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惊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七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了,南边多地近几日皆是大雨连绵、洪涝频发,流离失所的百姓数不胜数。康熙在月初的时候就带着太子等一众阿哥在南巡的路上了,结果行路的队伍没走几天,太子爷就生病了。
储君患病肯定算得上头等重要的大事,但是南巡的队伍不可能因为他病了就这么在路上搁置好几个月等他修养好后再继续动身。无奈之下康熙只好下旨传令回京,召索额图至太子所停留的德州侍疾。
索额图因为担忧太子的病情,甚至一路骑马狂奔一直到行宫门口才停下,接着大约在德州那边停留月余,等到太子病愈了二人才一道动身返京,等到康熙带着众人回京的时候就一下子就临近过年了。
胤禛这次倒是没有被康熙带着随驾,最主要的一大原因就是先前虞燕进献上去的珍妮纺织机如今投入了大批量的生产。
纺织机的出现在民间必然是会引起哗然大波,它虽然能让纺织的效率变高,但是与此同时因为纺织机的出现而被解雇的女工也不在少数。
因此不管是康熙也好还是被他指派来接手这件事的胤禛,他们都没打算一下子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而是打算先拿京城周边的村镇先开始试点。
就算是在村镇推行,新事物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接受,所以这几天胤禛忙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虞燕那边也没闲着,她今年虚岁八岁,在这个十三四岁女子来了葵水就已经可以算是大姑娘嫁人的年代,福晋已经和李氏提过让她要开始学正式学管家理账、女红骑射这些事情了。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到了放出去嫁人的年纪,恰好这两天内务府送来一批去年入宫的宫女,福晋的意思就是让她要开始挑自己的人了。
管家理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骑射就更没得挑,只有女红,不知道是不是她实在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的原因,不管她和李氏学、和双卿学还是和福晋派来的指针嬷嬷学,她都学得乱七八糟。
针线箩筐里的帕子、荷包只能说是勉强能看,好在福晋对她不过是面子情,李氏又是个娇宠女儿的娘,她这点水平也就这么蒙混过关去了。
最重要的还是从内务府带来的宫女太监里挑人。
她原先身边跟着的越桃山栀两个其实还是李氏那边调用来的,所以虞燕身边的宫女太监的配置一直都是不齐全的。
原先还小的时候自然不要紧,只是她如今年纪大了,又常常行走在外,身边人手不齐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好。福晋也不愿让人觉得她是个苛待庶出子女的嫡母,所以干脆就让内务府的人将送来的宫女太监直接带到李氏的院子供虞燕挑选。
宫女小选进宫后要先留在宫里和掌事姑姑学一年怎么伺候人的规矩,因此虞燕眼前看到的排成一排的宫女们个子身形都相差不大,年纪大约都要十三四岁左右,五官端正清秀,低眉顺眼站在原地。
李氏一开始还怕自家女儿不知道怎么挑人刚想说两句,就见侯在虞燕身畔的越桃拿了一叠厚厚的卷子出来,随后清脆的童音响起:“额娘,我也没什么要求,就想选几个识字的会算账姑娘出来。”
会算账的姑娘肯定不少,但是会识字写字的就没有那么多了。
早年间康熙大力推崇汉学,包衣人家让女儿识字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这十几年间平了三藩,南边安定了不少,比起汉学康熙如今更崇尚弓马娴熟,包衣出身的女儿家们念书识字的就一下子少了。
这一筛就筛掉了一半多的人,留下的宫女恰好四个。
虞燕从里面选了一个诗词全对的,一个算学全对的做贴身宫女,另外两个则是二等宫女。轮到赐名的时候
她就按照《一剪梅》的句子依次取了锦书、雁回、兰舟、西楼四个名字。
之后选太监的时候虞燕就没怎么管,她平常用太监的时候不多,所以最后还是李氏和陈姑姑两个人商量着替她选了人。
人光选出来还不行,虞燕屋子里没有嬷嬷,管教新宫女太监的事情只能让陈姑姑来干,她那边弘昀年纪太小撒不开手,干脆趁着越桃山栀还没走,让她们两个来带虞燕选出来的四个小宫女,至于太监则打发给了李氏院子里的管事太监管教。
“蘅芳院那边去前院报喜了,说年侧福晋有孕了。”
内务府的人刚走玳瑁就掀了帘从外头进来说了这句话。
自从前年弘昀出生后到现在雍郡王府的女眷连有孕的声音都没有,福晋是板上钉钉生完弘晖后坏了身子再生不了了的,宋氏年长又夭折过两个女儿,唯有武氏年轻貌美却迟迟未有音讯,年侧福晋身份虽高但年纪太小,这才惹得宫中德妃多问了两句。
福晋趁着这个机会将耿氏带了回来,意图就是为了分薄两个侧福晋的宠爱,结果没想到耿氏刚进府就招了胤禛的厌弃,如今还未曾去见过她几面,年氏倒是先她一步有了身孕。
年若初的这具身体实际上只有十四岁,再加上她小的时候落过水受了寒气,年家替她找来的大夫都说不宜过早要孩子。
但是如今郡王府里已经有了三个阿哥,她不知道钮祜禄氏会什么时候入府,便想抢在她前边生下四阿哥弘历,所以才顶着各种不适和难耐让抱夏替她日复一日得熬一些容易坐胎的苦药喝,总算是让她如愿以偿了。
“李侧福晋那边送了长命锁过来,要不要收起来?”迎春将李氏送来的紫檀木盒子放到桌上。
年若初点点头:“收库房里去吧。”
她小说看得不少,那些后宅阴私手段防不胜防。李侧福晋能在这种情况下接连生下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还都算是平安长大了,肯定不会是什么蠢人。万一她要是在东西里面做点手脚,到时候孩子没了她都不知道该找谁哭。
为了保险起见,不管是李侧福晋送的、福晋送的,还是宋氏和武氏送的,她全都让抱夏束之高阁。
“对了姑娘。”抱夏将东西收好后搬着凳子坐到了年若初身边,她压低声音道,“您先前让奴婢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她将打听来的事情娓娓道来:“宋格格生的大格格未逾月就夭折了,那时候她一直和王爷说是福晋怕她生个男孩出来所以害了她。后来王爷派人去查这件事,到最后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
这件事情当时宋氏闹得很大,都不用怎么仔细打听都能知道。后面一桩事则是抱夏辗转找到了多年前当值的宫女,以金银利诱才查到的。
“后来大阿哥出生宋格格气不过就往孩子的安神汤里掺了东西,结果被福晋发觉了,当时宋格格已经怀上了三格格,不过她身边当时有福晋的人,趁着她还没发觉自己怀孕的时候就一直在她吃的温补身子的药中掺了活血的东西。等到太医确诊孕脉后,福晋又派人在她耳边说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孕中妇人最忌多思,宋格格整个孕期都心惊胆战的,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体弱多病,没几日便夭折了。”
年若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抱夏有些兴奋道:“格格,您先前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叫宋格格知道三格格的夭折是福晋所为,都不用咱们动手,她肯定会为了报复福晋对大阿哥下手的!”
