着下方拥堵的轨道,轻嘲一声:“不自量力。”

    秘书问:“您觉得他们这次也会不了了之吗?”

    “那当然。”外交部长闲散地打了个哈欠,言语中尽是鄙夷,“一盘散沙,连个核心人物都没有,成不了气候的。”

    ·

    联邦上层普遍认为抗议的农民们是一盘散沙。

    其实不然,他们是有头领的。

    为了种植和养殖领域互帮互助,他们有一个农用机甲协会,专门吸纳新人,定期免费培训。

    这一次出来抗议,便是“农机”协会的副会长牵头。

    至于为什么不是会长——因为坐阵的会长是个老头,在联邦农业部有公职,只充当一个挂名压轴的效果,平时并不出来亮相。

    实际干活的则是副会长,也就是那位“牛马”。

    钮犸觉着自己有点人如其名,别的不说,他这次事做得真的很牛马。跑前跑后出力,没人感谢他不说,到头来居然还怪他把大家带沟里了。

    现在一群人意见闹分裂,吵得不可开交。

    “咱们都堵了大半个月了,怎么一点作用都没有。”

    “上边就是不松口,我们也没办法啊。”

    “那不是白来了?要不到补贴,那我这车费,能量费还有住宿费岂不是都白花了。”

    “你别在这里说丧气话,惹得大家心情不好,不乐意来那你回去啊,首都星又没加盖,还拦着你走不成?”

    “你——!”

    “好了好了,大家别吵了,听听副会长怎么安排吧。”

    空轨旁的走道上,一群人差点当场打起来,还好剩下的人眼疾手快拦住,否则传出去又要说他们一盘散沙。

    钮犸暗自叹气,唉,其实跟一盘散沙也没有区别。

    他们这群人都是各地临时凑起来的,之前最多线上聊过天,互相不太熟,各自的年龄和阶层也有区别。

    刚开始大家一鼓作气,冲着一个目标去,还能凝聚在一起。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你们闹够了,也该各回各家了。”会长一句话给他们定了性。

    闹。

    理所应当争取自己利益的事,却被消解成一个闹字。不论哪一方都像哄小孩一样,嘴里呿呿呿着,驱赶他们。

    挂掉通讯。现下,钮犸的立场一下子变得孤立无援起来。

    他看了看对面严阵以待的警察,又看看自己这边吵成一团的同伙,心中的郁闷更深。单纯靠他自己,要怎么才能撑起这一盘散沙?

    要是有个先例能照抄就好了。

    其实说起先例,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是帝国的版本。他虽然平时看新闻也悄悄关注过某司令,但人家具体怎么操作的,他也不知道啊。

    叹了声气,钮犸靠在栏杆上准备点支烟。

    这会,空轨的缝隙中刮来一股大风,他怎么也点不着烟。这破风,居然也欺负人。

    叼着烟,气闷地把打火机揣兜里,忽然身旁传来一道声音:

    “我有火。”

    钮犸愕然一瞬,抬头看到了三个人。俩大人带着一个小姑娘。

    两个男人都是黑眸黑发,长相普通,属于扔到路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长得不算丑,但一点记忆点也没有。

    但仔细来看,为首那个身形更瘦削一些,另外那个则身材高健,一看体脂率就很低。

    “你们也是农户?怎么没见过你们。”钮犸怀疑地问。

    “我们不是联邦人。”出来之前,白翎就提前做过外形上的伪装,连带声音也变低沉了,“至于农民,确实种过菜。”

    “我种西红柿,”他笑了下,又指指萨瓦,“他种过土豆。”

    西红柿和土豆……钮犸一下子脱口而出:“你们是野星来的?”

    再仔细一看这两人的手,指骨覆盖着薄薄茧子,确实是经常开机甲干重活的手。

    白翎点点头,算作默认。

    原本听他们说是外国人,钮犸还有些警惕,但当知道他们是野星来的农民,便多了些许好感。

    白司令叛出帝国,另起炉灶,这事举世皆知。

    钮犸身为联邦人,却也一直关注着这件事。一开始只是当个饭后乐子看一看,可看久了他不由得觉得——这个白司令有两把刷子!建国第一件事就是发展农业,不搞花架子,是个诚心想干实事的。

    钮犸心中有抱负,可苦于条件有限无法施展。因而,他对白翎这个身在远方的年轻革命家,其实是暗暗佩服和尊敬的。

    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他便笑着散烟,“兄弟刚来联邦吗?来玩的?真不好意思,我们把路堵住了,给你们添了不少出行的麻烦。”

    白翎接过烟,夹在长指间倒不抽:

    “出来办事的。麻烦确实有,不过人生在世哪能不碰到麻烦。比起苦恼,我更想知道麻烦是怎么产生的。你说是不是?”

    他语调不紧不慢,有点调笑在里面,但莫名让人听着亲切且舒服。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就像拉家常。

    钮犸下意识觉得,这人应该不简单……搞不好,是个部队业务员之类的。

    出于礼貌,他问:“兄弟怎么称呼?”

    白翎不假思索:“怀特(White)。”

    钮犸试探性问:“怀特兄弟,看你走路的姿态……当过兵?”

    白翎也不隐瞒,承认道:“服过役,有上尉军衔。”

    接着,钮犸的视线转向萨瓦。

    萨瓦思索了一下,说:“那我是咕……咕中尉。”

    钮犸:“古代的古?”听起来很有范啊。

    萨瓦骄傲地挺起胸膛,中气十足:“咕德猫宁的咕。”

    钮犸:“……”

    掷地有声。

    不愧是野星来的,名字都这么硬核。

    正在这时,旁边有人高喊,“快躲开,警察要朝我们投掷烟雾弹了!”

    钮犸把烟一掐,直接把三个人一摞,装进机甲里塞走。巨型农用机甲外形仿佛一只八腿蜘蛛,灵活地攀爬上空轨透明的天花板,倒悬着躯体,一溜烟滑走。

    机甲的变形技能看得萨瓦啧啧称奇:“这东西刺激。”

    钮犸心理素质也是相当过硬,和警察玩追击,还有空闲扭头说:“你们野星没有?”

    萨瓦老老实实:“没有。”

    他们那都是军机,虽然也能犁地,但不用装八个爪子这么离谱,当然没有这么炫酷的技能。

    钮犸得意地拍了下控制台,“那你们不行啊,技术越搞越回去了。我这台还是帝国货,老型号的……就是那个什么,什么,戈尔贡产的。”

    白翎:“?!他还产过这玩意?”

    戈尔贡怎么什么都卖,还卖飞天拖拉机。

    钮犸感叹:“是啊,我老爹传给我的,质量可耐操了,可惜现在停产想买都买不到了。要不然我还想再买两台,当传家宝。”

    话音刚落,后面便猛得追上来。

    白翎扭头看,警方机甲清一色的重型机,防御超强,火力比起军机差了点,但拿来压制农用机绝对称得上降维打击。

    跟他们一起跑路的农机左躲右闪,时不时猝不及防中弹,被打得一片狼藉。

    不过那弹是水波弹,不会引起爆炸,也不会真的要人性命。毕竟他们现在飞驰在空轨上,真要荷枪实弹干起来,整条空轨的人都得跟着陪葬。

    警机虎视眈眈地压上来,靠着马力压制,几乎要轰到脸上。

    钮犸狠狠砸了下操作杆,“太慢了!”

    这时,白翎忽然说:“要不让我试试?”

    可时间一长,难免发生些摩擦,积蓄多了,就会各自为政。

    他现在也是束手无策,骑虎难下,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才好。撤退吧,肯定不甘心,但留在这里,似乎也没有其他转机。

    真是头痛。

    明明他们是带着决心来的,怎么到了地方就办不成事呢?

    “副会长,您倒是说句话啊?”旁边人又急得催促。

    钮犸能说什么,他只能安慰下面:“大家稍安勿躁,我先和会长商量一下,待会就来通知大家。”

    说完,他走到一边准备联系会长。

    会长原本就不愿意掺和这事,现在直接指责起钮犸来:“小钮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件事原本就办得不地道。联邦政府那是你能惹得起的人吗?你还跟我寻求意见,我能给你什么意见?”

    “可是……会长,之前您也是点头赞许过的。”时间紧急,根本来不及思考。钮犸想着对方好歹是参过军的,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上尉,军衔低得不行,但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赌一把。

    要不然真被追上,他恐怕要进局子蹲一晚上。

    钮犸让出驾驶座,就见“怀特上尉”坐上去,眼都不眨,直接从自动驾驶切换到高级模式的手动挡。一套换挡动作行云流水,接着斜角转四十三度,瞬间借助风势,一下子将航行速度提高20%。

    钮犸看得目瞪口呆:“刚才机载AI怎么没提示?”

    白翎随意道:“农用机AI,不会算这个。”

    钮犸还是没懂:“那你怎么知道的?”

    白翎:“我算的。”

    看着手动挡界面复杂到密密麻麻的数据,自己根据经验心算出来的。

    钮犸忍不住赞叹:“你好牛逼!”

    白翎说:“嗯,我知道。”

    钮犸:“……”

    高手,这绝壁是高手才有的自信!

    这时,盯着后视画面的萨瓦转头大喊:“臭孬,他们在给激光炮蓄能,马上就会发射!”

    居然来真的了。

    白翎当机立断:“立即发射阻拦弹进行拦截。”

    钮犸神情呆滞:“我这机型没有阻拦弹。”

    千钧一发之际,白翎大吼:“萨瓦,上!”

    “哐当——!”

    舱门倒着打开,狂袭的风吹起大光脑门,萨瓦扛着机载农用大水枪,戴着防风目镜,帅得天上有地下无。他一脚踹上开关,直接将轰隆的水炮射了出去:

    “让你们尝尝什么是地地~滴滴~道道的光学阻拦弹!”

    “我草!”

    被射中的警机驾驶员气得破口大骂,“特么的什么损招!老子炮都湿了!”

    他的同事大怒:“敢朝我们滋水,反了他了,给我踩油门干他!”

    通讯频道里有过参军经验的同僚,惊恐大喊:“别踩!机甲不怕水但是这时候油门会让炉膛过载的,蠢货——”

    话音未落,机载AI开始倒计时:“过载警告,过载警告,距离坠毁一分钟,请立即弹出驾驶舱!60,59,58……”

    “啊啊啊啊快逃啊!”慌张逃窜的声音充斥着频道。

    两个警员从机甲内弹出,安全充气舱立即将他们保护起来。那架机甲砸在了地上,没有爆炸,但也暂时熄火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心有余悸。

    他们不明白,整整半个月都被他们赶老鼠一样玩弄的农民们,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恐怖——动作熟练,精通各种冷门的攻击手法,简直把农用机甲玩出花来了。

    他们头皮发麻,仿佛一瞬间被按在地上摩擦。

    降维打击。

    “嗖,嗖——”

    后面的警机一架接一架追过去。

    空轨里的群众们兴奋得嗷嗷叫,疯狂地举起终端,记录这场现场版速度与激情。

    白翎在风口站着,冷空气张牙舞爪扑上来,吹乱了被冷汗浸湿的软发,也带走了些许酒意。

    他愣愣张了张唇,垂下冷灰色的眸。

    我过去接你。

    普普通通一句话,很多小孬都从监护人那里听过。不舒服了,闹情绪了,碰到困难了,只要打给监护人,多半都能收到这样负责的嘱咐。

    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只是单纯的行动告知。

    但这样的话,对白翎而言,依旧是陌生的。

    他低着头,无声在啤酒铝罐捏出凹陷,“您别出来。外面不安全。”

    心里再难受,他也是知道分寸的。

    郁沉不比旁人,不是普通的alpha,他的身份和经历注定了不能以其他监护人行为来要求他。

    这一点,白翎从和郁沉建立关系起,就铭记在心。

    所以,白翎会按时去寝宫报道,会带小蛋糕回来,会答应汇报行程……一切的一切,都是想告诉郁沉——

    他是一个省心的omega,已经成年了,不需要过多照顾。

    即便郁沉是个盲人,也能轻松养得好他。

    “……我闹一会,自己会回去的。我认得回……回……的路。”话音在中间顿住了,白翎把下唇咬得泛白,想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词。

    回家。

    郁沉的寝宫是他的家吗?

    他不敢探询这句话的答案。

    老男人是温和有礼的,为顾全他的自尊,什么样安慰的话都说得出来,他根本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客套话。

    喊宝贝什么的,也只是氛围里的情话,听一听心里高兴一会就好。白翎还没那么自大,认为不到一个月就能彻底牵住伊苏帕莱索的心。

    同理,“亡妻”这件事也一样。

    他们必须得把厉害的“怀特上尉”和“咕中尉”留下,否则,他们就真的得打道回府,坐等着破产了。

    钮犸追上去,把白翎拉到一旁,又是递烟又是好声好气:

    “你看,怀特兄弟,你我同是农民,如果你能帮我们这次忙,日后有什么能报答的,我一定感激不尽。”

    白翎却不接他的烟,困扰道:“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实在是……我一个外人,和你们也不熟,到时候说些计划,恐怕大家也不会赞同。”

    听到这里,钮犸瞬间明白过来他的顾虑。

    他立即拍胸脯承诺:“这一点请放心,怀特兄弟有什么指令,可以直接告诉我,到时候我去分派下发,绝对不让兄弟担半点责任。就算被抓住,我也绝对不会供出怀特这个名字。”

    白翎这才“勉强”松口:“行吧……关于你们的事,我确实有一些主意,希望你能尽量听从我的指挥。”

    背后不远处,萨瓦啧啧着:“臭孬,这个大忽悠。”

    鄂雨跟他躲在一起,小姑娘琢磨着说:“这一课我学过的。”

    萨瓦:“啥课?”

    鄂雨:“在敌后建立指挥部!他还得谢谢咱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面钮犸握着白翎的手,得逞又感激地笑:

    “谢谢啊。”

    第 193 章 革命老区

    建立指挥部这个说法听起来比较宏大,多少带点暗中发展的色彩。

    白翎的目标没有那么大,现下他主动提出要帮钮犸,还是因为想提前和对方建立一些友好关系。

    一来,钮犸代表了联邦的农业主力军。所谓“口粮是立国之本”,不管星际文明发展到什么时代,只要人类没完全进化掉“胃”这个器官,就得一日三餐和食物打交道。

    所以,跟联邦农民打好关系,就等于和掌管产粮的神交朋友,日后绝对是有用处的。

    二来,钮犸本人并非池中物。按照前世的发展来看,此后的十年间,钮犸应该会进入农业部工作,之后靠着自己在农民中的影响力,逐渐拉拢票仓,整合力量,最后形成联邦的第三大政治势力。

    对于这样一位未来在星际粮食计划署都说得上话的人物,白翎自然要趁早刷一波好感。

    打铁要趁热,白翎也不讲究地方,在这个郊外的废弃厂区原地找了根钢管坐下,便开始跟钮犸商讨具体的计划。

    “我的建议是,接下来就不要再进行抗议了。”白翎解释着,“你们的抗议活动出发点虽好,但持续了大半月之后,非但没有取得实际性的进展,反而还引起了全星球民众的反感。这样下去,一件理直气壮的事,也会拖成无理取闹。”

    钮犸愣了愣,被迫承认:“确实是这样没错……”

    别的不说,首都星民众对他们的看法确实越来越差了。

    其实,一开始他们刚过来抗议时,许多民众都相当支持和同情他们。不仅主动为他们让道,还会在闲暇时带着食物和热咖啡上街,慰劳他们。

    但时间一久,堵塞交通的影响逐渐扩大,人们难免有些怨言。便有人抱怨,“你们抗议归抗议,打扰我们正常出行工作,这有点不地道吧?”

    这些怨言,钮犸当然也听在耳朵里,但他除了道歉,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这一来二去,他内心感到十分愧疚,嘴巴都急得长泡。

    现在被白翎一针见血指出来,他除了承认问题,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好像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石块,终于能被人看见,且很有希望帮把手抬走了。

    “那么怀特兄弟,依你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希冀地问。

    “到时候葬礼上各国领导都在,其中不乏一些跟着联邦混的小弟国家。他们一看,联邦农民讨了个没趣,自然要对老大哥的权威性打个折扣。这发展下去,就会变成一种[连联邦都要对帝国妥协]的印象,无形中就要矮人一头,这么一来,之后几年跟帝国的外交协议,都会变得很难谈。”

    “而根据联邦星际霸权的发展策略,政府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所以,你们就放心上,只要你们冲了,联邦不想硬气也得为你们硬气起来。”

    白翎娓娓道来,而一群农民望着他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小年轻……怎么懂得这么多!从小见大,俯瞰式地把全景一拉,从星际局势层面跟他们分析得明明白白。他针砭时弊,看得一针见血,语气中的淡然,仿佛是在解说一盘棋局。

    该怎么下,下哪一步,对手怎么出招,都做到内心有数。

    有人不禁问:“小师傅,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白翎刚想要搪塞过去,就听到钮犸神秘兮兮地压低声,替他解释:

    “你们不知道,这位朋友是革命老区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噢噢野星来的,那难怪了。”

    对他们而言,野星是个相对神秘的地方,可能是白司令和萨瓦将军出镜时的风格太鲜明,他们总有一种这个小国家全民皆兵的感觉。属于是路上抓一只小猫,它都会biubiu发射子弹。

    所以年纪轻轻的“怀特上尉”能说得头头是道,十分合理。

    白翎:“……”

    革命老区。现在外头都这么称呼他们的吗。

    他还不知道,自家地盘在联邦群众心里,已经隐隐成了“那个神秘的西方小国。”

    ·

    现在天色已晚,大家折腾了一天便各自去休息,毕竟之后还有一场大战,养精蓄锐才能发挥得更好。

    散场时已临近饭点,钮犸说什么都要请他们吃顿饭。盛情难却,白翎一行人便跟着去。

    没过一会,外边轰隆隆开来一艘中型运输舰,威风凛凛地降落,将地上的戈尔贡牌农用机甲吸入舱内。

    运输舰不同于飞行器,前者能进行空间跃迁,属于跨星间工具,而后者只能在大气层内飞行,且空间有限。

    两者的区别,就好像小汽车和波音787飞机。价格也是如此。

    白翎熟知各类飞行舰船的型号,一眼就辨认出,这是联邦产的“夏尔马”号专业货运舰,造价少说也得10个亿。

    上去之后,内饰装修都非厂家模板,这一笔定制费又得花掉至少几千万。

    钮犸故作烦恼地说:“我这船也挺烦人的,太大了,不让停市区。”

    白翎看他一眼,知道他有心暗戳戳炫耀一下,也不戳穿,笑着说:“确实挺大的。”

    身后,鄂雨听到这番对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实情的,白司令手里有舰队,还有国家级星母,你跟他有什么好炫的?

