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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农牧贷(一)到拉萨后霍婷立即开始熟……

    到拉萨后霍婷立即开始熟悉相关业务。

    高原反应是有一些,她常常都呼吸不畅,某些时候晕乎乎的,好像是在半梦半醒间。

    但也还好。

    离开北京与姜维清后,心理上的窒息感一瞬间就轻了很多,于是生理上的窒息感相比之下就“还好”了。

    作为一个行长助理,霍婷尽量接触业务,谦虚而低调。

    这天,西藏分行与林芝的检察院有个活动,两边都要出一些人到各个县“打击高利贷”。

    “前一阵子林芝那边抓到一个杀云豹的,豹皮、豹骨、豹肉全没!本来中国就没几只了……”对接的人告诉霍婷,“而且啊,干这事的又又又又是一家子欠高利贷的,还不上了,放贷的就要求他们杀点动物抵那个债。”“其实总是这样的,放贷的人设下圈套,提供车辆以及枪-支还负责采购,欠债的人上他们的套。前几天杀豹的就是借高利贷买了辆车,也不是什么好车,也就是在这边代步的车,但出了问题还不上了。这两年经济不太好,这种事就变多了。”

    霍婷问:“然后呢?”

    “检察院就决定以后增加一点宣传力度咯,叫牧民们不要去碰民间那些高利贷呗。这个活动是检察院合作银联搞出来的,几家银行跟着他们宣传一下贷款业务,给牧民们讲解一下正规的贷款途径,有事儿先问问我们。兴民主做小微贷款嘛,就被银联也给拉上了。”

    “我明白了。”霍婷问,“我可以也

    去听听吗?既然已经来了西藏,就想近距离了解一下。”

    霍婷想,她都已经来基层了,那就真正努力了解一下省市县吧,甚至村。

    在总行是体会不着的啊。

    “行啊。”对接的人答应了她,“我跟他们说一声吧。”

    第一站的村子颇远。

    车子一路颠簸过去,霍婷胃里难受极了。

    车子才一停下来她就立即跑下去,在氧气稀薄的地方用力地呼吸空气。

    场地已经空出来了,桌椅已经布置好了,汉藏双语的横幅也拉起来了,当地村民来听讲座就可以当场领走鸡蛋——全国都是一个样。

    霍婷打开一盒藏鸡蛋。

    藏鸡蛋的个头很小,可可爱爱的,霍婷笑了。

    接着兴民的人准备材料,霍婷则站在一边翻阅流程。

    “主讲人……”霍婷轻轻念叨着,“西藏自治区林芝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拉巴顿珠、林芝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秦深……”

    一瞬间,她想起来318国道上设卡的检察官了。

    霍婷想:会是他吗?

    他的名字叫秦深吗?

    秦深。

    她莫名地期待了下。

    一分钟、两分钟地等待过去,霍婷并没等到他们,反而是距离讲座剩下大约半个小时时,挺突然地,霍婷就听见银联那边传出来了一阵骚动。

    氛围顷刻发生变化,明显到让霍婷完全忽视不了。

    银联那边好几个人面面相觑的,互相问:“这怎么办?”“不知道啊!”

    霍婷:“???”

    她问兴民的对接人:“怎么了?”

    “不知道啊,”小姑娘说,“我去问问?”

    霍婷点点头:“嗯,麻烦你了。”

    结果原来是检察官们来电话了。

    他们的车坏在半路,检察官们会走过来但要迟到半个小时,最快也要25分钟。

    见村民们陆陆续续到了现场坐在椅子上,银联的人窃窃私语:“这怎么办啊?”

    他们商量着:“银行先讲?”

    “可这样好奇怪啊。”

    “那又有什么办法?”

    “哎,确实也只能如此了。”

    “那我告诉几家银行吧。”

    他们把活动的新流程通知大家,几个银行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霍婷却感觉不妥,她语气依然无比温柔,说,“感觉这样有点奇怪……我们兴民有个提议。”

    银联的人:“……嗯?”

    霍婷说:“按照流程兴民这边是11点多开始讲,所以我们事先准备了些零食饮料给村民们。嗯,现在是9点钟,我想……先把我们的零食饮料分给大家当个早饭好像也未尝不可?拖点时间救救急。我们再去镇子上买中午的发给大家,两个小时来得及的。”

    她做事细致。

    零售信贷部门本来打算随随便便参与一下,跟着银联走个形式。因为风险相对较高,家庭牧场、普通牧民并非兴民的目标群体,“小微”也不什么都吃。但霍婷觉得,既然面对这个群体了就还是要留好印象,不存在哪个群体是永远都“用不上”的。

    零售信贷部门的老大觉得霍婷爱整事儿,“典型的女管理者,就爱抠细节没有大局观”,但最后也没反对什么。

    说完以后几个人都望着霍婷。

    霍婷想了一下,又补充细节:“东西不要一次发完。我们就说,讲座流程会有点长,给大家先吃个早饭,然后发牦牛奶和小点心,留着水果当餐后,切慢点儿也发慢点儿。发上几次,半小时就过去了,这样村民不容易走。银行先讲就太奇怪了,喧宾夺主,我们只能宣传产品啊,那不就变成展销会了。这本来是检察院发起的宣传活动,如果变成展销会了对检察院的声誉会有负面的影响吧。而且人都是会累的,听完前面一个小时,到检察院讲的时候注意力就涣散了啊,甚至感觉无聊的话不少人会离场的。活动的重点应该是检察院打击犯罪吧,这个才是最关键的,多一个人听就可能少一个人被骗了。”

    银联的人看看霍婷,觉得霍婷的主意确实更好:“我去问问我们老大。”

    两分钟后她又回来:“行,就这么办吧。”

    她走到前面:“大家!活动流程会有点长,我们这边准备了些吃的东西分给大家!吃完咱们就开始讲哈!”

    磨磨蹭蹭发了牛奶,又磨磨蹭蹭发了点心,十分钟后再一次磨磨蹭蹭切了水果还磨磨蹭蹭发了水果,村民们吃过一轮后,检察官们终于是风尘仆仆地赶到现场。

    银联的人赶紧宣布:“还剩下最后一分钟哈!咱们活动马上开始。”

    检察院的那几个人见这阵仗愣了一下。

    其他的人便解释道:“幸好兴民那边的人带了一些零食饮料。他们本来是想中午发给村民当午饭的,现在突然空出来了半个小时,他们就说发下去先当个早饭杀杀时间,之后再买中午那份。挺管用的咧,我们发了几轮吃的东西,一个村民都没离开,哈哈哈哈。”

    带队的人叫拉巴顿珠,他大笑道:“我还以为银行先讲了。”

    “我们开始也这么想,兴民认为不太合适,觉得应该把重要的普法环节放在前面,否则大家就听不下去后面的正经内容了。就那女人,她好像是行长助理。”

    拉巴顿珠等几个人的目光望向霍婷。

    而霍婷此前的眼神也落在他们的身上。

    尤其是——秦深。

    三级高级检察官。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了,他依然是不苟言笑,霍婷也依然是嘴唇微弯,两人隔着嘈杂人群默默对视半晌。

    因为是一路走过来的,秦深的制服裤子裤脚处蒙上灰尘,皮鞋也脏了。

    他走路姿势依然是飒爽挺拔的,制服板正、裤缝笔直,可上面却带着灰尘,这让秦深呈现出了一种奇特的气质。

    拉巴顿珠又随口问:“刚才是哪个人给我们发的短信?说这边已经在正轨上了,叫我们在山路上走慢一点注意安全。”

    其他人道:“也是她。”

    拉巴顿珠说:“哦——”

    秦深又是向霍婷的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讲座开始了。

    先是拉巴顿珠,而后是秦深。

    汉藏双语的《野生动物保护法》与《公益诉讼》被发下去,配了其他宣传材料。

    秦深走路步子很稳,一步步的,缓慢而有力。

    霍婷发现,出乎意料,秦深讲的还挺生动。

    他模仿部分受害者们想占便宜的心理,说:“哎,张三,听说你们是零利率啊?”“哎,这山头有野牦牛哟,一只就值好几万呢!”“使不得使不得——”

    依然略略带着冰冷,但秦深显然已经尽力了。

    霍婷忍不住撩起唇角。

    秦深连续讲了七八个西藏牧民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以案释法,讲述那些犯罪分子引诱牧民的套路。

    他的声音是沉缓而动听的,隐隐带着不容分说:“如果猎杀藏羚羊,起刑点是一只而已。也就是说,一只就能被判刑。两只就叫‘重大’会被判五年以上。三只就是十年以上。犯罪的代价大家是要明白的。”

    能看出来,许多村民都没想到“三只”竟就十年以上了,他们张开嘴巴面面相觑。

    这个讲座的下半场是几家银行讲述自己农牧贷款的种类,套话也说了一堆——支农、惠农、助农、支持乡村振兴、增加乡村资金之类的。

    而兴民其实并不走心。

    虽然是有“农牧贷”,但实际上发放过的金额很小,农牧贷也主要关注自治区的正规企业,根本不管家庭牧场。

    信贷部说了,“风险大”。

    可霍婷站在远处看着兴民,想:“这里可是西藏啊……真要放弃农牧民吗?”

    这样是否太武断了呢?

    农、牧,是上天赐予这片土地的独特礼物。

    讲到一半兴民银行将午餐餐包发给大家,自然也是霍婷吩咐的。

    虽然零售信贷部门的老大评论霍婷“多事儿”,“女人就关注这些”,霍婷却还是在早餐被用于了救急之后,补齐了中午的餐包,她想做好这些事情。

    几个跟着家长来领赠品的孩子拿着牛奶的吸管当作兵器打打闹闹。

    “……”霍婷观察他们的动作,找活动前布置会场的小姑娘借了胶带,又走去几个孩子那边,一个一个拿过吸管仔细地剪掉尖头,又用胶带纸包了一下,还给他们,说:“跑慢一点,注意安全哦。”

    她瞧见他们打闹,担心吸管尖的那头不小心刺进眼睛伤了他们,才细心地剪掉尖端缠上断口保护他们的。

    霍婷半蹲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们,

    一手攥着孩子手腕一手抽出他的吸管,把吸管尖端剪平滑了,再缠上胶带还给他们,说:“这样才比较安全,你们以后也要注意。”

    因为蹲在地上仰着头,她黑黑亮亮的长发瀑布一般披散下来,罩住她的后背,落在她的腰上,在西藏的太阳下面反射着光,像波浪。

    “哇,”拉巴顿珠说,“江南女人吗,太不一样了。”

    秦深不作声。

    兴民又讲了一阵后小孩子们坐不住了。

    于是霍婷带着他们走到边上玩儿东西。

    她蹲在地上,拿着兴民的宣传册几下子就折出一只可以拍翅的小鸟,点上眼睛递给大家。一个四岁的藏族女孩拿着小鸟飞来飞去,说:“好~~~可爱~~~的小鸟鸟啊~~~”

    她普通话一般般,带着一点轻微的口音。

    霍婷摸摸她的头发,说:“好可爱~~~的小姑娘啊。”

    兴民的人讲“农牧贷”,秦深目光瞥向她。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只是瞥向她。

    某个时刻霍婷正好转过目光,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霍婷笑笑,秦深则移开眼神。

    按照流程,兴民就是最后一个上去说话的,因此,兴民结束之后,这个活动也宣告结束了。

    虽然前面出过插曲,但活动总体非常顺利。能看出来,许多牧民之前对于很多条款都不太清楚,今天才首次接触。

    希望讲座能有效果吧。

    霍婷走向拉巴顿珠以及秦深,问他们:“那个,你们的车修好了吗?”

    拉巴顿珠:“没!我们两个在想办法呢。”

    霍婷说:“我开了一辆SUN,我可以送你们先回林芝。”

    “……”拉巴顿珠望向秦深。

    工作特殊,秦深一向不喜欢跟外面的人有接触,更不喜欢欠人情,可这一次他竟然没说什么话。

    他就只是望着地面,睫毛长长的。

    银联那边没空位了,看起来这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于是拉巴顿珠点点头:“那麻烦你们了。”

    霍婷说:“不客气。”

    出了村子,果然还是那一辆SUV。

    很大的车,干干净净。副驾驶座的安全带绑着一只HelloKitty,主驾副驾间的杯架立着一支玻璃花瓶,一支花散着淡香。

    前挡玻璃下,撒上去的各色花朵此时已经换了一批,但依然漂亮。

    方向盘套是粉色的,后视镜套也是粉色的,上头趴着一只老鹰。

    霍婷看看后排座位:“后排好像有点儿挤。来个男人坐副驾吧,否则就有一个女生要被夹在中间了。”

    SUN是七座的,但第三排被放平了,用以扩大后备箱。显然,他们现在就五个人,也没必要扳起来。

    拉巴顿珠说:“好。秦检那你去副驾吧?你最高。”

    秦深顿顿,点点头:“嗯。”

    踏进霍婷的车子前,秦深忽然站定了下。

    这辆车子如此干净,秦深想起车主是会把租的车也打扫干净、把行李都收纳成盒的女人,也想起自己走过来时裤脚上面落满的灰,于是轻轻躬下腰去,在车外头将裤脚上沾上的土扑下去了。他的手指修长漂亮,拍在制服上的时候会扬起来一阵尘土。

    拉巴顿珠:“???”

    掸好之后秦深再次拉开车门,面无表情地坐进去了。

    霍婷看看他,打开中间的扶手箱拿出一张杀菌湿巾,递给秦深,笑道:“擦擦手吧,秦检。”

    秦深接过来:“谢谢。”

    他撕开包装抖开湿巾,把自己手上的土仔细地抹下去了。

    他一根一根擦过手指,湿巾染上一层土黄,手指则重新干净起来。

    他的手指是有力与修长的。

    抹完秦深将那湿巾又折叠好了塞进包装,拿在手里。

    霍婷摊开手掌:“给我吧,我这边有清洁袋。”

    秦深说:“谢谢。”

    将那湿巾交给霍婷,霍婷接过来,露出一角的湿巾纸是温热的。

    扔掉湿巾,霍婷把那个HelloKitty递给后排请他们先放进后备箱。

    拉巴顿珠接过来,说:“这个猫啊,我女儿也喜欢这个猫。”

    霍婷还没说什么呢,她旁边的秦深突然微微地偏过脸颊,说:“她不是猫。她是人。”

    拉巴顿珠也震惊了:“???!!!”

    秦深看了霍婷一眼:“真的。她是人。”

    霍婷笑了,从后视镜看拉巴顿珠:“对啊。是真的。”

    拉巴顿珠把那个HelloKitty拿在手里端详许久:“…………”

    霍婷设好GPS后并没立即开车,她撩撩头发,打开车内的化妆镜又拧开手里的防晒乳液,笑笑啊:“不好意思,这里太阳实在厉害,我害怕晒。”

    拉巴顿珠:“没事啊!”

    霍婷又是那样仔细。她扬起脸颊拨开头发,一根发丝都不落下,把额头、鼻翼、脸颊、下巴,甚至眉骨、眼睑,都认认真真地抹过了。

    秦深偶尔瞥她一眼。

    而后霍婷又抬起脖子,指尖蘸上防晒乳液,两手指尖交互着,在颈子上抹上乳液。

    她还戴上一顶帽子,开玩笑地说:“跟我们信贷部门的防风险系统一样,双保险。”

    秦深没说话。

    在西藏,他很少见到如此喜欢漂亮的人。

    要漂亮、要情调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好了,”霍婷扳动SUV的钥匙,“走吧,先去检察院。”

    秦深略微沉默了下,说:“谢谢。”

    霍婷开车非常稳。

    轻轻地踩油门,也轻轻地踩刹车,这里的路非常难开,上下颠簸,然而霍婷开得极其稳。

    在开SUV,可她的手皮肤细腻。

    路上自然聊起天来。

    霍婷问:“上次那个盗猎的人,抓到了吗?”

    秦深说:“嗯。但还没走公诉流程,开庭大概要下半年了。”

    向车里的其他人解释了下他们的渊源,霍婷又问:“我不太懂哎。设卡不该是公安吗?为什么那天你会在那里?”

    “帮个忙而已。”秦深回答她,“如果遇到比较严重的事检方早期就会介入,共同办案,指导警方走完流程。设卡那天是节假日,车太多了,我就也去帮个忙。”

    “原来如此。”霍婷叹道,“好辛苦啊,也很伟大。既要逮到盗猎的人,又不想影响出入交通。”

    秦深又去看她。

    霍婷这话一半出于真心,另一半是顺手拍个马屁。

    霍婷的一大特点就是每一次拍人马屁的时候都显得超级真挚诚恳,于是不管是实习时的老板,还是工作后的老板,都喜欢她。

    女人往往擅长沟通,如果女人肯拍马屁也常常能升得很快,但很少女人可以做到。这个社会总会认为:女人,尤其是好学校毕业的女人,怎么可以拍马屁呢?怎么可以搞这些呢?

    “那天最后那些零食,”霍婷又随口问,“你最后吃了哪个?”

    秦深看着霍婷:“吃了几个茯苓夹饼。”

    霍婷笑了,也看看秦深:“好吃吗?那个是从北京带去的,地方品牌,别处没有。”

    “……嗯。”

    这时后排一个姑娘问:“秦检察官,你好像不是当地人哦?”

    “对他不是当地人。”拉巴顿珠抢答了下,“是援藏干部。”

    霍婷也看向秦深,笑了:“哪个省派过来的呀?可以说吗?”

    秦深说:“我也是从北京过来的。最高检。”

    “……嚯,”霍婷睁大眼睛,“也是北京?”

    秦深看回去,又说:“嗯。”

    “所以你能看见他呀,

    秦检喜欢培训警方!他一开始就介入的案子是其他人的好几倍!“拉巴顿珠又大笑道:“这边警方比起北京办案水平有差距嘛!他一过来就搞研究,发现林芝无罪案件比北京等等高出许多,很多时候警方那边形成不了有效证据链。秦检他就折腾上了,给林芝市的公检法搞了一个‘例会’制度,每月分析疑难案件,搞合作,搞培训……去年我们林芝市院撤诉的事少了很多,被高检院发奖状咯!他口头禅是‘公检法无所作为,犯罪者就无法无天’。”

    霍婷也笑:“真厉害。真了不起。”

    她喜欢这样理想主义的人。

    “普法的事也上心了。”拉巴顿珠又称赞道,“比如这次。”

    “嗯。是大好事。”霍婷同意,却突然问,“秦检,你什么星座的?”

    “嗯?”一生接受法制教育,秦深从没想过这些,“星座?”

    “对。”霍婷问,“秦检你什么星座?”

    秦深想想:“好像是射手。”

    一个下属问:“霍总,你相信这个?”

    “不太相信。”霍婷说,“但有时候也觉得,可能人的出生季节真跟性格有点关系。一开始对这世界的认知影响了人的性格,也说不准?谁知道呢。射手座的理想主义秦检身上真的就有。”

    秦深摇摇头,望向窗外。

    上高速后是正午,霍婷发觉自己渴了。

    “秦检啊,”霍婷一边开车一边说,“能帮下忙,把我水杯拧开一点吗?”

    秦深垂下眸子,主副驾间的杯架上除了花瓶,还有只水杯。

    秦深的水覆上水杯,拿出来。

    水杯也是精致、漂亮的。

    依然是粉红色,磨砂玻璃的,上面有好几条好像微微散发着光的游鱼。

    秦深拧开盖子,递过去。

    霍婷在专业地开SUV,没太注意,直接伸出右手去拿杯子。

    结果就覆上了秦深的指尖。

    “……”后座还有其他的人,霍婷没作声,手往下边一移,接过杯子。

    她喝了一口之后再次把那杯子递给秦深:“谢谢秦检,麻烦帮我再拧上行吗。”

    秦深拿回来,垂下眼睛,接着要拧杯子的那只手便微微地顿在原处。

    今天是来工作的,霍婷身上穿着正装,化了点妆。因此此刻杯口上面带着点红。

    一个浅浅的唇印。

    秦深略微犹豫了下,摇摇头,盖上杯子放回原处。

    318国道上,窗外还是震撼的景象。

    北京地处华北平原,来这之前霍婷已经查过北京的平均海拔了,40来米,最高的就是景山了。

    而这里呢——

    是西藏,是高原,有世界上最高的峰。

    是千山之巅,万川之源。

    辽阔、壮丽。

    像一位母亲,在孕育着,却也在疲惫着。

    车子经过嘎朗湖。

    一个姑娘突然叫道:“哇,好漂亮啊!”

    拉巴顿珠望了一眼:“走远一点就是嘎朗湖了。去那的路这个季节是很漂亮也很壮观的,粉嫩桃花、青稞麦田。林芝桃花是有名的,现在也正好是时候,再过十来天就没现在开得这么饱满了,你们应该去看看的。”

    “好啊,谢谢您。”兴民那个小姑娘征询霍婷的意见,“不然,我们送完检察官后就回这边看看桃花?现在就算赶回行里应该也到下班时间了。以后想看就必须特意过来一趟了,四个小时呢。”

    霍婷说:“好啊。我也想看看。”

    拉巴顿珠似乎感觉这样过于麻烦他们了,高高在上的,毕竟兴民之前解了难题帮了大忙,现在又在送他们,便道:“要不现在就过去吧?省着之后折回来了。”

    “现在?”霍婷又是带点狡黠的口气,问:“可以吗,秦检?”

    “……”秦深沉默之后点了下头,“可以。”

    说定行程,车子奔下318国道。

    果然一路都是“粉嫩桃花、青稞麦田”。

    桃花烂漫,灼灼其华,像一整片粉红朝霞。

    到嘎朗村的时候天下略略下了点雨,不过很快就又停下来了。

    “好美啊。”下车之后霍婷说。

    远处是雪山,脚下是草地,四周是桃花,而眼前则是湖泊。湖泊中央荡着水草,清澈水面映着桃花。在一片片桃花林中红色房子若隐若现。天很蓝,云朵洁白。

    景色层次如此丰富。

    最上层是天空的蓝色以及雪山的白色,接着是高大松柏的深绿,而后是桃花的粉色,再而后是大片草地的淡绿,一些牛羊散步其中,最后是湖泊,里头映着蓝天、白天、树木、桃花,一丛丛水草点缀其间。

    秦深也抬起眼睛。

    “想起来了一句诗哎,”霍婷说:“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秦深又看她。

    来到西藏一年多了,喜欢念诗的女人他好像是头一次见。

    拉巴顿珠也觉着新鲜:“这诗我们都没听过。”

    “另外一句也很应景,”霍婷又说:“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不过诗里都是江南景色,我觉得这里的花要更漂亮。”

    “嘎朗以前是贫困村。”拉巴顿珠说,“十来年前发展旅游的,现在已经是小康村了。”

    霍婷应和:“真好。”

    秦深没说什么话,霍婷却主动继续了话题:“我老家以前也是贫困村。”

    两位检察官的目光都一下子落在她身上。

    “我父母曾经希望我不要去念高中了,”霍婷说,“那个年代还没现在这么重视子女教育。可我很想继续念书,然后当时……”

    霍婷转过身,看着秦深:“就有一个在我们那支教的年轻男人——跟现在的秦检察官差不多年纪,好像连气质都差不多的,去了我家里好几次,劝我爸妈支持我。我弟弟也求我爸妈让他姐姐继续念书,我父母终于同意了,我一步步走到今天。所以我一直很感谢他,也很感谢你们。”

    这是真的。

    秦深轻轻避开目光,竟然不敢看她。

    大概因为蓝天、白云、雪山、湖泊、松柏、桃花,那浓墨重彩的颜色,搅得人心也浓墨重彩了起来。

    霍婷蹲在湖边,手指伸进冰凉的水小心捞起几朵桃花,看了会儿,又轻轻地将它们都放置回去:“原来是长这个样子。”

    花瓣粉白,花蕊吐丝,淡淡金色置于顶端。

    她的头发光滑黑亮,此时从她耳后掉落下来,桑蚕丝的窗帘似的,隐隐遮住她的脸。

    树下还有一截桃枝。

    树枝好像刚落下来,上头还有几朵桃花,霍婷弯下腰捡起来,打算插在花瓶里面。

    拉巴顿珠问:“插花瓶里真的能活?”