“大格格和三格格都夭折这么久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就算咱们把证据摆到人家脸上去,恐怕宋格格也不会为了两个夭折的孩子去动大阿哥吧。”迎春扯了扯嘴角。
抱夏不满道:“莫非就因为事情过去得久了就能轻易忘记吗?试试都没试试,迎春你怎么老是唱衰?”
迎春本来嘴巴就笨一点,她性格温和老实,从前年若初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从那么多女孩中选了她来自己身边,但是此刻她看着嘴皮子利索的抱夏,又有些嫌弃迎春有些木讷了。
“先暗地里往宋格格那边散点消息出去看看她什么反应吧。”年若初柔声道。
年若初先前接管家权的目的就是这个,但是如今她有孕在身,布置的暗桩也差不多可以收网了,再把管家权握在自己手里日后出事了第一个被诘问的肯定也是她,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手里的事务转出去,日后就算王爷查起流言的源头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年氏有孕,李氏又要忙着照料不满三岁的弘昀,胤禛不想直接把管家权全部送到福晋手中去,只能抬出生育过两个女儿的宋格格出来帮着福晋打下手。
“宋氏”
半傍的时候前院那边才传了消息过来,库房的钥匙也从蘅芳院那头送了过来,可福晋总觉着身上哪哪都不得意。
她是前头孝懿皇后临终前给胤禛定下的嫡福晋,十岁出头就一直留在宫里,也算是和胤禛青梅竹马长大的。刚进宫的时候胤禛待她也是有过情真意切的时候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本和顺的夫妻俩竟然也走到了陌路的地步。
他居然防着她?
福晋连连冷笑,她要是那种会对孩子下手的人,这么多年来哪里轮得到李氏接二连三的生孩子。
张嬷嬷先前对李氏下手的事情本就是瞒着她去做的,虽说她心里有些感觉没盯得紧一点,可这也不是她的错处啊!更何况李氏和弘昀最后都没出什么事情。
她的眉眼瞬间就倦了,歪在榻上顺着跳跃的烛火看向窗外,一轮明月清清冷冷地挂在空中。
“王爷上次来正院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苏小心翼翼答道:“十五的时候刚来过。”
那会是因为弘晖的事情胤禛和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福晋揉着眉心想到弘晖心里就有些气,她也想不通小时候还算顺从的一个孩子怎么越长大越爱和人对着干。
叫他好好念书,背地里还偷偷叫小太监教他做木工
一个阿哥沉迷木工!
历史上沉迷木工的天家子弟也不是没有,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不就是前明的朱由校,木匠皇帝说出去都要笑掉人的大牙。
弘晖做不到皇帝,可他也是天横贵胄,哪里能作出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情来。
结果她将这件事情处理完后四爷还跑过来指责她对弘晖的逼迫太过,他真是心眼都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处理事务,等差事办完了就带着李氏的孩子天南海北地跑,额林珠一个姑娘家也不想着点男女大防天天在男人堆里厮混。
好在她没有女儿,否则她肯定不会允许额林珠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拿着四爷给她腰牌府里府外地乱跑。
福晋紧紧握住手腕上垂落的珠子:“弘晖那边王嬷嬷今日传消息来怎么说?”
“王嬷嬷说大阿哥很乖。”白苏答道,“上书房夫子布置的课业都早早写完了,今日弘昐阿哥去找他玩也没搭理,连造化也没怎么陪,一门心思地窝在屋子里温书呢。”
福晋心下稍安,眉眼松散了些:“弘晖是个好孩子,我记得明日上书房那边万岁爷要
过去检查课业,你去和王嬷嬷说一声,让弘晖今日温书的时候多背几个章节。”
康熙基本上若是在宫里的话每隔五日就会叫在上书房念书的阿哥们去乾清宫检查课业,只是今日出了点意外,夫子们不仅下学下得早,就连太子家的弘皙也在小太监进屋说了几句话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弘皙向来喜欢在上书房留到最后再走,这还是虞燕第一次看他跑得那么快。
宫里的大事小事向来传得都快,更不要说是能震动朝野的大事。
没过多久星德就急匆匆从屋外跑进来凑到虞燕身边轻声道:“万岁爷下旨陈列索大人结党妄行,争权夺利,议论国事,骑马逾制等条条罪状,如今已经派人前往索府抓捕,太子爷如今人正在乾清宫外跪着,说索大人年老体弱,还望万岁爷垂怜。”
乾清宫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宫殿的琉璃瓦和青石地面上积满了还没有来得及清扫的雪,呼呼的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太子跪在雪地中的身影在此刻显得格外孤寂,杏黄的蟒袍早已被雪水浸湿,风雪呼在脸上冻得他面色苍白、脸颊通红,他却依旧挺直了脊背望着乾清宫的方向。
远处的宫墙在雪幕中若隐若现,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父子之情隔绝在外。
如今正值十二月,午后的雪还飘着,人踩在雪地里还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弘皙没敢往前多走几步,只好站在宫门口就这么遥遥望着跪在那的太子。
“为什么不过去?”