    不过白翎说“大”,的确也出自内心。而这种“大”是相对于钮犸这类民间农场主来说的。

    能抛下家里的活计,带着人上首都来,家底不雄厚肯定是不行的——至少,被抓了要请得起高价律师,把自己保释出去。

    当然,钮犸的家底之厚,还是让白翎有一点点惊讶的。

    能买得起价值10亿的运输舰——最重要的是,还申请得到进入首都星的航线,这足以说明,钮犸绝对不是普通的农场主。

    果然,在路途中,钮犸跟他们闲聊时透露道:“我老爹是联合罐头公司的创始人。他给我留下不少股份,我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联合罐头?”萨瓦下意识重复。

    “你肯定吃过我们的罐头。”钮犸自信笃定道。

    他有这份自信不奇怪。因为联合罐头公司堪称星际时代的雀巢公司,它卖罐头,而不仅限于预制菜,还包含了罐头糖果,罐头饼干,罐头豆腐,罐头水母,罐头大青虫……一切能装进罐头的东西,它家都有卖。

    由于星际长距离运输的特殊性,它家的罐头在一些长不出农作物的偏远星十分畅销。

    公司的广告也很离谱,号称可以保质一百年,“陪你从出生到死亡,海枯石烂,联合罐头不会烂!”

    无独有偶,白翎之前打的那一仗,采购部送来的罐头就是联合牌的。

    白翎深有体会地说:“你们的鹰嘴豆罐头有点咸。”

    钮犸笑道:“客户意见,我会帮忙反馈到位的,不过管不管用我可不保证,毕竟我就是个吃股份的。”

    萨瓦抱着臂,靠在一边揶揄,“哦,纨绔子弟。”

    钮犸不服地辩解道:“咕兄弟,你这就折煞我了。哪有我这样的纨绔子弟,我明明就是老实巴交正儿八经的农民。”

    不知怎么,白翎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钮犸问。

    “没什么,”白翎眉眼舒展,“就是想起来,我家也有个想当农民的。”

    他还想起来,去年那只AI管家跟他提起过,说郁沉小时候被送去哪个大贵族家里当质子,自力更生,还开过陆地版拖拉机。

    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一个皇子开拖拉机的样子。

    对此,白翎给他们指路道:“去帝国驻联邦的使领馆,堵他们的商务参赞。”

    一般情况下,一国的使领馆除了大使,还会设置商务参赞,经济参赞,文化参赞或教育参赞等。

    这些参赞等同于高级办事人员,其职责就包括了代表本国和当地的机构,部门,企业进行协商。

    因此,商务参赞本来就应该出面解决这件事。找他们算账,理法上完全没毛病。

    众人正在思考可行性时,白翎进一步抛出杀手锏,他分析道:

    “而且,你们这个时间点去找帝国要说法,他们不敢不回应。帝国现在除了皇帝之外的最高掌权人,皇宫幕僚长海因茨今天刚下飞船,准备明天去参加你们前总统的葬礼。”

    “你们去抗议,如果帝国方面置之不理,那就是在联邦本土甩脸子拿乔。你们想啊,联邦和帝国两大国关系一直微妙,几百年来明争暗斗的邻居,某一天一方邀请另一方来家里做客。这时候你们冲出去要账,帝国身为客人,如果不给个三瓜俩枣的还冷脸相向,那伤的不是你们的颜面,而是联邦这个主人家的颜面可现在,把邮差的模样代入到那个画面里去,又觉得一切都合理且可爱。

    运输舰无声滑过夜空,快到城区时,它悬停在半空中,大张的嘴巴里吐出一只纸飞机似的飞行器。

    飞行器转了个弯,甩着淡蓝色的尾焰,没入到空轨的大潮中。设置的目的地是一家联邦顶级特色餐厅,钮犸在这里购置了不少产业,这家餐厅里也有他的股份。

    白翎这次出来,本来是想到各处景点逛逛的。半路碰见钮犸一群人,连自己的行程也耽搁了。

    得知这些,钮犸便尽地主之谊,专门安排他们参观一圈。他还主动充当起导游的角色,事无巨细地介绍起沿途的风景:

    “那个五十层楼高的会吐金币的‘金蟾蜍’,是我们这里的联邦银行总部……这个大雕塑是智母,它身后的光环会转,其实那是摩天轮……噢还有这边,这片最高的那栋就是你们帝国的大使馆和官邸,很霸气啊——”

    白翎望过去,那栋楼并不方正,它的形状和寻常摩天大楼迥然不同,第一眼看过去就像一尊纪念碑。

    线条凌厉,材质粗犷,与周围挂满广告的嘈杂绚烂环境格格不入。它浅灰的外墙干净而严肃,看久了,有种乌托邦式的粗粝。

    “每次看都觉得,真像一块墓碑啊。”鄂雨趴在窗边说。

    插在这片娱乐至死,迷幻繁华之地的墓碑。突兀到让任何不懂符号学的人都会下意识觉得,它一定有某种象征意义。

    目光不经意掠过楼尖的旗帜,迎风飘荡,却不是原本的那面。

    白翎微垂着眸,扯起唇角,“不是我们的帝国。”

    闻言,钮犸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总是弄混,老想着野星也是帝国的,所以都算帝国的。对了,你们野星在这里应该也有办事处吧,要不要顺路去看看?”

    白翎笑道:“人类第三试验国和联邦还没建交,办事处的话,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落成。”

    话尽于此,飞行器很快到达预定的餐厅。

    联邦不愧是肉蛋奶生产大国,肉类的品质极高,并且严格按照产地划分等级。光拿牛肉来说,不同产地的牛肉有不同风味,其品鉴之复杂,和葡萄酒学有得一拼。

    钮犸一一介绍,这是坚果风味的牛肉,这是散发着淡淡橘香的肉,那是“烈焰玛丽”,血腥味极重的一种牛,我们有时候用它来酿酒……

    白翎想起人鱼冷库里那些一大袋一大袋贴着标签的肉,期间也能和钮犸聊上几句产地和风味的不同。

    钮犸好奇问:“怀特兄弟,你也是纨绔子弟?我看你对这些很了解嘛。”

    白翎将小餐巾优雅地折好,边角弧度都堪称完美,“没,我出身平民,这都是吃饭的时候跟人闲聊知道的。就是我刚说的,喜欢种地的那位。”

    钮犸八卦心起,追问:“情侣?”

    白翎毫不掩饰,坦诚:“家属。”

    “没想到啊,”钮犸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你这么年轻的alpha,居然都有家室了,嗨呀,本来我还想介绍几个漂亮omega给兄弟的——”

    白翎正在抿酒,差点没呛到。

    他和萨瓦出来时喷了足量的阻隔剂,便被钮犸认错了性别。

    算了算时间,阻隔剂还有两小时失效。还是赶紧走为妙。

    吃完饭,两方告别,钮犸还热心地说:“明天你们还在吗?你家那位喜欢种花,正好我的农场盛产一种大鼻涕虫,有两米长,尸体绞碎后是顶级肥料。回头我搞一袋,你拿回去种花啊。”

    白翎应下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又经过那栋纪念碑大楼,还遭遇了一会堵塞。问了问机载AI的云端实时通报,才知道原来是联邦外交部长驾临,亲自来接海因茨幕僚长阁下去参加晚宴。

    伴飞的高级飞行器浩浩荡荡,在晚间繁华的天空里一路清场,给足帝国面子。

    而当他们回到鄂大使家,正好也撞上亟待出门的她。

    她身边空空荡荡,无人陪伴,更没有专机来接。画了个端庄得体的妆容,她穿着十年前购入的长到脚踝的礼服裙,自己拿着邀请函,姿态和气度都一丝不苟,不像是去参加晚宴,而像是一个人去战斗。

    白翎不禁想起,十年之前,鄂大使还在为老帝国供职时,受到的待遇应该也和今天海因茨一样,尊重,恭敬,礼数周全。

    而不像今天。

    她重回外交圈,却从一个星际大国的外使,跌落到一个微渺小国的办事员——她甚至没有合法的头衔,不能被尊称为大使女士。

    联邦没有按照规定派专机来接,无非是故意把怠慢写在了脸上。

    白翎知道,这种怠慢在鄂大使到达晚宴现场后,可能会效果加倍。

    鄂宜似乎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原本礼貌平静的语调,变得轻缓两分:

    “没有头衔也好,倒是让我找回四十年前,刚来使馆当实习翻译的感觉。那时候他们都叫我鄂女士。”

    这是一句不着痕迹的安慰。

    白翎和萨瓦对视了一眼。

    白翎笑着说:“鄂女士,一切准备都很好,但我觉得您还缺个司机。”

    两指并拢在额前,往上潇洒一扬,萨瓦揭开面容的伪装,露出一张鼻梁立体的俊脸。他站在飞行器的门边,绅士地弯手指:“请上车,鄂女士。”

    我们的大使没有专机接送。

    但她的司机却是这世上最棒的重型机甲炮击员!

    雕鸮少爷出身名门世家,受过最正宗的贵族礼仪教育。到达现场时,萨瓦秉持着教养,当众为年老的大使开门,并贴心地为她摘下门边的裙摆。

    于是,当场所有人亲眼目睹到,深红色地毯另一端的男人身形僵住。他脸色一沉,那股子深海生物的阴郁味便蔓延了整个欢迎处。

    萨瓦抬起头,橙黄色的眼珠转了转,连带着发间的羽簇也竖起。但那并不是反感,抗拒,逃避或任何一种负面情绪,而是感觉到趣味的反应。

    再次相见,他是旧体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他则是新兴国家雷厉风行的军事二把手。

    两个敌对国家的领导,在第三国家相见,当然要友好问候。

    萨瓦主动伸出手,军服的银质袖扣在媒体疯狂的闪光灯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那光照得海因茨眼底刺痛,他仿佛阴沟里的水蛭一样,不适地眯了眯眼。

    “海因茨幕僚长阁下。”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腔调,这语气未免太正式。

    海因茨状态完美地握上去,表情一丝不漏,但瞬间读取完少爷手指上的三个大茧子四个小茧子还有愈合的划伤六处……新增的,趁我不在时松松软软的小鸡毛都不知道掉了多少。

    “萨瓦二世元帅,”海因茨语调谦虚地念,“别来无恙。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能继承爷爷的衣钵,在小国担任元帅。萨瓦一世元帅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虚假伪善,夹枪带棍,很适合脱口之后在媒体眼皮子下被当众一拳打飞出十米的一顿话。

    海因茨做好了一切准备,侧过右脸——

    “谢谢你的祝福,我爷爷一向为我骄傲,这次也不会例外的。”萨瓦认真回答,又朝前瞧了瞧鄂大使的身影,得体地说,“回见,阁下。”

    他正要追上去,迈步的一瞬间,忽然被一只手攥住袖子,海因茨逼得很近,几乎是耳语:“少爷——”

    萨瓦理所应当地说,“都是公事,我不会计较。”

    说完,拨开他的手,走了。

    第 194 章 合作共赢

    许多人都认为,外交官们衣香鬓影,温文尔雅,彼此都是彬彬有礼的。

    其实外交一向都有“政治博弈”之称。既然是博弈,当然要划分等级,敌我分明,当面给脸子使袢子都是常事,更别提私下里搞霸凌。

    把手指甩在后面,萨瓦追上鄂宜,发现她正望着手里的名单,眉头紧皱。

    萨瓦问:“怎么了?”

    参加葬礼的名单是早就定好的,座位排序自然也是经过研究才决定的。一般来说,国家会按照远近亲疏来排列,跟自己关系好的坐前排,关系差的就坐后排。把他们洋柿子国往后面排,确实能理解。

    但把他们跟安保放在一排,就有点侮辱的意思了。

    哪有客人跟保安坐在一起的道理?未免太不尊重人。

    萨瓦知道,联邦这是故意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明天当众出丑。到时候摄影机的镜头摇到后排,发现他们孤零零坐在那,被边缘,被排挤,便会被全世界笑话他们“自讨没趣”。

    鄂宜脸色不太好:“他们想给我们难堪。”

    换做从前,如果她还是老帝国的大使,碰到这种怠慢的情况就会直接离席,当着全场打联邦的脸。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只能暗自忍耐,把这口气咽进肚子里。

    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先在晚宴里跟联邦接触一下,找个机会谈谈。

    但她没想到,整场晚宴下来,联邦的人都在围着海因茨转,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当她秉持着礼貌,端着高脚杯想上去问候一句时,帝国的大使居然直接掰过她的肩膀,从后面走上来,把她挤到旁边去。

    酒液随着猛然动作泼出来,撒在她的裙子上。

    “诶,真是不好意思,没看到是鄂大使。哦,不对,”严鲇笑着说,“现在该叫您鄂办事员了。”

    严鲇是新帝国驻联邦大使,这一次,他和海因茨一同出席,为的就是来处理粮食收购一事。

    算起来,严鲇其实算是使馆的老人了。旧帝国还没覆灭之前,他就已经在此工作,而且正好在鄂宜的手下当办事员。

    只不过后来改朝换代,鄂宜忠于老帝国,愤然辞职。他正好早就看不惯鄂宜的作风,巴不得她赶紧走,便连忙宣称对新帝国效忠,拉着几个同僚留下来,重新组成了这个新的大使团队。

    没想到十年过去,峰回路转,鄂宜居然咸鱼翻身,重回外交圈了。

    现在两人地位早已天差地别,严鲇抓住机会,当然要冷嘲热讽一番。

    “鄂办事员,多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连这条裙子也没变,还是十年前的那条。”

    大使就是一国的门面,虽然不必像明星一样整天衣着亮丽,但也得时常更换应季的服装,以表示对各种场合的尊重。

    穿十年前的旧裙装,未免显得有些寒酸,让人不禁觉得,“你们番茄国打得起几百亿的战争,难道花几千块给大使买件新衣服的钱也没有吗?”

    周围不间断响起一些窃笑。

    “小国就是小国,上不来台面。”

    “可是,帝国大使也不能直接把人推开吧,人家都是老奶奶了,一点都不尊重人。”

    “这有什么?小国无外交,来了这个圈子就得认清身份。况且,谁让她站在帝国大使前面的?”

    “在这里说话,发言,顺序都要按国防实力排。上次金枪鱼国的老国王,被联邦总统绊倒,摔了个大马趴,被扶起来了不也得自己找台阶下嘛。”

    鄂宜早已不是小年轻了,碰到这种挑衅确实气愤,但也不至于失去冷静。

    鄂宜何等聪明的人,当然不会单纯到认为这三个人是集体约好出来透气。她转念一想便知道,他们都是带着国家任务过来试探的。

    “鄂大使风采依旧,还是熟悉的强硬派作风。”胡安娜笑道。

    “大使就不必了,我现在只是个办事员。”鄂宜淡笑。

    陈大使洞悉地说:“鄂大使,你这就不必谦虚了,既然白司令能请你出山,日后肯定会请你挑大梁的。”

    鄂宜谦虚:“那都是没影的事。”

    这时,马克忽然插了一嘴,“鄂大使,我们都是明白人,看白司令这态势,以后恐怕能不能有两个帝国都难说了。四个月能打下三颗星球,那帝国剩下的二十三颗星球,不出五年也必能拿下吧。”

    鄂宜算是听懂了,这些人是来“买股”的,买的就是白司令这支绩优股。

    星际政要们都是个顶个的人精,人前或许奉承“帝国伟大”,但人后谁看不出来,帝国已成颓势,只要有一股强硬的势力狠狠一推,这座破烂大山说不定就倒了。

    到时候新掌权者上台,必定要四方结交关系。

    他们现在先跟白司令打好关系,等以后真有那一天,什么贸易交往肯定要优先他们第一批“朋友”的。

    鄂宜愣了愣,慢慢回过味来。

    一开始她进会场,众人都对她不咸不淡,没有人过来主动攀谈,或许都在观摩她的态度。

    之后她直接呛了严鲇一顿,反而让这些小国外交官们觉得,“你们底气这么硬,以后肯定还有大动作,这个朋友必须交。”

    当然,追根究底,她能发挥出强硬态度,靠的还是白司令的军队争气。否则没点成绩,那不成了空口狡辩吗。

    出门在外,国际地位都是国防实力给的。

    马克性格比较活跃,这会乐道:“你们这位白司令也真行,帝国的二世祖敢抓,联邦的土地也敢抢。”

    鄂宜不觉有些自豪:“他们这些年轻一代的将军,当然干劲足。”

    “不过,你们这三颗星球的属权恐怕不好变更。”胡安娜压低声说,“我们那边有消息,说联邦内部早就对买星球一事有诟病,一直都想毁约,因而才付了三年的钱就停付了。”

    联邦拿到星球之后反悔,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他们一开始是想买下这三颗星球,解决一下本国的住房问题,却没想到星球环境太恶劣,不是连天大雨,就是漆黑一片,就算贴补给居民钱,他们都死活不愿意移居过去。

    此外,联邦这两年财政支出大,再加上要还星球欠款,更是苦不堪言。现在的联邦总统支持率大跌,就有这其中原因。

    因此,联邦现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和帝国说“不要星球了,你们把钱还我。”

    吞下去的钱哪还有吐出来的道理,帝国当然不干。

    两方正扯嘴皮子时,万万没想到,白翎把土地给抢了。这下可好,局势彻底变得微妙起来——这星球到底算谁的?帝国,联邦,还是白司令?

    如果拿了星球要还钱,到底该谁掏钱?

    一笔乱账,根本扯不清楚。

    陈大使点出来:“联邦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没看外面那些农民闹嘛。如果继续缺钱下去,除了农业,其他机械和赛博制造业也迟早受到影响。所以,谁能给联邦解决这个问题,联邦就会倒向谁。”

    如果倒向帝国的话……白司令可就危险了。他会内忧外患,同时面临两大国的围剿,再难有翻身之地。

    鄂宜想了想,问道:“那帝国方面有掏钱的打算吗?”

    “这个嘛……”三位外交官面面相觑,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

    “多掏钱肯定是不行的。”

    严鲇指示他们的商务参赞,“海因茨大人说了,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预算。跟联邦的这笔粮食收购,必须压价5%。”

    参赞擦着汗,难办地说:“可是这么一来,联邦政府就要自行承担200亿的差价。他们说什么也不干啊。”

    “不干也得干。说句难听的,整个星际除了帝国,还有哪个国家能一口气吃下这么大笔交易?就算吃得下,也不可能有一个庞大的快递分销网,来及时分派这些食物。联邦要是不干,就让他们的农产品烂在地里好了。”

    参赞不敢吱声。他心说,联邦的农产品烂在地里,我们国家的穷人也得饿死在大街上了。

    其实说起来,帝国是不是真的穷到出不起这笔钱了呢?

    并不是。金井买架机甲40亿,皇帝凯德建个行宫100亿,剑鱼大公每年保养150亿,都是花钱当流水的主儿。

    他们这些人,指头缝里漏点出来,都够补贴这笔账的。

    而且参赞深知,这次压价并不是海因茨的主意,而是帝国那些大贵族的要求。

    除了首都星和附近两颗附属星,其他二十颗星球都由当地贵族把控。他们是实际意义上的“总督”,掌管着当地的经济财政命脉。

    不是海因茨不想给钱,而是这些地区大贵族们不想出钱。

    他们要求海因茨压价。如此一来,收购价格低了,他们再加价十倍卖给平民,这一里一外,赚得便盆满锅满。

    海因茨虽然阴险,但这次也是赶水母上架,被迫出马。

    参赞不由得感叹:即使狡诈如海因茨,也拿这些贵族们没办法。

    严鲇道:“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那些农民说不定还要抗议,到时候堵车,你又要迟到。”

    “好的,您也是。”

    得到允许,参赞便搭乘车回到家。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习惯性看了会新闻,发现好像并没有农民上街围堵的消息,他安心多了,于是按照原定路线,设置飞行器,驶向使领馆。

    这一天他走得相当早。

    然而当严鲇上班时,却发现参赞又又又迟到了。

    严鲇火大得不行,冲秘书道:“去!给我打电话告诉他,扣奖金,扣一年的!”