    “能啊。”霍婷说,“加营养剂,换换水,应该是可以活的吧,我猜。”

    拉巴顿珠说:“神奇。”

    正好走到旁边桃树之下,地上又有一截桃枝。

    霍婷捡起桃枝把上面土吹干净了,掰掉下面多余部分,将剩下的那截花枝递给身边的拉巴顿珠:“要试试吗?可以放在办公桌上,我车里有营养剂。”

    拉巴顿珠却摇摇头:“算了。”

    “好吧。”问了一个人,自然不好忽略另一个人,霍婷又问秦深,“秦检呢?要试试吗?否则花马上就死得透透的。”

    秦深略略垂下眸子,静静盯着桃枝,半晌之后竟莫名地接过来了,说:“我试试。谢谢。”

    “好。”霍婷交代他,“营养剂回车上我给你几袋。”

    秦深又说:“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谢’的,秦检如果喜欢花哪天我们送束好的。”霍婷回答他。

    “不麻烦。

    “秦深拒绝她,“我没收过别人东西。”

    “送一束花算什么啊。”霍婷习惯拉拉关系,“我们两个算有缘了,国道上见过一次,今天又见了一次。而且吧,我长大后总希望自己能给当初跑到我家劝我父母的那个哥哥送点什么感谢一下,可别说他名字,我连他长相都忘干净了。秦检察官是我后来认识的第一个这样的人,老百姓送一束花感谢一下怎么了。”

    秦深再次拒绝她:“真的不麻烦。”

    可莫名地胸腔一燥。

    回到车上,霍婷果然将她那支插进杯架的花瓶里,秦深则一路拿着花儿,垂着眸子,看着手里。

    车开进了林芝市区,车速慢下来。

    某一时刻有点儿热,所以霍婷脱了西装。

    她腰背挺直,白色衬衫扎在西裤里。作为一个银行人,她永远都穿白色衬衫,裤子也是系到最上,透着严肃。

    秦深发现她肩其实很宽。

    后排姑娘喊热死了,于是霍婷开了下窗。

    没想到外头风很大,两边车窗落下来后过堂风一吹,秦深手里那支桃花一下就被吹落了几瓣,蓦地飘到半空,从秦深的这一边儿被吹到了霍婷的那一边儿。

    两个人都看向它们。

    霍婷躲了一下,其中一瓣还是粘到霍婷一边的肩膀上。

    霍婷肩膀晃了一下,没晃掉花瓣,看了一眼身边的秦深,没再去管那片花瓣了,她微微地笑起来,继续开车。

    白色衬衫的肩膀处落着一片粉红花瓣,黑发柔柔地披在后面。

    秦深正好也看向她,注意到了她的笑,目光在她肩膀的花瓣上停留了会儿,又移开眼神。

    可喉头轻轻滚动了下。

    第42章 农牧贷(二)一更

    回分行后霍婷老是惦记着那“农牧贷”。

    在西藏却放弃“农牧”吗?

    虽然只是“个人农牧”。

    可这样很难扩大业务吧?

    行里头说“风险较大”,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没有可以用来降低风险的方法吗?

    …………

    另一边,“民俗街”的贷款获批后,项目建设有条不紊,每个环节都很迅速,几个非遗的继承人已经确定要搬来了。

    甲方能力的确很强,对民俗街的市场宣传也十分关心十分重视,在民俗街开业之前就邀请大家参与招标。

    霍婷当然第一时间就把这消息发给张斩了。

    因为事先已经知道“民俗街”会进行比稿,事实上张斩已经思索许久,甚至把demo都做出来了。

    是一支非常美的广告片。

    用民俗街众多店铺贯串整个中国历史。

    同样,因为事先早已知道“民俗街”会进行比稿,张斩花费了很长时间,把各种技艺的历史全都查过、全都理清了,同时还详细地搜集了下与每一种传统技艺有关的真实故事及民间传说。大把时间砸在上面,她对于众多传统技艺的研究绝非是表面的或浅显的,而是全面的与深入的。

    战略名字叫《薪火相传,不知其尽》。

    片子画面是水墨风,而“水墨”本身就是一项非遗。

    Demo只有简单线条,但张斩并未吝惜预算,还是请了个厉害的人操刀这支demo的画面,她甚至打算中标以后邀请一位国画大师出正式稿。

    背景音乐也全部是传统乐器演奏出来的。

    张斩用了很多故事,梳理、展现5000余年的中国历史。

    每一朝的“代表故事”都与某技艺有些关联,而每一朝的“代表故事”左下方都写着年代。

    比如,

    荆轲手中执着匕首,绕着柱子刺向秦王。

    人是黑白的,他手里华美的匕首是彩色的。

    画面左下写着:东周,前770年-前256年。

    而紧接着,场景变化,他的匕首在今天的铺子里头悬挂于墙,“民俗街”的铸剑传人在认真地锻造刀剑,镜头拉远,画面里是某间铺子,左下写着:2025年。铸剑传人陈忠善。传统文化一条街东区201。

    再比如,

    赵夫人为丈夫孙权绣下山川地势军阵之像,在方帛上绣出来了五岳、河海、城邑、行阵,“绣万国于一锦”,帮助丈夫征战四方。

    同样,人是黑白的,华美的方帛是彩色的。

    画面左下写着:三国,220年-280年。

    同样,紧接着场景变化,她的绣锦在今天的铺子里头铺在桌上,依然那样精致华美,“民俗街”的刺绣传人在阳光下完善着它,左下写着:今天,2025年。刺绣传人张娟。传统文化一条街西区105。

    再再比如,

    后唐末帝李丛珂带着玉玺从玄武楼跃入火海,传国玉玺自此失踪。

    人是黑白的,玉玺是彩色的。

    画面左下写着:唐,618年-907年。

    依然是,紧接着场景变化,那枚玉玺在掉落在了铺子里头一张桌上,“民俗街”的雕玉传人在精心地雕刻印章,左下写着:今天,2025年。玉雕传人xxx。传统文化一条街东区214。

    总之,在这一支广告片里,从石器时,到近现代,每个朝代都在广告里有一个故事,也有一种技艺。而岁月流逝,王朝更迭,时间变幻,“中华文明”传承下来,带着从未改变的匠心,也带着历经沧桑的通透。

    广告片左下角的文字,则从“石器时代”“夏”“商”“西周”“东周”“秦”“西汉”“东汉”,一路奔驰,一直到“清”“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

    按照设计,广告片的最后一幕将是“京和文旅”老总对着镜头讲述初衷,在demo里张斩则暂时用了一位专业演员,他动情地说:

    “这些文化、这些技艺绵延已经有数千年,可现在它们的魅力却被很多人忽略掉了。因此,我们将许多技艺的传人邀请到了这条街上,展示文化,讲述历史,我们其实有个妄想:在如今的工业社会,了解这些技艺的人,不但没少,反而还多了。”

    他憨厚地笑笑,两只手也挥舞了下:“大家坐着飞机、坐着高铁、坐着汽车来到北京,看到了这些文化,了解了一些历史,甚至啊,还挑着自己喜欢的,上了一节体验课,甚至上了更多学习课,也成为了它们的传人啦。”

    他的声音渐渐淡去,一行LOGO缓缓浮现:【源远流长,不知其尽。】

    对历史事件的选择,欧阳琴的贡献很大。她一直喜欢传统文化,否则当初想进广告行业时,也不可能选择用“在广告公司大门口带着老公舞狮”的特殊方式来吸引那家公司的注意。她想到很多历史故事并且说给组里人听。

    因为要做整套战略,自然,张斩也提出来了很多的其他策略。

    她想邀请一些网红去店铺里“学习技艺”并做出一些有趣的东西——亲自制一个香囊、亲自捏一个面人、亲自做一把油纸伞、亲自做一盏红灯笼、亲自刻一枚玉石印章、亲自绣一块手帕丝巾……张斩相信他/她们可以起到一个带动作用。

    去民俗街逛上一圈再选喜欢的学点皮毛,很有趣,不是吗?

    她打算把这一部分分出一些给毕姗姗,毕竟东星公司并不可能亲自拍摄全部视频。

    另外也有小程序APP,人们可以上传照片或者图片,AI自动根据图片给出主体变成剪纸、面塑等等等等非遗物品后的图片。

    APP上可以直接预约去店铺里学做一下。

    后期还有幽默营销,传统文化继承人们会做一些清奇的东西,张斩一一举了例子。

    …………

    比稿那天JET也在。或者说,林柏鸣也在。

    看见张斩林柏鸣竟走过去,温柔地笑道:“学妹,我们又见面了。我们之间那些误会……应该已经解除了吧?”

    Amelie:“???”

    她傻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人有过一段。

    张斩冷冷看他一眼,站起身,去饮水机接温水了。

    林柏鸣静等了会儿,知道无趣,对其余人温和地笑了一下,也风度翩翩地走回到JET那群人的位置上。

    最喜欢帅哥Amelie瞧见张斩这个样子,故意大声对欧阳琴说,“喂!那个JET的林柏鸣,丑了好多啊!”

    欧阳琴明白过来,回她:“他不一直都非常丑吗?”

    Amelie说:“以前还算正常人吧,现在简直像个ET。”

    欧阳琴说:“以前也不像正常人啊。”

    东星那边diss林柏鸣,JET的人都震惊极了,他们一会儿看看东星的人,一会儿看看林柏鸣,想八八卦,又不敢问,难受极了。

    林柏鸣则淡定至极地坐在那儿,随着大家。

    不过张斩了解这人,他肯定是如坐针毡。

    装吧就。

    张斩回来,挑起点笑,说:“别管JET了。我们东星第三个讲。准备好了吗?”

    Amelie:“好咧!”

    因为准备非常充分,现场的展示结果非常打动“京和文旅”。

    那些技艺熠熠生辉,在历史的长河当中流传到了今时今日。它们见证了太多太多,也参与了太多太多,一张张脸孔闪烁过去,一幕幕历史流逝过去,每个中国人的心里都有着一个古时的梦,通过接触这些媒介,他们也在纵穿时光。

    广告片中,过去与现在奇妙地重合起来了。

    张斩做了很多研究,在提案时她甚至还引用了些古文原句。

    京和文旅那位老总非常动容,也非常感怀,他说:“东星对吧?你们态度是最认真的。而且感觉你们的人非常了解传统文化和中国历史,也最符合我们的需求。”

    张斩则回答:“应当的。我们组的所有人都非常喜欢传统文化。我们也一直认为啊,甲乙双方最好是有相似的性格、相同的愿景,这样合作起来会很顺利,也会很愉悦,不需要彼此迁就,可以直接做到最好,连以后想起这段共事的时光都全是怀念。”

    能看出来甲方老总也经历过不顺利和不愉悦的合作,露出一脸心有戚戚的表情:“是啊。”

    另一人则小声对那位老总道:“他们这个demo里边连各朝服饰都没出错,还是挺值得信赖的吧。”

    老总说:“嗯。”

    前一人说:“JET的提案错误太多。两家公司对比明显啊。刚才JET那个demo里头的制陶工艺居然是希腊的,不是中国的。离谱。”

    老总其实也看出来了,又:“嗯。”

    “两边创意全都挺好的,但细节还是东星更佳啊。这种东西……如果以后被扒出来广告里的传统文化是错的,或者是假的,就尴尬了。”

    “嗯。”

    最后,因为东星态度认真创意优秀,连执行都毫无差错非常精彩,张斩这组简直算是理所应当地拿下了标。

    得知结果的时候张斩长长松了口气。

    她不能输给林柏鸣。

    她的焦虑持续了整整一天,终于消散了。

    她很强。

    “太好了张斩!”Ronald与群总监都过来特意表扬张斩,“民俗街可是个大活儿!现在环境这么困难,但我们组做完宾珞的TVC还能接上京和文旅,牛大发了。”

    张斩只笑:“谢谢。”

    Amelie也高兴极了,却同时也伤感地道:“可惜啊,京和文旅全部男的加起来也帅不过Adam,那个总监是歪歪嘴。”

    张斩则回答:“挣钱好像比较重要。”

    Amelie说:“对!”

    …………

    同一时间,霍婷亲自见了几个AI公司的负责人,对方公司无一例外正在投入“智慧金融”。

    其中一家尤其先进,也已经在与农行的各省分行进行合作。

    于是霍婷要了一些过往案例仔细地看,也仔细研究。

    事实证明,这家公司的的确确帮助农行规避过风险。

    它会在牧民的养殖场里装摄像头,监控情况。一旦AI发现动物的数量开始下跌,甚至跌到警戒线下,就会快速地通知银行,银行便能当即追缴。

    同时智能项圈可以定位每个动物防止走失,智能仪器可以监控动物健康避免死亡,这些仪器能在早期发现大半常见疾病。

    同时系统还有合作的畜牧专家与畜牧兽医,他们随时给予指导。这些指导是有用的,因为大多牧民在动物们病重之前都不大会去看医生的。

    这些措施的的确确取得过一些成效,帮农行的各省分行规避过好几笔坏账。

    目前这家公司还并没有针对牦牛的系统,但毕竟仪器就是那“老三样”,想针对牦牛开发一个监测系统也并不难。

    耳标可以检测耳温,及时确诊发炎或者感染;

    AI分析监控图像后可以发现某个牦牛四肢无力、走路摇摆,或者发现牦牛精神不振、死气沉沉,从而及时确诊中毒;

    或者发现牦牛胃部膨大、排泄困难,便及时确诊消化道病;

    或者发现牦牛毛发稀疏、皮肤斑驳,便及时确诊寄生虫病;

    ……

    目前这家公司正在进行B轮融资所以急需拓展客户,给霍婷的整体报价可以算是非常低廉了。

    于是霍婷决定推动一下。

    她给方行长、负责相关业务的副行长与零售信贷部门的总经理都介绍了下智慧金融,他们兴致其实一般,然而既然霍婷想推他们也不方便阻拦,便同意霍婷给牧民们贷几笔款试验一下。

    “那就先试验几笔吧。”他们说,“别投入太大。否则不仅赔了成本还赔了人工。”

    可即使只有这种承诺,霍婷依然开心极了。

    她想:出身文秘的自己,终于开始负责业务了。

    她要做成这件事情。

    她能做成这件事情。

    第43章 农牧贷(三)二更

    拿下“民俗街”的时候Ronald这个组正好刚刚做完了宾珞的项目,可以接上。

    宾珞新车的广告片果然很美也果然很炸,俊男美女互相倾心、互相挑逗、互相勾引,荷尔蒙弥散。

    而这款车在中国的首月销量也罕见地突破了宾珞的预期。

    虽然这车挽救不了德国车的整体颓势,却也能给宾珞中国公司一些安慰和一些鼓励,他们依然是老牌的、有实力的百年品牌,他们不会轻易离开。

    于是某个星期五的晚上,东星、宾珞两边的人约在酒吧庆祝销量。

    Leisuretime选择酒吧,是外企与广告公司非常常见的做法。

    这间酒吧档次颇高,格调也好。

    宾珞公司的市场部又夸这广告做得漂亮,Adam只靠着卡座,捏着酒杯,淡淡笑笑,却不言语。

    张斩则是接受他们与自己的碰杯,扬起脖子喝了两口,鸡尾酒那又甜又辣的味道弥散开来,顺着喉管滑进胃里。

    放下杯子,她的眼神向Adam那边瞥了一眼,正好被对方锁住目光。

    Adam也抬起杯子,喝了一口。

    事实上,不论是拍这支广告时还是后来看这支广告时,他们两个总不自觉地想起那天的“试验”。

    他们两个比试打球,又比试开车。

    台球的撞击声、落袋声,引擎的轰鸣声、漂移的摩擦声……总萦绕在他们耳边。

    同时复现的还有那时候暧昧、粘稠的空气。

    都是成年人,当然知道那不是错觉。

    十几个人一杯杯喝,张斩渐渐头脑微醺。

    Amelie放下酒杯,说:“大家!走!去跳舞吧!”

    不少人附和她,可张斩却笑笑,摇头:“你们去闹吧,我不去那边了。想坐会儿。”

    “那好哦,”Amelie说,“我们几个先去玩儿啦。”

    “嗯,”张斩回答,“High一点。”

    大家推推搡搡离开卡座,最后,除去张斩与Adam,大家全都去下舞池了。

    张斩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们,坐在原地,拿着酒杯,上身随着他们的节奏也微微晃动、轻轻摇着。

    Adam看着她,问:“你不去跳?”

    “不了,”张斩仍然跟着节拍,一截脖颈白皙修长,“跟他们啊,算了吧。”

    她的唇角勾起一点,美极了。

    一曲落下,酒吧的人欢呼起来,Adam看看张斩,倾过身子,捏着杯子送过来。

    张斩笑笑,也倾过去,把她手里的玻璃杯往Adam那边磕了一下,两只酒杯发出清清脆脆的一声响。

    而后各自扬起脖子,喝下去了。

    很奇特地,大概因为过于吵闹,他们两个话非常少,就只是望着舞池,在每一曲结束之时碰一下杯,看看彼此。

    点第三杯时Adam说:“你酒量很好。”

    “谢谢。”张斩道,“你也不差。”

    Ronald七点多就离开了,剩下的人则一直闹到晚上十点多,也陆陆续续地要回家了。

    Amelie蹭到很晚,哀伤地告诉张斩:“以后我就见不着这种顶级大帅哥了。”

    张斩摸摸她:“华想刚签新代言人,你前几天刚说过好帅好帅的那个,谭什么的,总之就是你新老公。”

    Amelie尖叫一声:“我能见到我新老公了?!”

    张斩说:“嗯。”

    Amelie说:“我爱这一行!”

    最后两边就只剩下了张斩与Adam两个人。

    “Zoe,”Adam问:“真的不想跳一支舞?”

    因为这回是跟Adam跳,张斩随意觑他一眼,之后竟然放下酒杯,站起来,说:“那走吧,跳一支舞。”

    Adam也站起来:“好。”

    她散开头发,晃晃头,黑发瞬间散落下来,铺了满背,卷曲得恰到好处。

    舞池音乐重新响起。

    一开始张斩面对台上的DJ,与所有人一块儿摇晃,一块儿跳舞。

    可一会儿后,因为现在时间已晚,舞池里面人并不多,张斩竟然转回身子,朝着Adam。

    双人对跳。

    除去他们,对跳的还有几对。

    Adam显然又是个高手,他垂着眼睛,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候,他会随着音乐的节奏,由张斩的后脑处,一路虚抚到她的发尖。

    而在某一处缠绵的曲调中,Adam轻揽住张斩后颈,将张斩“拖”向自己,额头几乎靠着额头,鼻尖已经贴着鼻尖,随着节奏摇晃身体。

    好几个人看他们。

    好性感的两个人。

    到舞曲的高潮时候,张斩转回去,甩甩头发,手抓起头发挽上去,继续跳舞,Adam则假装嗅她后颈。

    他们两个都很会跳。

    一曲最后,终了的时候,张斩隔着一点距离,装作自己坐了一下Adam的大腿,Adam也隔着一些距离,手虚虚地从张斩的大腿侧面抚上去似的,非常配合,舞曲正好结束在这里。

    他们跳得好,台上的DJ甚至冲着他们鼓了鼓掌。

    张斩感觉刺激极了,也爽快极了。

    回到卡座,张斩略微平静了下,又喝了点酒,脑子好像变晕了一点。

    因为刚才跳了舞,她的胸膛微微起伏。

    怪了……张斩想:跳几支舞,能醉了?

    她看向Adam,Adam也看向她。

    “Adam,”张斩问Adam:“宾珞广告已经拍完了。我们两家以后还有机会合作吗?”

    Adam的眼睛凝视着她:“当然。”

    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他的眼眶显得更深,眼瞳也显得更沉。

    跳完几曲,某些气氛更加明显了。

    张斩看着他,想:Adam的五官异域感其实很强。

    这时后面一个持着酒杯的女生想挤过去,可附近的人正好很多,她被其他人碰了一下,身体一闪,杯子里的鸡尾酒洒出来,一下泼了整整半杯在Adam后背的衬衫上!

    Adam睫毛一颤,动作也略略一顿。

    “啊对不起对不起!”女生连忙道歉,“真的对不起!”

    见Adam好像是个老外,又说:“Sorry!Iamsosorry!”

    Adam转过去,看了她眼,温声道:“没事的。我马上也要走了。你去玩儿吧。”

    “啊对不起对不起!”女生又说,“谢谢!Thankyou!”

    说完赶紧溜走了。

    张斩看看Adam后背衬衫上的红色酒液——此时正一边顺着纹理淌下来,一边洇进去。白色衬衫贴上肌肉,隐隐投出身体的颜色。

    她笑了:“怎么还碰上这事?”