虞燕是撑着伞走过来的,弘皙抬头飞速地瞥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李有容随后又低下了头,过了不知道多久轻声道:“我若过去和阿玛一起求情,皇玛法只会更生气。”
“二伯也不应该去求情的。”虞燕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暖炉塞到弘皙手里,“皇玛法想要抓索大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先时候为了给二伯笼络人才,他让自己两个儿子在新科进士里边使了好大的力气,后面又插手官员的升降,暗中还买卖官位收银,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皇玛法都记在心里,他只是当时没说。”
没说不代表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阿玛自年幼始就一直得蒙索大人的照顾,遮风避雨这么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弘皙抽动了下嘴角,摸了摸手中炙热的暖炉。
索额图替太子暗中谋划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是储位之争向来不都是这样的吗?如果他退一步,焉知他那位好大哥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笼络朝臣,若是大半的朝臣都投到了他那边去,那他这个太子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被架空的傀儡太子吗?
太子也没有想到康熙这次会做得这么绝情,直接把叔公这一支赶尽杀绝,连带着叔公的两个儿子全部都判了斩刑。
汗阿玛这是要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这个太子当得有多窝囊么?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护不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若是有朝一日叫她面对这样的事情,她恐怕也会做出和太子一样的选择。
虞燕透过细蒙的雪雾依稀能看见那道背影,太子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会惹怒康熙,但是索额图替他遮风避雨这么多年,不管有没有私心,他对太子的拳拳爱护之心都毫无指摘。
他若是不在这个关口替叔公挣一挣,那还是人么?
乾清宫内康熙端坐在龙椅上,手中的奏折却是倒过来的,他的目光透过长窗一眼就看见了跪在雪地中的太子。
“万岁爷,太子爷已经在外面跪了半个时辰了”梁九功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康熙沉默片刻后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让他跪着吧。”
直到太子在雪雾中昏了过去,乾清宫的大门也未曾打开。
太子本人虽然没有因此受到牵连,但是索额图一倒东宫的党羽就瞬间折了大半,原本被摁下去的直郡王一党瞬间就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弘昱也在康熙的默许下重新回到了上书房念书。
或许是在家被好好教育过的缘故,弘昱再次见到弘皙和虞燕时态度变得温和了许多,只是偶尔眉宇间还是会流露出不屑和不耐。
人的本性是很难更改的,尤其弘昱在家中继福晋张佳氏也不敢对他这位原配留下的嫡子多加教诲,所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温良反倒叫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像弘晖这样的小阿哥冬日下午是不用留下来上骑射课的,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宫里的谙达也怕阿哥们被冻坏,所以早早就放了他们下学。
呵气成冰的季节,弘晖回府之后却不能像弘昐那样早早窝进房间坐在暖炕上温书,而是在福晋的要求下到王府东南角的马场上去练射箭和骑马。
福晋常对弘晖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怕是一年里最冷的几天又或者是最热的几天也不可松懈。
他从小的骑射水平就没有弘昐好,所以在这方面弘晖下得功夫也更多一点。
马场上的雪早早就被扫干净了,练完今日的二十五支箭后谙达便牵来弘晖常用的小马驹扶着他坐了上去。
弘晖的马儿和他的性子都是差不多温顺,因此谙达也很放心地松了手让他自己先在马场上跑两圈试试。
王嬷嬷年纪大了也冷,见谙达在场边盯着后就抱着手炉躲到了屋檐下面。她倒是没什么怨气,但是看着弘晖一声不吭地坐在马儿身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又觉得这小孩有些可怜。
她家里也不是没有像弘晖这样大的孙儿,但是哪一个不是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叫她来说弘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哪怕学业上面平庸一点,王爷也万万没有越过他去立别人的道理。
只是福晋因为乌拉那拉氏家里爵位的事情在这方面总有些惊弓之鸟,一边忧心谁会害了大阿哥,一边又担心大阿哥课业方面比不上二阿哥,王爷会为此请立二阿哥为世子。
想到这里王嬷嬷也只能叹一口气,主子们要做的事情,她们这些当奴才的也说不上话。
她在那边正想着,突然就听见马儿的嘶鸣声,她刚一抬头,只见弘晖身下的马儿突然像疯了一样的向前冲,越过一道又一道的栅栏直直冲上后花园中的假山。
弘晖年幼力小本就握不住缰绳,马甫一爆冲他就被摔在了假山上,冬日的假山上是一层又一层的冰棱。
好疼……
他茫然地伸手抹上自己的额角,滴流不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眶。
模模糊糊间他好像看见王嬷嬷惊慌失措地朝他冲了过来,后面跟着谙达和好几个小太监。
弘晖勉力睁开双眼,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全福——他拿着从后院里捡来的木材蹲到他的身边,变戏法一样地从袖子里掏出木制的小鸟
然后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不见。
第72章
棠棣她低低地笑了,跪在地上磕了一个……
虞燕陪着李氏到福晋的正屋时,雍郡王府后院的女眷们也都到了。
太医围着弘晖诊脉施针,他脸上和身上的血迹都被擦干净了,但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每每想张嘴说两句话都猛地弯下腰朝着地上的木盆狂吐——他的身体在此刻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他吐出来一般,直到最后干呕的声音仍旧在屋内回荡。
门被重重地推开,胤禛是急匆匆从户部回来的,甫一进门就开口问道:“弘晖怎么样了?”