    秘书一脸为难:“严大使,通讯我打了,一直都打不通。您说,参赞先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能出什么事?这是帝国领馆,属于帝国领土。他是我们的高级文员,谁敢动他,那就是严重的——”

    秘书:“严大使,联系上了,对面说他是联邦农民头领,叫钮犸。”

    “什么?!”严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农民挟持了他的参赞……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他们不是一直在闹联邦政府吗,为什么突然脑子一转,把矛头指向了他们。

    秘书焦急地说:“他还说,他押着参赞先生,正在接受媒体的采访。”

    严鲇气得一拳头砸烂桌子,大吼:“混账!这些蠢货农民,到底是谁指使他们这么干的!……一定是联邦指使的!”

    秘书:“那我们怎么办?”

    严鲇急得从桌子后面爬出来,“快去联系海因茨大人。”

    秘书小声:“……海因茨大人从昨晚就关机了。他说要去执行秘密任务,让我们没事别烦他。”

    指望不上海因茨,严鲇只能自己前去想办法。他带了一群警卫,准备过去把参赞抢回来。

    可他显然在使馆的暖气里泡得太久,根本不清楚这群农民的战斗力有多强。

    他带的那十来个警卫,根本不够他们玩的。钮犸见他们过来,直接把参赞往机甲上一捆,带着就溜跑了。

    他身后跟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记者打开飞行器的窗户,话筒伸到钮犸的机甲扬声器前:“钮犸先生,请问是什么促使您放弃对政府追责,转而向帝国讨要说法?”

    钮犸雄赳赳气昂昂,高喊:“是正义!!”

    记者的后面跟着一群愤怒的交警,拿大喇叭喊着:“给我停下!老子一夜都没睡觉就为了抓你们啊!”

    交警队后边是一大串忘记上班为何物的民众,他们给农民们加油打劲:“干得漂亮!终于干了件好事!”

    “让他们帝国抠门不给钱。”

    “溜我们联邦人,溜他!”

    在这群激情昂扬的支持声后面,才是怒不可遏的严大使,他一个劲催促:“给我开快点,超过去,抓他们啊!你们在干什么?废物,你们不是精兵吗,怎么不上去抓?”

    护卫们气不打一处来:“严大使,你没看到吗?人家交警队都开着漩涡加速机都抓不到,我们怎么抓?”

    不止护卫们,那位拍皮鞋的警署局长也在观战时大为震惊。

    “这这这……这游击打得,也太娴熟了吧!”

    他僵硬着身体转过来问下属:“你们到底是不是情报有误?那个钮犸,真是个农民?不是哪个军队高级指挥退役的?”

    下属摇摇头:“局长,我们也很震撼。前半个月他们被我们追着跑,从昨天开始不知道怎么了,跟神兵附体一样,开机甲跟开挂似的。”

    另一个下属心有余悸:“这还不算,我看他们这次行动井然有序,直接把空轨当成了地道,把摩天大楼当成了巷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玩得那叫一个六,好牛哇!”

    “咱们的上将来指挥也不过如此。”

    “啧,不一定。我对战术有点研究,这种大灵活机动性强的走位,看着更像帝国那边的手法。”

    “帝国孬类多,人家开机甲那是天赋异能,咱们学不来的。”

    “这个钮犸,不会偷偷上帝国进修去了吧?”

    局长直接脱下大皮鞋,哐当砸过去,狂怒道:“给老子闭嘴!都什么时候了,还长帝国的威风。”

    “可是真的很强诶……”

    啪,另一只皮鞋砸脸。

    与此同时,在某栋高楼的钢玻前,厚重的红丝绒帘子“唰”得拉开。现在是早晨,高层的阳光斜照下来,恰如一柄利剑,射在地毯上。

    窗户打开,一股强劲的气流席卷而来,但立于窗前的人言语间的力度,比旋风更加的冷冽鲜明:

    “很好,E1左转一百码,切断敌方道路……A4,持续跟进,像虱子一样黏住他们……A1,呼叫A1——”

    钮犸:“收到,请说!”

    白翎瞥一眼动态交通运行图,“现在警力都被堵住,国会那边道路通畅,你一路开过去,把他扔在你们的国会纪念雕塑前。记住,不要下机,不要说话。之后的事情让联邦做反应。”

    “遵命!”

    钮犸开得热血沸腾,让他这么快结束,他还有点恋恋不舍。

    本来以为只是寻常的指挥,谁知道这位“怀特上尉”有如神迹,把他们逐一编号之后,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在整座城市里撒开了。

    “怀特上尉”是幕后操控的棋手,他们就是前线冲锋的骑兵。他们是他的手脚,他是他们的眼睛。有“怀特上尉”坐阵指挥,那些气势汹汹的交警,都像小玩具一样,要不是互撞在一起,要不是跟丢了位置在原地迷惑挠头。

    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完全遵守“怀特”的命令,成为他优秀听话的棋子!

    钮犸一路开过来,感觉自己好像开挂一样,道路通畅。每一次要被敌人追上,都会有队友接到指令,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

    实让人肾上腺素飙升,刺激得要命。

    他不由得感叹,原来一个好的指挥官,是真的能让手下士兵越战越嗨的。

    太厉害了……这就是野星技能吗?等回头,他一定要找个机会,跟怀特兄弟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给野星捐个几百万,让他也过去学学这指哪打哪的指挥技术。

    国会就在眼前。

    钮犸按下按钮,“嗖”得一下把参赞发射出去。降落伞打开,迟到的参赞先生悠悠飘下来,挂在了联邦的纪念雕塑上。

    “咔嚓”,这一幕被第一个赶来的记者拍下,当场上传星网。

    配文:[帝国的速降——]

    这张图转眼被转发上千万次,联邦群众甚至喊出口号,“不转不是联邦人。”

    严鲇的终端自然也收到这条爆炸性推送。

    那时候,他还被堵在半途,飞行器像夹心饼干里的心一样卡在中间动弹不得。

    但这不耽误他脑血上涌,打通联邦外交部,臭骂了联邦一顿,“……谈判破裂!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联邦想借此对我施压是吧?我告诉你们,没门!”

    联邦方面更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外交部到其他部门,一个部门一个部门问过去,“到底谁给农民发的指令?”

    都回答说:“不知道啊,反正不是我。”

    但不管是谁在背后推动的,众人都知道,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帝国和联邦,十年之内算是不能和好了。

    两大国本来在虚与委蛇,却因为一小股农民窜出,彻底撕破了脸皮,不得不对立起来——由于一月又是联邦的传统农节,便被历史书记载为“一月农节运动”。

    ·

    总统官邸内,总统先生的蹄子在地上反复踱步,都快把羊毛地毯磨出火星子了。

    外交部长艰声问:“总统先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还要继续谈吗?”

    总统停在他宝贝的高尔夫球杆面前,一脚踹断,眼底尽是怒火:“还谈什么,帝国已经发消息,要因为这件事跟我们断交!现在,我们不仅星球的钱收不回来,连粮食也卖不出去了。”

    “粮食的话……分散卖给其他小国家,也不是不行。”外交部长小声建议。

    “不行,不行,那也只能止一时之渴,下一季度怎么办,明年怎么办?”

    “明年您就……”卸任了。

    砰咚坐回椅子,总统眼神枯败,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就要结束了,再过四个月,这间豪华的可以打高尔夫球的办公室,将不再属于他。

    正在这时,外交部长看了一眼消息,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

    “鄂宜说要见我。”

    总统烦躁地问:“她又来干什么?”

    “她说,她有办法可以解联邦的燃眉之急。”

    “什么?她有办法,”总统嘲弄地说,“他们那种小国能有什么办法,肯定是想趁乱找借口想来要点好处。把她轰出去。”

    外交部长却古怪地说:“野星那边声称,他们可以买下我们的粮食……用原价。”

    鄂宜被请进了国会大楼。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入联邦的政治中心,却是头一次受到如此热情的对待。毫不夸张地说,外交部长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救世主。

    当然,她内心也是极其激动的。

    昨晚,她都以为野星的事失去转机,却没想到今天一早,联邦方面就出了那么大的篓子,和帝国关系彻底破裂。

    这一下,联邦被农民绑上了政治战车,变得骑虎难下。他们除了寻求其他国家的帮助,别无他法。

    而野星,恰恰就是能在此时给他们递火把的人。

    想来还觉得神奇,这到底是命运使然,还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鄂宜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兢兢业业地执行任务,将话带到:

    “正如我之前在信息里所说,我们野星可以帮助联邦度过难关,和你们合作,购买这一年的粮食。甚至此后,我们也可以达成长期合作。”

    总统和部长对视一眼,热情地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既然野星如此有诚意,联邦愿意撤销对白司令军事法庭的指控。也愿意和你们建交。”

    鄂宜道:“只有这些吗?总价4000亿粮食大单,只换一个建交,你们联邦恐怕不太厚道吧?”

    既然要谈,肯定少不了一番讨价还价,总统淡定地问:“那你们的条件是?”

    鄂宜平静地说:“白司令希望联邦方面公开承认,那三颗星球归属于人类第三试验国。”

    轻描淡写的话,却在总统心底砸出惊涛骇浪。

    他一下子起身,像是被冒犯了一样,坚决地说:“不可能。你们的条件绝对不可能实现。”

    要联邦宣布星球属于白翎?开什么玩笑,这不是扇自己耳刮子吗。

    本来土地被占了,已经够丢人的,现在还要把主权拱手让人,他要是真的答应,不就成丧权辱国的联邦罪人了。

    总统烦闷地摆手:“不成不成,你们还是想点其他条件吧。”

    鄂宜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坦诚道:“我们没有其他条件。”

    “……”

    “如果你们不接受,那就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

    这特么是把人往绝境上逼啊。

    总统在心里骂着,但也毫无办法。因为他知道,如果情况对换,自己也处于相对优势,他绝对比野星开的价码更狠更过分。

    最终,他提出:“事关重大,我要和你们领导人谈。”

    不一会,鄂宜便帮他们连上早已准备好的加密线路,“他已经在线上等候了。”

    总统下意识问:“伊苏帕莱索?”

    鄂宜扬唇:“白司令。”

    想到这里,总统一咬牙一跺脚,直接道:“好!白司令,既然你如此有信心,那我们联邦也会给出诚意!希望你言而有信,我们合作共赢。”

    通讯那头,白翎站起身,手指慢慢抚过高挺的椅背,像在摸某种不在场的生物。他勾起嘴角,“合作共赢。”

    第 195 章 买醉

    海因茨一觉醒来,外面已然天翻地覆。

    他揉了揉钝痛的脑门,呆滞地坐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儿。

    这事还要从昨晚说起。

    当时宴会散场,他终于得以脱身,便迫不及待叫来秘书,询问萨瓦的状况。

    秘书如实报告:“鄂宜和其他三位外交官找个地方叙旧去了,留下萨瓦将军一人。他没有回住处,而是在一处酒吧买醉。”

    “买醉?”海因茨心底雀跃起来,“他失落吗?”

    “失落。”

    “看起来很寂寞?”

    “非常寂寞。”

    “很容易被趁虚而入?”

    “您判断得没错。”

    但如果他们支持白翎呢?

    白翎和伊苏帕莱索组成的政权显然凝聚力更高,这从他们能一夜之间拟定好条件,跟他们谈判,便可见一斑。

    跟他们做生意,别的不说,信誉方面肯定有保证——伊苏帕莱索虽然阴险可怕,但从没故意拖欠过他们尾款。

    而且长久来看,他们也根本不怕白翎崛起。因为一场大战之后,帝国必定元气大伤,反而这段时间会给联邦赢得许多发展的机会。

    怎么看,似乎都有利可图。

    不过,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国会商量一下的。总统理所应当道:“白司令,此事并不是我一言堂,我还需要征求国会的意见。最迟一个月,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个月当然不是白翎想要的答案。

    他深知,这件事只要一进入联邦体制内车轱辘起来,就会吵个没完没了。到时候若是海因茨回过神来,派间谍进来插一脚,那就彻底没戏了。

    因而,白翎抛出杀手锏:“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的确等得起。但就怕总统先生的支持率等不起……我听说那群农民现在都很怨恨您,号召着要给您的政敌投票呢。”

    这可不是白翎瞎说的,是钮犸之前吃饭的时候,真的这么气愤威胁过。

    涉及到国家问题,确实能等一等。

    但涉及到个人……总统不禁想,如果他能亡羊补牢,谈好这笔生意,那么农民们必将对他感恩备至。他的声誉上升,会增加一大堆票仓,如此一来,他下一届连任就能稳稳当当,不用从这间办公室搬出去了!海因茨整了整领带,轻咳一声:“萨瓦将军是野星的二号人物,地位非同小可。我们与野星有不共戴天之仇,看来这次必须派出专业人士,好好会一会萨瓦将军。”

    秘书立即会意:“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趁着萨瓦二世醉酒,找一个我们的人去色诱他?”

    海因茨看他一眼,温和笑:“好啊。那么你说,派谁去呢?”

    “我们带出来很多美貌的间谍……呃,”秘书看了眼海因茨的脸色,连忙纠正,“不过萨瓦二世那里合适的人选不多……嗯……”

    海因茨扶了扶镜框,金丝平光眼镜反光一瞬。他正色道:

    “萨瓦二世悍勇无匹,英姿飒爽,毛发蓬松,且深谙帝国贵族秘辛。所以,要送过去的人必须十分忠于帝国,否则,很容易被萨瓦二世策反……你说得对,确实是,我帝国,无人啊……”

    秘书热泪盈眶:“阁下此言差矣,论忠诚与专业素质,我们谁都不及您万分之一!萨瓦二世我们对付不了,只有您一人可以胜任!您放心,我们绝对安排得万无一失,房间已经开好,萨瓦二世即刻送到您屋里!”

    海因茨:“知道就好。”

    对幕僚处这种前身由间谍情报人员组成的单位来说,把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omega送进领导的房间,简直就是海蜇翻跟头——水到渠成啊。

    挥退下属,锁死门窗,堵住下水道出口——总之要杜绝一切小鸡会飞出去的可能。

    正好和人鱼森绿的瞳对视,冰冷而警告。

    明知道主人看不见,小机器人还是背后电流一麻,讪讪又乖巧地走开,不敢再打扰。

    世人都道伊苏帕莱索刚愎冷血,郁沉也确实如此。

    他的那种冷血,是制度运行不出分毫查错式的冰冷。他对外如此,对自己也是严格执行,连易感期和繁殖期这种世俗默认alpha能放肆的时候,都严格控制。

    然而现在,他那些云淡风轻统统化为乌有,几乎在白翎面前失去分寸。

    “赌气乱吃东西。”郁沉滚了滚喉结,嗓音沉下来,不自觉地动了怒,“那是半年的量,根本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是么?”白翎语气轻快,有些飘忽。

    “我会联系医生过来给你催吐,你待在这里不要动。”郁沉摸索到终端,准备向自己的私人医院拨出电话。

    “之后呢?”白翎问。

    “好好休息。”

    “然后就此结束,是吗。”白翎笑了一声,音尾下坠,仿佛看透什么,“果然是这样。”

    郁沉不禁追问:“哪样?”

    白翎由激烈恢复平静,语调像心死一般,“算了。”

    算了。这两个字仿佛释然了,却瞬间让郁沉提紧了心脏,眼底浮起森森波澜。

    傍晚时分光线昏暗,屋内弥漫着沉默,一阵风将落地窗吹开,高楼的大风从两人之间激烈而无声地穿过。

    白翎茫然地看去,翻涌的窗帘如波涛大海,汹涌翻腾,男人的金色长发随风飞舞,宛如流金岁月,一去不复返。

    他忽然感觉很疲惫。

    仿佛一切情绪都在这片沉默中烧光了。留给他的,只有一地灰烬。

    白翎本来想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可回想一下,他们的关系根本就没有近到那种可以掏心至肺的程度。郁沉对他的好,不过是在雨天善待一只流浪狗,在窗台喂一只鸟,是萍水相逢的恩惠,随时可以抽身的关系。

    何况他从一开始认识他,就当面说过要杀伊苏帕莱索。

    郁沉没有苛责他,反而还三番五次给他提供帮助,早已仁至义尽。而他呢?只不过在这里吃了几顿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敢找对方发脾气。

    算了,到此为止吧。

    到这里,就还能算善终。

    “……提取液是我自己喝的,我自己负责,不用你负责……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照顾,我会还你……”

    郁沉听完,差点捏碎手里的终端,深呼吸换气:“你还,拿什么还?”

    放在别人家里被宠着护着的年纪,他已经伶仃一人。不论是受伤还是生病,情绪都冷淡得要命,简简单单一句“习惯了”就能概括一切。

    这次也是,破破烂烂地跑过来。义肢是烂的,心也是碎的。

    白翎自语一般:“我还有一条命,总能还清的。”

    “不用还。”咔嚓,终端屏幕已碎。

    “不行,我得还的……”声音接近呓语,喝下胃里的浓缩液不出意外地烧了起来,白翎觉得嘴巴里很干,开口时声音都干涩发哑:

    “不还,又要记好久。你发的牛奶,我都记了很久……”

    有多久呢?久到他前世活到四十来岁,撑着拐杖路过商店橱窗时,看见旧国营牛奶厂的广告,依旧不敢多看一眼。

    曾经他不懂这种莫名的回避与哀伤是什么。

    直到某天,他从垃圾堆里扒出一本别人扔掉的旧书,掉了封皮的扉页写着书名,《童年的许诺》。里面有一段被波浪线划出的话:

    [直到今天,在我四十多岁时才终于开始理解。年纪尚小就获得如此深沉的爱,也许真不是件好事,简直像从小沾染的恶习。这让你以为,这种爱别处也有,在哪里还会遇到,便会一直寻觅、期望、等待。这种爱让我们余生都食不甘味……让我们一次次回到母亲的坟前,像受伤的狗一样哀嚎……]

    再也没有那种爱,再也没有无私的牛奶……帝国已死,广场上的雕塑,也不过是母亲的坟冢。

    站在床边垂眸看,他朝思暮想的少爷正睡得深沉,雪白的床单映衬得小麦色的肌肤如蜜一般甜。

    海因茨不禁扑下去,冲着少爷的脖颈深深吸一口。

    好香,是带着羽毛气息的麦香味儿。

    他给自己打了一种特殊针剂,即使身为beta,也能短暂地嗅到omega的信息素。

    “少爷,少爷……让我瞧瞧,你都换羽毛了,换成厚厚的冬毛,是不是。你掉下来的小鸡毛在哪儿,为什么没寄给我……不会当成圣诞礼物送给哪个alpha了吧——”突然狰狞。

    萨瓦冷冷一笑,摸过旁边的钢头花洒,狠狠朝着屁股下面一敲,蹦!