    “不知道。”Adam无奈道,“后面可能位置太窄了。”

    张斩又看看衬衫,出主意:“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吧?擦干一点。总不能这样离开吧。把车里都弄脏了,”

    Adam点点头:“好。”

    捏起杯子将剩下的酒喝光了,撩在桌上,去洗手间。

    他毕竟身高有一米九,气质卓越又长得好,一路上很多女人看他。

    他只一直礼貌地说:“麻烦让一下,谢谢。”

    “哦哦哦……”

    张斩便坐在远处等Adam。

    她的心脏其实还在欢腾着,大脑也还在兴奋着。

    刚才的那一支曲,他们对视、凑近,眼神相交、呼吸相缠,血液奔腾,连皮肤都有了一些轻微的刺痛感,那余韵绵延到现在。

    两分钟后张斩突然想起自己带了棉巾,应该可以比洗手间的纸巾擦干净些,便回存包处抽了几张,又去洗手间找Adam。

    这家酒吧的洗手间堪称豪华,张斩径直拐进后面,一眼就在男洗手间的洗手池处发现了Adam。

    Adam正看着镜子,慢条斯理地脱下衬衫,露出自己精壮的上身与勃发的肌肉。

    张斩退后两步,靠在墙上,正好能远远地透过大门从镜子里看见他。

    Adam擦擦衬衫,用烘手机吹了一下,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全无狼狈,动作依然是从容的。

    一个男人从洗手间的里间里走出来,见Adam裸着上身用烘手机吹白衬衫,吓了一跳,Adam则抬起眼睛对着他微笑了一下。

    男人走去洗手,可能仍然震惊Adam的身材,洗的时候忍不住总偷偷转过脑袋瞥Adam一眼,瞥个不停。

    张斩都看笑了,想:直男这些小心思啊。

    看看,比不过;再看看,还比不过;再再看看,还还比不过。

    烘干衬衫,Adam又从旁边的机器里抽出一张干手纸,用水龙头浇湿了,对着镜子稍稍侧身,想把后背也擦一下。

    酒洒在身上肯定是不舒服的。

    现在酒液已经干透了,黏在身上。女生那杯是鸡尾酒,里面甚至有果汁。

    这个动作显然很难,Adam的一手伸向后背,又顿住了。

    无从下手的样子。

    张斩嘴角微微一撩,想帮他,便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

    Adam果然听见了,转过头望向走廊,见是张斩,他的神态放松下来,也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

    张斩站直了,冲Adam勾勾手指,示意对方出来,自己可以帮他。

    好整以暇的。

    Adam看她几秒,果然真的转向张斩,拿着衬衫,裸着上-身,大大方方地提起长腿走向了她。

    他肩很宽,胸很阔,胸肌鼓起,腹部却有六块腹肌,在灯光的照射之下有清晰的光影交界。腿非常长,此时黑色西裤箍在腿上,皮带卡在他的胯上,小腹两侧有人鱼线,但很快没入西裤边缘。

    在昏暗的走廊灯下有很强的压迫感。

    张斩脑子麻了一下。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身材的男人。

    可她脸上却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表情。

    Adam走出来,张斩接过他的衬衫,没地方放,便系在她自己的腰上,用两边袖口打了个结,说:“我来帮你吧,擦干净。”

    白色衬衫领口卡在她的后腰上,布料覆过她的后臀,袖子环到她的前腰。

    Adam看看对方腰间的衬衫,颔首礼貌道:“谢谢。”

    “不客气。”

    Adam等着张斩,张斩则看看走廊尽头——拐角那里是条死路,里面只有紧急出口的大门,便问,“去那边吗?别挡在这里。”

    Adam目光深沉,说:“好。”

    张斩便先走进拐角,Adam随后跟进去。

    他看看张斩,而后转过身子,一手撑着面前的墙,另一手叉着自己的腰,将沾了酒液的后背露给张斩。

    有漂亮的背部肌肉与深深的一道脊骨,延伸进了后腰处的皮带里面,看不到了。

    张斩一手搭在Adam的左边肩上,一手拿着棉巾抹他的酒。

    一点点地抹下去,鸡尾酒的甜辣味道充斥鼻端。

    左手把着Adam的肩膀,肌肉紧实,手感温热。

    反正站在对方身后,张斩放肆地欣赏对方。

    他颈上浅色的碎发,他撑着墙壁的修长手指,他的背肌、脊骨、胯、臀——

    她的左手抚着他肩,几根指尖搭在前面,按在他的锁骨上方,Adam稍稍瞥过眼神,便能看见她指尖上鲜亮鲜亮的指甲油。

    精细的形状,鲜亮的颜色。

    有的时候擦的动作用力了点,她左手也会用力地在他肩上扳动一下,手指一捏,指尖使力,指甲前端陷进肉里,抠出几个轻轻的月牙。

    张斩动作不大老实,最后一下擦完酒液后手里棉巾却没抬起,而后一路慢慢地,沿着Adam光滑的背脊下来,一直下到皮带处。

    脊骨没入皮带里面。

    Adam自然感觉到了,没发出声音,就让张斩隔着棉巾,从他的背肌滑到皮带。

    那里之前明明是干净的。

    张斩轻轻说:“好了,干净了。”

    Adam又说:“谢谢。”

    张斩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喝多了点,听了这话后张斩却没拿开左手,更没离开原处。她搭在对方肩膀上的几根手指动了一下,抚上Adam距离她指尖咫尺之处的喉结,轻轻地,慢慢地,由上而下,抹过去。

    Adam的喉结滚动一遭,他轻轻地扬起脖子,很听话。

    抹过去后,又抹了回来,依然是轻轻的,慢慢的,上下走了一遭。

    男人的性征。

    张斩根本不放过他,她右手扶着Adam的腰,凑近了点,左手继续玩儿他喉结。

    Adam喘息声渐重,闭闭眼,而后某个时刻突然转过来,目光锁住张斩的眼睛。

    张斩脑子有点儿木,见到喉结又凑上去,伸出指尖点着它,微微扬着脸,上上下下抚弄它。这回两人正面相对,张斩依然把着他赤-裸的腰。

    Adam说:“你——”

    张斩看他眼睛:“嗯?”

    Adam想碰她的身体,她的颈子、她的胸、她的腰、她的臀,他都想狠狠地握住、啃噬。

    可他没有。

    他只温柔地看着她,抬起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从后脑处抚到发根,说:“Zoe,你酒恐怕喝太多了。”

    隔着头发、衣服,也碰到了她的后背,张斩脊背一阵酥麻。

    她想要更多。

    很奇怪,这种感觉在她之前与林柏鸣约会时从未有过。

    可她认为自己也是曾经爱过林柏鸣的。

    她另一手也搭上他肩,凑过去,眼神松散地看着他,想吻他。

    可Adam却再次拒绝了她,说:“张斩,柔柔,你不清醒。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听到这话张斩明显愣了一下,表情也显出恼火,掐着Adam两边肩头的指尖用力了些:“Adam,你别装正经。”

    Adam也在这样的氛围当中抽离不了,他微微喘着气,闭闭眼,又锁着张斩,两手把着她的手腕扯到自己的胸膛上,声音染上一层暗哑:“我确实是在装正经。好吧,你来占我的便宜。这样你清醒后也怨不了谁。”

    这样也行。

    张斩同样微微喘着气,有一点点急切似的,在阴暗无人的拐角处抚上Adam的两块胸肌。

    用手掌、用指尖。

    正面、侧面;正中、边缘。反复流连,爱不释手。

    张斩盯着Adam的身体,好像在看一份调研报告,手一秒钟也不离开。

    Adam又握着张斩的手来到自己的腹肌上。

    紧绷的、勃发的。

    他捏着张斩的指尖,引导着她,一道道地抹过腹肌中间的条条沟壑,又摸到腹肌的中央。

    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呼吸交缠。

    抚过一遭,张斩两手又从Adam的两边腰侧滑过去,抱着他,抚他的背。

    指尖走过肩胛骨,摸过脊柱,又来到后腰。

    不舍得放开。

    Adam说:“你——”

    张斩又想吻他的唇。

    Adam再次克制地拒绝了她,说:“张斩,你不清醒。”

    张斩说:“我——”

    Adam终于叹了口气,还是让张斩“占他的便宜”了,又捏着张斩的指尖覆在自己的唇上,从下唇的一边滑到另一边。

    指尖滑过对方下唇,张斩能察觉到自己指腹的温热柔软。

    她好想吻。

    奇怪,与林柏鸣在一起时她并没有像这样过。

    明明是来帮Adam擦掉酒液的,却在这地方抱在一起,摸遍了他上身的每一寸。

    连血液都热了起来。

    如果Amelie知道他们离开之后他们两个变成这样的了,不知道要惊成什么样。

    她贪恋地抚他的唇,Adam一只手虚虚地揽着张斩的后腰,防止她站不稳,可手上、唇上的触感让Adam好像要忍受不了了。

    远处是喧闹的酒吧舞池,这里是无人的紧急通道,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女人穿着收身裙子系着他的衬衫,男人甚至裸着上身,穿着西裤露着肌肉。

    男人虚虚搂着对方,女人摸着他的喉结、胸、腹、背、嘴唇,目光始终不离对方眼睛。

    张斩的手完完整整碰了一遭自己的唇,Adam的嘴唇实在是渴,可他不想趁着对方喝了些酒就品尝她唇舌,然而唇上燥热无法缓解,于是半晌之后,Adam捏起一缕张斩的黑发,发梢还散着薄荷香,Adam将那捋发捏在指尖,凑到唇边,将两片唇压上去,用力地吻了一下,说:“够了,Zoe,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可张斩依然没放过他,她接过了她那截发尾,先搔搔Adam的唇,又去搔Adam的喉结,靠近对方,盯着他的棕色眼睛,说:“好吧。既然你受不了了,那我就回家了。拜拜咯,Adam。”

    第44章 农牧贷(四)与Adam一起去民俗街……

    张斩叫了一个代驾。

    回到家后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氛围中。

    有点疯狂,有点陌生。

    可她明明是理性的人。

    她躺在床上,捏起自己那捋发尾看了会儿,莫名地就笑起来了。

    让Adam这样一个男人“真的快要受不了了”,她有一种奇异的满足。

    …………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张斩都在忙“民俗街”。

    京和文旅速度很快,东区即将建设完毕——大部分是使用了京和文旅的资金,小部分用到了兴民银行的贷款,东区也会率先营业,京和文旅同时再用兴民的剩余贷款建设东区以及北区。

    因此,“民俗街”第一波的宣传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组里很忙。

    张斩两次拒绝Adam的邀请,略略晾了Adam一下后,某个周五的晚上,张斩终于主动地联系了Adam。

    “京和文旅”已经请到一些店铺正式入驻。虽然还没开业,但

    部分商家已经开始在民俗街装修店铺了。

    与此同时,京和文旅也在打造民俗街的整体外观,古色古香的。

    也果然有一些店家非常需要小微贷款,其中大半都选择了“贷款+保险”这个模式,兴民便又吹嘘自己“纾困小微、服务街区”。

    为做项目,完善创意,张斩想自己先跟民俗街的手艺人里唠一唠,收集素材、刺激创意,她希望自己对手艺人能有更多的了解,也发掘更多的故事。

    因为不是正式采访,她便没带组里的人,而是叫上了Adam。

    Adam果然感兴趣,问:“民俗街?”

    “对。”张斩说,“我们组接下来的阶段性重点项目。”

    “好。”Adam一回答应了,“感谢邀请。我想去看看。”

    “嗯。那我等一会儿发你地址。”

    Adam道:“谢谢。”

    再见到张斩时,Adam的眼睛眯了一下。

    他第一次见到张斩穿这样的休闲装。

    广告公司穿着随意,尤其是创意部,但她也一向比较职业,今天却是穿着一套休闲衬衫和牛仔裤。

    张斩个子有一米七四,穿平底鞋居然也高过身边一半男人。

    她的头发随意披散着,走到Adam的身边,说:“Adam。”

    “你好Zoe。”Adam依然很绅士风度,“你为什么在那边出现了?”

    “我叫网约车过来的。”张斩笑笑,“我其实不喜欢开车,而且我对这边不熟,也不知道哪儿能停。”

    Adam点点头:“原来如此。”

    “走吧。”张斩指指远处店铺,“我们看看民俗街现在布置到哪一步了。”

    Adam说:“好。”

    街道其实还很粗糙,建筑材料随处可见而工作人员穿梭其中,半紧张又半悠闲地。

    Adam个子高,但他会为张斩考虑,步子大小正正好好。

    偶尔遇到建筑材料Adam也不会直接迈过去,而是喜欢绕过去,怕不小心踩坏东西。

    他保持自己的风度,偶尔与工人们对上眼神,他会打招呼,说“Hi”。

    有的工人外向一些,也会说“Hi”,有的工人则内向一些,移开目光。

    他们先是路过一家皮影人偶的店铺,一位老人坐在里头,弓着腰背,正在练习着某种乐器。

    非遗介绍已经贴在店门口的一面墙上,张斩站在墙的对面缓缓读出上面的文字:“皮影,最古老的光影艺术,已经存在2000多年,可能起始于西汉——用蜡烛等等光源照射兽皮做的人物,让其剪影在白色幕布上动起来。表演者一边操纵人物,一边讲述故事……同时配以乐器——”

    Adam也站在张斩的身边,挨着张斩看。

    张斩一直读到最后,完全没有丝毫的不耐:“张xx,山东泰安人,世世代代从事皮影,张xx是家族的第六代传人——”

    老人见到他们两个,竟停下练习,放下乐器,“啪”地一声就打开了他幕布后的好几盏灯,坐在椅子上,又拿起鼓槌,在幕布后利落地敲了一阵激进鼓点,紧接着拿起一个孙悟空,又拿起一个白骨精,在幕布后厮杀起来。

    “哇,”张斩立即被吸引着,拉上Adam小声说,“快过去看。”

    Adam说“好”。

    人偶关节灵活极了,挥棒、格挡、跳跃,老人口中念叨出了一阵阵的皮影戏词:“妖精!”“哪里跑!”

    他竟然能左手操纵孙悟空的两根操纵杆,右手操纵白骨精的,而且两只手能快速做出两套完全不同的动作。

    张斩与Adam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对方演完一阵之后张斩真心赞叹道:“好厉害。一个人偶这么灵活。伯伯,能教教我吗?”

    老人也是非常乐意,他两手分别握着两根皮影人偶的操纵杆,话间带着山东口音:“就这样甩。喏。这样甩。”

    皮影人偶在他手里反常地听他的话,胳膊如何、腿又如何,完全在老人的操控之中。

    张斩立即试了一下,然而完全行不通,她的人物只会机械地做同个动作、用同个节奏,僵硬极了,人偶好像只会重复动作的机器人。

    她问:“等等哎,翻不过去……您刚刚怎么翻跟头的?而且,您为什么可以做出那么多种不同的动作?一共不就两根杆吗?”

    顺时针绕,逆时针绕,就没了啊。

    老人说:“是这样甩……看仔细喽。”

    老人耐心地教张斩,张斩也耐心地想学会。他们两人坐在一起,时间仿佛静止了。

    张斩面容认真、专注,她一点点学,在老人的指导之下学会了一个动作,而后又学会了一个动作。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她才终于可以比较熟练地做出来那些动作了,比如挥棒、抬膝、翻滚,等等等等。

    她一遍遍试。

    很奇怪,这种认真、专注,应该是与“性感”无关的,可Adam却莫名觉得,她好性感。

    像那一次在马来西亚的海边工作到夜里十二点时。

    像那一次知道宾珞想要“落地”却依然提案了个“有趣”的idea时。

    像那一次愿意自己尝试一下“漂移创意”的可能性时。

    最后张斩买下来了孙悟空的那个人偶。便便宜宜的,才十块钱。

    走出店铺张斩问Adam:“Adam,你知道《三打白骨精》吗?”

    “听说过。”Adam颔首,“但我不太知道内容。”

    于是张斩一边偶尔翻一下那个孙悟空,一边简单讲述了下《三打白骨精》的故事。Adam静静地听完了,说:“其实也许,师父从未真正地接纳以及相信过他。”

    张斩无奈地笑了:“也许吧。在书里头,他们经过这件事后师徒感情变好了,师父从此相信了他,可如果是在现实中呢,就未必。不过吧,这个故事主要是想教育我们——”

    张斩这里顿了一下,Adam问:“什么?”

    “教育我们,人不可以看表象。”张斩慢慢站定了,面向Adam,凑过去,伸出一手,用食指尖在他下颌上勾了一把,“异国他乡突然之间出现一个漂亮姑娘,可能是想吃你肉啊。你以后也小心点儿。”

    Adam眼神闪烁。

    他自然知道张斩在说马来西亚的相遇,他望着张斩的嘴唇,说:“我乐意之至。”

    张斩忍着笑,反问:“谁知道是真是假?走吧,去下一家。”

    “……嗯。”

    后面是家做首饰的。

    店家姑娘有些羞赧,在一开始就告诉他们:“还没开始正式营业呢,放点东西看看效果而已啦。”

    张斩问:“那今天可以买吗?”

    姑娘想想:“倒也可以。麻烦开业后帮我们店宣传一下哦。”

    张斩勾勾唇:“好。”

    对方并不知道张斩就是来做宣传的。

    张斩先试戴了一只银镯子,又试戴了一枚银戒指,戒指上有漂亮的纹。

    四面各有一只神兽,神兽都在一个圈内,对应着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

    四只神兽栩栩如生。

    张斩问Adam:“你认识这些吗?”

    Adam凝望半晌,摇摇头。

    张斩说:“二十八星宿。中国古代根据日月将黄道附近的星星划分出了28星宿。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由一神兽镇守。这个就是东方青龙,有七个星宿,心、房、角、尾,还有些什么来着。这个是西方白虎,这个是南方朱雀,也有七个星宿,鬼、柳、星、井,等等吧,这个是北方玄武,形象就是这种龟蛇。你回去以后可以搜一下。”

    “好。”Adam接过戒指仔细地端详了阵,赞叹道,“好美丽。”

    “是啊。”张斩轻轻将那戒指放进Adam的手掌心里,“送给你吧。回去以后研究一下。”

    Adam攥着戒指,抬起眼睛与张斩又对视几秒。

    她送给了他一枚戒指。

    虽然价格并不昂贵,上面没有任何宝石,但却雕有中国古代镇守四方的神兽。

    Adam直接戴在手上。

    张斩却又去看发簪了。

    她拔出一支,晃晃自己漂亮的长发,两只手伸到颈后灵活地将头发都束拢起来,而后左手束着头发,另一手捏着簪子压在发上,左手握着头发在簪子上绕了一下,转动簪子,转了180度,又将那簪子挑过下面的头发反插回去了。

    Adam根本没看清楚,就只瞧见张斩的两只手灵活地摆弄头发以及簪子,缭乱极了,不一会儿她的头发

    便被紧紧地盘在了脑后。

    张斩晃晃头发试验松紧,那只簪子牢牢的,张斩又摸摸后脑,对位置也满意得很,转过来问Adam:“怎么样?”

    Adam说:“我从不知道这样就能将长头发扎在脑后。”

    张斩又笑了:“你不知道的还真多。”

    Adam承认了:“嗯。等你以后告诉我。”

    “我喜欢这支簪子,也买了吧。”张斩弯弯唇,两根手指捏着簪子轻轻一拔,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便流泻下来,铺在背上。

    她又晃晃头发,一手手指插进头发梳了两下。

    Adam看着她。

    店里可以学习錾银,学做戒指,张斩感觉这里十分适合情侣,便记在心里,想要当个上市以后可以宣传的卖点。

    今天就先算了吧。

    中午随便吃了一点后他们再次回民俗街。

    錾银铺子往后的那七八家全没人,而再往后头,第一家敞着开的是一家做扇面的。牌匾都是扇面形状,写着毛笔字:【吴记扇铺】。

    扇面已经挂了满墙。

    门口也有一段介绍,张斩再次读出来:“扇子,起源殷代,最早叫作‘翣’……‘羽’指羽毛,‘妾’指侍妾,整个字指‘侍妾一样立在主人两旁的羽毛扇’,最初并非用来拂凉,而是一种仪仗用品,为帝王们障尘以及蔽日。到了西汉时……”

    长见识了。

    店家还是书法高手,问张斩以及Adam:“你们两个是游客吗?”

    “是。”张斩回答,“今天随便进来逛逛。”

    店家又问他们二人:“那要写一首藏头诗吗?”

    张斩问:“藏头诗?”

    “对,”店家道,“用你们两个的名字写一首诗,100块。”

    张斩便觑向Adam:“要写吗?”

    Adam似乎很感兴趣,道:“好。麻烦您。”

    对面店家便推过来了一张白纸:“把你们两个的名字写在这里吧。”

    “好。”张斩撩了一下耳边黑发,弯下腰,提起笔,先写了一个‘张斩’,而后笔尖移到右侧,顿了一下,笑问:“Adam,你的名字要写什么?‘亚当’吗?好奇怪哦。”

    Adam勾勾唇:“可以。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张斩写了一个“亚当”。

    店家斟酌两个名字:“张斩……是女生对吧?亚当是男的。”

    张斩说:“对。”

    店家好像也没写过给老外的藏头诗,锁着眉头思考起来。

    张斩笑笑,走到柜台挑了一把红色扇子递给店家。店家接过扇子撂在桌上,盯着它又思索了片刻,最后终于有了句子,很得意似的,调了墨汁放在一边,又挽起袖子提起毛笔,找好位置、摆好架势,笔走龙蛇,开始在扇面上书写起来。

    张斩默默观看着、也等待着。

    张……

    扬……

    一会儿后,第一句诗呈现出来了:

    【张扬笑语度良宵,】

    紧接着是第二句。

    斩……

    断……

    很快,第二句诗也呈现出来了:

    【斩断千愁与君好。】

    张斩轻轻笑了一下。

    下面就是最后两句:

    【亚枝低拂碧窗纱,

    当下时光永不老。】

    张斩接过来,说:“谢谢。”

    Adam自然也站在一起。

    张斩问Adam:“能读懂吗?”

    Adam似乎读了几遍,最后才点了下头,转过眸子望着张斩:“能。”

    “哟,”张斩取笑他,“文学修养还挺不错呢?”

    “真的读懂了。”Adam说,语气还颇为认真,“我们两个是情侣。”

    “……”张斩的手顿了一下,也看向他。

    Adam并没有回避目光。他眼窝深,这种时候尤显得深情。

    走出店铺张斩评价:“这诗其实也不太好。不工整。但我们两个名字奇怪,也难为店家了。”

    “是吗,”Adam却说,“我认为很好。有我名字的一首诗,我很喜欢。”

    “Adam,”张斩回到之前的话题,“你居然懂古诗词哎?”

    “知道一些吧。”Adam回答,“小时候在中文学校时老师教过一些诗词。我母亲也教过。”

    “原来如此。”张斩突然想逗对方,抛出一句经典的话,“Adam,那我考考你?”

    “好。”Adam也听懂了梗,没拒绝,颔首,“我试试。”

    “嗯,”墨迹已经干了,张斩眼神落在扇面上,又移到Adam脸上,问:“‘愿得一心人’?这一句你听过吗?”

    Adam对上她的目光:“白首不相离,对吗?”

    “……啊,”张斩真的惊讶了下:“你居然会。”

    Adam只看着张斩。

    张斩垂下眼睫想了一下,合起扇子,而后再次望向对方:“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一句你听过吗?”

    Adam声音轻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真的假的,”张斩又是震惊了下,说,“看来需要难一点的。”

    Adam又是:“好。我试试。”

    张斩再次思考几秒,问:“‘天涯地角有穷时’呢?”