福晋向来梳得整齐的发髻在此刻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了——她是听到消息后一路从正屋跑到马场那边的。
“太医说头撞到了假山又从马上摔了下来,颅内恐有淤血难以排出。”福晋坐在弘晖床边,她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弘晖脸上,生怕错过他醒来的瞬间。
胤禛也是一路赶回来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弄明白,只知道午后弘晖在谙达的指教下上马没多久马儿就发狂冲上了后花园的假山。
如今马房里的太监都被关了起来,就连谙达也被留在了府内,除此之外刚接手府中事务的宋格格和刚将事务脱手的年若初都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
年若初是没想到消息刚往宋氏那里透了没几天她就下手了,若是胤禛去派人探查消息的来源必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宋氏则是漠然地看着床上始终昏迷不醒的弘晖和坐在床边的默不作声的福晋,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母债子还,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马场那边管事的人呢?”胤禛的目光扫过苏培盛,“他怎么说?”
苏培盛躬着身子冷汗冒了一身,谨慎道:“说是从大阿哥骑的马驹的食盆里找到了没用完的小花棘豆。”
这东西虞燕不陌生,一开始喂养赤骥的时候马房的小太监就和她说过这种有毒的草,后来在木兰围猎的时候也是因为这玩意才让诸多马儿腿脚发软无力,但是她从未听说过这种草会导致马匹发狂。
胤禛自然也对此有所了解,因此他皱眉问道:“还有呢?马身上有没有查过?”
窗外都是绑了手脚被刑讯得已经不成人样的太监们,再次看到满地血腥尽管虞燕已经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她将头转回屋内,只见负责刑讯的小太
监匆匆拿了供纸上来递给胤禛。
他的双眸逐渐被寒意浸透,胤禛瞥了一眼在床上生死不明的弘晖和守在他身畔的福晋,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疯狂抽动,下一秒他就让苏培盛将供纸递到了福晋面前。
“我先前就和你说过,弘晖是虽说天资不足,但在勤奋方面已经远超与他同龄的孩子了。”胤禛看向福晋的眼神越来越失望,“课业之余有些爱好本就无伤大雅,他又不是那种会本末倒置的孩子。可你呢!一味地强压他必须事事做到最好,还为此残害下人!”
福晋手里拿着供纸,一行一行的字让她差点没笑出声来。
就因为一个被杖毙的太监?宫里因为犯错被杖毙的太监数不胜数,若人人都像那个叫全贵的一样满脑子残害主子的想头,宫里的那些嫔妃阿哥公主早就不知道遭过多少次毒手了!
插在马身体里的细针,针线这种东西在府上本就是严格管制的,一针一线都登记在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怎么可能随便就拿到针线房里的长针!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件事情一定有人在背后捣鬼!
但是胤禛怎么能这么说她的弘晖呢?!他到底知不知道弘晖虽然躺在床上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听见自己阿玛评价自己的这些话难道心里不会难受吗?!
虞燕从未见福晋如此失态过,她几乎是跌跌撞撞走到胤禛面前,捏着供纸几乎快要贴进胤禛的鼻尖:“天资不足?那王爷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弘晖一个六岁多的孩子会这么努力?他难道不想听到旁人的夸赞么?他难道不想尝尝拔尖的滋味么?”
“他日日夜夜的埋头苦学,可结果呢?王爷您有多看他的课业一眼么?您的精力不都放在额林珠和弘昐身上么?”
“您带着额林珠天南海北跑的时候可曾想到过只能在后宅打转的弘晖?您手把手握着弘昐的手教他习字的时候可曾想过为了得到您一句夸赞日夜不休悬腕的弘晖?”
福晋仰着头看向胤禛,她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的几个字:“王爷呢?对弘晖你可问心无愧?”
屋内一时静得没人敢说话,就连虞燕也抿着嘴站在李氏旁边,唯有弘昐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堂前的福晋和胤禛身上,他猫着身子缓缓靠近了弘晖,心里有些酸酸的。
他轻轻顺着弘晖的胸口,希望能通过这样的举动来缓解他的干呕。
“弘晖出生时太医就说过他身子骨不好,需精心调养才能平安长大,同样的年纪额林珠已经壮得像小牛犊一样了,弘晖练会骑射就已经气喘吁吁,我怎么敢带他出门?舟车劳顿你一个做额娘的都不会心疼孩子么?”
胤禛的面容逐渐平静下来:“弘昐字写得差劲不是一日两日,我教导他的时候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弘晖不一样,他比弘昐要懂事得多,遇到事情也敏感得多,我从来不与他说重话,就连练字的帖子都是我一张一张写给他临摹的”
他在弘晖身上付出的心血从来就不少。
福晋垂眸不语,眼角落下一滴清泪。
“额娘”
微弱的喘息声从床上传来,原本腿有些瘫软的福晋又打起精神,她扑到床边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额娘在!额娘在!”
“我是不是要死了?”