    水母脑袋昏痛,接着渐渐不省人事。

    彻底昏迷前,他眼前闪过最后一个景象。萨瓦迈着赤条的大长腿走出浴池,从旁边捡了裤子,掏出终端,坐在马桶上脚背一跷一跷地说:

    “歪?臭孬,我这边搞定了。嗯,你放心,在你下命令之前,我会在这里看着他的。”

    水母泪流满面:少爷花心思囚.禁我……他心里有我!!

    ·

    作为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阴险狡诈的幕僚处长,恐怖瘆人的水母之王,海因茨并不觉得他自费被嫖了。

    嗯,他指的是,这晚的房费是他出的。

    所以只是他请少爷按摩而已。

    海因茨路过秘书,把发票给他:“酒店的钱记到账上,回头报销。”

    秘书:“……”

    他低头看一眼账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六万块,您到底在房间里消费了什么?”

    海因茨轻描淡写:“砸烂了一个豪华浴缸。”

    秘书:“……呃,您和萨瓦将军‘英勇缠斗’时弄的?”

    他努力帮领导圆上。

    乌利尔出去抽了根烟,回来时人都傻了。

    他好像,亲眼见证了历史。

    乌利尔是只乌贼,作为老帝国众多海洋系皇族中的一员,他五岁时被挑中,送去伊苏帕莱索身边当做无数个备用继承人之一来培养。在成年之前,他发现自己对政治没有太大兴趣,就主动退出了竞争,甘于从事机甲制造行业。

    不过,从当年被冰冷的机械臂牵引着来到郁沉王座下跪拜,到如今已将近半个世纪,他印象中的郁沉一直是威仪高远,心思深重,理智到缺乏人性的。

    可就在刚刚,他亲眼目睹The One爬上镂空的消防梯。寒风吹落了兜帽,一扇肮脏的窗户打开,从里面伸出一只吊儿郎当握着酒瓶的手,手臂一勾,一把将他亲叔叔拽了进去。

    海因茨扶镜框:“显而易见,经历了一番卓绝的斗争,我大获全胜。”

    秘书:……您脑门上的医用胶布,看起来十分没有说服力。

    话尽于此,秘书开始向海因茨汇报今早发生的所有变故。对于这些事,海因茨完全不意外,毕竟早在萨瓦一花洒干倒他时,他就有所预料。

    白翎要离间帝国和联邦,萨瓦便使了一出美鸡计,把他骗到手捆起来,不让他出去。

    这说明什么?

    这恰恰说明!少爷非常认可他的能力,在少爷心里,他新葡京同花顺天字头一号的厉害,必须舍出身体,才能换来他一时安分!

    少爷整天泡在军营里,身边都新葡京同花顺alpha,却依旧对他如此“忌惮”。这难道不正新葡京同花顺说明,他比那些alpha都强吗?

    这不新葡京同花顺大获全胜,这新葡京同花顺什么。

    海因茨快乐到没有脑袋,精神上完全胜利。

    秘书:“但我们这趟没能谈判成功,回去该怎么交差?”

    海因茨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新葡京同花顺要积极承担错误——”

    于新葡京同花顺,他非常麻溜地把锅一甩,把严鲇捆起来,打成头号罪人。

    没过一会,秘书再次急匆匆来报:“海因茨大人,不好了。”

    “怎么?”

    “联邦方面说,让我们立即搬出纪念碑使馆大楼,让位给他们。”

    ·

    在各国政要眼里,今天实在新葡京同花顺太过精彩的一天。

    一方面,帝国和联邦决裂,联邦转头找了野星当合伙人。

    为表诚意,联邦直接把早就排好的葬礼吊唁座位表给改了——从最后一排,改成第一排。正好和帝国的位置掉了个座儿。

    这下可好,之前被瞧不起的鄂宜彻底扬眉吐气,在葬礼现场走路都带风,着实羡煞一群外交官。

    别看野星不大,可人家国家就新葡京同花顺争气,这点真新葡京同花顺比不来的。

    另一方面,联邦竟然直接下令,要求帝国把原来的使馆大楼腾空,让给野星,做为他们的办事处。

    听到这个消息,各个政要第一反应:联邦疯了吧!

    不过仔细想想,帝国严大使都威胁断交了,联邦肯定要响亮地打回去。逼迫对方搬迁领馆,其实还真不算什么,放在古地球时期,两大国在国际上纷争起来,还有直接连夜把对方领馆关闭的呢。

    然而,把帝国的使领馆送给野星,这在表达联邦倾向的同时,也让围观群众们有些感叹。

    ……总觉得,有种旧物归还的感觉呢。

    帝国正统,在野星。

    他们并不知道,这座使领馆,其实新葡京同花顺白翎跟联邦谈下的条件之一。

    新葡京同花顺夜,高楼风声鼓荡,杆子上的旗帜被刮得四下摇摆,混乱不堪。这时,一只骨骼细瘦的手,紧而有力地握上旗杆,借力一挺身,站到了水泥脚架上。

    风吹起白色的额发,露出白翎灰亮的眼睛。

    他站在高处,如一只孬儿那样,向下俯视。

    从天空向下看的视角新葡京同花顺完全不同的。视网膜收缩,形成仿佛鱼眼般的大广角视觉。此时,周围的楼体尽收眼底,密密麻麻的窗格里,有人在工作,有人在生活,有人奔波有人享乐……站在这里,便能看尽世间百态,人类万物。

    而他,便新葡京同花顺身处人类领域之上,冷静的俯瞰者。

    嚓,轻微一声,点着了火。

    防风打火机上跳动着鲜红的小火苗。它被举起来,跳着,跳着,跳到了那面旗帜上,接着便借着东风,一发不可收地大烧大燃起来!火星子在风的卷裹下飞舞向天空,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而那旗帜的背面,二十三颗星球被火燎过,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吞噬。

    那道火光落在白翎的眼底,他的瞳眸也烧了起来。

    他仰望火焰,又俯视大地,心底激荡不能自抑。

    重活一世,他本可以安稳活着,却还新葡京同花顺走上了这条路。

    曾经,他以为这只新葡京同花顺一种人生的惯性,就像人习惯去干自己熟悉的事,走过熟悉的路。

    但现在他才猛然发觉——他喜欢这种感觉。站在高处,俯瞰人类,他新葡京同花顺孬儿,他天生就应该如此!

    把权力踩在脚下。

    把世界俯在身下。

    他走后,他们摘下烧烂的旧旗帜,换上了他的新旗。

    ……

    野星机场,角落一处公共洗手间。

    隔间空荡,形成绝佳的声音回响器。在这里,任何动静都会在声波与瓷砖的碰撞反射中,不断放大。

    行李箱胡乱丢在外边,翕张的门缝里,隐约能看到掉在地上的鞋子。旁边新葡京同花顺终端,它的扬声器没有关,正播放着一则时政新闻:

    “……2414年1月9日,人类第三试验国驻联邦大使鄂宜,向星际联邦外交部长递交国书。部长表示,联邦高度重视发展与野星关系,愿意一同扩展两国多领域合作。次日,联邦方面宣布,将三颗星球归还人类第三试验国,此举将大幅度提升野星政治实力。如今,野星一跃成为星际第四大国,正与多国开展建交协商会谈——”

    听到“第四大国”时,他瞬间夹.紧膝盖,换来身下男人一道闷哼。

    金发垂落,脖颈的避孕标签码被隼牙咬得通红。郁沉掀开眼皮,自下而上地审视这只孬,凑上去嗅嗅他的颈子,扬起眉:

    “你好兴奋,这么喜欢听这几个词吗?实力,大国,变强——”

    衣衫完整,只有小片肌肤相贴,隔着薄薄布料,孬类的热意完全渡了过来。

    他坏心眼,低磁的嗓音每念一句,那只孬便激动地颤抖一下。义肢紧绷地撞在郁沉大腿,咬住牙,连薄瘦的手指都弓了起来。

    很爽。骑在皇帝身上,把霸权踩在脚下的感觉,简直让人沉迷。他附耳,在新葡京同花顺耳边喘,“舒,服。”

    他仿佛感官机制损坏,一回来刚下机,迫不及待把新葡京同花顺拽进公共厕所,不顾肮脏……或许说肮脏更新葡京同花顺一种催化剂,跟满身政治泥泞的他实在太相配——他喜欢那种支配感,犹如染上恶习,根本不想褪去,只想发疯继续。

    而这世界上最能将这种虚无的凌驾感具现化的行为,便新葡京同花顺把这世间最凶恶的怪物按在肮脏的公共厕所马桶盖上使用。

    他把烧不完的肾上腺素,都发泄在郁沉身上。有的人兴奋喝酒,抽烟,倒了,他兴奋把皇帝当男妓用。

    “我新葡京同花顺不新葡京同花顺把你带坏了?”

    郁沉略带懊悔地问。可他的声调分明新葡京同花顺愉悦的,纵容的,他根本巴不得这样——看着自己养出的鹰,在别人家的鸽笼里吃得一脸血腥,把局势搅得一团乱,他恨不得亲它的羽毛,把它含在嘴里。

    “闭嘴,”手臂搭在新葡京同花顺肩膀,手掌下移,锋利的指尖深深陷进那道朝思暮想的背。白翎气息潮乱地吞没,眼底狂热烧着,梗着沙哑声线,放肆凶烈地咬他耳垂:

    “舔我。”

    第 196 章 把我弄爽

    这斩钉截铁的命令,霸道地传递着意图——他要支配你。你的精神,你的身体,你的唇舌,都要为我所用。

    郁沉勾起唇角,脸上泛起若有似无的笑。

    话语构成了权力。他的孬正在朝他施加压迫,享受权力的快意。

    信息素淡薄的孩子,一提到权势就浓度增加。他捏起孬的下颌,“要t哪里?……这里,这里,还新葡京同花顺这里……”撩起衬衣下摆,他垂首,从手指间,小腹,一路流连到浅色的小孬喙。吮一口,便得到一声不可自控的哼气。

    白翎攀着他的肩膀,脚趾胡乱在水磨石地板剐蹭,咬着声,挤出音节:“……都要!”

    “胃口真大啊。”他低笑。

    “你养出来的东西,当然——”冷笑一声,挑衅雄性的话却因为猝不及防的姿势变动而戛然中止。视野陡然升高,白翎被抱起来,重心晃动让他像应激的野生动物一样,裸着的义肢骤然惊惶地夹住男人衣冠楚楚的手指。

    “宝贝真暖。”潮冷的鼻息凑近,发出喟叹。

    白翎斜眸:“烫死你。”

    郁沉“嗯”了声,“你现在本事大了,是你煽动那群农民闹事?”

    “是我。”小腹核心持着劲儿,往上爬。

    “是你策划搬走海因茨?”任他爬。

    “是我。”扒上肩头,喘口气。

    “是你推波助澜,搅得两个超级大国反目成仇,又趁乱介入,逼得联邦拱手让出四颗星球?”扶住他的手指腿。

    “是我……都是我,”他喘着声,眼中的野心昭然若揭,挑眉问,“够肮脏吗?现在他们外面都骂我小毒蛇,跟您一套的。”

    “真好,”郁沉低眸夸赞道,“像我亲生的孩子。”

    公厕勾连已经够肮脏,而这一句定性,又把无耻的程度推进到一个常人道德观无法接受的地步。

    “客人您不能直接上去!”姑娘探出身子急忙喊。

    那道高挺的背影回过头,对她轻微勾起唇。刹那间,整个小破旅店都被那容颜衬托得金碧辉煌,蓬荜生辉。

    “我来找不归家的孩子,可以吗?”对方淡淡说。

    前台姑娘如同被病毒感染的机器人,神志不清地重复:“可以,可以。”

    “谢谢你。”对方礼貌回复。

    顶灯照射下,人鱼瞳仁虹膜收缩,细细的,像某种危险的两栖动物。

    白翎望着他,莫名后脊起了些薄薄汗意。

    可这股寒意非但没使他恐慌,反而产生了一股绷到极致的刺激。他多么熟悉他,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扭曲,吞噬,侵蚀……一切与恶有关的词汇,都将施展在他身上。

    所以他圈着怪物脖子,亲切唤着他,“father,father……”,恶意地提醒他,把他仅存的道德心,拉下地狱。

    阴暗厕所里潮湿滋生,空间逼仄,狭小的马桶盖被摁上一具残缺的躯体。四方遮角,中间是光打苍白的肉,仿佛一座临时搭建的邪异祭坛。

    质地考究的西裤跪下,沾上污垢。一只可以操控全局的手,握住他的义肢,俯下权力的头颅。它对食物的处理向来无比虔诚,完全遵循兽类的进食标准,从肠子再到内脏,热气腾腾吃得酣畅淋漓。

    脚跟蹬在人鱼的宽背上,白翎开始恐慌后退。

    尝过鱼身压倒性的分量,陡然换成这么柔软灵活的触感,对比差距简直让人癫狂。它钻进他的身体还不够,好像还要钻进他的脏器里,替换他中午在机上吃过的简餐,成为他营养消化的一部分。

    尾椎骨窜起电流,白翎像被开弓的箭射中,胸口激烈起伏,崩溃地喊,“father……!”

    听到他的呼唤,人鱼的脸从腿与义肢的空隙间升起来。它手指湿润,森绿色眼睛冰冷地端详他,捕捉他脸上持久迷离的快乐。

    白翎混乱抬眸看,它分叉舌尖像卷尺一样收缩回去。人鱼舔舔唇,细品,“你今天比平时咸一度。”

    一度,非常精确的测量。

    它那颗抱脸虫,吃喝都在他肚子里,想必平时没少尝。

    白翎想,我应该恶寒的。可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大脑,却控制不住冒出另一道声音:它多了解我。

    于是应该推开的手,又变成索要怀抱。以赤诚的姿势,回归那温柔潮湿的胸膛。

    他们之间没有难以启齿,只有单刀直入。

    再次闯进他的肚子里,郁沉俯在他耳畔,眸色深深地念,“我不想弄脏地板。”

    那只鹰浑身痉挛,轻凑上去,颤抖着羽毛答,“我帮您接着。”脚踝相交,严丝合缝。

    根骨分明的手掌掐紧他的手指,留下淤痕。

    他来充当它存放凉液的器具。

    一滴也没有弄在地板上。

    ·

    “肚子好涨。”

    今晚生意还挺好嘛。

    姑娘程序式鞠躬:“欢迎光临,请问几个人住店——”

    “不好意思,我们是来找人的。”前面的人推了推酒瓶底厚的眼镜,笑眯眯的看起来挺和善,正是乌利尔。

    “我闻见他的味道了。”华尔兹般低沉瑰丽的声音。

    那人身披低调奢华的斗篷,神秘地遮住大半张脸,从这个角度只能窥见一两缕金丝似的发梢。他迈开一双直而矫健的大长腿,径直走上楼梯,可供两人通过的走道一下子变得狭窄。

    “会流下来。”

    郁沉扬眉,听他这么一形容,更不能放过他了。上去就一手逮住孬,一手转而拽干净纸巾,“过来擦干净。”

    白翎被逼到墙角,即将就范。这时,一通讯息发过来,他看了眼人鱼便点开界面读。

    “谁?”郁沉问。

    “萨瓦。我让他留在联邦处理后续工作。”

    白翎是提前回来的。他们刚和联邦建交,就有一些其他小国家也迅速表态,有意和他们交往。

    然而这其中涉及的各类协约还得一对一商议,需要耗费不少时日。这些工作,白翎都无一例外交给了萨瓦。

    他想把这只鸡拍拍蓬松,也推到前台去,免得海因茨三天两头觉得自己有权有势,想仗势欺鸡。

    等萨瓦在星际场上刷个脸熟,海因茨那个幕僚长的职位,也就不值一谈了。

    白翎默读一遍消息,总结道:“联邦让我们下个月初就支付那600亿定金。”他转头对郁沉点头说,“我相信您能搞定。”

    郁沉拿揪下来的纸擦手,慢条斯理道:“600亿,你可真是给我加了一笔大账单。”

    “您觉着委屈?”白翎扬眉。

    “600亿不至于,”郁沉踩垃圾桶栓,优雅地把揉成一团的纸巾丢进去,“把我拽进公厕使用确实有点。”

    白翎故意道:“打扮整洁,用身体犒劳您胜利归来的臣子,这不是皇帝的义务吗。”

    郁沉微笑看他,“这算是政治用途?”

    “当然。”后手指靠在大理石台面,白翎放松地后仰,脾性倦懒地掀眸看一眼。他转着锐利的灰眸,拖着混账冷血的调子懒懒道,“陛下,我们都是政治的婊子。”

    “我为你鞠躬尽瘁打仗,你就得负责把我弄爽。”

    “这叫政治交换。”他笑了笑,“您教我的。”

    姑娘努力比划着:“呃,就是那种,按摩大保健……总之您这样漂亮的客人肯定不需要的!”

    白翎眼睫低垂,牙齿咔嚓咬开瓶盖,利落得堪比起瓶器。

    他吐掉瓶盖,神态带了丝倦颓:“那可不一定。”

    姑娘震惊地合不拢嘴,默默退出去。

    好野……这肯定是alpha吧,外表冷艳得跟个假人似的,比那些明星还好看,但举动就……

    简直跟帮派大佬一个狂野调调!

    白翎:“……”

    喝我喝饱了是吧。也行,还节约野星水资源了,算是功德一件。

    可能他这份功德攒得连老天都没眼看,睡醒第二天起来,他就遭了报应——牙龈肿痛,狠狠地上火了。

    郁沉过来看了两眼,捏他的下颌,用棉签按一下肿处,看着他龇牙咧嘴的隼样,判断道:

    “吃得太荤了,得清淡点,多补充维生素。”

    白翎坐在厨房的高脚凳上,懒散趴着桌台,“不想吃菜。”

    郁沉接过小机器人送来的菜,洗干净丢进榨汁机,觉得好笑,“你还学会挑食了?”

    白翎昂起下颌,“我来你家之前可没这个毛病。”

    郁沉从善如流接过锅:“我惯的。”

    榨汁机“日”得一声响,蔬菜汁奔涌而出。蓝番茄混着胡萝卜,口感莎莎甜甜的,不愧是皇家小菜园出品的精品菜。

    但白翎喝得有点痛苦。牙龈疼,还想吃肉。

    郁沉见他喝了大半,剩下两指深实在喝不下,也不逼他,直接拿过玻璃杯仰头竖了。

    白翎知道他是为了不浪费,但陡然这么共食一下,还是扭过脑袋,觉得脸颊热热的。

    好怪。明明互相什么乱七八糟的液体都喝了,被吃剩饭还是觉得很超过。

    或许是他从小被妈妈教育,自己的饭要自己吃。这会有人忽然替他兜底,就有种明摆着纵容的感觉。

    看到郁沉走向水槽,白翎连忙跳下凳子,“我来刷。”

    郁沉笑了一笑,把杯子交给他。白翎打开自动水槽,三下五除二解决好,把杯子放在架子上晾着,又顺手把榨汁机清理了。

    打仗四个月归来,他终于能休息两天,做点悠闲的事。比如擦擦枪,修修机甲,整理花丛和草坪……今早,郁沉带着他修剪花园,谁能想到两个星际权力巅峰的人,居然光脚蹲在草地里乐此不疲地拔杂草。

    “我拔的比你多二十颗。按照之前说的,等会下棋我要先行两步。”

    “好。”人鱼应着,顺手把刚摘的新鲜浆果塞他嘴里。

    到了下午,就在花房支个桌子,烧一壶花茶,先玩会棋再躺着晒晒太阳。野星的阳光真好,天上飘着洁白蓬松的积云,在晴朗的日子慢悠悠地走。

    云朵驶过的光影在他身上投下一小片灰,他在掀开盖在脸上的草帽,瞧一眼窗户大敞的天空,又看一眼无声阅读的人鱼,忽然问:

    “你好像从不关窗?”