    果然对方轻轻锁起眉头,幽深的眼睛望向张斩。

    张斩笑了,用那扇子打了一下Adam的头,说:“‘只有相思无尽处’啊,笨蛋。”

    Adam怔了一下,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好。我这回知道了。”

    “记牢了啊。”

    “嗯。”

    后面店铺又全部都没装修完,或者今天正好落锁,只有一家制陶的店叫他们等到明天,张斩也答应了。

    然而他们却能从店铺的布置当中窥见一些将来的样子——这家将是弓箭铺子、这家将是面塑铺子,那家将是印染铺子,那家将是编织铺子……

    很有意思。

    在一地的装修材料中穿行过去寻找店家,东区渐渐走了一遍。

    本来以为他们不会有什么新的收获了,没想到到了最后,东区的最后一家竟然是开着门的。

    是一家雕玉铺子,叫“观玉阁”。

    店铺展示玉石印章。

    店家现场刻制印章。

    走进店铺,Adam再一次拿起印章一个一个观察过去,张斩则又干脆利落地付了店家印章的钱,说:“刻两个吧。”

    知道张斩会把其中的一枚送给自己,Adam又含笑说:“谢谢。”

    “不客气。”张斩回答,“就当为海边的那一晚答谢你了。这点东西是应该的。又不贵。”

    Adam却再次说:“谢谢。”

    他也开始寻找墙上关于印章的介绍:“印章起源中国商朝,至今最少也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了。从历史来看,印章大致可以分为封泥时代——”

    见Adam卡了壳,张斩替Adam念下去:“钤朱时代。”

    店家问过张斩与Adam的名字,发现Adam的名字是洋文的,露出惊奇。

    他问张斩:“刻篆体吗?繁体?”

    “对。”张斩回答,“篆体,繁体。”

    店家开始刻章了。他的表情一丝不苟,一手拿着方形玉石,一手拿着小刻刀,一点一点落下痕迹。

    时间太长,张斩自己觉得无聊,可Adam却一直站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看“张斩”二字的成形。

    他还说:“我当时的中文学校最早先教我们繁体,再过渡到简体。说这样能让我们更加了解字体演变。”

    “也有道理。”

    刻完张斩的,是Adam的——AdamMeyer。

    出乎张斩的意料,刻章匠人竟连英文都可以写得很好。

    他们二人的印章来自同一块玉石。

    一半做了张斩的,一半做了Adam的。

    张斩又买了两盒红印泥,一人一盒,跟各自的玉石印章装在一起提在手上,告别店家,出了店铺。

    工人已经下班了。

    他们一起走回到了民俗街的大门口,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

    张斩说:“再见喽,Adam,谢谢今天陪我整整逛了一天的民俗街。”

    Adam说:“不,这里很有趣。我也很喜欢。我有一半的中国血统,今天却发现自己对

    中国的了解其实并不够多,和我以往对自己的认知好像不太一样。”

    “那就好。”张斩笑笑,将AdamMeyer的那枚印章掏出来交给他,又看看纸袋:“戒指应该在你手上。你的东西应该只有这个印章和这盘印泥了。”

    “好。”Adam接在手里,看看袋子,突然问张斩:“Zoe,我们可以交换保存吗。”

    张斩问:“嗯?”

    Adam便解释道:“我保存你的,你保存我的。”

    张斩笑笑:“很浪漫,可是不行哦。”

    Adam看着她。

    张斩说:“在这里,印章可是非常重要的。一样东西盖上印章,就说明这样东西已经得到他/她的认可,被这个人接受了。印章是不太可以交给别人的。”

    “好。”Adam也接受,“对不起,我冒犯了。”

    “不过……”张斩拿出自己那枚印章,端详文字,道,“你如果实在喜欢我这个——”

    说着她便打开印泥,将玉石印章压在上面,蘸满红泥又抬起来,接着一手勾开Adam白衬衫的衣领,露出对方锁骨下边一小片光滑的皮肤,将写着“张斩”的印章盖了上去,压得紧实。

    她半晌后才抬起来。

    Adam没说话,垂着眼睛看她。

    字带着红泥,干不快,张斩又凑上点,冲着那字吹了口气。

    悠悠的。

    终于,“张斩”二字干脆利落地出现在了Adam的身上。

    她把对方的衬衫衣领又轻轻地掩回去。

    然而那里已经凌乱。

    “这个需要礼尚往来吗?”Adam问,“我已经留下你的印章。你也要留下我的印章吗?”

    “……”张斩没说话。

    Adam便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枚印章,从张斩的左手手心勾出那盒红色印泥,打开了,将AdamMeyer的印扣进里面,还用力地旋拧几下,端详张斩,问:“那……我印在哪儿?”

    张斩依然没说话,Adam却自己上前一步,胳膊绕过张斩的颈子,从她后面撩起了她脖颈一侧的头发,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

    “这里吗?”Adam轻轻地说,“这样别人看不见。”

    张斩可以在这地方解他的衬衫,但他当然不可以解对方的。

    张斩看着他的眼睛。

    而后Adam抬起另一只手腕,把“AdamMeyer”的两个词也方方正正地印在张斩的耳下。

    白皙皮肤上的红字,夺目极了。

    Adam也学着张斩,凑上去,轻柔地吹一口气,吹干了它。

    Adam放回张斩的头发,轻轻地遮住了字,问张斩:“你还是坐网约车吗?我送你吧。”

    “不。”张斩将那一侧的长发勾到耳后,露出一点那个印章隐隐约约的角落,谁都可以瞧见一点,说:“今天我想坐地铁。”

    顿顿,她又道:“人山人海的那一种。”

    第45章 农牧贷(五)跟Adam在一起啦。……

    回到家后张斩先去洗了个澡。

    脱光衣服站在镜子前,张斩静静看了会儿她脖子上那枚红印。

    AdamMeyer。

    她感到自己有点疯狂。

    跟林柏鸣在一起时他们虽然“甜甜蜜蜜”——打引号的甜甜蜜蜜,可她从没有这种疯劲。

    勾引、被勾引,挑逗、被挑逗,两人双双压抑自己,并且全都乐在其中。

    她在镜子里看了会儿,抽张棉巾打湿了,开始擦自己的脖子。

    她把湿棉巾盖在字上,抹开了,于是红色晕开一片,顺着脖子漫到肩膀。

    她继续擦。

    肩膀上的又被抹开来,晕到胸前。

    其实并没那样容易。她是用了些力气的,脖子、肩膀,本身皮肤也泛起了红。

    半晌后,终于干净了。

    张斩长长叹了口气,踏进浴缸,把自己埋进水里,闭上眼睛。

    而另一边,Adam也在做同样的事。

    他解了衬衫,扬进换洗篮,走到浴室的镜子前,看“张斩”那两个汉字。

    篆体吗……

    这一笔是这样,而这一笔是这样。

    还原字形后,两个字更显张扬。

    弓、长、车、斤。

    张斩曾经告诉过她,在传闻里,“张”最早是发明弓箭的那个人,皇帝封为“弓正”,取“弓长”,赐姓张。

    而她的名……如此罕见。

    一辆车、一把斧。

    看了会儿后,Adam轻轻抬起手指,指尖轻触自己身上、锁骨下的那两个字。

    手指先在字上滑过,又不自觉地一字一字描摹笔画。

    半晌之后他终于收起目光,走进浴室打开喷头让水直接淋在身上。

    红印渐渐洇成一片,从锁骨下铺上胸膛,又漫到腹间。

    …………

    次日张斩与Adam两个人又去民俗街,昨天他们已经答应一家制陶老板说要试试了。同时张斩也想再去看看昨天下午落锁的几家。

    制陶老板果然还记得他们,招呼他们道:“俊男美女!来啦?”

    张斩笑了:“来了。”

    他们又看墙壁上的科普文字:

    【开始于一万年前的石器时代……公元前3000-5000的仰韶文化时期彩陶制作已经相当繁荣发达……马家窑文化时期已经不仅表现出了使用功能,还表现出了审美功能……半坡遗址……商代开始有原始瓷,东汉以及魏晋时期出现了真正的瓷器……】

    下面又是各种工艺、各个流派的介绍,眼花缭乱的。

    再下面是这家店铺掌柜夫妇的来历——哪个流派、哪个家族、第多少代传人等等,还附上许多奖状、照片。

    他们来自潮州地区,全村都是做陶器的。

    介绍文字的题目叫:【制陶:土与火的舞蹈。】

    架子上的艺术品都十分精致十分美丽,而且很有个人风格。其中一些锁在柜里,是掌柜夫妇这些年参加比赛的作品。

    张斩说:“真漂亮啊。”

    Adam同意她:“嗯。”

    是艺术品。

    陶土已经是揉好的了,店家介绍说:“陶泥一定要揉过哦。均匀水分,排出气泡,否则烧的时候是会裂开的。揉的方法有好几种,喏,我们是用菊花形揉。就这样,这个就是菊花形揉。”

    张斩仔细记在心里。

    接着店家开了机器,要拉胚了。

    张斩坐在机器前面,Adam则站在她的身后。

    要做广告的是张斩,Adam也没想抢这机会,便陪在一旁。

    机器飞机转动着,一块陶土摆在中间。

    “手一定要是湿的。”店家指着桌上水盆,“沾这个水。”

    张斩回答:“好。”

    两手浸入那个盆里,全都变得湿淋淋的,泛着水光。

    “先定中心哦。”店家又教,“两只手肘固定在这。先这样子挤压起来,再摊压下去。”

    “……等等。”张斩说,“我没看清。”

    对方便又示范了遍:“什么样叫定好了呢?喏,你的手放在这里,它都不会碰到你。它没有被甩起来。看,直直的。两手绝对不可以动……自然而然就能定好了。”

    张斩问:“那没定好是什么样?”

    “很容易看哦。”店家道,“稍微歪上一点点,你们来看,就甩起来了,一直在向外面甩。”

    张斩说:“果然。我明白了。”

    张斩反复试了几次最后终于是弄好了。

    丑丑的。

    “第二步是开口哦。喏,一只手指按进去,但不可以戳穿底部哦,留一厘米。然后再慢慢地往这一边挪,把杯口给开大一些。”

    “第三部 是捏薄、拔高。现在这个杯壁太厚了,对不对?我们双手就放在这里,轻轻地捧住杯子,拉高……”

    “哦!”张斩笑道,“那个电影,《人鬼情未了》,经典片段好像就是这个步骤。”

    Adam在她身后,看看她。

    在那个场景里,两人一起做陶,然后做-爱。

    张斩的手离开杯子,撩在膝盖上:“要试试吗?那个片段。”

    Adam眼睛深深地望着她。

    张斩也望着Adam,并不躲闪什么。

    因为做陶,张斩的长发束起来了。又因为角度,此时Adam正好可以看见昨天印过章的那片脖子。

    一片光洁。

    他的名字已经消失了。

    她抹得很干净。

    于是Adam迈开长腿扯过来了一张凳子。他摘下袖扣揣起来,将袖口处挽起两折,慢条斯理的,露出自己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小臂。

    他两条长腿分开来,放在张斩身

    体两侧,上身微微倾靠过去,两手也在水盆里蘸了一下,湿润了些,又提起来,在半空中顿了片刻后,待指尖的水落回盆里,才微微覆上张斩的手。

    他带着张斩的两只手靠向胚子,握在上面。

    机器依然在转动,Adam的下巴轻轻地抵着张斩的左肩,张斩耳边传来了他深沉绵长的呼吸。

    他们的手叠在一起,做那只杯子。

    身体也靠得极近。

    他的胸膛正抵着她的后背。

    直到胚子拉高了,也定型了,店家才说:“差不多,这样就差不多了。”

    张斩说:“嗯。”

    Adam却不舍似的,顿了一下,而后力道反而加大了,静静握着张斩的手,好几秒后才放开了她。

    可离开时却无意当中蹭到了张斩的小臂,他满手是湿润陶泥,将张斩的两只手腕以及小臂都弄脏了。

    隔着泥土碰到了她原本光洁的皮肤。

    张斩看他,说:“你弄脏我了。”

    “嗯。”Adam看着她,说,“抱歉。”

    两人默默对视半晌,张斩摇摇头,拿起海绵,将杯子的里里外外擦干净,又放下海绵,问店家:“现在需要做什么呢?”

    她想:Adam眼窝深、鼻梁高,其实真的蛮夸张的。

    “干了以后就绘制图案。”店家告诉他们两个,“等我一下哦。我去拿材料。”

    张斩说:“好的。”

    Adam则道:“谢谢。”

    张斩离开座位去洗手,Adam默默地等着她。

    张斩先将手指全冲干净了,又把一边胳膊放在龙头下,一边冲,一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皮肤上揩掉泥污。

    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

    抹完一边又翻过手腕,抹另一边。

    洗干净了,张斩关上龙头,转回身子,眼睛看着Adam,两手抖了抖水珠,说:“轮到你了,洗干净自己。”

    Adam高大的身材站起来:“好。”

    在陶器上画的图案是用某一种漂亮的彩釉。

    店家说:“施釉分为好几种,我们今天用这一种。”

    她一边讲述技法一边将一支笔递给张斩,又开了颜料放在桌上。

    “杯子……”张斩想了一下,用毛笔尖蘸了颜色,笔尖轻轻落下来,在杯身上画了一尾红色的鱼。

    毛笔侧峰画出鱼身,顺势而上画出鱼尾,而后鱼头、鱼肚、鱼鳍,换成金色勾出鱼鳞,换成黑色点上眼睛。

    “哦!”老师说,“你会画画呀?!”

    Adam也道:“你画得很好。”

    张斩笑了:“我好像是学广告的哎。上过美术,学过水粉。你不会忘记了吧?我当时还挺认真的。”当然新传学院的美术课和设计课都比较水,跟专业的比不了,学生出来干不了Art,只能当一下Copy。

    “我没忘。”Adam说,“但你确实画得很好,这是客观事实,不会因为你学过这些这句话就不成立了。”

    “行吧,”张斩说,“谢谢夸奖。”

    “不客气。”

    画完鱼后张斩又在杯子上轻轻写下她的名字:“张斩。”

    “Adam,”她问Adam:“你也要留下名字吗?”

    Adam问:“我可以吗?”

    “可以的吧。”张斩回答,“其实也算一起制作的。刚才拉胚的时候有好几次你好像都用了点力,也是帮着我定了它的型。”

    “那……”Adam拿过了笔,“我这次就不客气了,谢谢。”

    张斩手里拿着杯子,微微地往Adam的方向挪了一下,Adam便也没抽过杯子,而是轻轻地靠向张斩,一手扶着她的椅背,另一手在“张斩”下面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AdamMeyer。

    呼吸声就在她耳边。

    张斩名字在上,他的在下,都是朱红色的。

    “好咯。”店家告诉他们,“最后一步就是烧制了。我们的窑还挺远的,你们七天之后过来拿吧。”

    Adam问:“七个自然日之后,还是七个工作日之后?”

    店家愣了一下,说:“自然日啊。”

    张斩叹了一口气,对Adam说:“其实我们不太有自然日、工作日之分。毕竟一周能休两天的工作也少,说工作日就乱得很。你们宾珞还不是需要我们加班吗,别装了。”

    Adam笑了一下,安慰似的拍拍她肩。

    张斩拍了几张照片,一边出门一边道:“也不知道最后成品会是什么样。”

    “会漂亮的。”

    “我也觉得。”

    她回忆了下制作杯子的过程,也回忆了下他们当时的暧昧。

    双手交握、身体相抵。

    走出几步,张斩发现一家昨天关着门的编织铺子今天竟然在开着。

    她跨进去,一个女生招呼道:“要买东西吗?要凉席,还是竹筐?我们还没正式营业,但你们想买其实也行。”

    张斩回答她:“我们先看看,可以吗?”

    “好的哦。”女生说,“你们看看吧,我先出去一下哦。”

    “嗯。”

    墙上又有统一介绍:【竹子贯穿中华文明。旧石器时代的晚期、新石器时代的早起,人们已经开始制造竹器。到了春秋战国时,竹器制造的手工业已经成为重要产业——】

    角落摆着一张藤椅,而且还是一张摇椅。

    张斩过去试了一下,半躺了会儿,椅背把她的腰支撑起来,张斩叹道:“好舒服啊。回头我也买一张。”

    Adam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层层藤条编织而成的椅背。

    德国并没这种东西。

    “你要试试吗?”张斩站起来。

    Adam则回答她:“好。”

    Adam高大的身材躺下去,两条腿伸出一截,长得很,张斩则站在他膝盖前面,垂着眼睛看着他。

    因为姿势,张斩可以清楚看见他的喉结、他的锁骨,他衬衫的几颗扣子。

    衬衫布料铺在身上,勾勒出了他的线条。

    张斩问他:“舒服吗?”

    Adam回答:“嗯。”

    于是张斩弯下腰,把着藤椅的两边扶手,手上用了点力,让Adam的身体在藤椅上前后轻轻摇了几下,说:“这样摇摇会更舒服。”

    Adam看着她,勾起嘴角:“我知道了。谢谢。”

    几分钟后店家回来,张斩离开藤椅走过去跟小姑娘聊了会儿,小姑娘还送了她本关于编织的历史书,最后张斩买了两样东西。

    是竹编生肖。

    一个是她自己的生肖,一个是Adam的生肖。

    栩栩如生。

    自然,她又把Adam的那只送给了他。

    出来后他们两人又把整条街都走了一遍,最后只又发现了一家昨天大门落着锁然而今天却开门的了,是一家剪纸铺子。

    墙上也介绍着:

    【剪纸,起源于……盛行于唐宋……】

    非遗传人将红色纸折了两下,剪刀灵活,不一会儿,一张窗花就剪好了,复杂、精美,一把剪刀即可勾勒大千世界。

    Adam很喜欢,站在旁边着迷地欣赏许久。

    一

    会儿是花卉,一会儿是猛兽,一会儿是汉字。

    张斩问:“喜欢这个?”

    Adam点了下头:“是艺术。”

    “当然。”张斩说,“不过其实我们也都会剪一些最最简单的。跟艺术家比不了,但小的时候家里啊、学校啊,也都教过一些剪纸技巧。”

    Adam问:“是什么样的?”

    张斩想想:“我回去之后剪给你吧。我买一套剪刀和红纸。”

    Adam好像很感兴趣。

    张斩挑了一套剪纸工具,掏出手机扫了个码,店家竟然把他刚刚剪的窗花送给了他们,Adam又是风度翩翩地接过来:“谢谢”。

    出来之后Adam叫了辆车,他们打算去吃晚餐。市中心难找停车位,他今天也没开自己的新款宾珞。

    有点儿累,张斩走到“民俗街”的一张长凳前面看了一眼,感觉可能有一点灰,便又插着胳膊站在一边。

    也正常。毕竟民俗街还没正式开业呢。

    Adam看出张斩想歇一下,没在意什么灰不灰的,自己轻轻坐下来,含着点笑,拽着张斩的手腕拉向自己,示意坐下。

    坐在他腿上。

    张斩看看他:“……?”

    Adam没说什么话,只扬着颈子望着她。

    现在阳光刚好热烈,Adam发色淡,瞳色也淡,显得实在英俊极了。

    终于还是侧过身子坐下来了。

    他的大腿结实有力也有弹性。

    Adam轻轻地搂着她,一起等车。

    远方工人忙忙碌碌,可他们这里的时间却好像已经静止一般。

    张斩看着工人们,Adam看着她。

    他们就这样,直到车来。

    …………

    Adam订了法餐。

    桌子上点了蜡烛,主厨详细介绍了每一道菜的原料。

    今天张斩挽了头发,等到最后上甜品时Adam看着她的侧脸,好像很自然、又好像很认真地问:“Zoe,我不知道唐突与否,但是……今晚想去我家参观一下吗?我可以邀请你吗?”

    30几岁了,张斩自然明白意思,看看手表,又觑向了他:“明天是工作日哎,要上班。”

    Adam大概明白了:“所以……”

    “所以,”张斩却是回答了些他并没有想到的话:“我先回自己那洗个澡,也拿点衣服。”

    “……”Adam深深地看着她。

    张斩拿起手机:“发个地址给我吧。九点见。”

    回家以后张斩的确洗了个澡,还洗了个口,也拿了衣服。

    到Adam公寓的时候Adam正在准备水果与甜点,他将张斩迎进门里,又引到diningroom的桌子旁,并不急躁,问:“再吃点东西?”

    张斩回答:“好啊。”

    Adam没买房子,而是租住了市区内非常昂贵的豪华公寓。

    公寓里有餐厅、酒吧,也有高端的健身房与游泳池,房间每天有专门的保洁人员来打扫,能生活得非常舒适。

    Adam这一间是大平层,可以俯瞰下面的霓虹与灯火。

    张斩说:“离你公司有段距离吧?”

    “嗯,但我喜欢这边。”Adam说,“我喜欢享受。”

    他们两个聊了会儿,Adam问:“逛了两天民俗街后,有收获吗?关于广告。”

    “有啊。”张斩回答,“有更具体的创意了。而且不止广告方面有收获,其他方面也有收获。知道好多文化甚至历史上的新东西。还有那些个艺术品是如何被做出来的,有趣极了。”

    “嗯。”Adam说,“我也是。懂了很多。”

    “个人感觉,民俗街应该会有非常大的客流量。”

    “是。”Adam也赞同她。

    大约到了晚上十点,Adam客气地问:“Zoe,我可以去洗澡吗?”

    很奇怪,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总是在请示张斩。

    听听,“我可以邀请你吗?”“我可以去洗澡吗?”

    张斩抬起眼睛,勾勾嘴唇:“你去。”

    Adam又客气地说:“谢谢。”

    说完推开椅子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餐桌上投下一片光。

    Adam再回来的时候张斩却在桌边认真地做着什么。

    Adam已经人模人样地换上了另外一套衬衫西裤,他轻轻握着张斩的椅背,俯下身子,在她耳边问:“在做什么?”

    “剪纸。”张斩低着头,露着一截白白的脖颈,“白天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也是会剪点东西的。不过这个非常简单,纯中国人应该都会,我们在幼儿园就学过了。”

    因此她才买了剪纸套装——一叠纸与一把剪刀。

    Adam凝目:“是什么?”