弘晖扶着福晋的手想坐起来,但是他刚一动,眼前本来还算清晰的轮廓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心中的恶心瞬间涌到喉口,哇得一声他直接吐了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太医!太医!”福晋努力静下自己刚刚因为争执有些扭曲的面容,朝太医投向希望的目光,“弘晖醒了,是不是好了?”
太医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弓下腰久久没有回话。
强烈的撞击又在头部,发烧晕厥、四肢麻木,又伴有一阵一阵的呕吐,颅内积血高压,弘晖阿哥如今短暂的清醒恐怕只是回光返照。
在场的都不是什么蠢人,自然意识到太医的未尽之语,虞燕有些不忍地撇过头,胤禛也怔住了,唯有福晋崩溃地伏在弘晖床边泪如雨下。
这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弘晖……额娘错了,额娘知道错了。”福晋低声呢喃,似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娘不应该拘着你的,你想休憩就休憩,想和造化玩就和造化玩,想做木工就做木工,好不好?你不要离开额娘”
细弱的手轻轻勾住了福晋的小指,童声响起,却不像众人预想的话语。
“额娘不追究了好不好?”
屋内众人都怔住了,不知从何时开始窗外刑讯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唯有弘晖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分外清晰。
“额娘我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您想让阿玛多关注我,您想让弘昐把我当哥哥尊敬,您想我将来成为话本子里那样出类拔萃的英才可是额娘,这些都是您想的,您从未过问我的想法。”
福晋愕然地看着他。
“额娘,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应允过儿子什么事情”弘晖大口大口喘着气,握着福晋的手越来越用力,“我欠全福一条命,这条命算是我还给他的”
在马儿失控时看到全贵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如果不是他突发奇想做木盘,也不会托全福去给他找木材。他明明知道额娘最讨厌他玩物丧志,却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导致他人祸从天降,还误了性命……这本就是他欠全福的。
福晋的泪珠一颗一颗地落在弘晖的手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颤抖着说出一个好字。
“造化”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弘昐,“造化就托给弘昐吧。”
提到造化弘晖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忍不住扯出了一点笑意,他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你可不要忘记带它多出去跑跑。”
他一直都是个很乖的孩子,这辈子唯一没有顺从的时候就是生命快要流逝到尽头的那一刻,弘晖也想试试自己做主的感觉——他能做主的事物不多,只有造化,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墙上的挂钟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宫女太监们将王府内所有带有颜色的装饰都取了下来,弘晖夭折的时候只有六岁,也没有叫父母戴孝的道理,所以雍郡王府上下只是换上了更素净的装扮,白灯笼和白幡都没有扯起来。
福晋向弘晖保证了不追究,能做到的也只是保住全贵的一条命。
临近酉时郡王府后院的女眷们包括胤禛在内都依然还在福晋的正屋,全贵的供纸上写明了他为什么谋害弘晖的原因,但是他是怎么从后院负责挑水的活计转到马房负责喂养马匹的,其中若说没有人插手就连弘昐都不会相信。
马房的人员调动是宋氏负责的。
她安静地跪在下首,明灭的烛影照出来的是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下一秒,茶盏就飞砸到她的头上,滚烫的茶水顺着她的半张脸缓缓流下。
福晋胸中的愤懑之情瞬间找到了出口,她两步并做一步冲到宋氏面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贱人!”
她自认对后院女眷公平公正,放眼望去所有阿哥的后院,除了太子妃外也只有她有如此容人的雅量,不要说不受宠爱的宋氏和武氏,
就算是受宠的李氏也能平安生下二子一女。
她为什么要对弘晖下此毒手
胤禛刚想开口,就见跪在下方的宋氏缓缓抬起脸。她轻轻摸上自己脸颊上被扇红的巴掌印痴痴地笑了:“福晋可曾听说过,人在做天在看?”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的大格格和三格格为何夭折,你可敢对着大阿哥在天之灵发誓说与你无关?!”
宋氏向来温婉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大阿哥出生之前我和李氏同时有孕,我的大格格出生即夭,她的二格格刚出生的时候也是病病歪歪先天不足,分明就是你买通送安胎药的太监每日都在送来的药中加活血的药物!”
“是你为了避免庶长子分去王爷的疼爱才故意对我们下此毒手!”
虞燕回头去看李氏,却见她面容平静,仿佛宋氏说的话和她无关一般。
福晋此时整个人都怔住了,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胤禛,却只望见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底下宋氏连连冷笑,开口说的话却一声比一声高,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流泪:“安神汤中本就多含朱砂,我当时有孕在身本就心烦气躁,大阿哥闹觉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我不过是叫人在用食中多加了点安神汤,哪里就成了毒物!”
“我本无害人之心,结果你却因此记恨我,收买杜鹃让她不断在我耳边说些容易忧思的话语这才导致三格格生来不足、早早夭折!”
“你的孩儿如珠如宝,我的孩儿难不成就命如草芥么!”
福晋自认这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一时间竟没想到宋氏会发觉,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失了声。
堂内静寂无声,宋氏正欲继续开口胤禛却打断了她的话:“福晋对皇嗣下手理应受罚,可你自作主张为此同样谋害皇嗣,难道不是因为觉得弘晖年幼加害起来要比福晋这个大人简单得多么?”