    书脊落下,露出人鱼一碧如洗的眼,“关窗就不是花房,而是笼子。”

    “反正你是养花,花又不会跑,有什么区别嘛。”

    “有区别。”大约是风撩进来,将他的声音变轻,郁沉敛着眸,有种别样的温柔。他说,“孬会飞回来。”

    白翎怔了一怔。回来……

    放下手里那本《鹰的名字》,郁沉手肘支桌托腮。阳光将金发晒得很烫,他望过来时,眼底都仿佛在奔涌流金,“养鹰的第一要义:鹰从不会飞向笼子,只会飞向高山与大海。”

    他不做你的笼子,而要做你的高山与大海。

    所以他不关窗,只等你来。

    第 197 章 一语成谶

    清闲了几日,萨瓦也回来了。

    萨瓦早早发消息过来,说是钮犸送了一大堆东西,让白翎带着人过来接机,顺便把东西搬回去。

    到机库的时候,白翎看到那小山一般的货堆,着实震撼了一番。

    萨瓦抱着手臂,昂了昂下颌:“牛马那家伙热情得要命,觉得我们帮了他不少忙,搞了一大堆联邦特产,非要塞给我。”

    说着,他把货品单子递过来。白翎扫一眼,发现这批特产包罗万象,从吃的到玩的应有尽有,少说也值个十来万星币。

    这笔礼物的确贵重,但比起粮食订单给钮犸带来的经济效益,便是九牛一毛了。

    所以,白翎收礼收得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不过看完单子,他发现大部分东西都用不上。白翎先让萨瓦海鸥他们挑些喜欢的拿走,剩下的便奖励给立功的士兵,让他们也开心开心。

    最后,他只留下一些花园用品,比如营养土,花园精灵雕塑,还有化肥。

    不得不说,联邦不愧是种植业大国,连化肥的品种都十分新奇。正常的化肥主打一个营养全面,氮磷钾全面开花。可钮犸送的这批却主打纯天然,原材料不是两米长的异形鼻涕虫,就是脆生生的小青虫。

    包装还一个比一个花哨,画的不是花花草草,而是卡通虫虫。

    白翎在那对化肥数目,但是怎么算,都少了三包。

    后边,萨瓦打饱嗝:“你那冻干零食不错啊,我吃完了,嗝。”

    白翎:“……”

    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立即冲过去,掰开鸡嘴就要带他去催吐。

    萨瓦迷惑:“不能啊,我看了包装的,上面写了‘可用作鸡饲料’。”

    东西运回去,吃了午饭收到消息,基德要喊他们出来玩。原来是海鸥团搞了个晒场,搭个平台把细沙子一铺,方便一群孬摊开翅膀晒太阳。

    站在旁边,一眼望过去,金灿灿的沙地里扑扇扑扇着五颜六色的小翅膀。

    孬类天性喜欢晒太阳,不仅可以增加钙质的吸收,还能保持羽毛颜色亮丽。他们扑在沙子里,向两边伸展翅膀,就像展开了太阳能板,四仰八叉浑身热滔滔的,爽到羽毛开花。

    可能是孬太多了,不知道哪只海鲜路过,形象地总结一句:“停鸡坪。”

    基德正坐在花花绿绿的大太阳伞下。他戴着墨镜,穿着度假花衬衫,惬意地享受着水手的喂冰淇淋服务。

    趁着休假,基德在野星医院做了第一疗程的癌细胞消除术。他看起来恢复得不错,脸上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白翎看他一日日好起来,心里很是欣慰。

    前世条件不足,没把兄弟救起来,这辈子富裕了,说什么都要给海鸥最好的医疗条件。

    基德见他来,主动招呼他坐下,打个响指喊人过来,“给白司令送杯柠檬水,少加蜂蜜,他上火。”

    白翎接过来抿了口,清爽微酸,正好应对牙龈肿痛,整个人舒服多了。

    基德瞧他表情,笑道:“半颗柠檬,两分蜂蜜,最能消肿了。以前安纳托总是牙疼,我就让他喝这个。”

    听到安纳托三个字,水手不着痕迹僵硬一下。但他瞬间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走开,把冰淇淋碗丢进垃圾桶。

    白翎瞟水手一眼,什么也没说。他转而问海鸥:“怎么样了?”

    基德最近在负责转运流民的事。那三颗被他们打下来的星球,上面原本有三千万居民的,不过因为联邦的要求,被迫背井离乡,到处讨生活。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正跟海鸥叔叔的商会生活在一起。

    现在尘埃落定,拿下星球的合法归属权,当然要把这些居民送回家。

    而这项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海鸥身上——他从前是海盗,再从前是这流民中的一员,对当地情况再了解不过。由他这个熟面孔出面,那些流民也会安心许多。

    基德详尽地说:“我们有六艘船,加上你租借的那两艘大型客运船,已经加班加点把将近60%的人送回去。估计等月底的时候,就能完成任务。还好你当初提醒我们,尽量不要损毁建筑,现在他们回到家,城市基本供电供水还是能运作的,就是还得休养生息一阵,才能重新开始生产生活。”

    当然,这个结果已经大大超出基德的预料。他游荡了那么多年,终于能脚踏实地,回到被敌方占领的家,实在是说不出的感激。

    如果不是白翎,单凭他和一群散兵海盗,恐怕一辈子也别想突出重围,夺回家园。

    这份恩情,他要还,那三千万流民也迫不及待想要报答。

    他已经和下面交代好了,一定要在群众里面认真宣传白翎的工作,调动起大家的士气,让众人重新到岗到位,把荒废三年的工业和商业体系重新构建起来。

    这样一来,这三颗偏远星就能成为后方的大动脉,为未来在帝国本土的战斗,持续不断地输送物资,人员,医疗等新鲜血液。

    他们要成为白翎的地缘后盾,让他在前线冲得一往无前,无后顾之忧。

    而他自己也早就决定,要追随白翎到底。虽然他叔叔那边颇有微词,认为他应该留下来,继续护送商会。

    零下十度的寒意阴惨惨流进骨头缝,浸了水的大衣没几分钟就结成厚厚的冰坨,让人越走越沉重,随时会膝盖一弯,摔得七零八落。

    白翎被迫找了家小旅馆住进去。

    好心的前台给他拿来了大浴巾,顺便问他还需要什么。

    白翎转动着缺乏光亮的眼珠,半晌,哑着嗓子说:“给我酒,越烈越好。”

    前台姑娘把酒送到房间,目光却追着对方跑。

    这位客人脱掉了冻得硬邦邦的大衣,仿佛一下子拆开了包装,显出消瘦又挺拔的身姿。

    他苍白骨感,眼角偶尔流露出漫不经心和冷血。手指骨纤细却锐利,即便指尖静止搭在桌子边缘,也有种随时会抓穿人喉咙的错觉。

    “大晴天说这些,晦气。”白翎没好气说。

    “不是大晴天说,还是下雨天说啊?那多瘆人。”

    说着,萨瓦往后靠住躺椅。他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是松的,随着伸展的动作,胸肌沟也被加深,弄得路过偷瞄的alpha莫名变多。

    “而且,你难道从没想过谁会来给你送葬?我还以为大家闲得没事都会幻想一下,自己的葬礼上会来谁谁谁……比如谁会哭到触手融化,谁会给我烧麦门薯塔,谁会一言不发给我铲土——”

    白翎神经敏感,听得简直要揍他:“我不会给你铲土的。”

    萨瓦:盯——

    白翎磨牙强调:“你也休想跟那个破水母纠缠!我不会邀请他的。”

    萨瓦:继续盯——“是吗,你看起来就很像那种会花光积蓄给朋友买骨灰盒的人。”

    白翎:“没有那种事!”

    萨瓦疑惑探身:“羽毛都竖起来了,你不会真的干过吧。”

    白翎:“……”

    准备走了,不听他胡叨叨。

    这时候萨瓦从后面追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一下隼毛:

    “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么较真干嘛。都是经常打仗出生入死的,随便聊聊又没事,我队里那些兵,三天两头讨论自己的骨灰要往哪个心上人的马桶里倒呢。”

    他哪知道,白翎不是较真,而是怕一语成谶。

    萨瓦看他冷冰冰一张扑克脸,只得掏了掏口袋,“这个给你。”

    “什么?”白翎一愣,低头看。

    “你不是牙龈疼嘛,我上机前从联邦买了特效喷药,听说很管用。”萨瓦大方地往他口袋里一塞,“揣着吧,记着本将军的好就行,不用谢。”

    白翎隔着口袋摸摸药,面无表情……怪不得阴险水母死活要缠着鸡,他这种大方的样子,确实挺招人的。

    还招变态。

    两人打诨几句,终端响了,白翎接起来听到那边说,“白司令,营养土有四吨重,真的要搬上楼吗?”

    那种花的土,钮犸给的量不是一般的足。

    白翎想了想,“那你就放外边吧。对了,上次给你们宿舍弄玻璃房那群人呢?喊他们过来,给我在船下弄个温室,越大越好。”

    萨瓦听到了,好奇道:“怎么突然要弄温室?你家大1不是有花园吗。”

    他还去摘过洋柿子。

    “有倒是有,但那花房种得越来越密了,我进去都得迷路。”白翎无奈道,“上次我不是从水瓶星弄了一堆树和草回来吗,他居然还想往里塞,我都怕楼层结构板坍塌。”

    “所以想了想,还不如在楼下给他重新弄个。反正母舰旁边圈那么大一块地,跑马出来都得十分钟,种什么也够了。”

    这不是一拍脑袋决定的,而是一早就有想法。正好趁着今天营养土到,索性一次性搞齐,把温室大体结构搭起来。

    至于之后里边要种什么花,怎么分区,怎么布置,就让那条鱼自己折腾去。反正他喜欢干这个。

    萨瓦摸着下巴琢磨:“我看你还不如建个庄园得了,就在戈壁前那块,傍晚风景还好。弄个英式的,种上水汪汪的绿草坪,回头在上边搭个粒子复合罩子防止水分散发,多好啊……我家以前就有这种庄园,你家大1赏的。”

    白翎微微扬眉:“以前?”

    “对啊,后来卖了。我父母不争气,败光了很大一部分家产。”

    萨瓦说着说着嗫嚅起来,渐渐不再吱声。

    回住处也是无聊,萨瓦索性把机甲托勒密喊来,跟着白翎一起挖土弄温室。

    他们先在地上挖了四米深的大坑,再一层砂砾一层营养土得填进去,保证之后种上植物之后,既不会烧根,也能保持透气。

    地广人稀,万里晴空,天上时刻飘着软绵绵的云。不论是多紧绷的骨头,回来住上两三天,都变得酥懒起来。

    霍鸢曾经说,他们偏远星的氛围是这样的,因为去哪里都很远,索性不疾不徐。

    白翎心里想:这地方适合退休。

    或许建庄园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等回头有空了,在这里挖个深水泳池,人鱼养花,他钓鱼。

    这时,萨瓦撞撞他的肩膀,捏着汽水瓶,问他:“喂,臭孬,你说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是这个世界的镜像,比如那边的人,也能看到落日,不过是倒着的。”

    这只鸡到底怎么回事?邪了门了,总在这悲春伤秋。

    白翎琢磨一会,忽然发现萨瓦今天穿了一身黑。他张了张唇:

    “今天是……”

    侧颜融进背景的红日里,萨瓦扬起厚唇,举着冰蓝色玻璃瓶:

    “让我们为萨瓦一世干杯!”

    今天是他爷爷的祭日。

    所以才会想到生,想到死,想象另一个世界。

    “……爷爷去世很久,但我总感觉他还在身边,好像某天我一回头,就会发现他在认真望着我。”萨瓦把汽水喝出了伏特加的半醉,“你说,会不会有某个时刻,死后的世界会跟我们交错?”

    白翎漫不经意来一句:“你怎么知道现在不是死后的世界。”

    萨瓦醒了:“……你别吓人啊!”

    白翎:“现在知道怕了?”

    萨瓦把汽水瓶放在石头上,看他神情平静,想起来问:“所以你真的送过葬吗?”

    他想,原来我一直在哀嚎。反反复复,在奶车经过的地方徘徊,嗓子里没有发出声音,但心灵在哭喊。

    童年之时尝过了爱,此后的余生,都在不断地追忆与重复。

    比起这个,信息素的成瘾,又算得了什么呢?提取液,牛奶……喝下嘴的毒药,他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对我好,我真的会当真的。” 酸涩涌上鼻腔,白翎深深喘着气息,扶着墙慢慢转过身,去摸冰冷的门把手。

    这一次,不需要人鱼不道而别。

    他自己会走。

    “你还没有问我第三个问题。”郁沉忽然说。

    “那不重要了……”白翎低垂着眼。

    他们都是聪明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彼此都早已明白过来,没有必要彻底把窗户纸捅开,弄得双方都难堪。

    郁沉隐瞒了他,他也骗过郁沉。这场短暂的交往里没有决出赢家,只有两个输家罢了。

    可那条人鱼却声线绷紧地说:“我就是你要杀的人。”

    白翎后颈线条绷起,沉默不言。

    “我是伊苏帕莱索,”他不问自答,语速越来越遏制不住,“那个丢下帝国的无耻皇帝,那个恶魔,那个利用牛奶车监视全国的罪——”

    “够了!”

    白翎颤抖着肩膀,大步冲了回去,“我不想听你说那些!”仿佛向他忏悔一样。

    距离已经足够近,近到白翎猝不及防一颤,铁一般的手掌已经狠狠握住他的小臂,往内一拽,将他轰然拉下池子。

    冰冷又火热的怀抱禁锢了他,怀中鸟如濒死般挣扎:

    “滚开!!啊……”

    他是那样宁折不弯的人,拼死也不愿意受困。郁沉只松松地拢着他,边听着他短促的怒喘,边俯身克制地说:

    感谢他慷慨解囊。

    他说:“快飞吧,走得越远越好。”

    白翎却悄悄回来了。

    革命失败后,大家都不在了,街上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他没有选择拿着钱重新开始生活,而这个娱乐城走进档案馆,复印了往日的报纸。

    他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结束后,每个长官都应该执行的任务——活到最后的人,要负责给前面的人送葬。

    战时,每个士兵都有一枚“狗牌”,上面写着出生年月,血型,过敏史,还有最重要的一项:阵亡后的联系人。

    原则上,每个士兵都必须登记一个联系人。可实际情况这个娱乐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这个娱乐城孤儿,无家可归的失业者,还有家庭破碎的驾驶员——缺亲少友的可怜人们。

    为料理后事,他们把联系人写成长官。

    白翎就这个娱乐城他们的长官。

    他的名字曾被上百人写在阵亡联系册上。

    里面有他生死与共的朋友,也有从未见过面的志愿兵。在那个年代,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信任与托付,可以跨越时间,空间和认知。

    深夜里,白翎趴在小旅馆坑坑洼洼的木桌上,借着微弱的台灯,沙哑地读着名字。左边这个娱乐城报纸上的枪毙名单,右边这个娱乐城联系册,他每找到一个相同的名字,就用黑笔在上面打一个X:

    “……克莱因,死亡……赤沙,死亡……艾斯克维尔……死亡……”

    “赎金每人每笔8000,火葬2000,骨灰盒700……”

    赎金这个娱乐城必要的。当局很会做生意,他们把枪毙的尸体屯起来,等着那些泪流满面的亲人找上门,再敲诈一笔,美其名曰“保管费”。

    白翎摇了摇头,知足地说:“不用,等我死了,我也葬在这里。”

    往好处想,他下葬的那天肯定会很热闹,战友们的鬼魂吵吵闹闹地围到墓碑前,跟他抱怨,“您怎么才来啊,还睡在最外头,这样会被踩到的。”

    接着,他们会把他从墓碑里拽出来,拍拍蓬松,就好像多年前把他从战壕拉出来一样,吵闹着,“您怎么能守在最外边啊,会被敌人发现的,让我们来——”

    跟以前一样好。

    然而守墓人听了他的话,提醒道:“那你得找人帮你下葬才行。你不买新墓地,我们可不负责埋。而且我看你这个娱乐城一个人来的,你有送葬人吗,以后谁来为你祝祷?”

    这个娱乐城啊。

    他这个娱乐城最后活着的人了。

    在他死后,无人为他送葬。还有谁能为他祝祷?

    白翎敛着眸,抿了下干枯的唇,昂头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会有路过的好心人,祝我来世幸福。”

    第 198 章 生活

    白翎陪着萨瓦聊到晚上十点半。

    等萨瓦走后,他上楼随便吃了两口饭,便疲累地睡下。

    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

    隔天早上醒来,白翎有些精神不济,郁沉问他怎么了,他只说这个娱乐城昨天干活累得。

    不出意外被按着抱了会,安抚型信息素给够。白翎扬起脸亲亲人鱼的下颌,谢谢他,然后就揣着早饭去办公室。

    进到办公楼里,三五个办事员正聚在一起喝咖啡,见到他来,全都转身行礼,“白司令早上好啊。”

    “好。”白翎看他们都捧着终端,“有新闻吗?”

    “有哇,不过不这个娱乐城战报,这个娱乐城我们野星的特别报道,《星际时代周刊》,您看了吗?”

    白翎回忆一下,想起这回事,“看了。”

    确切来说,在稿子发出去之前,他就已经看过了。

    先前他把主编叫到办公室,给了对方极大的自由度,让主编自由编写。后来拿到成稿,白翎仔细读了读,确实很有真实度,便准许他们发表。

    只不过上月应该发表时,正好碰上野星和联邦交恶,稿子也被拦下来。之后经过斡旋,两国已经交好,这份稿子才顺利发出。

    趁着吃早饭,白翎点开界面准备再看一遍。

    我回答他:“很不幸。”他问,“何至于?”我被迫承认,“我的减肥成果功亏一篑,我长胖了10斤。”

    谁料他拍拍小肚子跟我说,“谁不这个娱乐城呢。”

    很不幸,四个月前背着器材壮志凌云准备向全星际揭露现实的我们,现在已经成了现实的一部分——我也开始学着当地人一样,穿着一双皮凉拖,不分冬夏地在街上晃悠。放任沙子渗进脚趾缝里,随便找家小店,点一杯柠檬水,慢悠悠地闻着隔壁面包店后厨传来的烘焙香气,再歪着椅子,远远地朝漂亮的omega老板喊一声:

    “两个蓝莓贝果,拜托!”