    剪纸上是一个半圆、一个……

    “好了。”张斩扯掉外面部分,打开刚才折成几折的纸,是两个小人在手拉手。

    张斩弯弯眼睛,将那两个小人而举到Adam的眼睛前,“两个小人。在拉手。”

    Adam垂着眼睛看了会儿,张斩眼睛从剪纸上露出来,漂亮极了:“看明白了?两个小人。在拉手。”

    到这里Adam终于是受不了了,他突然间拿走剪纸放在一边,而后极其凶猛地将自己的十根手指插-进张斩的两手指缝,扣着她手按在她身后的墙上,吻上她的唇。

    牵起手的,从小人儿,变成他们。

    张斩也接纳了他。

    她被Adam扣着十指压在墙上,嘴唇交叠,舌尖缠绕。

    张斩只觉浑身发麻——奇怪,与林柏鸣接吻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战栗。

    他们两个长久地接吻。

    有些狂乱,难舍难分,用力地贴近对方,用力地感受彼此,味蕾摩擦、呼吸交缠,周围温度不断升高,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Adam长驱直入,入侵、肆虐,间或吮吸对方一下,发出一丝下流的声响,却更刺激了他们彼此。

    奇怪,味蕾明明感受不到任何实际的味道,却就是能在摩擦中兴奋到极致。

    敏感的神经刺激着他们的大脑。

    指根也生疼生疼的。

    张斩从未承受过如此激烈的亲吻,大脑都变得麻木,呼吸也变得困难,手脚酸软,血液好像全部流向心脏,心脏跳得厉害,胸腔也震得厉害,其他感觉全都消失了,只能清晰地感受对方的唇舌与自己的心脏。

    有过电一般的酥麻。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Adam才终于放开张斩,可张斩才刚放松了下便又被Adam一把抱起来——一只小臂抱着她背,另一只小臂托着她臀,动作竟然十分轻松,可张斩明明有一米七四。

    Adam把张斩放在厨房高高的岛台上面,开始吻她的耳下与脖颈。

    “……嗯。”张斩两手捏着对方强壮结实的肩头,脸转向一边,把脖子都露给对方。

    Adam的唇着迷地贴着她颈子滑到锁骨,一下下地吻。

    而后Adam脱了她的上身衣服,把连衣裙落在腰间,

    ****

    亲吻、舔舐、吮-吸,却全都是隔着东西,落不到实处。

    他着迷地逗弄两边,却不着急。

    张斩无意识地扬着脖子,撑着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连指尖都发白了。

    而后是小腹。

    再接着……

    Adam掀开她的裙子,掰开她的双膝,两手拉着张斩的腿突然用力了一下,将张斩给拉到边缘,头埋下去。

    依然是隔着东西,亲吻、舔舐、吮-吸。

    张斩简直受不了了。

    她没想到会这样疯狂。

    Adam还拉起张斩的腿,吻她腿后那个鱼尾的纹身。

    她身上有明显的锻炼痕迹,肌肉流畅而紧实。

    又是一番精心的逗弄后Adam将张斩抱了下来,让张斩靠着墙壁站在地上,一边温柔地吻她的眉心、她的鼻梁,一边用一只手捞起她的一只膝盖,

    另一只手则探下去,指尖灵活。

    张斩说:“不……”

    Adam则哑着嗓子:“晚了。你太吸引我。”

    几分钟后Adam一手仍然捞着她膝盖,另一手从西裤的口袋里摸出一枚什么东西,拿到唇边撕掉包装,准备好,又

    ***

    “嗯……”张斩抱着他的肩膀,“不行,太——”

    Adam喘着气:“太什么?”

    张斩搂过他的耳朵:“大。”

    “反咬一口。”Adam则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破开对方,“是你太窄。”

    被撕裂的感觉明显,张斩更加受不住了,她的头靠在墙上:“呃——!”

    而后终于被填满了。

    过程简直惊心动魄。

    空虚,而后充实,而后又空虚,而后又充实。

    渴望也在不断叠加。

    Adam的鼻尖渐渐地沁出汗珠,喘息声也不断加重。

    “Adam,还有一点……”张斩说,“还差一点……”

    Adam明白了,他捞起张斩另一条腿,把她整个抵在墙上,用力着,也服务着,到了某个时刻,张斩屏住呼吸,浑身紧绷起来,脖子扬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见她这样,Adam则加了节奏、也服务自己,某一刻也紧绷肌肉,将他自己的额头抵在张斩的额头上,从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

    半晌之后抱着张斩轻轻地滑落下来,膝盖跪在地板上,张斩的臀也落在地板上,可因为姿势,两只膝弯依然还在Adam的两条小臂上,他们就用这个姿势接吻。

    在卧室中央的大床上,他们的游戏持续着。

    第二次时,Adam的手指用力地攥住了张斩耳边的床单。

    激情几乎持续了一夜。

    ****

    张斩也喜欢Adam的,她压着他,在他胸肌上留下痕迹。

    他还喜欢她的纹身。

    每边脚腕半条鱼尾。

    Adam一边儿合上她脚,看一整条的鱼尾,一会儿又大大地分开,将鱼尾握在他掌心。

    床单简直脏到极致。

    湿漉漉的,这还不算被Adam喝下去的。

    张斩过去从不知道她能兴奋成这样。

    最后一次时张斩趴在床中央,Adam垂着眼睛,着迷地看这个人。

    最后他结束一切,退出自己,可他最近魂牵梦萦的人某处干干净净的,没有他的痕迹。

    他忍不住,一手拇指挑起他刚扔套子时漏在床上的一点点,抹在对方两侧腰上,又趴上去吻她的脊柱,说:“Zoe,我真的,要死在这了。”

    张斩则趴在床上,餍足地道:“别死啊你。我不想才刚刚摆脱单身就死了男朋友。”

    Adam目光闪动,又翻过张斩,一边摸她一边吻她:“好。Zoe,我开始想一辈子了。”

    张斩轻轻笑了。

    温存了几分钟后,张斩是被抱去洗澡的。

    花洒的水浇在某处时,好疼。

    再回来天已蒙蒙地亮了,两个人很快睡着。

    Adam的额头埋在她锁骨。

    张斩太累了,可连梦里,Adam都在服务她,身体始终酥酥麻麻的。

    …………

    第二天,张斩早早地醒了。

    可昨晚的感觉依然还在。

    “……”她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便点亮手机,在宿舍的四人群里给霍婷等发了消息,说:【大家,我现在又谈恋爱了。而这个男人你们见过。】

    没一会儿另外三人便全部都跳出来问了:

    【毕闪闪:……啊???咱们班的???别啊,他们好丑。】班上一共20个男生,毕姗姗觉得:全都好丑。

    【霍婷:谁?】

    【曹木青:什么情况?】

    张斩则回答她们:

    【你们记得马来西亚海边砍价那一次吗?当时霍婷说,我让一老外怀疑人生了。他是花原价买的海鲜,刚买完我就开始砍了,最后100块拿走海鲜时他的表情特别精彩。因为我国际友人受到了心灵创伤。我男朋友就是他。】

    这个答案显然出于所有人的意料:

    【毕闪闪:????????什么????????】

    【霍婷:啊……?】

    【曹木青:……………………】

    过了会儿:

    【毕闪闪:太好了是大帅哥!!!】

    【霍婷:是缘分呢。恭喜张斩。】

    【曹木青:……[强][强][强]】

    第46章 西藏(一)五一结束之前,霍婷又见过……

    在霍婷的推动之下,兴民银行西藏分行开始着应用了下“畜牧贷款+智慧金融”这个全新的模式,发放出了几笔贷款。

    第一个人是养牦牛的。养殖场里安装上了符合标准的摄像头,AI每天自动监控养殖场的牦牛数量,同时智能项圈防止走丢,智能耳标监测体温,AI实时根据图像分析牦牛是否存在四肢无力走路摇摆、胃部膨大排泄困难、毛发稀疏皮肤斑驳等,用来考察感染、中毒、消化道病、寄生虫病。AI一旦发现问题——比如牦牛减少了、牦牛生病了,兴民这边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接到通知,重新评估抵押物在价值上的稳定性,第一时间做出决策。

    同时,西藏分行所合作的畜牧专家、畜牧兽医也会参与,给牧民们提供各种有关饲养的指导与建议,牧民们总是等到严重后才想到医生。

    这几笔款放下去后,风险管控还真的不错。

    兴民银行西藏分行开始考虑扩大“农牧贷”的规模。

    霍婷还蛮高兴的。

    西藏分行的行长也对于霍婷改了态度。

    此前,对姜维清的秘书他自然是不想得罪的,可其实也并不认为一个秘书能干什么。到此时才略略注意她。

    而零售信贷部门的总经理则展现出了另种人格。

    他总认为“女人多事”“但凡女的当上领导就只知道抠细节”,可现在,当发现霍婷能实际地帮助他们增加贷款,对上霍婷又“友好”起来,还请霍婷再思考一下贷款上的新增长点。

    霍婷只笑笑说好。

    …………

    截止“五一”结束之前,霍婷又见过秦深两三次。

    第一次是四月中,因为一桩信用卡盗刷的案子秦深等人到兴民来调取流水。

    犯罪嫌疑人一共盗刷了55张信用卡并用POS机提取现金,其中就有兴民银行的。另外犯罪嫌疑人女朋友弟弟的卡也曾被用来接收赃款,而这张卡也是兴民的。

    这回,秦深他们需要核实涉案账户的交易明细。

    兴民的人开了一间会议室给检察官们。

    中间霍婷几次经过会议室的玻璃窗,只瞧见秦深板板正正坐在那儿、翻着材料,眼神专注、一丝不苟,背脊挺得很直。

    他时不时向银行的人再要一点儿其他资料,基本就是不同人的开卡记录与交易明细。

    霍婷毕竟做过文秘,某一次便吩咐下属给里面人都换杯热水,那个下属换好之后秦深客气地道了个谢,抬起头,正好透过窗子与霍婷的目光撞个正着。

    霍婷便笑又笑,转回身子离开了。

    还有一次,见起风了,霍婷想起会议室里到处都是各种材料,被吹走了还怪麻烦的,便轻轻地走进会议室,关上了窗子。

    秦深并没注意天气,只依稀感到手里页角似乎有了一些不同,从翻飞的样子瞬间变得十分乖巧安静,顿了一下又抬起头,于是霍婷今天第二次看着秦深笑了笑。

    依然是乌黑顺滑的长发。

    她没说话,又在地毯上毫无留恋地走出去了,穿着银行工作人员那种特殊的矮跟皮鞋。

    那天中午霍婷下去吃饭,在楼下的一家面馆再次见到了这位检察官。

    即使手里是牛肉面,秦深依然在工作。

    他专注地看着手机,拇指偶尔在屏幕上慢慢地滑动一截,一看他就是在读着什么很长的文章。

    面有些辣,秦深专心盯着手机,偶尔吃上一口,中间几次拿起纸杯似乎是想喝一口水,贴到唇上扬起脖子才发现里头是空的——原来早就已经喝光了,于是便又放下杯子,继续看文章。

    可半分钟后他又会忘记那个杯子早就空了,本能般地再一次拿起杯子想喝水,不断重复“想喝水、没喝着、放下杯子、继续看文章、又想喝水、又没喝着”的流程。

    就不能去打杯水,等几分钟再继续看。

    完全沉浸在案件里了。

    霍婷静静看了会儿,叹了口气,去点餐台拿起纸杯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水,走到秦深那张桌子旁,将杯子落在他手旁。

    秦深一下喝到水,渴极了,直接喝掉大半杯,喝完了才察觉不对——这杯水竟是温的,于是抬起眼睛“嚯”地一下望向霍婷。

    四目相交。

    “秦检。”霍婷笑,“您好专注。”

    “……”秦深说,“谢谢你刚才的水。”

    霍婷道:“不客气。”

    想了想,方才完全无

    法中断的秦深竟按灭手机,放在一边,问霍婷:“你经常来这一家吗?”

    “算是经常吧。”霍婷回答,“这一家是真兰州拉面。”

    “?”秦深轻轻笑了一下,他的笑很特殊,是略微低下头,笑容很浅而且很短暂,片刻后又看向霍婷,“那其他的是假兰州拉面?”

    “差不多是假的吧。”霍婷问,“秦检有推荐的店吗?兴民同事推荐过一些拉萨的餐厅,但我好像跟他们的口味根本不一样。秦检也在北京多年,我更相信秦检一点。”

    “我吗,”秦深真的很仔细地思考了下,最后略略无奈地道,“我也很少尝试什么。林芝的话,我经常会去一家叫作‘林妈妈’的,土豆炖牦牛肉的盖饭很好吃。拉萨的话……我去过几次一个叫作‘巴山蜀水’的川菜馆。”

    霍婷点点头:“巴山蜀水吗?好,记得了。”

    秦深看看霍婷,又想想,说:“巴山蜀水好像不远,你哪天下班之后可以去试试他们。”

    “嗯,谢谢,我会的。拉萨川菜真的好多,之前都不知道选哪一家好。”

    来这里前,她真没想到拉萨满街居然都是川菜馆子。

    两人略微沉默几秒霍婷才又开了口:“那我不打扰秦检了?你好像在看案子。”

    秦深顿顿,道:“只是在看一个案例,其他省刚判下来的,没什么,也不着急。”

    两人静静对视几秒,霍婷也并没有拆穿“你刚才明明连水都不想打”的事情,又笑了一下:“我要继续吃拉面了。秦检如果你不着急,也好好尝尝?这家真的是不错的。”

    “……”秦深看着她,左手扣过手机屏幕,说,“好。”

    而后秦深真的没再开过他的手机,而是认真地坐在那里挑着拉面吃下去,最后甚至舀起面汤喝了一半。

    霍婷一直坐在远处看着他,觉得这人可爱极了。

    下午秦深等人又继续在兴民银行核查资料,霍婷也继续关注着他。

    说不太清是为什么。

    中间霍婷看见秦深靠着椅背有点疲惫地捏了一下自己的鼻梁,睫毛很长。之后他又重新戴上眼镜,把长睫毛藏起来了。

    大概查到下午两点,几个人要回去了。

    霍婷去送他们:“秦检,周检,辛苦你们了,有什么事再联系我们。”

    周检:“好。”

    而秦深则看着霍婷,突然说:“我们在核查涉案银行卡时发现兴民西藏分行在办卡时存在一些告知程序上的问题。本周我们会送达检察建议书,提醒你们规范工作程序,防范以及化解风险,希望你们及时完成整改。”

    其他的兴民员工:“???”

    听到这话霍婷同样愣住了,七八秒后她才笑出声:“好的秦检。等收到检察建议书后我们一定做好整改。”

    “好。”秦深看着她,“好。另外……今天谢谢了。”

    “没事儿。”霍婷说,“发现一些业务问题对我们也是好事儿。”

    “好。”秦深点点头,走出大门跨下台阶,几秒钟后又突然间回过头看看霍婷,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没出口,又转回去,迈着长腿大步地跟同事们走向车边。

    他依然是穿着制服,整个身体修长挺拔。

    当晚霍婷本来想要去“巴山蜀水”的,但“农牧贷结合AI”的一些事拖住了她,便没去成。

    她不知道那天秦深并没有回去林芝,他在去过另外一家银行之后就下了车,到“巴山蜀水”坐到9点,才叫了辆车回到林芝。

    花了好多钱。

    …………

    第二次见到秦深,依然因为这个案子。

    随着调查不断深入,检察官又发现更多银行卡被盗刷过,秦深他们再次来到兴民银行西藏分行。

    而这一天的中午,虽然谁都没有说过什么,他们却默契地都又走进那家“兰州拉面”。

    因为开会,霍婷到店里时晚了一些,却意外地看见秦深与几个人起了冲突。

    问过之后才知道,一个流氓摸了一个女顾客的裙子里面。

    女顾客骂了他们,他们便想动手,霍婷走进餐馆时秦深正在挡着他们。

    可能因为公职身份,秦深没上手,被那流氓一次次地推在身后的墙壁上。

    “喂!”霍婷走上去,“拉开他啊!”

    幸亏店家早就报了警,几个警察冲进餐厅,把那流氓钳制住了。

    秦深重新站直身子。他出来时没穿着制服,只穿着衬衫,可能因为胸口疼吧,他的左手轻轻地按着自己一边胸口,手指修长,白衬衫被压出褶皱。

    当时霍婷走上去:“秦检,你没事儿吧?”

    秦深眼神锁住她,摇摇头:“麻烦霍总跟我同事说一声儿。”

    霍婷道:“好。”

    当天下午,从派出所回来以后,秦深竟然继续工作了。

    霍婷知道秦深中午应该没吃多少东西,叫出秦深,递给了他一份炒面,而后再次看他胸口,又问:“秦深,你没事儿吧?”

    “没。”秦深也再次摇摇头,“那个流氓……竟然以后自己有魅力,女人都会喜欢他。”

    霍婷则是沉默了下,道:“有些小说害人的。我中学时也喜欢混混,他们打架,甚至敢违法,我以为这样是真男人。”

    秦深意外地看着她:“是吗?”

    “嗯。”

    几秒钟后秦深再次问霍婷:“那现在呢?”

    霍婷则望进他的眼睛,说:“现在吗?我认为……反过来。阻止他们的才是。”

    …………

    而第三次见到秦深是在五一假期的时候。

    分行放假整整五天,只会留些值班的人。霍婷也没什么朋友,自己想上喜马拉雅山却又担忧安全问题,考虑之后报名了个“为喜马拉雅清理垃圾”的志愿活动。

    官方组织,人比较多,最高海拔6500多米,能爬山,能看景,比较安全,还有意义,可以省下登山证钱还能认识新的朋友,霍婷认为非常适合她。

    在山脚下志愿者被分成了队。

    霍婷最后去了A组,要捡5200米珠峰大本营到5800米的过渡营地这一长段,带队者是xxxx登山协会。A组里志愿者居多,然而虽然是志愿者,也是经过重重筛选之后才入围了的。

    B组要捡5800米的过渡营地到6500米的前进营地这一长段,带队者是xxxx探险协会。B组里当地人居多,很多已经来过数次。

    而6500米以上的参与者则全部是专业人员,很不一样,据说其中还有好几个是xxxx救援队的救援人员。

    霍婷他们的带队者介绍道:“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比拉萨只高1000多米,大部分人可以适应或者坚持,游客还是非常多的,现在每年十几万人。因为这一点,现在的珠峰5200米以下设施完善,可5200以上就没厕所了,也没垃圾箱,大量的生活垃圾被登山者丢在路上,吃的东西、喝的东西、空罐头、玻璃瓶,等等等等,污染了珠峰。另外呢,还有大量的牦牛粪便,以及,呃,人类粪便。”

    志愿者们静静地听。

    “6500米呢,是牦牛们能上去的最高高度,因此只要过了6500米就不会有牦牛粪便了,也不太会有生活垃圾,更多的是登山设备,比如废氧气罐、废旧帐篷、登山绳索……而6500米以上就很危险了,咱们南坡这个季节雪线就是这个高度,上面是有冰雪覆盖的。呃,可能还要低一点点?6200到6300吧,B组也有一定困难。但我们A组是安全的哈,这几年全球变暖,这个季节5800米以下都几乎没什么冰雪了……咱们这山吧,越往上,越困难。你们A组应该不会捡到尸体,但C组就可能会,我们去年的活动就捡到了一具。”

    志愿者们都惊了一下。

    “很多人好像以为登上珠峰是容易的,但——”他顿顿,又继续道,“这里是珠穆朗玛。”

    众人沉默。

    “而8000米以上是死亡区,我们不会去捡垃圾,那是玩儿命。”领队又介绍说:“8000以上是死亡区,连救援都做不到了,每个人都自顾

    不暇。含氧量只有三分之一,温度却低于零下35,很容易冻伤、麻木,失去全部的活动能力。最后那几百米又非常险峻,步步都在死亡边缘。这几年登山的人超级多,一年几百,小一千,五六月份的大晴天还一窝蜂堵在山顶,但即使现在,也每年都有十几个人死在这里。摔下去的、遇到雪崩的,永永远远埋身于此。”

    他最后又提醒大家:“永远不要轻视高山。”

    接着他发给大家大垃圾袋:“至于如何处理垃圾……牦牛队会跟着我们。捡完垃圾放到牛车上,牦牛队会驮回上面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再装车统一运到山下,县政府会负责掩埋。A组是幸福的,有牦牛队,C组就要背下来的。哎,有年我们有直升机给他们的,今年也没了。不过据说咱们的无人机现在可以上到6500了,指日可待吧。”

    “想登顶的基本上是老外吧?”一个志愿者问,“他们扔的垃圾,咱们收拾。”

    领队乐了:“这两年都不少。不过确实,想登顶的一般都是从尼泊尔进,走南坡,他们那边清理垃圾的压力是咱们的好几倍。”

    一个人自豪道:“我知道!他们南坡好爬一些,咱们北坡难爬多了,征服北坡才够厉害。”

    “错。”领队不喜欢他这个说法,反驳了他,“都不好爬。”

    “另外,”领队又说,“大家注意,一定一定一定不要单独行动!要跟着队!这里气候变化很厉害,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大雾弥漫了。”

    大家都道:“了解!绝对不会单独行动!”

    拿过袋子转身之后,霍婷竟再次见到秦深。

    他今天没穿检察官的深色制服,有点陌生,然而气质依然那样独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到他的身上。

    霍婷走过去,说:“秦检,好巧。你也来参加这个活动?”

    秦深望着她,点点头。

    众人很快分散开来。

    秦深本以为霍婷喜欢干净、注重干净,大约会嫌弃那些垃圾。

    毕竟霍婷会将自己租来的车打扫干净,在杯架里放一枝花,在前档下也撒上花瓣。

    可实际上霍婷没有。

    很多人会观察垃圾,而后揪住一个干净角落拎起来,塞进袋子,可霍婷捡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停顿。

    她戴着手套,动作迅速,没一会儿就走出去了好长一段,也收集了很大一包。

    显眼极了。

    经年累月的,很多垃圾埋在土里,后面人又踩实了。

    领队说:“可能已经埋几十年了。这种吧,就需要用镐给敲出来。”

    每个组都有工具,镐用来敲硬土、冰层,铲子用来铲排泄物。

    A组基本是志愿者,大多数人并不会用,有两个人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敲不太准,于是不敢举高,也不敢使力,动作难免生疏笨拙,也就不揽这个活儿了。

    领队说:“来几个男同志吧?”