弱者愤怒,却挥刀向更弱者。
弘晖新丧,顾念在儿子的份上胤禛只说让福晋抱病休养,宫中大宴也不必去了,至于管家权的归属,他看着日渐长大的虞燕轻声道:“额林珠八岁也该学着管家理事了。”
宋氏谋害皇嗣板上钉钉,但她又确确实实曾是受害者不假,胤禛看向那张重归平静犹如一潭死水的面容:“你身子不好,太医说要静养,京郊的庄子视野开阔,是个精心养气的好地方,明日起你就搬过去吧。”
这是把她赶出府的意思。
宋氏扯扯嘴角没说话,她的目光渐渐转移到年若初身上,十四五岁的少女白着脸手搭在腹部,那张本就瘦弱的脸蛋因为孕期多吐的缘故尖得犹如瓜子——福晋那么聪明的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位年侧福晋迟早也要走上她的老路。
她低低地笑了,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朝着病榻的方向。
凛冽的风卷起地上的枯草和碎雪,虞燕跟在李氏身畔缓缓回到院内,天穹灰蒙蒙的,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弘晖的死亡为原本就冷的冬日又添上了几分寒意,虞燕搓着手难免有些分神。
李氏突然开口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瘦弱得跟小猫似的,太医说哪怕能长大也活不过二十岁。”
“三岁那年你种完痘后一直高烧不退,哪怕是夏日里我都不敢多用冰,唯恐哪一日睁开眼你就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你不再安安静静地坐着了,突然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李氏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悠远,似乎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小小的人儿也有了自己的主见,知道想要什么不要什么,额娘阿玛喊得也越来越流利了,身子骨也越来越好,到了开蒙的年纪更是远远超过同龄人不知道多少。”
虞燕的脚步顿住了。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又有些哑:“额娘说这些干什么?”
她的身体在此时难免有些颤栗,虞燕不敢抬头去看李氏的目光。
一双温热的手轻轻牵过她,李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也是那年,我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你长大了许多,十八九岁的年纪躺在床上瘦骨伶仃。我当时心疼得要命,在想一个好好的格格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身边也没有宫女服侍,住的地方狭窄逼仄”
“然后一只燕子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它变成了一阵白光飞进了你的身体。”
李氏还记得那只毛发黑亮,目光清澈的燕子,就像额林珠的眼睛一样黝黑明亮。
“然后我醒了,你被陈姑姑抱进来,我第一次见你用那么大的声音,那样口齿清楚地叫了一声额娘。”
那是虞燕穿越后的不知道第几天。
那张清艳的脸上露出和虞燕如出一辙的两个浅浅的酒窝,李氏近乎虔诚地说道:“祖母在世的时候和我说,有的孩子没到该出生的时候出生,人的三魂七魄未曾长全,就会一直体弱多病。”
“只要当娘的日日夜夜行善事,虔心求佛拜道,缺的魂魄就会在心智未开前慢慢补齐。”
“当时不管是夏日还是冬日我都跪在佛前叩拜,虽然你额娘我呀大字不识一个,经书却也能照着模样画下来。若是有宫女太监为了银钱求到我面前,我向来就没有不应允的,额娘唯恐没有积善,老天不把你的魂魄还回来。”
李氏轻轻拢住虞燕毛茸茸的脑袋:“你如今能这样平平安安的活着,额娘就很高兴了。不管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只要不危及性命的事情,额娘都不会干涉你的。”
额林珠也好,弘昐弘昀也好,她的孩子只要能快乐健康的活着,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幸福安乐。
虞燕埋在李氏的怀中,她的鼻尖酸酸的,心里更是酸得发苦,两行泪轻轻滑落。
十八九岁,是她高中刚毕业手里只有三千块钱的时候,租了个单间兼职找工作,那个时候真的是连饭都不一定有得吃的时候,她瘦得和皮包骨头简直没什么区别……
但是那么苦的上辈子好像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虞燕抱着李氏,贪恋地嗅着那一抹馨香温暖。
院内弘昐抱着造化坐在廊下,弘昀在他身边被裹得像球一样也坐着,兄弟两个一大一小地坐在风雪前,旁边的太监宫女欲言又止,看见虞燕她们回来了仿佛看到了救星。
“天这么冷怎么不进去?”虞燕平复完心情后抿了抿嘴,她的眼眶还有些红肿。
弘昐抱着造化看着远处的墙角有些茫然道:“姐,你说弘晖现在会开心么?”
“他以前和我说,他想过最坏的事情就是自己如果死了,嫡额娘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理解他其实没有那么多远大的志向,会不会后悔”
小时候总会幻想用死亡来换取父母的追悔莫及和那一声声已经来不及的道歉,可是眼泪和后悔能换来什么吗?
虞燕蹲下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与弘昐平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哪怕没有人理解你,哪怕没有人支持你,只要你觉得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就不要去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
弘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看着墙角被雪盖住的棣棠轻声道:“常青公公说这块的棣棠养得没有宫里的好,下面的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冻坏了,等到明年开春估计也活不了,只能铲了重新种了。”
宫里的棣棠是弘晖和弘昐刚出生那年无意间长出来的,胤禛觉得这花的寓意好,迁府后也就叫人从外面移植了些过来。
只是移植的可能就是没有自己长出来的生命力顽强,出宫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已经蔫了。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弘昐撑着脸望着外头渐渐飘落的雪,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死亡。
死亡就是康熙四十二年的这场雪,他失去了那个和他一起长大,一起磕磕碰碰学走路,一起养小狗,一起偷偷摸摸看话本子,后来越走越远的哥哥。
第73章
弘皙“唯有一片真心犹如此环。”……
盛夏暑热,守着王府前院角门的小太监们耳朵里都是蝉鸣的嘶哑,一个个脊背流着汗,心里骂着还不下雨的老天。
有那借着发呆忽略身上火燎般热的小太监,模糊间看见了一抹鹅黄身影,待那少女走近才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气。
“锦书姑娘怎么今日往咱们这来了?”