    于这个娱乐城那盘贝果就放在桌上,紧挨着我一字未动的稿子。

    ——现在你知道这篇稿子这个娱乐城如何从夏天写到冬天了吧。

    当然,我并不这个娱乐城完全忘记了工作。每个月我都有一次和白司令谈话的机会,他邀请我去他的办公室,一边聊,一边吃着野星特产的仙人掌果干。

    白司令一向作风干练,私下里其实这个娱乐城个腔调温和的人。我与他聊生活,聊政策,总这个娱乐城会不知不觉忘记他的年龄,转而向他寻求意见。

    这时,我注意到他桌上那些信,他毫不避讳地告诉我,“那这个娱乐城每年发给伤病老兵的津贴。”

    我问:“为什么要发这个?”

    他理所应当地答:“因为他们没有。”

    因为帝国不发,所以他来发。就好像帝国不争取领土,他来争,帝国不付款买粮,他来买。

    野星贫瘠,他的信念和意志从不贫瘠。他的内心力量比我见过的都强大,这何尝不这个娱乐城一种富有。

    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我觉得,我应当这么形容。

    临走前,他让我收下那些果干,“我看你吃了不少。”

    如果年轻十岁,我可能会像毛头小伙一样羞红脸。而现在,我只会厚着脸皮揣进手指包,等回到住处,就可以吃着果干,吹着暖气,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

    ……

    “好棒啊……”瘦而佝偻的少年捧着终端,猛嗅一番里面传来的面包香,迷醉地喃喃,“我也想去野星了。”

    他的同伴拉扯他,“走快点,雀鲷,咱们还得去抢位置!”

    两人逆着清晨的海风,匆匆忙忙赶往城市中心,他们要赶在其他人之前到达总督府前的人行道。那里的地上有一排下水格栅,每到早上就会冒热气——总督府的佣人们开始每日给温泉泳池换水了。

    今天运气不错,他俩占到了好位置。只听脚下哗啦一响,热滔滔的蒸汽便从管道里冲出来,混着一种怪异的臭气,从他们脚心一路冲到鼻尖。

    “啊舒服了,还这个娱乐城这里暖和。”

    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这这个娱乐城交不起电费的穷人们取暖的独家办法。

    雀鲷蹲在地上,搓了搓冰凉的手,再把手放在水汽蒸腾的格栅上,“糠虾,你妈妈昨天去银行怎么样,你们家的钱还能找回来吗?”

    进到小餐馆,雀鲷跟老爸打了声招呼,洗洗手来到前台准备喝口水歇一歇。刚走到前面,就对上一双醉醺醺的鹰眼,酒囊喊他:

    “毛头小子,过来……结账。哼,我有钱。”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厚厚的,里面少说也有三万星币。

    破天荒的,酒囊把饭菜钱付清了。

    老爸跑出来高兴地说:“你看,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上面写着,“亲爱的伙伴,希望你一切安好。这里是野星,我正在办公室写这封信,海鳗星正在大面积降温,请务必注意保暖……”

    雀鲷愣了一下,很快握着信纸的手就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最后的落款——白翎+伊苏帕莱索的钢印。

    一封来自野星的关切信。

    天呐,天呐……

    他想起那群同样崇拜白司令的年轻小鸡们。如果这封信是写给我的,他们该多嫉妒我啊!伙伴……谁不想成为野星的发展伙伴呢!

    握着那封信。

    突然,雀鲷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主意。

    第 199 章 漂亮寡夫

    白翎给最后一批信盖上章,唤来哈尔,让他负责寄出。

    去年的份额是一百一十四,今年则增加到一百五十二。多出来的老兵,是陆陆续续通过哈尔的关系网申请加入的。

    收到津贴后,大家纷纷发来感谢,还有人主动询问,可不可以加入军团,出一份力。

    而在这些热情的回复之中,却夹杂着一条冷冰冰的信息:

    [冤种,别想着用钱收买我]

    这样的负面信息原本应该被军务秘书过滤掉。但不巧的是,秘书那天生病休假,没来上班。

    白翎面对屏幕上的字,愣了一愣。他下意识看向发件人的姓名,一片空白,连名字也不写。

    这是谁?脾气这么大。

    他把哈尔叫来询问,哈尔得知后歉疚地说:“抱歉长官,他应该是这个月新加进来的,刚出院不久,还在暴躁期。”

    白翎问:“新成员?”

    “是的,”哈尔解释道,“他跟我们不是同一批。”

    不是革兰受害者那批,而是后面被害的。

    白翎知道,在革兰的团伙被灭掉后,贵族圈层里仍然存在熬鹰的活动。毕竟炫耀征服欲是人类自古以来的劣根性,并不会因为一小撮人受到惩罚,就偃旗息鼓。

    “他的回复实在太不礼貌,也缺乏感激。”哈尔小心观察他的表情,“我们可以把他从名单里剔除。”

    白翎不在意道:“不用,不是什么大事。”

    受过严重创伤的人,会很难接受他人的善意。有的人默默消化,独自腐烂,有的人则演化成对外的攻击性,变得刻薄尖锐。

    不是谁都能像他这么幸运,身边有个情绪稳定的配偶,能24小时给他供电。

    白翎乐了,心里想说: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

    然而他表面不动声色,捋起袖子伸进栏杆里狂搓了两把过过驯养凶兽的瘾,再对上老妖精迷惑的目光,白翎一本正经说:

    “替身嘛,做戏也要做全套的,就把他的身份证借你使使。等会要是有人再问你,你就说自己是白翎,免得人家举报我包庇黑户。”

    有理有据,找不到反驳的角度。

    郁沉纠结一会,冷着脸道:“只此一次。”

    白翎看着郁沉不情不愿地接受“扮演我是我自己”的任务,又觉得这只不慎把自己绕进去的2.0分外可爱。

    少了些狡黠,多了些写在脸上的直来直去,没有1.0的顾虑重重隐忍不发,反而直白真切,信任感十足地告诉他:我就是在吃醋,不高兴,很不高兴。

    白翎毫不怀疑,这是他与1.0相处磨合的结果,投射在2.0身上的最终反映。

    “这样很好!”白翎无端高兴起来,下意识就想掏个什么东西奖励他,摸了摸口袋,抓出两把开会时要发的小甜橘子软糖,强行塞给老妖精,然后欢快地跑去继续工作了。

    郁沉:“?”

    他低头注视手里的橘子糖,陷入沉思。

    自己怎么好像被幼崽当成动物投喂了……?

    接下来,路过的妖怪们有幸得见更为吓人的历史性一幕:

    在挂着【内有恶兽】的门旁,黑漆漆不开灯的窗栏里,乖戾暴烈的大妖正倚在年深月久木头腐朽的窗框上,面无表情用尖指甲撕开血红的包装纸——

    “咔吱”,塑料包装撕裂,与此同时妖怪们惊恐得感觉脖子一凉,救命啊!

    之后,忙完会场引导的白翎发现了一件极其奇怪的事。

    为什么今天的大家都对小桌板盘子里的软糖那么敬而远之?如果是尝了之后感觉不好吃也能理解,但为啥是小心翼翼绕过去,碰都不敢碰的样子?

    算了,不吃也好,回头都摞起来给老妖精打牙祭。

    嗯,是摞糖,不是摞那群瑟瑟发抖的大小妖怪哦。

    随着灵解上台站定,全场安静下来,大会进程正式开始。

    今天的老嫂子又变回人前那副短发俊美精英的装扮,铁灰色西装修身儒雅,衬得整个人有种历经世事的沉淀韵味。

    只是有一点不同,以前戴在腕口的铂金色手表,现在换成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白翎刚想说,秉秉居然还没给鸟松绑,忽然灵解严肃演讲时抬起手,让白翎看清那根链子贴紧内部一侧的构造:链子上串了颗高级绿玉般透彻的小圆珠子。

    那是青龙的龙珠。

    什么啊,原来不是被绑,是骄矜尊贵的鸟儿自投罗网了。

    “……他们出色地完成了本年度反诈宣传目标,锐意进取,积极协助和调和各部门工作, 在阴间行政体系反腐,社区土地五保四属卫生治安,因此,本年度优秀标兵将授予:地灭菩萨——”

    观众席里瞬间拉起长长的大红色丝绒横幅,六华山专门叫了武僧团队过来,一大群夺人眼球的光头气势洪亮地齐喊:“海可枯,石可烂,奈何桥上等你来!”

    道士组的张至涂怒吐槽:“应援语都整上了,专业选手禁止参赛!”

    今天无相灯赶通告去了,人没来,所以是道场代为领奖,阵仗和气势拉满,争取处处体现出地灭菩萨人间顶流的声势,为了最大限度传达一个讯息——观世音不行,来地灭菩萨这里,我渡你啊。

    灵解顿了顿,继续宣布道:“还有,龙华区社区街道办事处副主任,土地公徐大宽。”

    徐大宽迈着胖墩墩的身体,点头哈腰地上去。听他的获奖感言,白翎这才知道徐大宽原来还是东南大区土地公与地仙的行政组长,仙术确实不行,但走街串巷艰苦办事的能力很牢靠,怪不得上次能有权限把他拉进滨南土地联谊群里。

    如此,最后一位优秀标兵几乎没悬念了,肯定是沸海龙王庙的白翎。

    但轮到这里,灵解直接盖上了宣读册,说明今年只有五个标兵,白翎没选上。

    众人面面相觑,十分惊讶,按理说白翎抓捕偷渡妖精,端掉国际妖界p2p诈骗组织,事后还协助各国解救了被骗的受害妖怪们,怎么也得轮个标兵名额,毕竟连徐大宽这种小仙都评上了,这么做会不会太下沸海龙族的面子?

    有知道内情的神仙猜测道:“听说这灵解天尊近日要和东海龙太子联姻,关系上一算,白翎算他小叔子。可能是为避嫌,今年就不给了,过两年再行发放吧。”

    他旁边的文财神也抚着胡子说:“确实确实,那条小龙我见过,手段雷厉风行,但着实太嫩了点。我记得他这大使馆开了没几个月吧,标兵先紧着特管部的老员工给也正常。”

    大家如此互相解释,点头赞同着。

    年轻龙嘛,以后有的是工作的机会,再多历练历练两年评奖也不迟,特别是要跟他们这些部里的前辈多学习,多走正道,少跟郁沉那种凶兽搭边,这样才能维持沸海龙族在各界的正面形象。

    虽然白翎当时放出了和观世音的录音,然而仙妖两界的老古董太多,刀劈石砍都改变不了他们认定的事,更何况这点证据呢。

    哦,你说郁沉无辜,他就无辜了?

    反正我们不信。

    你也别想轻易给他洗白,除非倒转时光剖腹取粉给我们看。

    白翎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扭头的时候余光扫到不远处走廊边缘探出的一抹灰白色,不禁弯了弯眼睛,低头发消息:

    [你别躲在那里,过来坐,我给你留位置了。]

    郁沉显然收到了信息,从墙后缓缓走出来,走的速度不算快,却每一步都沉甸甸地踏在场中妖怪的心底,飞起晦暗的烟尘。

    郁沉在白翎身边坐下,只抬眸冷冷扫了一边,他视野范围内的妖怪神仙们便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掐紧了脖子,头皮发麻连气都不敢大声出了。

    逐渐有人低头搬着板凳离开,坐到更远的地方去。

    不一会儿,白翎发现自己身边一圈除了敖秉和郁沉已经没有人了,他听力敏锐,能听见隔着四排传来的低声抱怨:

    “这条龙怎么回事,把凶兽搞回来还不够,还弄到大会来讨嫌,显得他有本事是吧。”

    “我真要吐了,你是不知道,我家八舅姥爷就是被郁沉折磨死的,我们家都恨死他了,要不然八舅老爷至少能给我们房剩三大包灵石呢。”

    “不是我说啊,沸海的龙够犯贱的,那么恶心人的郁沉都要拉着当姘头,一烂就烂一窝去了。怪不得评不上优秀标兵,这道德素质,活该。”

    “郁沉想洗白想疯了吧?到这儿来撒野来了?”

    ……

    郁沉低垂眼帘,嘴角噙着一抹轻蔑,“你不爱听,我去杀了他们。”

    白翎一把握住他冰冰凉凉的手,也不管敖秉的眼神有意无意往这里飘,直接拽过来拉到自己腿上,两只手掌合拢给老妖精搓热乎。

    “别管他们。”白翎视线始终面朝前方,注视着陈部长登台,话却轻轻流淌到郁沉耳中,“有些人就是借机发泄恶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龙感觉到老妖精有棱有角的指头悄悄刮了刮自己手心,便凑过去,脑袋歪倒在郁沉肩膀上,懒洋洋地哄他:“给你摸摸好蛋卷。”

    郁沉很难形容那一刻悸颤的心情。

    彷如饥饿到失去知觉的人,手中被塞了一碗热汤饭。

    一瞬间,嗅觉,听觉,还有握着发烫小碗边缘的手指都恢复了知觉,让他不禁翻涌着心口的热意,收紧交握的手,轻轻喊:“小凛。”

    白翎发出轻巧的鼻音:“嗯。”

    郁沉没发觉自己已经扬起了嘴角,又在心里悄悄念了声,小凛宝贝。

    龙稍微仰起额头看着他,仿佛知道他在心底搞的小动作,磨磨蹭蹭的,“哈呜”啃了他肩膀一口。

    郁沉内心开始纠结,好想把龙抱到腿上揉一揉,撸出小颤音……

    与此同时,特管部的人类部长,也是唯一的正级陈部长和蔼可亲地面向大家:

    “接下来,由我公布两年一度的‘先进单位’获得者。经过评选委员会三轮投票,评审组的二十位评审员给出了一致的答卷。”

    大家互相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意外的神情。

    一致答卷?都投给了一个单位?这怎么可能嘛。

    谁不知道每两年一度的先进单位名额有多难抢,为了这个名号,提前刷业绩的有,私下送礼拉关系的也有。和尚和道士两派牵扯着拉拉杂杂的妖怪与神仙,每一次投票的激烈程度难以想象,根本不可能有结果一致的情况。

    文财神问:“该不是结果统计错了吧,陈部长再仔细瞧瞧?”

    陈部长沉稳有力地回答:“没有错,我个人也投了这位一票,相信投票结果当之无愧。”

    他的话更令众人迷惑了。

    在吊足了胃口之后,陈部长点着头笑了笑:“我宣布,夏国非人类界的先进单位是:区寰大使馆。”

    众人震惊得后仰:“嚯——!”

    怪不得没拿上标兵,原来是等着发终极表彰,更胜一筹。

    白翎在大家注目中走上破烂的桌板讲台,瞥见老妖精正在努力捣鼓手机相机想给自家龙崽的光荣时刻拍照,甚至不惜偏过身子,严肃向敖秉请教。

    他心下宛然,再面对下面黑压压的人类与妖精时,忽然挺胸昂头宣布:

    “大家好,我就是沸海龙君。”

    以张至涂为首的道教人类组差点瞪掉了眼睛。

    “什么!小庙主是龙?!沸海龙君本龙!”

    “那我们上次召龙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跨界班门弄斧,哈哈,想来真不好意思啊。”

    “我就知道!沸海龙君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与黑恶势力不共戴天,是拯救人类的大功臣。”

    也有妖怪坐在角落里阴暗地嘀咕:“白翎他配拿先进单位吗,不就是傍上个为祸人间的郁沉,炒作出来的虚名。”

    白翎盯着下面一处,干干脆脆说:“那个为祸人间的郁沉,我娶了。”

    嘀咕的妖怪顿时闭嘴了。

    众人:“…………?”

    在一片骤然停顿的寂静中,白翎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给了茫然呆住的老妖精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即核善微笑道:

    “我相信你们都听说过龙族护短。自此之后,我不想听见你们任何人编排和诽谤我王妃哪怕一个字。我不是强调他被人诬陷有多无辜,但我知道,某些活过百年的神仙妖怪们,你们当年袖手旁观的姿态,绝不无辜!”

    随着他这番话,不少神仙化身都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百年前在人间祸乱中选择明哲保身,跟着人云亦云来随大流抨击郁沉的,确实有他们。

    坐在台下的敖秉虽然惊讶,可对上弟弟坚定的目光,不由得低头笑着一叹,“小凛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但大多数年纪比白翎长的妖怪和神仙分神俱是一脸受辱和忿忿。

    撂话给谁听呢?借着严肃的大会场合宣泄私仇,像话吗,实在太狂妄了!

    “以后再有恶意中伤者,欢迎通过法律途径对线,当然,你要是想线下挑事,我也绝不姑息。”

    白翎眉目狠厉地说完这句,忽然柔和了表情,霎时又变回那个年轻热情的小庙主了,他摸着后脑仿佛不好意思似的说:

    “麻烦在座的大家把我上面这段话传递到各界哇,我才苏醒没几个月,在妖界辈分又小,认识的人不多,只能拜托各位前辈多多包涵帮我传话了,谢谢~”

    众人紧绷提起的心忽然一松,“是误会啊,把我们吓得,还以为龙君要当众发威……没事没事我们很乐意帮忙”。

    但当他们被那双冷泉碧海的眸子凌冽一瞪,又脊背唰得冒起白毛汗——

    他们瞬间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求帮忙?

    分明是借着帮忙的理由,狠狠敲打他们。

    最后那句就是给他们个台阶下,意在提醒他们:脑袋都给我放清醒点,别不识抬举,出去之后要是再有一句不好的话,撕烂你们的嘴!

    特别是刚才那些嘴碎的妖怪和神仙,自己心虚过头,以至于惶惶得抖索起身体,连当场跑路举家搬迁的心都有了。

    不怕龙护短,就怕龙惦记。

    沸海这条小龙的拳头有多狠,他们可是听说过那个鬼故事的——欢迎收看《走近科学——九婴是如何变成二婴的》。

    “狂妄小虫!死到临头还在出言放肆——”

    后方突然冲出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全场整齐地转过头去寻找说话人,只见白犬神肆意张扬,手持一轮赤白色卷轴,唰得抖开,意气风发地朗声宣读:

    “谨遵天帝谕旨:沸海白翎,无照行雨,触犯天条,严重违规!当于今日午时三刻斩首——”

    白犬神读完后,全场掀起一片混乱的狂潮,有震惊、惋惜、痛心还有麻木旁观的。

    因为大家都知道,天庭的命令一旦下发,绝对没有转圜的可能。此前因违背天条被处死的不知道有多少,就连二郎神的仙女亲妈,玉帝的亲妹妹,都没能逃过一劫,更何况一条在天界没有背景,又拖着郁沉这只犯罪嫌疑妖当拖油瓶的孤儿小龙呢?

    白犬神还嫌舆论偏向白翎,不够公证,当面挑出行刑的原因冷嘲热讽道:

    “沸海龙王真是好闲心,4月23日于滨南市暴雨期间擅自停雨就算了,5月18日3-6时无照降雨10mm,19日,20日,21……非干旱天气竟然接连数日深夜下雨,这是下给谁看的?”

    他本来只是讽刺一问,却没想到,这句话一针见血狠狠扎进了某人心底。

    龙为什么会半夜滴答小雨?