    几个男生非常明显也没使过,但想承担这个责任,便迈了两三步,霍婷抬起眼睛看看他们,突然大方地走向领队,说:“我来吧。”

    方才领队已经注意到她,便交给她尝试一下。

    霍婷举起手里的镐,姿态就与前面的那几个人有区别。

    她看准地方,用上力气,倏地一镐敲下去,那动作太狠,镐尖滑出一个平滑的半圆形,死死扎进土里,围观的人心里全都“突”地一下。

    霍婷握着镐,又熟练地撬了一下,把那块土扒开来了。

    她的动作无比熟练,力量也大,身体姿态流畅极了,每一镐都稳稳落下。有的时候那片垃圾埋得太深,她便需要挥好几下,然而每次镐头都能准确地落在地上同个位置。

    几下就刨开硬土,露出目标,又利落地弯下腰,捡起来。

    她的头发是绑着的,然而因为用了力气,一下下敲,某个时刻一镐下去,皮筋脱落,她的长发一下子瀑布一般散落下来,缎面似的。

    天气晴好,阳光刺眼。

    秦深静静地看着她。

    她站起来,又把头发重新绑好。

    这回好像换了方法,皮筋套上,右手把长发抽出去,皮筋再挽上一圈,左手又接过长发抽出去,灵活极了。

    有些垃圾埋得很深甚至几乎看不到了,霍婷也能几下就把那一块地翻开来。

    “厉害啊。”领队简直刮目相看了,“你应该去B组的啊。那边有的时候需要他们刨开冰面,你搁在这儿大材小用了。”

    霍婷笑笑:“那下次吧,明年我就去B组。”

    “好咧。”

    在高海拔干体力活绝对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是“捡垃圾”这种需要不断弯腰以及站起来的事。

    大脑氧气更稀薄了。

    霍婷还经常要用到镐,要花力气。

    但她一直坚持着。

    进藏已经几个月了,之前霍婷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适应这里了,然而好像并非如此。

    某个时刻秦深过来,趁着霍婷在休息时手指轻轻按住镐把,说:“轮换一下吧。”

    霍婷愣了一下,很快松开手指后腿几步,笑说:“那就谢谢秦检了。”

    “没事。”

    即使是在干活儿,秦深也有一股正经。

    偶尔一下没敲准他也可以立即调整,上去半步,或者退开半步。

    有次秦深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框,霍婷竟然很喜欢看。

    霍婷收好一袋垃圾后秦深也想帮她,可霍婷摇摇头表示不用,自己甩上垃圾车。

    捡垃圾时志愿者都发现了:在这里,遍地都是塑料袋。

    某块石头上还粘了一个口香糖,霍婷也细细地铲下来。

    “最讨厌收拾这些东西。”领队厌恶地道,“塑料袋、口香糖,这些根本不占任何空间的,他们也要扔在这。”

    “啊,”有个人问,“我还以为你最讨厌那些大号的帐篷。一个人都收拾不了,要好几个人折腾半天才能运下山,塑料袋还容易一点。”

    领导略微沉默了下,道:“因为扔装备的是有苦衷的——我主要指C组那区。扔塑料袋的不是。”

    “啊……”

    “领队,”霍婷问,“你每年都来这个活动吗?”

    “对,”领队说,“我每年都来。”

    霍婷又追问:“为什么呢?”

    领队看着她,终于道:“因为我第一次登顶那年……也曾经扔过垃圾。”

    霍婷点点头:“我刚才好像猜到了。”

    领队说:“氧气罐、登山绳、各种装备,全都扔过。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想活啊。”

    众人都没说话。

    “我不想的,可没办法。”领队笑笑,“所以之后这十来年啊,我每一年都带志愿者沿着线路清理垃圾。总想某一天自己亲手收了那年丢的垃圾,但当时脑子太模糊了,位置全忘光了。”

    “这也已经了不起了。”霍婷说,“你收拾走的是你当初扔在这的几十倍了。”

    “行了行了,继续吧。”领队说,“别唠了。”

    众人:“好咧。”

    有些游客看见他们就问他们是做什么的,得知他们是来这里清理垃圾的志愿者后不少人都加入了他们,其中还有外国游客。

    呼吸依然有些难受,但在这地方拾捡垃圾——打扫干净这片山脉,打扫干净“雪的故乡”,好像也是一种浪漫。

    他们脚下云雾缭绕。雪线之下大批牦牛在悠闲地吃着草,雪线之上,整片山脉雄伟、壮丽,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巨石岩缝间,偶尔有花。

    第一个发现花的,是秦深。

    霍婷捡起一个方便面盒扔进袋子,一回身,便瞧见秦深提着东西正向着自己走过来。

    霍婷笑笑:“有事儿吗,秦检?”

    秦深瞥过目光躲闪了下,几秒后却又直直地看向霍婷,说:“那边有一丛花。要看看吗?你好像喜欢花。”

    霍婷愣了一下,笑了,扔下东西走过去,在秦深的胳膊肘上拉了一把,示意秦深转过去,说:“要看看的。走吧。”

    秦深便也迈开步子。

    那丛花果然漂亮。

    霍婷问:“是什么花?”

    秦深轻轻摇

    摇头。

    “拍下来吧,”霍婷掏出自己的手机,“回去之后问问AI。”

    秦深说:“好。”

    霍婷一向喜欢漂亮,她蹲在那儿鼓捣好久——挑选目标,最后终于找到一个三朵蓝花在一起都能入镜的,三朵蓝花形状颜色都很美,她接着又弯下身子挑选角度——画面里,后面的山斜切下来,将画面给平均地切成两半,上面是蓝天、白云,清新高洁,下面则是灰色岩石,三朵蓝花居于整张照片的中心,一朵在上,两朵在下,带着鲜黄可爱的花蕊,岩石缝中有些杂草,春意盎然的。

    霍婷又调整焦点以及焦距确保花朵是清晰的,甚至把对比度也修改了下,才郑重地拍下照片。

    秦深又一直看她。

    拍完之后霍婷自然把屏幕也转向秦深。

    秦深定定观察了下,说:“好看。”

    “至于究竟是什么花,”霍婷说,“我回去查了再告诉你吧。”

    秦深回答:“好。辛苦你。”

    “辛苦什么?”霍婷目光从屏幕上轻轻地滑到他脸上,蹲在那儿,说:“是我应该谢谢秦检指给我。”

    秦深顿了一下,回望向她,道:“没事儿。”

    5000多米的高山上,他们蹲在一丛花前静静对视了好一阵子。

    最后霍婷站起来,说:“拜拜咯,花。”

    她还拉了一把秦深的胳膊:“秦检,你也跟它们告别一下?”

    秦深说:“它们又听不懂。”

    霍婷却道:“也许听得懂哦。”

    秦深摇摇头,垂着眼睛看了几秒那几朵花,最后终于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霍婷问,“你跟它们说什么了?”

    “藏语。”秦深嘴角微微一撩,一边离开,一边最后看了一眼霍婷,带着点笑,“如果它们听得懂,那更可能听得懂这个。”

    日头渐高,志愿者们一路上去,就快要到A组终点了——5800米处的过渡营地。

    “马上就能到A组终点了!”领队说:“大家再坚持一下!”

    众人都应道:“好。”“好的!”

    甚至有几个人说:“舍不得啊。”“我们干得正起劲儿呢!”

    在过渡营地的附近,霍婷发现土层之下好像掩着一点垃圾,藏得极深,前面的人漏过去了,于是她又拿起铁镐,一下一下认真地敲,把周围土都翻到一边,弯下腰,捡起垃圾。

    结果竟是一方手帕,脏兮兮的。

    “这玩意儿可有年头了。”领队正好在她身边,说,“这个款式,上世纪80年代的吧。”

    “嗯——”霍婷展开那个手帕,发现像是亲自绣的,右下角是几支玫瑰,写着楷体“心心相印”,还绣着一个女生的名字。

    见秦深也走过来了,霍婷说:“感觉可能是某个人遗落了的重要东西吧?定情信物之类的。既然带上来,一般人是不会扔掉的。”

    “哎哟!”领队简直吓了一跳,“小姑娘就爱想这些。什么定情信物啊,人家早就忘干净咯。”

    “……”霍婷却拿着那个手帕铺在手上掸掉了土,又仔细看那个名字,道,“吴……芳莲?”

    秦深却认真地给建议:“我们可以收起来。回去之后发到网上寻寻失主。也许真能弥补什么遗憾。”

    “对啊。那就可以让这一趟志愿活动更加圆满,帮了山,也帮了人。即使没找到失主,这个东西也可以留作纪念啊。”霍婷抬起了头,“不过,‘我们’?秦检,怎么你就有份了啊?这不是我捡到的吗?”

    “……”秦深移开目光,想理一下领带结可摸到领口才发现今天并没有穿制服,又把手指放下来,目光移回来,问霍婷:“不可以么?我也好奇。”

    “可以啊。”霍婷把那手帕揣进口袋,“那我们就一起找找。也许真有浪漫故事呢。两个人一起做这件事也有趣很多。就是——”

    秦深问:“就是什么?”

    “就是,”霍婷又笑,“和我一起做这件事的,是拦我的车查我行李又送来一份整改通知的秦检,我可真是没想到。毕竟我天天都在被你抓小辫子。”

    “不好意思。”秦深瞥开眼睛又很快移回来,“但换个角度。和我一起做这件事的,是设卡时送过我们一顿晚饭、以及做核实时送过我们两杯温水的人……我并不算‘没想到’,我想到了。”

    第47章 西藏(二)下午,捡垃圾的志愿活动结……

    下午,捡垃圾的志愿活动结束了。

    后面其实还有几天活动,但霍婷只报了首日的。

    他们回到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堆成山的垃圾袋被组织方装进卡车,马上就要运到山下。等到山下,定日县政府会负责处理这些垃圾:一部分排泄物将运往村庄当农家肥,剩下的将用除臭剂进行降解,空氧气瓶可重复使用,煤气罐、登山绳、帐篷等等将被运去拉萨进行掩埋。

    一切安排都很周到。

    霍婷决定在大本营再溜达一下看看风景,天黑之前再搭乘营地给游客的环保车回山脚下。

    她先是去“珠穆朗玛峰大本营,basecamp,海拔5200米”的石碑前拍了个照——石碑周围也都全是在散步的牦牛们,而后又随着人流去观景台。

    秦深竟然同样没走。

    观景台也立着石碑,红字写着“珠峰朗玛峰观景台,海拔5200米”,秦深站在围栏前,望着远山,山风鼓起他的衣服,他却始终姿态挺拔。

    霍婷走过去:“今天天气好像不错呢。”

    听见霍婷的声音,秦深略略顿了一下,片刻后才转过头,看着她:“嗯。”

    霍婷问:“秦检之前应该来过吧?”

    “来过。”秦深回答,“但没见过‘日照金山’。我之前来过三次,也等了三次,都没见着那个景象。天气必须要很晴朗。今天……我觉得可能可以遇到。所以又来等。”

    “啊。”霍婷说,“我知道。非常罕见。他们说,幸运以及幸福的人才能看到日照金山。”

    秦深浅浅笑了一下,“我可能是不大幸运。连续三次都没见着。”

    “别啊,”霍婷也笑了,“秦检一定会是幸运的。大家全都这样希望,否则我们就不安全了。今天应该就能碰上了。”

    秦深目光向着远山:“希望如此。”

    他们一边等着,一边聊着。

    期间说到那次活动,霍婷问:“宣传活动有作用吗?”兴民以及其他银行当时跟着银联与检察院跑遍附近大小村落,不过后来霍婷没再亲自去过。

    “有。”秦深说,“最近几月牵扯高利贷的案子少了一些。”

    “那就好。”霍婷说,“我们也在推农牧贷呢。希望牧民有事儿时先想起银行,想起我们。”

    “嗯。”

    过了会儿霍婷发现秦深目光好像钉在什么地方,她顺着方向也望过去,发现似乎是个哨所,有武警,有国旗,他们身后的山腰上用石头堆拼出来了“中国边防”四个大字,以及一颗五角星。

    霍婷默默观察秦深。

    知道对于秦深来说,五角星的意义大概是不同的。

    观景台的正对面是四座最高的山峰,一字排开,海拔都在8000米以上,其中包括珠穆朗玛这座主峰。

    四座山峰白纱披肩,冰雪覆盖,挺拔而壮美。

    秦深说:“在藏语里,珠穆是‘女神’的意思,朗玛是‘第三’的意思,因为这样数过去,它是第三座。”

    霍婷恍然:“原来如此。”

    “对面就是五位女神。在藏传佛教的绘画中,代表珠穆朗玛峰的那位神女全身洁白,骑一头雪白的狮子,左手捧着一只长长大大的宝瓶,右手执着一柄金黄九尖的金刚杵。”

    “而喜马拉雅,意思是‘雪的故乡’。”

    霍婷感慨:“真美。”

    这座山峰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仅仅因为她是她,就能吸引这个世界全部的人。

    每个人都仰望着她。

    霍婷记得前年重新测量主峰的高度后,数字还是中尼两国的最高元首共同宣布的。

    太阳开始下落了。

    天空依然是蓝色的,可云朵已被染上了橙。

    某个时刻,雪山之巅突然变成灿烂耀眼的金色,与她身后纯粹的蓝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整座山的轮廓甚至带着一层金边,那样高贵而且高傲。

    “来了!出来了!”周围游客都在惊呼,“日照金山!”“那就是日照金山!”

    霍婷见过无数日落,却从未体会如此震撼。

    她是世界的最高峰,她是世界的屋脊。

    是千山之宗,万水之源。

    霍婷说:“谁都怕被调来这里,但现

    在我很庆幸调来这里。以前人家都说‘净化心灵’‘忘记烦恼’,我还不信,但现在看着这个景象,确实感觉那些腌臜事好无聊,也好遥远。”

    秦深问:“什么样的腌臜事?”

    霍婷看向秦深,秦深略略显出窘迫,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没啊。”霍婷笑了,“比如,之前兴民那个有400来个情妇的分行行长,秦检知道吧?他骚扰过我整整三年,我很烦。一边要拒绝他,一边又不敢得罪他。但现在呢,就真的不想在意那些了。”

    秦深望向霍婷的脸,说:“你不容易。”

    他办过很多金融案子,知道女人在这行业想要出头并不容易,要斟酌着、周旋着、努力着、辛苦着。

    他的心脏紧了一下。

    霍婷却没说任何话,只盯着那山峰。她第一次见到她,她的强大在治愈她。

    在夕阳下,山峰的雪变成金色。

    那金色的顶刺穿云霄,离地最远,离天最近。周围群峰簇拥着她,她壮阔,却也温柔,在敞开着她的胸怀,在迎接着她的信徒,天蓝得没有一丝瑕疵,她身后的白云变幻。

    远景是珠穆朗玛峰,近景是观景台下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庙——绒布寺。它倚着山体,白寺,红顶,墙壁斑驳带着沧桑,门前岩石铺出空地,上面高高的白色佛塔带着巨大的金色尖顶,五彩经幡迎着山风猎猎地在飘扬着,还有高高的玛尼堆和金黄的转经筒。

    白色佛塔、金色尖顶,与远处的白色山体与金色山峰一瞬间呼应起来了。

    一位僧侣走出来,红色袈裟闪了一下。

    而山坡上则是星星点点的牦牛群。

    望过去都是震撼。

    然而美景并不长久,太阳很快就落下去了。

    一切将要隐于沉寂。

    “我喜欢这里。”霍婷对秦深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今晚想住在这里,明天早上看看旗云,再去绒布寺逛一下。”

    “好。”秦深似乎猜测到了,道,“绒布寺就可以住,一号营地也可以住。”

    霍婷略微想了一下:“明天拜访绒布寺吧。正式一点。”

    “好。”

    两人上了环保车,很快到了一号营地。

    霍婷刚想说再见就见秦深也下了车。一开始霍婷以为秦深要帮自己办理住宿的事,待了会儿才发现对方竟然也要住上一晚。

    “秦检?”霍婷笑问,“你也打算住在这里?”

    “对。”秦深瞥开眼神,勾勾嘴角,又理了一下他颈子上并不存在的领带结,理了个空,才转回眼神,“我也决定住在这了。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霍婷回答,“我哪敢有?当心再被送意见书。”

    而秦深只是摇了摇头。

    知道秦深也要留下来,霍婷安心了一下,同时也雀跃了一下。

    这里全是登山帐篷,他们并未住同一间。

    晚餐就是牛肉面。霍婷捧着一只大碗,想起上次秦深中午吃拉面的那个场景,笑了一下,问:“还记得上次吗,秦检一边吃拉面一边看案例,喝水几次都喝了个空的?”

    他们目光撞在一起,秦深望进她的眼睛,说:“记得。”

    “那这次还要看案例吗?”

    秦深略略沉默一下,说:“不了。”

    霍婷再次用一边的小虎牙咬咬下唇,露出那种狡黠的笑容。

    到了晚上帐子中央烧起牛粪来取暖。

    帐子里头变得很干,味道也奇怪极了,霍婷感到不大习惯,便走出帐子去寻秦深,问:“秦检?看星星吗?”

    秦深略微停顿了下,走出来回答霍婷:“好。看星星。”

    毕竟住在这儿,基本就是为看星星。

    于是他们走到了个火光与人声很少的地方,坐下来,抬起头。

    霍婷此生从未见过这样多的星星。

    满天星斗,那些星星如此之亮,又如此之近,好像真的可以触摸到。

    那些星星彼此吸引、互相影响,好像这才是宇宙最纯粹的本质。

    霍婷说:“星星好多,好大,又好亮,还这样近。”

    “嗯。”秦深一起看着星星,解释说,“这个地方空气稀薄,气体分子少,同时水汽很难突破一层层的高山屏障,液体分子也少,于是光的散射就少,颜色会比较纯粹。背景很黑,星星很亮。”

    霍婷听过之后撩起唇角:“好严谨哦,秦检。”

    秦深:“……”

    霍婷又看着星星:“那如果在珠穆朗玛峰上看,星星会更多、更大、更亮,也更近吧。”

    “是。”秦深回答,“眼前会有更多星星。”

    就在霍婷当真的时候秦深又补了一句:“因为人要死透了。”

    霍婷:“啊??”

    “爬珠峰的,天黑之前必须要回6500米的前进营地,否则就会死透的。”

    霍婷笑得漂亮:“知道了,秦检。”

    他们继续看星星。

    高海拔区晚上寒冷,秦深解了外套披给霍婷。

    霍婷说:“不用。”

    “穿上吧,干净一些。”秦深说,“我再去租羽绒服。”

    霍婷也就没再推脱:“谢谢秦检。”

    租过来的羽绒服颜色很深样子也丑,可秦深穿起它却依然还是飒爽的,有一股遮不住的气质。

    霍婷只好承认有些人就是悦目的。

    星空太美,霍婷根本舍不得走。

    某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他们两个回过头,发现是名外地游客上厕所时起得太猛,因为缺氧当场晕倒了,要送下山。人已经清醒过来了,但以防万一,打算下山了。

    霍婷、秦深相视一笑。

    后头还有游客议论:“晕倒时还光着屁-股……”“内裤上还有两个洞……”“我的天啊毕生案底啊。”

    秦深摇摇头,霍婷却又挑起嘴角。

    回到帐篷区,他们发现前面空地也被点起了牛粪炉子,火光跳动,好多游客围着炉子。

    霍婷说:“这火不能烤吃的了。”

    秦深悠闲地回答:“你想烤吃的也可以吧。”

    “那你会尝尝吗?”

    秦深说:“不了谢谢,你自己吃吧。”

    过了会儿,出乎意料,一群藏民冲上来围着炉子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是营地的人。”秦深说,“对于藏民来说,唱歌、跳舞是骨子里的东西。”

    汉族游客大多腼腆,只坐在边上,抱着膝盖,带笑微笑地看着他们。

    偶尔几个外向的人站在后头学他们的舞。

    歌声清亮,舞蹈欢快,眼前是火光,头顶是星光,远方是珠峰依稀的轮廓。

    秦深问霍婷:“你累了吗?”

    “还好。”

    秦深道:“你的体力真不一般。”

    “……”霍婷沉默了下。以前也有男同学说“你的体力真不一般”,全班男生心照不宣地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可霍婷观察秦深的脸,秦深却是坦荡荡的。

    于是她知道,跟这个人在一起时,她可以稍微放下一点被迫敏感的神经。

    藏民们还在唱在跳,霍婷秦深靠在一块儿,他们面前是升起的火,天空好黑,又好近,一颗一颗的星星点缀在那夜幕之上,也好近。

    银河非常粗壮、震撼,是一整片的,蜿蜒着涌向珠峰。

    霍婷向着星星伸出手,说:“我之前是学广告的,但与室友们不太一样。我并不是她们那样大胆、前卫、有趣的人,发展不大,所以毕业后我进了银行,与

    广告擦肩而过。可那几年学的东西也真的教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也很怀念。”

    秦深看着她。

    霍婷继续说:“有个著名的广告人,李奥贝纳,他说过句话,‘伸手摘星,即使徒劳无功,也不至于满手污泥。’他创办的广告公司也把‘摘星’符号作为LOGO。所以有的时候吧,看着同事,我会突然间想:为什么要用那么俗的眼光看待我呢?我虽然进了银行,可本质上,其实还是广告人啊,我不喜欢那么俗气。”

    秦深望着头顶星空,也伸出了手,虚虚地一握。

    他们看了好久星星,即使夜风那样地凉。

    两人甚至用手机里的APP识别出了好多星座。大本营是有WIFI的,但非常慢,霍婷手指敲着屏幕:“快快快,你快一点。”偶尔挽一下耳边的头发,皮肤白皙,眼神明亮。

    秦深不自觉地注意她。

    炉子的火渐渐熄灭,游客也已全部回营,终于,他们两个也需要睡觉了。

    “那个——”秦深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了口:“那件外套,你拿回去吧。垫一垫。这里床铺不大干净。”

    “啊?”霍婷说,“没关系的。我确实喜欢干净,但也不是必须干净。我都可以。”

    秦深又撩撩唇角:“拿回去吧。你自己也说了,‘你确实喜欢干净’。”

    “……”霍婷道,“谢谢你。”

    床上棉被果然挺脏。

    霍婷把秦深的那件外套隔在身体与棉被间,外套盖在她的身上,总感觉带点什么温度。

    外套一直盖到脖颈,衣领的绒轻轻地搔着霍婷的下巴,过电一般痒痒的,霍婷借着帐篷的WIFI发了一条朋友圈,是夕阳中的珠峰照片,说:

    【珠峰朗玛。第一次见到她,她好美。】

    发完一边刷朋友圈,霍婷一般不自觉地把衣领又提了一下,绒搔到霍婷的脸颊。

    秦深外套干干净净,那些绒根根分明。

    隔了会儿室友们都回复了她:

    【毕闪闪:珠峰?!】

    【张斩:真的好美。】

    【曹木青:哇,我也想去[cry]。】

    霍婷想要回点什么,但也许因为缺氧状态,她想着想着,就困了。

    睡着之前她还在想:不是说大本营帐篷人多,温度又低,游客根本就睡不着吗……

    呼。

    …………

    次日早上看到了旗云。云过山顶,果然像旗帜。

    上午去了绒布寺——全世界距离上天以及神佛最近的一座寺庙。

    周围全是大小石块,一群来朝佛的信众正好也赶到门前,是走上山的。看到寺庙时他们眼中露出欣喜,那种欣喜很打动人。

    大殿两边都是壁画,大殿内部也是如此,颜色鲜艳,肃穆庄严。

    墙壁已经非常残破,可壁画却依然生动。

    主殿供着释迦牟尼及莲花生的佛像,几个僧侣似乎刚好结束诵经走出来,路过他们的时候笑了一下,袈裟暗红。

    后头还有经书殿。

    一个僧侣坐在台阶上,小心地在看一本用黄布包裹着的经书,而院子里头有位尼姑在喂野鸽子,一只狗蹭她的脚,另外一位姑娘在择菜。

    秦深说:“绒布寺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混居僧尼的寺庙。现在僧尼一半一半。”

    霍婷略微惊讶了下。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也陷入到思维定式了。她以为,这个距离“天上”最近的寺一定只是给僧侣的,但事实上它同时接纳了男人和女人。

    寺中还有莲花生大师的金像殿以及极为狭窄的一间圣洞,内有莲花生大师修行过的遗迹。

    圣洞燃着几支蜡烛。

    一名尼姑在虔诚地为酥油灯添酥油。她敛着眼神,放轻动作,目光只在那酥油上。

    “我曾见过住持一次。”秦深说,“那位住持守护这里30年了。”

    霍婷感慨:“守护这里30年吗。”

    “嗯。他说想在这里过完一生。”

    再出来,他们就看到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邮局——珠峰邮局。

    许多游客挤在那里写明信片,柜台里面“咔哒咔哒”的盖章声不绝于耳。

    一边还有“留言墙”,游客可以写下憧憬传给最近的天上。

    这里甚至还有无法寄出的明信片贴了满腔,给去世的亲人的、给失联的朋友的、给喜欢的男孩/女孩的……这些卡片无法寄出,便也传给最近的天上。

    霍婷说:“我也想寄明信片,可以等我一下下吗?”