锦书身后带着几个刚进府没多久的小太监,几个人合力抬着两壶刚用冰镇过的绿豆水,见状那些守着角门的太监们连忙帮着将壶放到廊下,为首的那个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朝着锦书就是一顿奉承。
“近来天闷热得紧,二格格心疼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就干脆自己掏了银子叫大厨房那边煮了好几壶绿豆水送来给大家消消暑。”
锦书摆摆手:“你们拿了汤碗自个盛来用些便是了,二格格叫我过来侯着,等下有她要接见的人来咱们府上。”
太监们面面相觑,还是刚刚那个原地发着呆的小太监不由自主问道:“二格格的娇客怎么不从大门走”
“问那么多作甚!”为首的太监拍一下那小太监的脑袋,转头赔着笑看向锦书,“既如此那姑娘自便,咱们先去用点水解解渴。”
自打府中事宜被郡王爷交给二格格后,他们这位二格格不仅在管事方面条理顺得很,而且对下人更是没得挑。从前年侧福晋管家的时候她对下人也还不错,不过那也是对包衣出身的宫女们好。
等到二格格掌家后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她都是一样得管,那些宫女们有的他们这些太监也有,冬日有专门发下来的棉毛手套,夏日就是隔三差五送下来的绿豆水——这才叫把他们当人呢!
虞燕叫锦书来角门这侯着接待的是从广州那边一路车舟劳顿抵达京城的石家姐妹,虽说她没有把石家姐妹当做奴婢来用,可实际上论起来她们的卖身契确实还在她手中,从大门走有些不大方便。
康熙四十四年那会石香姑就已经在广州那边开了不知道多少家分店,几乎拢括了茶叶、布匹、药材等各个行业,已经不单单只做海上贸易这一方面了。
等到广州那边生意做得稳定后,她就让妹妹接手广州那边的大部分生意,自己跑到了徽州和江宁那一块,借着戴鸣琳和曹蕴的便利扎根,在江南那块也开了总号和分店,一直到康熙四十五年的时候她才回到广州。
康熙四十五年初的时候石香姑在保证商行周转的情况下组建了一支商船远洋,在海上兜兜转转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虞燕都差点以为她遇到海难的情况下,广州那边终于寄来了信——她顺着广州一路朝着东北角航行,发现了虞燕和她说的美洲。
角门外的马车上先跳下来的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小姑娘,一身杏色的对襟薄衫,脸盘白净圆润,还带着些许稚气。
再后面下来的女子年岁就差不多二十往上走了,洋红的石榴裙搭着她那张麦色面容上飞扬的长眉反倒显出一股英气勃勃的美。
锦书带着她们一路穿过长廊,绕了两个弯左右的样子就到了虞燕所在的院子。
虞燕如今为了办事方便已经从后院搬到了前院,只是因为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所以院子外边的门倒不像弘昐一样是敞开的。
待锦书带着石家姐妹进了里屋,率先看见的就是一个端坐在案桌前涂涂写写的女孩。
她模样变化不可谓说不大,个子窜了一大截不说,原本还稚嫩的面容一下子就长开了。
幼年时肖似胤禛的眉眼随着年纪的增长反倒不像了,唯有那双秋水盈盈的桃花眸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
“香姑!跟着商船跑了一年,你倒是没躲着太阳。”虞燕搁下手中的墨笔起身转向石家姐妹,一看见石香姑那张与从前相比黑了不止一度的脸忍不住打趣道。
石香姑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想躲也躲不到哪里去,美洲那地方太阳大得很,海风也大,呼呼就往人的脸上吹。刚回广州港那会容与差点都没认出来奴婢,她说当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野人。”
如今这张脸还是回来后被自家小妹摁在家中狠狠养了几个月的脸,算是稍微能见人后她们才从广州出发。
“容与?”虞燕好奇地看向石家小妹,只见她微微抬头,骄矜的小模样有些像汤姆的梦中情猫。
石香姑叹了口气解释道:“老东西出事前一直都没给小妹取名字,今年年初的时候奴婢手下的人来报说他因为实在没钱抽大烟又戒不掉,一头栽进水里淹死了。奴婢和小妹想抛去故去种种,连带着香姑这个名儿也不想要了,干脆就从诗词中选了句话出来,挑了两个字眼作名。”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石容与小姑娘笑嘻嘻道,“姐姐如今叫石阳,打交道的那些商会的商人都叫她阳姑娘。”
“字眼好,寓意也好。”虞燕感慨地点点头,“往事如烟散,从此以后你们姐妹两个向前看就好了。阿阳,你在信上说此去美洲签了好多大单子,光是关税就交了将近十几万两?”
石阳点点头:“美洲那边不管是农业、毛皮贸易还是采矿业也好,应当还在起步阶段。大多数地方都是欧洲那些国家的殖民地”
她话还没说,容与小姑娘就咋咋呼呼道:“姐姐说她当时还想用银子买些地当做咱们的属地呢!”
啊?这是能花钱买的东西么?
该不说不说石阳的这个想法很大胆,虞燕托着腮让她们先坐下,石阳连忙反驳道:“那地方离大清又远,就算圈成属地也少有人愿意去那做生意,最后奴婢想了想还是没买。”
不是她说,能用钱就买下来的地皮有几个好的,真正好的东西哪一样不是要靠争抢。只可惜她第一次跟着商船远洋,虽说有人帮忙搭了把手,可是船上的火器到底相对而言少了些。
否则石阳琢磨着也不是不能打两块地方下来给格格玩玩——万一哪天在大清待得憋闷了,去别的地方散散心也好啊!