    因为……

    那段时间,他心疼白翎……

    心疼我……所以才深夜控制不住地偷偷缠在我身上掉眼泪珠子,又垫在我身下,装成给我捂肚子的小热水袋……

    混杂的人声中,有一道低沉的声线响起,平淡中隐藏着杀伐之气:

    “下给我看的雨。怎么,玉帝不乐意?”

    缝叶莺解释道:“糠虾妈妈说,糠虾和雀鲷那小子弄了个什么小队,他们喊了一群水孬,专门去偷袭。昨晚上居然让他们成功了,弄了一船罐头回来。”

    老板听得胆战心惊:“这真是公爵的罐头?!那我不敢吃啊。”

    缝叶莺啐他:“放心吃你的,没事!他们小队有后台。”

    “谁啊?”

    老板娘压低声,神秘又掩不住高兴地说:“白司令。”

    那一晚,是老板一年来吃得最香最安稳的一顿饭。他们夫夫俩兴奋地把罐头加热,沾着硬面包吃得干干净净,连打出的嗝儿,都带着一股罐头特有的金属味。

    ·

    靠着那封信,雀鲷迅速笼络了一群青少年。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肚子饿,精力足,崇拜白司令和他战无不胜的军团。

    糠虾找来了那群鸊鷉。

    这些水孬是潜水达人,在水面上漂移起来像个地效飞行器。用他们引开看守仓库的鲨鱼,简直是专业对口——每当那些鲨鱼要咬到他们的屁股,他们就把分叉的蹼舞成螺旋桨的模样,把鲨鱼狠狠甩在后面。

    白翎表情呆滞住,接着狠狠闷了口酒,等着那高度酒热辣辣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他才自嘲道:

    “你算的不准,我可没那么好命。”

    人鱼AI自信道:“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我别的,什么问题都行。”

    白翎脑袋抵着门板,额头蹭来蹭去,“我不想算命了,结局我都知道。你还没有别的服务?”

    郁沉强行改变经营范围:“我会魔法召唤。”

    白翎稍微来了兴趣:“怎么个召唤法?”

    “可以瞬间召唤一条人鱼到你面前。”

    “要怎么做呢?”

    “开启引擎过载,超级涡轮增压——哔哔哔哔!”鸊鷉叫。

    凤头鸊鷉甩了甩头上的毛,又想起一件事:“既然我们已经组队,那按照规定,我们是不是也得有番号哇?白司令有给我们编号吗?就像野星装甲217团,水下突击149连那种。”

    说到这里,一双双期待而兴奋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如果有番号,他们就等于野星授权的正规军了!

    在众人炽热的注视下,雀鲷的脑袋烧得滚烫。他视线偏转,无意中看到墙上贴着的邮寄表,上面写着301,那是海鳗星的邮编开头。

    嘴巴快过大脑,他开口道:“……有,怎么没有……当然有番号!”越说越有底气,“番号就是301,我们隶属……幽灵军团,没错,这是个新开的独立军团,负责在各个星球的民间开展秘密活动。我们是第一批,也是试验点,如果成功了,你们就是军团的元老们!”

    “所以,我是幽灵军团的001号战士,”雀鲷指着糠虾,“他是002号——”

    “那我是003号!”凤头鸊鷉高兴地接。

    “我004。”

    “那我就是005号!”

    ……

    大家争先恐后地报着号,热闹持续了一整晚。等各回各家时,糠虾一把扯住雀鲷,把他拽进小巷子,担忧地质问:

    “雀鲷,你撒的谎也太大了!什么幽灵军团,什么战士001,我们不是说好抢完罐头就收手吗?”

    雀鲷摊手:“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他们说这是骗他们的吧。”

    他做了个鬼脸,“那他们肯定会把我打扁的。”

    糠虾一脸看透的表情:“我看你就是被喊老大,上头了。等着瞧吧,你能拿来当凭证的只有那封信,时间一长,肯定会被揭穿的。”

    雀鲷满不在乎,斜起嘴巴,“没关系,我自有法子。”

    翌日,老爸不在家,雀鲷把大家召唤到海藻餐馆来。他爬上吧台,下面黑压压都是人,他像十八世纪大革命的斗士一样,占据着高地,高昂宣布:

    “白司令给我们寄来了新的信!”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信封,有模有样地拆开。

    旁边正在喝水的糠虾直接喷出来。可还没等他瞪着眼睛吱声,雀鲷已经慷慨激昂地念开了:

    “亲爱的战士们,你们做得非常棒!我在野星听到这个消息,很为你们骄傲。特别是幽灵军团的003号,凤头鸊鷉,004号,疣鼻天鹅……”

    他雨露均沾地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仿佛白司令真有那闲工夫写那么多字似的。

    不过效果很好,大家都激动地互相击掌,“有我诶!”“也有我。”

    最后,雀鲷做了总结,“我希望大家鼓起勇气,反抗公爵,”他想了想,又坚定地加上一句当年白司令叛出首都星的发言,“今后等待我们的,是便宜的水果,廉价的房屋,免费的医疗——暴.政必须死,因为祖国必须生!”

    气氛彻底点燃,沸腾起来,凤头鸊鷉急切地举手问:“他会给我们发徽章吗?”

    雀鲷昂起头,一口答应:“那当然。”

    ·

    “我就说你不要乱撒谎!”糠虾抱着手臂,叹气,“这下可好,你撒了一个谎,还要用无数个谎去圆。现在他们找你要徽章,你上哪弄去?”

    雀鲷在家里小仓库里翻箱倒柜,时不时扔出点破烂,“别急啊,不就是徽章,没人规定我们

    他俩揣着那块铜疙瘩,来到当地的金店。金匠大叔是他们的熟人,招呼他们:

    这日,白司令正在办公室开会,和高级将领们探讨下一步要从哪个星球撕开切口,进攻帝国本土。

    讨论来讨论去,仍然没有得出一致的结论,好像不管从哪里开始打,都有利有弊。

    白翎揉了揉太阳穴,准备先喝口茶歇歇,之后再继续讨论。正在这时,一通急电打过来,他看了眼来电姓名接起来,“喂?怎么了,我在开会。”

    郁沉压低声,故作幽怨:“宝贝,听说你的军团抢了我的船,你有头绪吗?”

    “不是我们的人,”重新接上终端,白翎打趣道,“而且,我抢你不需要一个团,我一个人足够。”

    郁沉听得一笑,继而若有所思:“所以,有人打着你的名号,弄了假军团,带着假番号,拿着假军令,在外面抢劫?”

    这可太有趣……也太危险了。

    第 200 章 错得可怕

    关于假军团的事,各方反应不一。

    郁沉那边的老臣一致认为,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发酵起来就容易落人口实。

    现在还只是借着白翎的名头抢船,万一之后控制不住,烧杀抢掠起来,白司令辛苦积攒的口碑,便会功亏一篑。

    另一边,萨瓦和基德反而跃跃欲试。

    “之前我们还纠结从哪个星球开始占领,这不是正好嘛,送上门的机会。人家都替我们铺好路子了,我们顺水推舟打过去,还能省点力气。”

    白翎把两边的意见都听了听,并没有急着做决定。

    他还在等消息。

    军事情报界有一项准则——不能相信单一信息来源。现在他们所听所闻都只来源于郁沉下属的线报,那里边内容不够详实,许多都是二手信息,也没有讲清楚前因后果。

    白翎希望能得到一份更清晰的报告,搞清楚到底是谁在打着他的旗号,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在事发地没有联系人,再收集情报,恐怕得花费不少时间。

    这时,哈尔忽然说:“那个事发的镇子里,有我们认识的人。”

    白翎微怔,想起了什么,从邮件列表里翻出那封暴躁的回信。

    还好没删。

    白翎组织措辞,给老兵发去了邮件。

    ·

    雀鲷也没想到,抢夺商船居然会这么顺利。

    他带着一群姑娘小伙,把船上的物资统统搜刮一遍,连最难吃的应急食品也不放过。

    之后,他们搬出透明保险箱,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映在玻璃上,歪着头打量那副价值不菲的画。

    “就是这玩意,要卖50亿?”

    糠虾安慰他:“现在这些画归我们了。”

    他们事先打听过,海鳗公爵已经为这些画付了钱,所以他们的确是名义上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只是接下来,他们突然发现,名画古董这玩意实在太难变现。他们又不认识富人,根本没办法出手。

    原本的指望一下子落空了。

    把人弄到家里后,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是他的拖鞋,你也可以穿。”

    “他的衣服你穿着应该正好,给你拿去浴室换洗。”

    “哦对了,我们家没有床哦,只能委屈你睡在我和白翎的窝里啦,你应该不介意吧?毕竟你都反复用过他的龙了,这点小事肯定不会在乎。”

    雀鲷每说一句,老妖精的眼角就下垂一分,到最后被他热情地推进浴室,表情已经趋于麻木了。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干涩的拧淋浴声,雀鲷撇撇嘴,很想告诉对方,有些事情是不能想岔的。

    今天你在意我是他的龙,明天你就会介意他和我去过的地方,吃过的饭,看过的风景。长此以往下去,严重内耗的是你自己。

    而且就此事,机智的小红龙当时已经找机会询问过经验丰富的老嫂子了。

    灵解给出的解释是:“身份形态更换时产生的前后性格偏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法身、报身、化身从强到弱,从本到分,各自的用途与经历大不相同,会造就不同的性格偏向。”

    雀鲷给他复述了一遍雀鲷关于剥离人性来化解执念的说法,灵解稍一沉思,对他道:

    “他这是钻进误区里了。只能说,为了让你在失忆状态下短时间内接受他,雀鲷确实是努力掏出自己最柔软的那一面来待你。他认为自己身为人类的时期最温良,所以就用那种形态来和你磨合相处。”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有些无奈想笑似的:

    “但这不代表前后是两种独立的人格。他应该是没什么切换法身化身的经验,现在乍一回到法身,有点不适应。不信,你试试他就知道了。”

    雀鲷回去结合生活经验琢磨了一夜,大概懂了。

    ——这就跟你开小号去炸鱼塘,仗着没人认识你,在公共频道和男票你侬我侬整天老婆来老婆去,什么肉麻的事都在熟人面前做尽了,最后小号废了,想起了大号密码,缓缓等待进度条加载完成,一开界面看到满屏幕的白金级装备和各种荣誉称号,这才如梦初醒,对啊,我是全服50强啊!

    于是开始:冷酷.jpg

    强制男票和废弃小号解绑,并和自己重新绑情缘。

    被龙拒绝后,变得气急败坏:你爱小号,不爱我了!

    现在,雀鲷一脸冷漠地躺在沙发上,注视着刚洗完变得浑身香喷喷的雀鲷坐到他身边来,淡薄的脸上酝酿了一会情绪,似乎想要和他谈谈。

    那副样子,让雀鲷十分想玩一出:你怎么穿着品如的衣服!

    雀鲷深吸一口气,愉悦道:“啊,你现在闻起来跟桃一模一样。”

    雀鲷的宽肩蓦地僵硬住,还是倨傲地昂起下颌,强行克制住情绪。

    但混账的小红龙一下子睡倒在他大腿上,很自来熟地调整姿势,方便伸着脖子180度无死角观察他。

    雀鲷阖起眼眸,声音从牙缝阴阴地渗出来:“你为何非要拿我和他比较?”

    雀鲷笑着反问:“你又干嘛装成他的样子过来找我?”

    不等他回答,雀鲷便自己懒洋洋答道:“一定是想借他的样子让我心软,好变着法来取悦我。这么用心,那我满足你啊。”

    幼崽的笑脸变得邪恶起来,攀住他的肩膀,想过来吻他冰冷的唇。

    雀鲷控制不住瞬间收紧苍白的指节,尖锐的指尖刺破沙发布,唇边掠过一丝颤抖着的委屈,转头避开了雀鲷散发着热气的吻。

    “不给亲啊,那算了。”

    雀鲷立马下了沙发,打着哈欠揉揉后脑勺蓬松的红发,伸了个懒腰,嘀咕着“没劲”,把老妖精单独一只撂在客厅,自己进屋睡觉去了。

    一点都不强求。

    仿佛雀鲷就是个替代品,有就吃一口,没有便拉倒,也不多稀罕。

    雀鲷是知道小红龙以前对白翎的态度的,走到哪跟到哪,亦步亦趋,粘人的树叉子精,发现白翎脸色白一点都要担心地跑过去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越是回想那些情景,越觉得胸口刺闷,一会劲头上来更觉得五脏六腑扭绞在一起,浑身坐立难安,站起来粗喘了两口气,不小心闻见自己身上的沐浴露香气,甚至有点不舒服得反胃,下意识地就想喊:

    “小凛……”

    雀鲷在屋里猛得竖起龙角天线。

    来了来了,终于忍不住了吗?

    可那呼唤只出现了一次,接下来的一整夜,雀鲷再没听到过其他声音。

    ……

    周末,一波三折的年中大会改为在滨南重新召开。

    有阎王作证,灵解贪污腐败地府项目款的指控终于被撤除,重新官复原职,自然要带着合法妖侣东海太子过来出席会议。

    为了招待哥哥,雀鲷提前两天把客房收拾出来,然而到了敖秉住进来那天,情况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确切来说,是雀鲷的处境不太妙。

    敖秉虽然不太喜欢这位凶名在外的大长辈,表面功夫却做得滴水不漏,满嘴都是礼貌客气的“小凛不懂事,小凛托您照顾了,还好有您和海龙王爷爷的交情在,我们龙族都承了您的恩情”等等一切能够把辈分和关系扯远的话。

    雀鲷清淡地应承两句,随手给了敖秉一大包奢侈的灵石。

    敖秉犹豫要不要接,灵解直接拿过来,“新婚礼物,我们收下了。”

    听到新婚二字,雀鲷表情隐约一滞,锐利的目光投向当时正在摆盘子的雀鲷。

    小红龙戴着格子围裙,叉腰叹气道:“唉,本来我也能成婚的。”

    由于之前的白翎都以障眼法示人,敖秉并不知道面前这个大长辫子美艳妖精是白翎本体,把弟弟拽进厨房,也没管玻璃门有多不隔音,开门见山地问:

    “之前那个温柔贤淑的小妖精白翎去哪了,本来有他照顾你,我还安心些,现在你又要回到那位身边去,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可处理好了?”

    敖秉害怕这两位旧爱新欢掐起来,影响到雀鲷这个中心人物。

    一下子被哥哥问到点子上,雀鲷这下是真萎了,低着头用拖鞋脚尖画着瓷砖的边线,“处理着呢,就是你也知道,老妖精嘛……实在不好弄,顺其自然吧。”

    当天晚上,长踞沙发的雀鲷被迫跟雀鲷进主卧睡觉。

    雀鲷叹着气说“家丑不可外扬”,一边把软而厚的大窝铺好,关上灯,等到那道高挺的身影终于软下来,试探着伏倒在窝的一角,雀鲷便一个猛龙飞扑压上去,吭吭唧唧地装委屈:

    “我心情不好。”

    雀鲷到底是宠他,闻言马上抱着他顺了顺弯起的龙后颈。

    雀鲷变本加厉,充分利用对方刚刚激起的一点柔软:“我失眠好多天睡不着……怎么办,我好想他啊。”

    他明显感觉到雀鲷的气息变了,变得犹豫,挣扎中带着一点抗拒。

    雀鲷扑到他颈窝里,像饿晕的小兽那样嗅一嗅,在雀鲷看不到的角度勾起唇:“你懂我的意思吧?”

    雀鲷产生了一种被幼龙捕食的错觉。

    被含住衣角,赶也赶不走,动也不能动,只能咬死牙关不泄出丁点声音,逐渐放任自己沦为龙的发泄替代工具。

    最后听着龙在耳边嘀咕“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咯”,不顾他的疲倦,不依不饶附耳喊他,“阿桃,阿桃桃桃桃——”

    雀鲷在半梦半醒中翻身搂住小火炉一样烫的龙,下意识应了一声,“唔。”

    他倏然睁开眼,反应过来自己应承了什么,慌张地去看龙,发现龙正含着一汪浅笑睡得香甜,这才放松地舒了声气。

    没听到就好。

    他感觉到龙把小腿跷过来,五花大绑似的用手脚紧抱住他,心里又不禁泛起一点酸意。看来“白翎”的待遇,比他好了十倍不止啊……

    ……

    会议补开地点安排在沸海龙王庙,一是处在市中心地标明显,方便外地来的大家乘坐公共交通去,当天开完晚上走,二是可以节省不少特管部的开支,比如接送司机,场地租赁之类的。

    此外,还因为大家都对这个传说中的龙王庙充满好奇,所以灵解一公布二次开会地址,基本是全票同意通过。

    好在龙王庙的前院面积不小,清空之后摆上塑料小椅子,密密匝匝的挤一挤也坐得下二百来号人。演讲台更是简陋,是雀鲷带着员工从仓库翻出来的废旧供桌,找了红布裹上凑合使的。

    总之奉行一个原则:节俭。

    大家进去之后,对打理得幽静悠然的庙里环境交口称赞,单位的头号秘书林故又带着他们参观了妖界大使馆的日常工作窗口和办公室,介绍了工作流程,之后来到配殿,“这是我们的娱乐功能休息区。”

    众人正要对配殿的环境加以点评,忽然注意到单人沙发里坐着的一个人。

    一个长头发用红线绳松松垮垮捆了一道,水墨流萤般搭过扶手,尾梢几乎要垂到地上去的人。

    对方听到门口杂乱的呼吸声,似乎刚从一场小睡中醒来,缓缓转过头,让所有人看清他那双盈满恶孽与烦躁的眸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超级不爽。

    然而就是有人不怕,还指着那张漂亮冷艳到看了一眼便难忘的脸蛋,震惊地说:“这不是毯子嘛……不对!这个气息——!!”

    二郎神凝眉倒竖,怒声喝道:“呔,雀鲷!你竟敢夺舍了毯子妖的身体,占了他美艳的躯壳,我这就告诉沸海龙君,让他与你势不两立!”

    雀鲷:“……咳,真君,你听我一句劝哈。”

    要了老命了,老妖精昨夜被他屈辱捂着嘴强行不许吱声折腾得够呛,现在正犯低气压呢。

    二郎神:“?你不必害怕他报复,自有我替你做主。”

    雀鲷眼见着雀鲷像在巢穴深洞里被吵醒的野生动物般,满身萦绕着浓郁的黑气,弓着脊背站起来了,他赶紧把二郎神往外推,疯狂给周围人使眼色:

    “哈,哈哈哈,龙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先去大殿喝口热茶吧,你们的盒饭也已经热好了——”

    大家神色古怪:热盒饭,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

    雀鲷送完他们走,一会又跑回来,在配殿门上挂了个【内有千年恶兽,擅闯概不负责】的牌子。

    擦了擦额头滴下的冷汗,这下总行了吧。

    感觉到冷冽的视线,雀鲷余光一瞥,发现被他盖章的千年恶兽正两只手握着钢筋窗栏,往外瞧着他。

    像极了被关在笼子里的焦虑犬兽。

    雀鲷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哼唧出来了。

    “……你承认我是龙王妃了?”雀鲷问。

    海鳗公爵过惯了天高皇帝远的生活,早已不知道法律是什么。在他的观念里,他的命令就是最高法律,所以当他下令清除这些不听话的居民时,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点都没犹豫。

    的确,他压根没什么可怕的。作为帝国六位大公之一,他就相当于地方亲王,换到中世纪,算是王国里的一方领主。

    要是在伊苏帕莱索时代,他或许还收敛一些,可现在王座上的那个废物章鱼根本奈何不了他,他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而且和海因茨那种名义上的公爵不同,他可是手握军队的。

    海鳗公爵完全不把轰炸当回事,也不在乎死了多少人,贱民而已,尸体拿去填海,他还嫌脏呢。

    白翎后背靠着门,对着酒瓶吹了一口,含糊道:“把肥皂放门口吧。我还有要紧事,等会再出去拿。”

    说话声音挺流畅的,就是带点鼻音,感冒还没好。

    郁沉能听出细微的差别。

    他放轻声音问:“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那鼻音咕哝的小孬在里面嘀咕:“说了你也不懂,你们AI不懂这个。”

    “我是超级智能AI,算力很强的。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郁沉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声音沉稳得不行。

    “哼哼,那你算算我的未来?”