    秦深颔首。

    明信片也与时俱进了,有普通的、有透光的、有异形的……霍婷先仔仔细细地挑了三张“日照金山”,写了祝福,分别寄给4105寝室的小伙伴们——毕姗姗、张斩与曹木青。

    她握着笔想了很久,最后在明信片的背面上写:

    【祝:

    做如山峰般高大尖锐、壮美挺拔的女人。】

    很奇怪的一句祝福,但她相信她们能读懂。

    明信片是一套五张的,霍婷拿起剩的两张,说:“嗯,给我自己也递一张吧。留作纪念。我们四个经常一起买一样的纪念品。”

    这回自然也不例外。

    她们三个都有明信片,那她也要有,即使就是她寄出去的。

    秦深说:“这里设了时光邮局。你可以寄给未来的你自己。”

    “哎?”霍婷抬起眼睛找了一下,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时光邮局”。

    “好啊。”霍婷说,“第四张就寄给未来的我自己吧。就定在……十年以后的今天?”

    秦深说:“嗯。”

    然而依然剩下一张。

    霍婷问:“秦检你也要一张吗?寄给自己。你过一阵就回北京了吧?那记录一下登山协会这一次的志愿活动,再盖个邮戳也寄给自己,很有意义哦。”

    秦深看看那张卡片,又抬起眼睛,说:“好。谢谢你。我也试试时光邮局,寄去十年以后。”

    他接过了那张明信片,翻到背面,也抽了一支笔。

    于是霍婷开始写明信片,她的字迹是娟秀的,在明信片的背面上写出清秀的几行字:

    【亲爱的霍婷:

    2025年5月3日,10点-16点,你参加了登山协会“清扫珠峰”的志愿活动,被分到A组,在5200-6500米的一段路上拾捡垃圾打扫珠峰。最后全队一共清出3吨垃圾。你还捡到一块旧手帕。

    晚上留宿大本营,见到了日照金山及夜幕繁星。】

    想想,霍婷又加了一句:

    【还有了一个新的朋友——秦深,秦检。】

    “好了。”霍婷放下笔,拿到嘴边吹吹墨迹,问秦深,“你写完了吗?嗯?怎么还是空白的?”

    霍婷便把自己的明信片推给他:“不知道写什么吗?那你可以参考我的。”

    秦深垂着眼睛看她的字,半晌之后终于也伏下身子,照着霍婷写道:

    【亲爱的秦深:

    请记住:202x年5月3日,10点-16点,你参加了登山协会“清扫珠峰”的志愿活动。】

    然而秦深的字比霍婷大,才一句,就马上要写不下了。

    于是他的笔尖顿在那里。

    他瞥过目光,扫了几眼霍婷那张明信片后头的话,把笔尖移动到了最后一行的起始处,却半晌都没落下笔。

    他停了许久,最后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又伏下身体,左手按着明信片,右手捏着笔杆前端刷刷写上最后一句:

    【还有了一个新的朋友,霍婷。】

    写完后他撂下笔,又最后看了一眼,与工作时一样仔细,而后轻轻移过眼神,二人目光缠了一道。

    …………

    城环保车回到山下,他们跟另外的一伙游客拼了辆车回日喀则,接着霍婷回拉萨,秦深回林芝。

    告别之后秦深是先一步去搭车的,霍婷看着他的背影。

    即使秦深穿着便装姿态也依然挺拔。步伐很稳,身高腿长,与周围人是不一样的气质。

    可某个时刻他突然间转回了头,又

    最后看了霍婷一眼。

    霍婷笑着摆摆手。

    “……”秦深转回头,走到车前拉开车门,矮下身子坐进去了。

    一天半的相处过后,两个人终于分开。

    他们一起上到5800米,又下到5200米,一起看过珠峰的金山,也一起看过那里的繁星,去了最高的寺庙,见了最虔诚的僧尼,也去了最高的邮局,寄了最艰难的信件。

    回拉萨后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半。

    霍婷做事一向不喜欢拖,她很快就将捡到的那块手帕洗干净了,用电吹风烘了一下又拍了几张高清照片,在抖音上建了个号,ID就叫“丢、丢、丢手绢”。

    当然取自那首儿歌。

    霍婷还理理头发,开搞怪滤镜录了视频,说:

    “我昨天参加一个‘清扫珠峰’的志愿活动时呢,在珠峰的5800米处刨出来了一块手帕,应该已经埋在土里几十年了。手帕好像是女孩子自己亲手绣出来的,右下角这个地方写着名字‘吴芳莲’。我想……这也许是重要物品但不慎被遗落在那了?有名字是‘吴芳莲’的失主来认领吗?”

    她随便打了点tag但根本没有任何流量。

    两个小时过去以后浏览量还停留在“5”,点赞、评论更是完全没有。

    霍婷甚至无法确定这浏览量是她自己点出来的还是其他人点出来的。

    “哎,”霍婷看看那块手帕,告诉它,“你大概是无人认领咯。跟着我吧,比埋在土里好很多。”

    洗过之后手帕已经白了很多,也漂亮很多,虽然依然带着痕迹,带着年月。

    “……”于是霍婷折好了它,放进抽屉。

    第48章 传世(一)顾乘泠……爆了?……

    一段时间后,“民俗街”的广告上线,民俗街也正式开业了。

    一时之间,民俗街的那支广告在媒体上随处可见,包括机场里、地铁里、办公大厦里、社交网络上,等等等等。

    因为画面太美,它吸引了无数观众驻足以及观看。

    刺客的剑、帝王的玉、妇人的裙、孩子的糖、节日的灯——

    在短片中,5000年历史娓娓道来,那些技艺渗透进了中华大地每个角落,见证、参与着这片土地的起落、兴衰、日日月月年年。

    每幕历史、每个朝代过去之后,那样技艺都会落到民俗街上,颇有一种时光荏苒、时光变换的恍惚感。

    几千年的光阴过去,一个一个鲜活的人进入迟暮、归于黄土,可许许多多的东西也沉淀下来,在流传下去。那些先人并未湮灭,他们时时在被想起。

    文化、技艺仍存在于中国人的衣、食、住、行中,方方面面里。

    我们还在这里,它们也还在这里,一代一代——

    【薪火相传,不知其尽。】

    所以,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它们。

    民俗街在各大社媒都创建好官方账号,同样发了宣传视频,还合作官方做了推广。

    接着针对广告,东星公司又做了许多营销活动。

    比如张斩合作“闪闪传媒”,在各高校的校园里随机拉了一些同学,给学生们展示广告里面的部分场景,问:“最近北京民俗街的水墨广告火了一把,广告里有好几十个历史事件,你都知道吗?我们试试?”

    又买了一些曝光量,定向推给那些大学的学生们。

    引起受众的好奇,引导受众搜索完整的民俗街开业视频,增加点赞以及评论,让官方的社媒账号拥有更大的粉丝量以及更好的推送量。

    张斩老早让民俗街官方账号准备资料。等到有了曝光以后,民俗街的官方账户便一项项地科普技艺,同时也科普历史,什么“元宵花灯的起源”“xxxx的起源”“如何区分‘四大名绣’”“如何区分xxxx”,很快便有了众多follower且一直在飞速增长。

    与此同时,许多网红也开始去民俗街“学习”技艺,网红分布在各个领域。

    部分网红自己拍摄,也有一部分由毕姗姗的手下进行拍摄——张斩他们把这部分也给毕姗姗来负责了。

    发出来的网红们学习态度全都很认真,他/她们做了灯笼、绣了衣服、编了竹筐、捏了花瓶。网红们告诉大家,民俗街有上百种传统技艺可以学习,许多店铺有每星期1-2次的体验课,它们全在一条街上供参观者进行选择。

    于是,一时之间,“民俗街”涌入了非常多的各地游客。他们回来后再发repo,一下子就破窗了。

    网络上面好多推荐,什么:

    【真的全是正宗传人,东西全是正宗的。】

    【墙上还有历史介绍,真的非常用心了。】

    【买不动了,真的买不动了。】

    【呃,请大师剪了一个“xx的狗”,对不起。当时大师看向我的眼神好像非常复杂。】

    【补药调戏大师了……】

    宣传效果非常好,张斩以及毕姗姗都松了口气。

    最近民俗街的这个项目让她们俩都非常累。

    东星那边把控全局,同时负责最重要的开业视频、官方网站、官方账号、官方APP等。

    “闪闪传媒”则接过去了一些小活,比如给网红们拍摄视频,再比如在高校里跟拍活动,她的工作同样也是整合营销的重要部分。

    缺一不可。

    “牛牛牛!”毕姗姗说,“咱们真是太厉害了!连我爸妈都刷到广告了!那天晚上我妈突然问:‘北京现在有个民俗街,你去过了没?看网上都说有意思。’我就告诉她:‘哎嘿嘿,广告就是我们负责哒!’”

    张斩笑:“嗯。”

    毕姗姗眼睛亮亮的:“合作愉快啊,嘿嘿嘿。东星财务什么时候结下尾款?”

    张斩说:“等到该结尾款的时候。”

    毕姗姗:“……哦。”

    “张斩,闪闪。”曹木青放下筷子,认真极了,“我现在真觉得,‘民俗街’的传播案例有很好的研究价值。我现在有一个想法,关于构建品牌叙事体系的。民俗街的那支TVC里事件选取非常细致,不光是按时间排列的,它同时在不断地推高情绪。我认为叙事学的一些理论可以用在广告创作上,想以‘民俗街’作为案例分析一下叙事技巧,比如叙事的三个成分:Hamartia、Anagnorisis与Peripeteia。”

    “哎?”张斩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哎。我们组的欧阳琴比较熟悉古典文化,我们两个一起选择的。主要是靠经验与直觉吧。如果可以分析一下……对我们也有帮助的。”

    曹木青说:“嗯。”

    “好好好还那可太好了!”毕姗姗叫,“一个项目,全员参与!!!霍婷提供项目资金,张斩提供项目创意,闪闪负责项目执行,而木青呢,就总结一切、给予指导,把过程都记录下来,永远留在数据库里,吼吼!木青木青,你一定要采访我们呀,把名字都写进paper里!”

    曹木青笑笑:“会的。”

    “真的太好了。”毕姗姗又说,“咱们宿舍全员参与!虽然霍婷已经不在了——”

    霍婷立即打断了她:“不我还活着。”

    毕姗姗说:“哈哈哈哈。”

    这次聚餐现场只有毕姗姗她们三个人,霍婷则用视频接入。她们选了某一家全国连锁的餐厅,在北京的进北京店,在拉萨的进拉萨店,还点了同样的菜,她们在手机这边吃霍婷在手机那边吃,都感觉浪漫极了。

    她们都对这项目的“最后一棒”充满期待。

    太有趣了。

    她们四人在接力呢——从上一个最最信任的人手里接过项目,再交到下一个最最信任的人手里。

    现在,要收官的人是曹木青。

    “我总算能约会了。”张斩又说,“这个项目累死人了……虽然项目还没做完,但最重要的开业阶段过去以后,我终于能歇会儿了。”

    “亚当哥吗?”毕姗姗说,“他好像都成怨夫了。”

    “也不至于。”张斩甩了一下波浪长发,“每两周总见一次的。”

    不过约

    会总是非常地赶。

    在床上也非常地野。

    在大床上,在沙发上,在餐桌上,在浴室里,甚至在按摩椅上。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光裸的,穿裙子的,穿衬衫的,穿性感内衣的,穿吊带丝袜的……抓紧时间,总是在做。

    有两三次,在床上时,张斩还被迫接了几个电话。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某次张斩问,“制作脸谱那个活动?对,顾客可以将自己的五官照片传到APP上,设计脸谱、制作脸谱。”

    旁边的Adam也不去吵她,就撑在她边上,看着她眼睛,将自己的右手食指当作了“笔”,细细勾勒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张斩也看着他眼睛,一边讲电话,一边望着他,而等这一通电话终于讲完了,Adam才猛地压上她,摸着她的脸,狂热地吻上她的唇,手掌摸上她的胯骨,那里有一根情趣内衣的带子。

    又是紧密的结合。

    时间却根本不够。

    幸好民俗街已完成开业,各种活动都很出彩,她有更多的闲暇时间跟Adam谈恋爱了。

    “那你呢?也能歇一下了?”张斩问毕姗姗,“跟小糊豆发展一下吗?”

    小糊豆,当然是指顾乘泠。

    “小糊豆吗?”毕姗姗想了一下,“可能不是小糊豆了。我有一点点……害怕起来了哎。”

    张斩看向她。

    “害怕,”对毕姗姗来说应该是好陌生的一个词。

    可这两周《迷神》播出,连张斩都刷到过顾乘泠的阉伶角色。

    他爆了。

    《迷神》是走对抗路的,男主角是一个皇子,女主角是叛军首领,他们两个爱上彼此但彼此都隐瞒身份。皇子一箭射穿首领并将她面具除下去后,他们才见到对方的脸。

    这种故事吊人胃口,有大虐点,数据一直节节攀升。

    唯一稍微意外的是,男五人气直逼男主!

    顾乘泠只是个男五,他前面还有男主、男二、女主属下、女主弟弟,一共四个人。

    男二号是女主角曾经深深憧憬过的一位长者——他其实是一位巫觋,女主村子十几年前曾遭遇天灾,需要祷告,她与巫觋就此结识。巫觋其实早占卜出女主、男主必须相爱甚至必须最终相守这个乱世才能结束,于是几次压抑感情,最后更是献祭自己,跳进炉子锻出宝剑,其中一把给了女主另外一把给了男主,默默地看着女主一步步奔向自由。

    男三号是女主属下,乐观、英勇,曾经因为女主是个女人而拒绝服从甚至讽刺,但经过几次事件后却成了女主的追随者,与女三号是一对cp。

    男四号是女主弟弟,因为犯了名讳而被处死,而这也是女主角成立叛军、解救百姓的导火索。然而弟弟并未死去,而是被将他一路抓进皇宫的女将军藏起来了。二人感情走强制挂,女的强制男的。女将军不在乎百姓也不在乎善恶,她只想当最强之人,因为占卜明确表示女一男一这两个人会是世上“最强之人”,她才选择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只等着某天来上一场堵上性命的对决。男四本来是屈辱的,为了姐姐苟且存活于世,可后来却也爱上女将军了。走斯德哥尔摩那一挂。

    男五就是顾乘泠,出场次数其实不多。一个阉伶,有高亢自由的歌声,像鸟。默默地爱着女主,为了女主一次次地受着伤害,先受了鞭刑,又被挑了脚筋,幸好医生医术高超。他的戏份其实不多,但每一次女主情绪濒临崩溃时——失去某个亲密下属时、部队顷刻被屠尽时、知道父母死无全尸时、知道弟弟被囚禁时、被全天下误会了时、自我怀疑自我厌弃时……都是这角色在陪着她。

    她杀不了的,他替她杀;她做不了的,他替她做。甚至当她自我怀疑、厌弃时,他也没有去逼迫她,而是带她暂时逃离一切。甚至,在女主被叛军要求在水下生存一炷香时,他也愿意代替女主承受这样的酷刑。

    可每个人都说他身体脏。

    本来男二人设很好,剧组也下了功夫,可这个演员唱跳出身,虽人气很高平台力捧,演技却着实一般,而男二这种“清冷下是压抑的心”的人设又非常非常需要演技,否则就光清冷了,观众们打着灯笼也瞅不着他“压抑的心”。

    换句话来说,他演得像根木头。

    男三男四都有自己的cp,于是顾乘泠就蹿上去了。

    在这种宿敌的设定里,双方都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男一难免经常下线,在《迷神》里男主就曾下线了整整5集。他上线时也难免经常气人,一会儿破了女主布置的阵,一会儿抢了女主想要的弓……于是某些观众就爱上别人了。

    顾乘泠长相优越演技出彩,气质又骚里骚气的特别适合这个角色,随性、自由,却经历过很多很多。

    顾乘泠出场不多,可每一段都万众期待。

    他第一次出场就在网络上被刷爆了。

    美丽的眉眼五官,冰冷的半边面具,慵懒的气质,随性的语调,因为刚刚表演完毕,衣着华丽贵气逼人,浑身饰品叮叮当当的。

    那时女主狼狈不堪,他叫女主站起来,还叫女孩站在瓦砾上,替女主抹掉眼泪,仰视着她的眼睛,问:“好点儿了吗?我真正的王。”

    说罢,转过身子离开了。

    而第二次,与第一次的温柔形成了个鲜明反差。面对叛徒女主的手发起了抖,他便走上去,眼神冷漠,动作利落,一剑砍下叛徒的头。

    砍头之后,他又珍惜地擦拭长剑,还给女主。

    第三次他的身世被揭开来,脸上刺字显露出来,龙飞凤舞一个“淫”字。他捂住了自己的脸,望向了女主,那个眼神碎了一样。

    这一次虐到了全网观众,顾乘泠一天涨粉超过百万。

    第四次、第五次……

    人气一次次被推到更高。

    配音演员同样给了这个角色极大加成,作为阉伶,那个声音非常干净,又纯净又勾人,导演形容配音演员“像冰一样”。

    毕姗姗非常喜欢顾乘泠的原本嗓音,但看过以后毕姗姗也承认配音出彩极了,那位老师

    播到一半时,B站上面他的cut好几个都破了百万,最高的甚至到了300万,一天几个热门视频。

    好些人都刷了N遍,说:【循环一周了,停不下来!!!】

    抖音相关的播放量也慢慢地到了一亿。

    这个角色爆出圈了。

    在高峰期时,顾乘泠的微博每天涨粉都在百万左右。

    而他的微博依然只有一个关注:闪闪传媒。

    当时被说“仗糊行凶”,现在不糊了,也并不删。

    在倒数第三场里,他一个人闯过死阵,杀了一个蹦了整整12集的歹毒皇子。他眼神冷淡,在那皇子叭叭叭时一剑撕开他的嘴巴,皇子露出所有的牙嗷嗷怪叫,声音凄惨。而后他又一剑刺过心脏,将那皇子钉在门上,最后淡淡扫他一眼,离开了。

    到最后他死的那幕,在幻觉中,在一整片花田里面,他扑向妈妈,说自己已残缺不全,在母亲的怀抱之中安然地死去之时,他的人气到了顶峰,而在这之后,《迷神》收视竟开始下滑!!!

    【恐怖啊!】粉丝都说,【扛收视的是男五号!】

    男一粉丝自然打回去了:【走的多还是剩的多啊?!】

    并为这种现象找到借口:【最近开始有赛事了哈,播放率肯定会下滑的哈。笑死,把收视下滑的原因归结给了一个男五,你们内娱别太搞笑哈。】

    而男一的黑又嘲回去:【看看其他几部剧呢?下滑可没《迷神》明显啦,别甩锅赛事。你们感谢顾乘泠吧,否则《迷神》扑到地平线了。】

    男主粉丝气疯了,又找出来了18个理由:【原著就是后半无力!】【作者自己已经说过了,写结尾时离婚了,心情不佳,状态不好!】【这个编剧赶场子呢?】【剧本本来是42集的,平台硬给砍到36集,后半节奏都不太对了,观众肯定会跑一批。】【平台就是讨厌xx……他第二次被砍集数了,好惨。】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迷神》全剧最后一集,收视率竟真的只有男五号下线那一集的一半出头。

    他真的爆爆爆了,粉丝已经有八位数了。

    …………

    “……”毕姗姗对三个女孩说,“比起恋爱,‘闪闪传媒’重要多了。现在活儿多到爆炸。这年景下好不容易的。我现在很好,顾乘泠也很好,我们都成长起来了。”

    接不着活的那半年,恍如隔世。

    明嫣堂欠薪之后闪闪传媒被注意到。

    《降临》游戏出圈以后

    来了更多游戏公司,都腰包鼓鼓预算充足,她开始能招聘新人了,终于可以达到多半大项目的招标要求。

    接着立即被马图图挂上微博引起关注,大公司真的开始来约他们参加比稿了。

    替广告圈“报仇”之后又被介绍了更多项目,收入上又提升一截。大家时间满了一些,她的压力也减轻不少。

    张斩说:“我觉得……事业、感情,都可以争取呢。”

    毕姗姗说:“嗯!谢谢斩斩,我明白的。”

    然而,也不知道“乐极生悲”这四个字是否真的是宇宙之间的真谛,才又继续吃了两口,耀耀就打开电话,那个语气慌慌张张的:“闪闪姐闪闪姐!!!闪闪姐!!!”

    “???”毕姗姗撩起头发,将听筒给贴在耳边,问,“怎么了?你好好说。慢慢说。”

    毕姗姗挺漫不经心的,还一边扒拉自己盘里的菜,一边听着对面。

    “闪闪姐!”耀耀道,“就今天晚上,好多客户都中止合作了!!!”

    “啊???”毕姗姗懵了,“什么?为什么?”

    耀耀又道:“咱们之前给‘传世’那新游戏做的广告……demo泄露,游戏内容偷跑出去了!!!”

    “啊???!!!啥???”已经历过了无数次大风大浪的毕姗姗此时此刻都叫起来,“咱们的demo泄露?”

    “对。”耀耀回答,“传世公司气疯了都,就这样偷跑出去了。它们刚在官方微博表示这次要追查到底。但泄露片段全部都在咱们那支广告里头,所以……现在业内全都在传是咱们家泄露出去的,连网上都爆出名字了!几家本来要签合同的刚才全都反悔了。”

    连耀耀都慌张起来了:“闪闪姐,怎么办啊??!!”