    可是没过多久,他抓到了一些自称是“幽灵军团”的成员,这些人咬牙切齿,在死前大声叫嚣,说白司令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海鳗公爵怒了,他立即修书一封,发给首都星的剑鱼大公,“那个小贱种竟然派人在我的星球搞间谍活动!煽动民众反对我!”

    剑鱼大公:“这是严重违法国际法的,你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海鳗公爵听从他的建议,决定对整个星球进行一次大清洗。他要抓出那些反对他的人,通通杀了丢进海里。

    一时间,湛蓝的海岸线染成了红色。

    据说,那一年海鳗星出产的水母干,都很肥美。

    与此同时,帝国方面开始公开指责,把黑锅甩给了白司令,他们声称:

    “邪恶的白翎在平静祥和的海鳗星安插了大量间谍,这些间谍强迫当地的无辜民众为他们提供资源,并意图对抗当地政府。”

    “星球总督海鳗公爵知晓此事后,立即采取行动,在民间大量抓捕那些来自野星的间谍,将他们绳之以法。”

    “正义终将属于我们!”

    这事在星际新闻上炒得沸沸扬扬,一夜之间,帝国官方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白翎,骂他是“战争狂人”,“故意把战争带到帝国来”,“如果不是你,海鳗公爵怎么会轰炸?”

    处于风口浪尖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劝白翎,明哲保身,赶紧澄清为妙。

    而可以用来自证清白的文件,白翎也拿到了。

    那位海鳗星的暴躁老兵,给他回了邮件:[这件事是我一时疏忽引起的,一群孩子捡到了那封信,拿着它招兵买马。我会阻止的。你别管,直接撇清,这不关你的事。]

    还是一样的措辞不礼貌。

    白翎看了看回信日期,三天前。正好是轰炸开始的那天。

    在他身后,悬浮着数十张屏幕,每一张上面都在以不同的角度播放海鳗星的惨状。那里下起了大雪,冷得可怕,被炸死的人们,肚子上的伤口里却冒着肉眼可见的热气。

    这些死亡,在逻辑上确实不关他的事。

    如果他心硬一点,完全可以抛出证据,独善其身。

    “您怎么看?”白翎侧过身,看向靠着办公桌的男人。

    郁沉望过去,和白翎对视。他们多熟悉彼此,60%的契合度不足以让一个alpha感知到omega的心绪,但一个理想主义的支持者却绝对能读出他伴侣的想法。

    郁沉勾起唇,迎着白翎的目光说:“假军团,假番号,带来的是真压迫,真反抗——”

    真假重要吗?在他俩这里,根本不重要。

    “还缺一个。”白翎忽然说。

    “什么?”

    “缺一个真的白司令。”

    当天,军令已下,全军整装待发,奔赴前去支援。

    郁沉在和老臣们开会,经验丰富见惯场面的老家伙们纷纷摇头,中肯地说,这次白司令太冒险

    他们却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在废墟里扒拉,到处是碎片,到处都看不到完整的尸体。有时候脚下软绵绵的,他们麻木地低头看,不知道是踩在了邻居的手掌,还是朋友的碎肉上。

    海鳗公爵切断了通讯,他们联系不到失散的家人,只能徒劳地找着。

    外面下着大雪,他们身上腿上沾满墙灰,变得又灰又白,像一群在雪地里行走的死人。

    糠虾掏出终端,不死心地看一眼,又死心地塞回去:“没信号。”

    “我们也会死吗?”雀鲷嗓子干哑地问,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喝水了。

    “不知道,”糠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雀鲷,说不定明天——”

    “趴下!”

    雀鲷大喊一声,糠虾立即趴下。两个人躲在掩体后面,看着上空排成V字的机甲队列轰隆隆地飞过去,朝对面的医院投下一轮弹药。

    医院顷刻间化为乌有。

    雀鲷耳鸣片刻,他觉得自己应该流泪的。但或许流太多,泪腺罢工了,剩余的肾上腺素仅能支持他在轰炸的余烬里爬起来,往枪里猛塞子弹。

    “快走,那些机甲会下来的!”

    雀鲷拽着糠虾离开,正在这时,他们在远处倒塌的墙根下听到一声呻.吟。

    他们连忙跑过去,一个搬木头,一个撬墙块,最后拂开旁边的脏雪,看到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躯体。

    浅麦色的头发,混杂一点白。

    居然是酒囊。

    “你还活着!”好不容易见到活人,雀鲷忍不住欣喜。

    “他是什么时候被埋的?”糠虾问。

    “不知道,应该是刚才那会。否则他冻一夜,肯定活不到现在。”

    两人边说,边把酒囊抬到旁边。他运气不错,倒塌的墙皮是空心的,只是把他砸晕了。

    酒囊睁开眼皮,往远处看一眼,又斜眸瞟他们,接着把眼睛闭上了。

    一点求生欲都没有。

    雀鲷这次没来得及气愤,因为没过几秒,他就听到隔壁街传来的履带碾压声。“快跑!”他压着嗓子,拧起眉毛,和糠虾费劲地一前一后搬起酒囊要跑。

    然而刚转过弯,就被前来探路的机械人堵住,红外瞄准器直指他俩心口。

    “站住,举起手来!”

    他们浑身紧绷,绝望地转过身,接着把酒囊放下,慢慢举起手。

    你永远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一个先来。这次,显然是死神更胜一筹。

    为首的敌军走出来,表情十分趣味。雀鲷认得他,这人有贵族爵位,和公爵关系很亲密,他们都叫他善伯爵大人。

    善伯爵是一条海鳝,比起善良友爱,他更倾向于穷凶极恶。他热爱打猎,撕咬,驯服一切不驯的东西,是一些著名秘密俱乐部的死忠会员。

    这样一位爱折磨人的伯爵,当然要走下来,欣赏一下人间惨状。

    善伯爵先是绕了个圈,端详了两个少年一会,像是在看两只惊慌失措的绵羊。之后,他不经意瞥了眼,将目光定格在酒囊脸上。

    善伯爵凑近,用漂亮的靴子踢了踢酒囊肮脏的脸,“喂,你这张脸……”

    酒囊掀开眼皮,古井无波。

    善伯爵兴趣非凡,揪起酒囊的头发,端详一会,忽然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是你,我认得你。”

    雀鲷和糠虾对视一眼,互相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酒囊认识伯爵?为什么他们会认识,难道酒囊是贵族派来的奸细?

    不会吧!

    善伯爵像碰到熟人一样,调笑着说:“我认得你,我操过你,你的肠子被狮子拽出来,他们还切了你一段小肠烤着吃。小鸡肠子,真美味。”

    雀鲷愣了下,才意识到那句危险的话是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

    善伯爵眯起眼睛,朝后做了个手势,准备射击。

    但雀鲷深吸一口气,竟然没有退缩,反而恶声恶气地破口大骂:

    “你这个鳝鱼满嘴臭味把我熏死了!你嘴里长得是章鱼的交接腕吗,长舌男,把你的舌头切了喂鱼能拯救世界水生物灭绝!你不就是靠着你老子投了个好胎,你有什么资格议论那些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你狗仗人势,禽兽不如,恬不知耻,灭绝人性,我骂你都怕把你骂爽了!——有种你就开枪把我打死,等我做了鬼,我就把你们的鳞片一个一个剥下来,插.进你们的指甲缝里!”

    善伯爵露出阴瘆瘆的笑,“挺牙尖嘴利的啊。”

    他改了主意,转头命令:“把这小子的牙齿给我敲下来,要活的,一颗一颗敲,我要串成项链,回去挂在机甲上。”

    “是,遵命!”

    趁着激怒伯爵的间隙,雀鲷反应迅速一下子捡起枪,不要命似的朝前射击。他枪法不准,打空好几次,却还在不停朝后大喊:

    “糠虾,快带酒囊走,我来负责挡住他们!”

    “那你呢?”

    “别管我!你们……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回过头来,面对步步紧逼且装备精良的敌人,雀鲷心里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反而冒出了许多决绝。

    年龄不会使人成长,只有挫折和死亡才会。

    对不起大家,我们没有后援,野星的白司令也不会来。

    但作为幽灵军团001号,我有责任保护后面的人……我发过誓,对着土豆和番茄的模型发誓,我不会逃!

    他的耳鸣症状又加重了。人在听觉失灵时,感官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此时此刻,他眼底的一切都如慢动作一般,一帧一帧卡着往前放映。

    他看到敌方的粒子枪里射出死亡射线,感觉到小腹一痛,那里似乎穿透一个洞。又感觉心底似乎有块铁在烧灼,每喘一口气,身体里灵魂就溜走一小片,直到它们在他头顶聚集,变成一大片漂浮的灵魂,低头望着自己的身体。

    他快死了。

    但他忽然发现,身后那个颓废的,烂泥一样的男人,突然起死回生般从地上爬起来,“给我”。

    酒囊一把夺过他怀里的枪,像箭矢一样冲了出去。

    耳边轰隆轰隆地响着交火声,糠虾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拖雀鲷的身体。他瞪着眼珠子望着前方的战况,结结巴巴地狂喊:

    “我草,我草,他真的会啊……他真是个战士!”

    淡色系的鹰科,即便羽毛残破,给他一把枪,他也能一个人守一个巷口,所向披靡。

    雀鲷的眼睛渐渐肿起来,他感觉灵魂重新回到身体,掌控住喉咙,却控制不住泪腺。他哭着说:“对不起,同志……我不该偷你的信……”

    ·

    雀鲷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他睁开眼睛,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和干净的帐子,第一反应是自己上天堂了。

    可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糠虾正冒头看他,身上穿着一套绣有小旗帜的衣服,那纹样是他们伪造不出来的。

    雀鲷一下子坐起来,扒住糠虾的领口,“哪来的衣服!”

    听到这里,雀鲷想起来问:“那酒囊呢,他也在医院吗?”

    糠虾摇头:“他不在。他好像自己去执行任务了,说要炸公爵府什么的。”

    两人还没聊完,地点已经到了。

    雀鲷被传令兵推进去,紧张地差点打嗝。可等他进去虚着眼一看,却发现装饰简朴的总指挥官办公桌后根本没有人。

    白司令呢?

    他紧张地扭头四处瞧。这时,有人从外边走进来,一边摘手套一边说,“随便坐”,余光瞟见他坐在轮椅上,便笑了声,“你自己带了椅子。”

    雀鲷呆滞住,像喉咙被绳子捆住,“我,您,白……”

    他看着好年轻!……但是好有气质!!

    白司令往桌边一靠,吩咐外面,“给这个小伙子拿点三明治过来。他看起来饿坏了。”

    一顿简餐很快送过来,雀鲷确实很久没进食,在小桌板上吃得狼吞虎咽。

    他边往嘴里塞边往旁边偷瞄,发现白司令走到窗边,打开换气,点着了一根烟。

    白翎叼着烟深深抽了两口,夹到指间,露出一抹和缓的颜色:

    “外面事比较多,压力有点大,我抽两分钟,你吃你的。”

    他这番话,一下子让雀鲷放松了心神。

    雀鲷拼命把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抹着嘴说:“您,您请便!还有,谢谢您的三明治……和医院。”

    说完就想咬掉舌头,什么没话找话。

    白司令倒是很随和,“我们带了不少医生来,不过床位不太够,第二所临时医院还在建。”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应该快建好了。”

    雀鲷发誓,这是他今年听过最美好的话。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你看到了他,就会被铺天盖地的安全感所包围……一个值得依靠的人,那个主编形容得真精准。

    这时,办公室门外路过一个高个子覆面。

    白司令看到他,连忙站正了,招手喊他进来,“伊——伊法斯,过来瞧瞧。”

    覆面男人行礼,继而走进来,自然地站到白司令身边,跟他并排靠在一起。白司令昂了昂下颌,“就是这小子。”

    伊法斯转头看,意味深长:“就是这小子。”

    面对两人的注视,不知道为何,雀鲷心里发虚头皮发凉,十分有种开家长会被审判的感觉。

    压迫感超强。

    白司令翻了两页文件,说道:“大致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你们勇气可嘉,值得称赞,但是你——”

    他点了点轮椅上那个惶恐的孩子,“你和糠虾那小子撒了谎,之后必须向所有人道歉,这点同意吗?”

    雀鲷忙不迭点头:“任凭您发落!”

    捡回了一条命,别说让他道歉,就是磕头谢罪也应该。

    “还有,你们俩得留在野战医院工作,当帮工,直到最后一个伤员出院为止。”

    白司令转头问覆面,“这样够吗?”

    伊法斯从善如流:“他们还年轻,精力旺盛,再加点工作也无妨。”

    白司令颔首,“那就罚他俩进军队服役,除非立功,不得升迁。”

    雀鲷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什么!奖励我进军队?你们要占领星球了吗?”

    他满脸狂喜。

    白司令抱着臂,掸了掸烟灰,轻描淡写:

    “还在打。”

    他出事。现在听说他自杀式断后,更是忧心。这才回到办公室来,抽根烟,冷静一下。

    正当他们聊着,外面传令兵跑来通传道:

    “白司令,您要找的那位老兵有消息了!他独自一人进入交通隧道,想从底部炸掉公爵府,但引爆之前里面就发生了坍塌,现在他被困在里面已经超过24小时。”

    24个小时,空间狭窄容易氧气耗尽,又是致命性的坍塌,怎么看都是生存几率渺茫。

    白翎问:“救援专家怎么说?”

    “他们说,不建议继续开展救援。如果一定要救……那个坍塌的隧道开不进去机甲,只能容一人通过,得找经验丰富的机动员,穿着外骨骼进去把人背出来。”

    救援专家判定,老兵有95%的几率已经死亡。

    白翎听到了,把烟掐灭,“报坐标。”

    他去救。

    简明扼要的命令传下去,却得到惊慌的反馈,下属们拦着他:“白司令您不用去啊,我们去就行了,这多冒险。”

    二十分钟后,他们赶到塌方的隧道口。

    沙克先过来打招呼。他是鲨鱼,嗅觉器官极其灵敏,在这次的搜救任务中担当重任,从废墟里扒出不少活口。

    沙克调出电子地图,习惯性开口道:“小——”

    被伊法斯瞥一眼。

    沙克立即改口,态度一本正经地报告道:“白司令,隧道整段坍塌,但经过我的勘察,里面的空余应该还留有生存的机会。只不过这条隧道很长,要到达预定救援位置,至少得走六公里。”

    和普通救援的人多力量大不同,隧道和山洞这类狭窄区域的救援,人数不宜多而在精。最好是由专家出场,将人数控制到1-3名,这样既可以保证灵活机动,也不会因为人多而操作杂乱影响效果。

    经过沙克的探查,现在的隧道结构还算稳定,暂时没有第二次坍塌的风险。但根据天气预报,四小时后就会再下一场暴雪,到时候万一山体滑坡引起共振,就可能引发第二次坍塌。

    所以白翎得抓紧时间,充分利用这四小时的安全区。

    他穿着外骨骼,浑身上下带足了装备,除此之外还带了两个机械人留作帮手。一切准备充分,他便钻进狭小的缝隙,跳进一片黑暗中。

    哗啦啦,刚走两步就踩到了水。

    这里很潮湿,向下倾斜的趋势靠近海岸,再往前走一公里就会进入半海底区域。而六公里之外的上方,恰好是公爵府所在位置。

    其实按照白翎的想法,他大概率不会选择用爆炸的方式来端掉公爵。

    公爵狡兔三窟,大概率不会在家,就算在,也会躲在充满保护物的地下掩体里。

    他就要和其他人一起,负责去收尸。

    收尸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往往历经辛苦转了一大圈来到现场,却很可能根本找不到战友的身体。

    ——被小动物吃了,被雨水冲走,或者干脆和脚下的泥水混为一体,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他咳着血沫说:“你给的太少了,冤种,都不够我买棺材。”

    白翎背着他,权当闲聊,“买棺材,你想死吗?”

    “活成这样,也没必要再活了。”他说着闭上眼。

    白翎一点也不奇怪。他太了解对方的心态了,因为早在一年之前,他也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白翎也不劝他,随口问:“你棺材买的怎样,有折扣吗,订的什么材质,我比较喜欢松木的,里边很香。但是那群黑心商人总是打着原切的旗号,卖给我合成板子。”

    酒囊掀开眼皮,不耐烦里带着些疑惑:“你还研究这个?”

    白翎直言不讳:“我买过不少。”

    他们都是聪明人,有着相似的职业和经历,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酒囊当即给出解决办法,阴阳怪气道:“那我建议你现在就把我扔在这,让尸体自然分解,还省了棺材钱。”

    有些人,天生就有感染力。

    郁沉走后,姑娘仍然久久呆滞,好一会才缓过来,掐了一把胳膊,“嘶,好痛,原来不是在做梦……”

    乌利尔无奈扶住额头。

    恐怕这就是皇叔为什么不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原因。

    整天看着那张脸,谁还想工作啊,国民生产总值GDP都会被影响下降吧,唯一会上升的可能只有无受.精白蛋的产出率……

    总之是对民众身体的大大消耗!

    这种“痛苦”的幸福,还是只得一人消受的好。

    乌利尔开始为小白孬祈祷。

    酒囊想,他对这瘸子的敌意,或许是嫉妒。

    他嫉妒对方,能那么快就走出阴霾,重新振作起来。而他没有这样轻巧的幸运。

    他打了麻醉,被安稳地送上医疗船,不知道自己惭愧的念头都在药物作用下碎碎念出来,被“瘸子”清晰地听进耳朵里。

    白翎不在意,坐到旁边故意调侃他:

    “那你更应该好好活着,把我的生活弄糟一点,别让我过得太得意。”

    等医疗船起飞,酒囊的麻醉副作用也慢慢减轻一些,他闭着眼睛冷不丁问:

    前世的阴霾不会散去,今生的障碍依旧存在。但白翎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怕。

    于是他说:“怕?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背靠这星际最臭名昭著的恶魔,他是我的脊柱,我是他的爪牙。”

    往旁一挨,雄性动物立即支起脊背,给他靠。

    酒囊怀疑自己麻醉没醒:

    夸伊苏帕莱索,这个路人A为啥开屏?

    他看起来好骄傲……肯定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