    第49章 传世(二)史上最快塌房了吧?!……

    听到“闪闪姐,怎么办啊”,毕姗姗也懵起来了。

    但她很快便眨眨眼睛,说:“耀耀你先别急嘛。安抚一下其他的人,谁都别急。我去了解下具体情况哈!”

    毕姗姗的乐观开朗一定程度上安抚了耀耀,她也略略冷静下来,道:“好的闪闪姐,我们先等你的消息。”

    毕姗姗说:“嗯嗯!”

    放下电话,毕姗姗瞪着眼睛看着好友们,依然还是一副傻样,说:“哈哈哈哈,闪闪又出幺蛾子了!广告demo泄露了,游戏内容被偷跑了。”

    霍婷不玩游戏,问:“什么叫‘偷跑’啊?很严重吗?”

    “很严重哦。”毕姗姗讲给霍婷听,“游戏玩家眼巴巴地坐在那儿等pv呢,这是一种仪式、一次邂逅,同时也是一趟旅程、一段冒险、一个故事、一段感情的开启。游戏公司都会搭配非常多的宣传活动,提前好久就公布出来游戏pv的发布时间,然后再一点点地透露内容——当然都是设计过的哈,什么最新游戏引擎呀,什么全新战斗系统呀,把玩家们的好奇度和期待值吊到最高。最后全球的玩家们同步看到完整的pv,在各平台激烈地讨论游戏的内容,把话题给炒到最热!”

    她拿出手机想看微信,却又轻轻扣回桌上,还是对霍婷唠叨完了:“但如果提前泄露出去,大家就会冷不丁被透一脸!第一是影响宣传效果。玩家根本毫无准备,也没期待,就会感到木然甚至失望。第二是会影响游戏热度,有些人先看到了,又有些人后看到,各平台的讨论度就起不来了。”

    “行了闪闪,”张斩脸上写满担忧,“你先处理你的事吧。”

    曹木青也说:“对,你不要管我们几个了。”

    “好好好我知道的。”毕姗姗走到角落,又坐下来了,开始打微信。

    她两边手肘撑在膝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握在一起,垂着脑袋看着屏幕,可怜极了。

    毕姗姗没开手机外放,但房间里头过于安静,张斩以及曹木青依然能听见“嘟——嘟——嘟——”的声音,让人愈加感到紧张。

    好半晌后,那边的人接起来了。

    空了几秒后,手机里面传来那种假人般的沉闷声音,“喂?”

    一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好像变得无比紧绷。

    “喂?”毕姗姗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更不知道要做什么,随性如毕姗姗便决定走一步再看一步了,她问,“你们刚才在找我吗?”

    “毕姗姗啊。”“传世”的人怒极反而笑了,“这回,你倾家荡产也不够赔!”

    “哈?”毕姗姗懵了一下,问,“怎、怎么就确定是我们的事了??!!一切都没调查清楚呢!!!”

    那边气得声音发抖:“看见了吗?我刚才发了截图。”

    “……”毕姗姗将二人的聊天窗口缩起来,发现对方刚刚果然发了一张外网的图。

    她点开来,是最早的爆料贴下某位外网游戏博主回复网友的评论:

    【冰淇淋球怎么掉了:天啊!这是从哪儿拿到的啊?】

    【沉迷游戏一万年:回复@冰淇淋球怎么掉了:合作方啊哈哈哈哈。】

    毕姗姗:“!!!”

    合作方,那当然是指这支广告的制作方——闪闪传媒了,毕竟耀耀说过了,画面都在闪闪传媒负责制作的视频里。

    所以哪里还有其他的“合作方”呢?

    可把一切都调查清楚前毕姗姗不能认下来,她嘴硬道:“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吗?不一定吧?!也许是这博主嫁祸我们呢?你们干嘛相信他呀!有定论前你们不能把这脏水泼给我们吧?!”

    这回对方连牙齿都在打战了:“好、好!闪闪传媒,我们这次绝不姑息!这东西是业界毒瘤!其他那些游戏公司一个两个的全都忍了,但我们这次绝不容忍!游戏我们做了五年,结果呢,正式宣传还没启动,所有东西就都曝光了!这可能会毁了游戏!”

    这次一共四条视频被发到了推特上面。

    第一条是大世界观。

    第二条是主线剧情。

    第三条是战斗系统。

    第四条是创新玩法。

    一点惊喜都不剩下了。

    “好呀好呀,来呀来呀!”一级战斗状态下,毕姗姗也应激了,说,“我很同情你们公司,对这游戏我当然也是有感情的,希望它好,被很多人玩起来。但事情真相出来之前你们不能污蔑我们呀,否则我们同样,绝不姑息!绝不容忍!”

    撩了狠话后毕姗姗挂了电话,抬起眼睛,果然发现好朋友们在紧张地盯着她。

    “啊哈哈哈……”毕姗姗又害怕起来,说,“如果真是我们公司泄露出去的,我就死定了。”

    还会死透透的。

    无论如何也拉不回来的那一种。

    “不会的。”张斩说,“闪闪你先别太着急,肯定不会这样发展的。”

    “对啊。”曹木青也道,“你先别太着急。你刚才不还这样告诉耀耀了吗?”

    “……”安静了会儿,毕姗姗说:“那个,大家,那我就先离开了哈。”

    突然出现这种事情她当然是要处理的。

    “一起走吧。”张斩拿起自己的包,“闪闪你回公司还是回家里?我们送送你。”

    “回公司吧。”犹豫片刻毕姗姗才说,“叫IT的人查查黑客攻击过我们的电脑没。”

    张斩盯着她,半晌之后才点点头:“好。”

    在刚才的几秒钟内,毕姗姗怀疑到了闪闪的每一个人。

    是AE耀耀吗?

    学物理却干广告的小姑娘。

    是设计夏夏吗?

    毕业半年,在博客里曾经精心准备她的作品集,颜色舒服,才华横溢。

    是文案青青吗?

    经常网购一些诗集,说“背诗最能锻炼文笔”。

    她心思细腻,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非常能戳中人心,却总担心“文笔不好”。

    还是——

    反应过来时毕姗姗发现自己正在怀疑闪闪传媒每一个人,惊出来了一身冷汗。

    他们本来那样要好。

    她不愿意那样去想。

    那,毕姗姗想:要不,就先从其他的开始查吧?

    最最最后,再调查公司内部的人。

    反正已经泄出去了。

    好像如果率先调查闪闪传媒内部的人,她就不配当这老板了,也不值得他们信任了。

    那以后还怎么当“一家人”呢?

    如果班里丢了东西家长率先怀疑孩子,搜孩子包、问孩子话,孩子一定会伤心吧,会觉得自己的家长是超级烂的家长。

    上了车后,毕姗姗打开微信。

    果然,许多客户退出合作了。

    几个比较会说话的跟毕姗姗说:

    【闪闪啊,我们经费出了问题,咱的项目先暂停一下哈!】

    【闪闪啊,我下星期要出差,过一周再给你反馈哈!】

    可之前明明催命似的。

    【亲,我们还是选别人了。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太穷了[泪][泪][泪]。】

    可之前明明要签合同了。

    【亲,我们老板找他同学做这个了……】

    他那老板一年级就跟着爸妈去加拿大了,能有啥同学。

    也有些公司高高在上地在质问她:

    【游戏偷跑怎么回事?】

    【麻烦删了我们公司的素材,谢谢。删的时候录个视频发给我们,辛苦了。】

    【合同已经转给法务了。你们公司不仅需要退回首款,还要赔偿全部损失。】

    “……”毕姗姗看看网盘,众多公司都偷偷地删了自己的资料。

    有些网盘进入之后变成空空的一大片,有些网盘她直接就进不了了,访问权限被收回了。

    当然也有装作熟悉来八卦的:

    【亲,真的是你们吗?】

    【你该不会招到内鬼了吧~?调查出来是谁了吗?】

    【哎,你们公司的几个人看起来都不错的呀!】

    【以后招聘还是请熟人介绍一下吧,得保证人品呀。】

    “……”毕姗姗摇下一点旁边车窗,望向外面,暂时一个都没有回。

    众多公司撤合作了。

    可她还有9个人要养。

    工资、奖金、医保、社保,现在对于她全是大山。

    毕姗姗在心里头盘算起来:

    之前一个大的项目闪闪传媒垫款太多了。

    她不能拖供应商的,但……倘若没有新活进来客户又不给尾款的话……账上的钱顶多还能开两个月的工资。

    然后呢?

    裁掉大家吗?

    再退掉办公室?

    当回那个光杆司令?

    甚至,干点别的去?

    比如,呃,拍短剧?

    哦,她还有一个选择。

    开这公司到现在,她自己也攒下来了几十万块。

    这个钱若贴进去其实就还能挺挺。

    几个月是可以坚持的。

    毕竟闪闪传媒的每个人都那么出色、那么合拍。

    就算裁掉一个,不管是耀耀,还是夏夏,还是青青,还是……氛围都会就此改变的。

    毕姗姗说不好,就好像,她一旦是裁过了员,就会变成冷心冷血的“毕老板”了。

    但她超爱钱。

    她最开始想赚大钱,是因为爸爸的病。

    爸爸前年中了次风,那时每月吃的药物、做的康复、请的护工差不多要两三万,当时毕姗姗就想挣到钱。

    中风现在好差不多,但好像又有后遗症——神经疼痛,一直都没看出什么然而经常痛苦极了,毕姗姗总想攒够钱带着爸爸到各地再看看病,甚至去国外。

    同时她也马上30岁了,又开始想在北京买个房子。

    她自己的家。

    两室的,甚至三室的,她自己设计、她亲手布置,可以请朋友来玩,也可以请爸妈来住的,她自己的家。

    她甚至都已经有了一个心仪的地段,在呼哧呼哧呼哧地攒钱,想冲冲冲呢。

    然而现在一切刚刚走上正轨就变天了呀。“传世”指责闪闪传媒泄露公司的信息,把游戏的背景、故事、人设、玩法通通卖给别人,还说要么是她本人卖掉的,要么是她手下卖掉的。

    资金突然断裂开来,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或者说都还不如解放前呢。

    身边张斩看看她,又轻轻地捏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握着她。

    毕姗姗感到温暖。

    她们总能给她力量。

    一路到了“闪闪传媒”,张斩问:“闪闪,需要我们跟上去吗?陪着你。”

    “不用。”毕姗姗说,“我们IT马上就来了。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好。”张斩静静凝视着她,“如果需要我们两个了,就立即打给我们。”

    “我知道。我会的。”毕姗姗道,“谢谢你们陪我一路。”

    曹木青也很担心她:“不管查出什么,睡觉前都告诉我们一声儿吧。”

    毕姗姗点点头,头发厚厚的,小狗一样:“嗯嗯。”

    而后毕姗姗就往楼里头走。

    “闪闪传媒”新办公室在这栋大厦的20层。

    电梯里两个女生叽叽喳喳的。

    毕姗姗随便一听,就听见其中一个女生崩溃似的对另一个女生说:“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史上最快塌房了吧?!顾乘泠才火几天啊?两个星期有没有啊?就塌房了!!”

    一瞬间,毕姗姗呼吸都停了。

    另个女生问:“啊?顾乘泠塌了?天啊我也还挺喜欢他的。他怎么塌的?”

    那个女生继续说:“他爸妈是老赖!顾乘泠是老赖之子!!!”

    第50章 传世(三)“塌房”的前因后果……

    、

    下电梯后毕姗姗忙掏出手机搜“顾乘泠”,渐渐地了解到了“塌房”的前因后果。

    顾乘泠的爸爸原来曾创办过光伏企业。八几年就留学欧洲,九几年时回来创业,曾经风光过。但一几年时整个行业产能过剩极速衰退,加上西方“双反”政策,他爸妈的那家企业江河日下越来越糟,而后终于在几年前病入膏肓彻底不行了,众多机构将公司的目标股价下调为“0”。苟延残喘一阵子后那家公司就关门大吉了。

    而这一“不行”,还牵扯到了一大堆的倒霉蛋儿。

    文书网上随便一搜,全是官司。

    银行里有大量债务然而公司无力偿付。

    欠供应商“xx玻璃”9000万元。

    欠设备商“xx伟创”7500万元。

    欠投资人“xx电子”2500万元。

    等等等等。

    他们一家全部都被法院限制高消费了,不能乘坐飞机头等商务舱、不能乘坐高铁头等一等座、不能入住豪华宾馆、不能购买奢侈品、不能入读私立……等等等等,一大堆。

    同时,随便搜搜,顾乘泠的父母居然还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什么“转移财产”,什么“金蝉脱壳”——

    好像很坏。

    这个料一被爆出来,《迷神》里面男一男二的众多粉丝简直笑疯了,他们疯狂刷存在感:

    【老赖之子进娱乐圈啦!还是娱乐圈来钱容易啊!!!】

    【欠债不还转移资产还踩着xx买营销啊???!!!@xx玻璃,@xx伟创,@xx电子,你们的钱全都用来给顾乘泠买营销啦!!!你们知道吗???他吃到了的人血馒头还给你们一分了吗?[狗头][狗头][狗头]】

    【恶心!都是百姓的血汗钱!】

    【啊啊啊啊我们大家存在银行的血汗钱,就这么被个老赖买营销了?】

    【呵呵呵呵,现在利息给这么少,就是因为这样的老赖太多了吧?乌泱乌泱的。银行要补这些窟窿,自然没钱给我们了。其实本来是我们的。】

    【我要哭了,我的钱存进银行,就是用来买黑通稿踩xx的吗?我挣钱就是为了他呀。】

    【呵呵,我就知道他们这种掀桌咖都经不起8。】

    【我真的服。《迷神》当然是一番位带起来的,身边全是冲着男主看这部剧的,结果那个老赖之子非要把功劳揽给自己,不要脸真的能遗传!】

    【点了,不要脸能遗传!没见过这么恶心的!】

    【xxx才是真帅哥吧,妥妥男一,就这么被顾丑男踩到头上。】

    【xxx也太老实了吧,怜爱了。】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买的角色有眼光啊,这个角色本来应该是哪一位大帅哥的啊?谁的前途被个老赖偷走了?】

    【被偷走了这个角色的大帅哥也太惨了吧,不过,谁让他没有老赖爸妈可以砸钱呢?】

    【天啊,这个社会是这样吗?越恶心的越能出头?我绝望了,国家不能管管吗?】

    【什么玩意儿,限制高消费?限制这个限制那个,就不限制子女进娱乐圈吗?】

    【这个法律有漏洞啊!最该堵的倒没堵上!让这种人有话语权!】

    【这不利于建设社会!老赖之子有几千万的粉丝量是危险的!粉丝都是未成年人,他会带歪他们三观的!他说几句话,会让几千万未成年认为骗钱是件小事!她们喜欢老赖之子,还会认为“骗别人钱”这种事情帅得一批!有样学样!】

    【大家一起举bao他吧。】

    “啊……”许多线索串联起来了。

    毕姗姗想:怪不得。

    他原本是学金融的,也许就是要接班的。

    可家里突然崩盘了。

    欠债太多,于是,比起正常上班儿,顾乘泠跟曾经保证“捧红他”的经纪公司签约了,进娱乐圈。

    不过幸好,比起金融,他好像确确实实是喜欢创作、喜欢演绎的。他曾经说“比起纯粹玩儿钱——一个人的成就感都来源于他赚了多少,体会不同的人生、演绎许多的故事、让观众们感到快乐、带观众们游历古今……更有意思。”

    整个晚上,关于顾乘泠的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抖音上还有一个人说:【啊,我爸认识供应商xx玻璃的总经理……顾乘泠家欠了他们7500万,赖到现在,xx玻璃就因为他家这7500万破产了……总经理都跳楼了。】

    【天啊!】其他人问,【然后呢?希望他没事!】

    【有事[泪]。】那个人又说,【人当场就没了。太可怜了。我们村都知道这事。】

    过了会儿那人又说:【我刚去又问我爸爸了。那总经理管顾乘泠他们家要过几次钱,可顾乘泠家特别嚣张,让他赶紧滚。总经理跳楼以后老婆孩子可怜死了,那个孩子受了刺激患上抑郁,学也不上了,面都不露,好像已经两三年了吧,我爸都说这孩子完了……以前学校排前十的,北清料子,梦想是为国家捧回首个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现在连门都出不了了。毁在他们一家手里了。】

    这个截图被疯狂地第一时间转到各处,激起了无数义愤,大家都说:

    【杀人犯!】

    【顾乘泠家根本不光是老赖,还是杀人犯!】

    【哈哈哈哈,都逼死别人了,顾乘泠还卖人设呢!什么“善良”什么“温暖”,呕!!!】

    【天啊孩子也太可怜了!呵呵呵呵这个世道,顾乘泠在娱乐圈让未成年追他的星,毒害女性收割财富,可人家想做学术的孩子却这样被毁了未来!】

    【为什么啊?!】

    【顾乘泠能去死吗?】

    【他换走了人家的命格吧!】

    “???”毕姗姗当即打开天眼查,搜了一下xx玻璃的创始人及总经理,又把他名字放进百度搜,发现信息乌央乌央的,昨天上午还出现在了某城市的创新论坛上。

    小红书上的那个人是在造谣。

    毕姗姗一边跟小红书举报帖子,一边在其他的讨论里面把新闻图发出来,说:【是造谣!人总经理活好好的呢!昨天还在参加活动!】

    她到处发、到处发,好多人骂她。

    毕姗姗本来以为这种事实无法反驳,可点开来那些评论后,她发现别人确确实实也并没有反驳她,而是直接跑题千里地骂她:

    【呵呵,脑残。】

    【你妈没了。】

    【你这样你家哥哥看你一眼吗?】

    【哎哟小仙女。】

    【小仙女就会追星。】

    毕姗姗:“啊???”

    她道:【能反驳就贴证据哈,别泼脏水哈。】

    替顾乘泠战斗许久。

    战斗到了11点多钟,思索片刻后毕姗姗终于还是给顾乘泠发了消息:

    【毕闪闪:顾乘泠,你没事儿吧?我能帮到你吗?】

    但其实这次她也帮不了。

    五秒后又:

    【我不是想拉活儿哈!你们公司肯定是有在合作的公关公司的。】

    毕姗姗本来以为顾乘泠可能在忙,没想到对方却很快就见到消息,还回复了她:

    【没事儿。放心。】

    接着他又问毕姗姗:【你那边呢?】

    毕姗姗问:【嗯?】

    顾乘泠:【《传世》画面被泄露了?《传世》那个公告下面有几个人提到“闪闪”,说是员工爆的名字,虽然很快就被删了。我能帮到你吗?】

    然而同样,其次这次他也帮不了。

    【啊,】毕姗姗说,【这个事情传开来了?】

    【没有。】顾乘泠回答毕姗姗,【公司里有舆情监测。我之前拜托他们把“闪闪”也加进去了。】

    “……”一颗心乱跳动一下,毕姗姗扯回话题,【我这边也没事儿。放心。】

    他们都没给出细节,但也都在安抚对方。

    “……”又是半晌后,顾乘泠对毕姗姗生硬地解释了句,【不是老赖。】

    毕姗姗懵了一下:【啊?】

    【不是老赖。】顾乘泠道,【我们三个都在还钱。】

    【哦……!】毕姗姗想帮帮他,但她自己也在危机中,便强迫自己压下冲动,【我知道。你还剩2000万。可以还完的,一切都可以结束的。加油。你现在的势头超好,总之是要优先解决这次。】

    【我知道。】顾乘泠又道:【放心。】

    【嗯。】毕姗姗稍轻松了点。因为依然想给对方一点支持,思索片刻,毕姗姗又发了几个微信里的表情符号,【[hug][hug][hug]。】

    还说:【抱抱。】

    几秒钟。顾乘泠回毕姗姗,【[hug][hug][hug]。】

    也说:【抱抱。】

    不过后面又跟了一句:【紧紧的。】

    …………

    一个晚上后,第二天早上继续调查《传世》的泄密事件前,毕姗姗去了一趟雍和宫,据说很灵。

    她跟神佛们磕了头,给神佛们烧了香火,求神佛们保佑他们——她自己与顾乘泠。

    甚至主要是顾乘泠。

    事实上,她认为自己可以解决《传世》这次泄密危机——她总是莫名开朗。

    在第一法物流通处,毕姗姗给她自己与顾乘泠请了两枚开过光的平安扣。

    她自己是绿玉髓的,另一枚是沉香木的。

    沉檀龙麝,沉香木是神木之首。

    等到了“闪闪传媒”,毕姗姗问顾乘泠:【顾乘泠,最近一年你的地址变过吗?】

    【???】顾乘泠说,【没有。】

    【哦。】毕姗姗说,【那我知道了。你现在还在家里吗?大约几点会出门?】

    明嫣堂的那件事后毕姗姗曾给顾乘泠点过外卖,知道地址。

    顾乘泠回她:【经

    纪人说今天最好躲在家里,别现身了。】

    【嗯。】毕姗姗道,【半小时后有个东西送过去哈,接收一下。】

    【???】顾乘泠问,【是什么?】

    毕姗姗不搭理他了。

    她抓紧时间叫了一个闪送服务,又包起东西。

    填地址时,风口浪尖上,因为担心那个闪动的人将地址给泄露出去,她并没填写顾乘泠身份证上的真实名字,而是略微地想了一下,工整地写上了个:【叮铃铃收。】

    …………

    还不到一个小时,顾乘泠就收到了毕姗姗说的东西。

    他小心地打开包装,发现里面是雍和宫包纪念品的小袋子。

    他打开袋子,倒出东西,一枚小小的平安扣便掉落在了他手心里。

    是沉香木的。

    平安扣的正上放还有两颗檀木的珠子。

    “……”顾乘泠笑了一下,卸下手机壳,将平安扣小心地挂在上面,又扣回去,那枚小小的平安扣便出现在了手机左上侧。

    顾乘泠望了半晌。

    圆形的扣,沉沉静静。

    他给毕姗姗发了消息:【谢谢。已经挂在手机上了。】

    “好的。”毕姗姗发去语音,又一脸认真地说着一些炸裂的话,“法务流通处的柜员真的好有信念感啊,求发财的、求上岸的、求结婚的,这些咱们就都不说啦,但一个人求A股暴涨,那个柜员也目光坚定,说:‘能!!!’还有一个人求取消四级,那个柜员依然是说:‘能!!!’”

    顾乘泠笑了,心情莫名好起来。

    毕姗姗总能观察到这世界的有趣之处与可爱之处。

    毕姗姗又道:“但那个柜员、那个地方,真的在治愈大家。”

    有些时候,能治愈自己的并不是有形之物。

    “好啦。很灵哒!”毕姗姗又对顾乘泠真诚地说,“顾乘泠,要平安哦。”

    她把自己的那一枚也拍了照片发给对方:“我们都会平安的。”

    绿绿的,晶莹剔透。

    “嗯。”顾乘泠也说,“我们两个会一块儿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