闲聊的话说得差不多,虞燕正襟危坐将先前广州那边寄来的账簿翻开:“你如今在广州那边做得生意越大,探听你背后的人也越多,寻常官员宗室听闻背后是雍郡王府后基本上就知趣走了,但我阿玛的名头在兄弟间却没那么好用。”
先前和他们一起去广州的还有**两个阿哥,八阿哥还好,他当时对广州那边的生意本就不是很感兴趣,自从将大烟的事情处理完后康熙就指派他去胤禛手底下一起帮着管理户部事宜,九阿哥则不一样了。
他本就是痴迷于商这一道,但是本人在从商方面懂得道理也不多,也没有什么独到的慧眼能看到商机,因此这些年来说他与其是做生意,不如说是抢夺那些商人已经做出名声的店铺。
富商做得再大那也就是个普通的商人,但是投到九阿哥名下就不一样了。
自从索额图一倒,太子的势力就基本上散了大半,如今朝堂上直郡王一党势如日中天,被惠妃抚养过的八阿哥是天然的直郡王党,跟在他身后的九阿哥自然也毫不示弱,手中的银钱基本上全都用来替直郡王收买人心,花销越来越大,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石阳在广州那边的海上生意做得热火朝天,他自然也看得眼热。若不是碍于雍郡王府的面子,他早就打算纳石阳做妾,直接将商行收入囊中。
这也是石阳带着妹妹上京找虞燕的重要目的之一。
“去年海贸一共赚了多少?”虞燕问道。
石阳低头思忖片刻回道:“约莫能有几百万两。”
几百万两是什么概念,康熙年年用于赈灾治水的银子也不过就一百万两。
容与咬了一口刚腌过的梅子险些没把自己酸倒,只听见虞燕轻声说道:“年初的时候准噶尔部异动频频,似与沙俄那边有所联系。如今准噶尔部的台吉策妄阿拉布坦野心勃勃,这些年准噶尔部牛羊成群水草丰美,又逐渐强大起来,皇
玛法早就有攻打准噶尔部的念头。”
“只是这些年天灾人祸频频,国库里根本就没有银子了。”
虞燕将手里从恪靖公主那传来的信件收好继续说道:“再过几日是我姑姑寿辰,她的公主府刚翻修过一遍,借着过寿的名义特地请了皇玛法过府,趁着这个机会我将你引荐给皇玛法,到时候你就说愿为国库捐资,价格可以多但是不能超过商税的税收。”
大清的税收大概来源无非就是田赋、盐税、关税和商税等,商税总额一年差不多一两百万,虞燕要让康熙看到海贸的价值所在但是又不能将明确的数目上报,否则手握这么大一笔钱,哪怕她只是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康熙也会有所怀疑。
她如今不是稚童,不能再依仗着自己的年纪随心所欲了。
石家姐妹要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虞燕干脆就让她们住在离京几里外自己置办的别院上,那地方还是第一年海贸赚钱的时候她让姑姑帮忙置办的。
石阳从美洲回来的时候还带了玉米、红薯等农作物的种子,虞燕叫了人帮她们一起驾着马车送到别院去,看看那边的庄户能不能琢磨着栽种。
“二格格,容姐儿去后院寻您没寻到人,侧福晋恰巧看见了就留她在屋子里说话呢。”
雁回从屋外进来的时候虞燕恰巧散了头发准备午睡,一听这话她一边将快及腰的头发拢到一处用红绸扎了个高马尾,一边穿上本来脱了的鞋袜往外走。
“有容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她今日不是跟着弘皙他们去京郊玩了么?”
雁回摇摇头。
从前院到后院走的步数也不算多,可夏日的暑气还是叫虞燕闷出了一身汗,北京城的天热起来是真的热,院子里为了宽阔种的树木也不多,火辣辣地暴晒在太阳下边她都觉得自己要被烤熟了。
“这段时间两日一次的绿豆水换成一日一次吧。”虞燕生怕下人们站岗站出热射病,“还有轮岗的那些地方,让他们多排几轮,一个时辰换一次,等到太阳下山再按原先的排班来。”
“格格,年侧福晋那边近日来要的冰已经超出份例许多了”锦书趁着这个机会小声说道。
年若初在康熙四十三年的时候生了四格格,只可惜因为当时她年纪太小,身子骨还没有发育完全就匆匆怀孕,导致四格格先天体弱,活了四个月就夭折了。
当时她抱着四格格的襁褓哭了一宿,后来虞燕再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仿佛换了个人。原先举止间还能看得出她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地方来,四格格一死,她为人处世都沉稳了许多。
时隔三年她再度有孕,虞燕也不想在这种关头触怒一个母亲:“随她去吧。”
可能是因为屋子里孩子接连不断的缘故,李氏的屋内一如既往的用冰少,虞燕穿过帘子走到屏风后面,那凉气还是丝丝缕缕的,一点也没起到抚平燥热的效果。
李氏正坐在软榻上和李有容拉家常,两个人的声音都轻轻的,虞燕站在屏风外的时候压根一句话都听不清,等转进屏风内才依稀听到什么“人家”、“选秀”之类的字眼。
“额娘在和表姐说什么呢?”
虞燕看着李有容,却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向来喜欢说说笑笑的姑娘家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一路听下来基本上都是李氏问一句她答一句。
“明年不是要选秀了么。”李氏揽过虞燕点点她的额头,“先前因着你阿玛将那什么土豆作物借你舅舅的手送到御前,万岁爷龙颜大悦把咱们家从镶白旗包衣抬到了汉军镶白旗,你表姐明年不正好到了选秀的年纪。”
她笑盈盈道:“咱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殿选结束若是没被选上合该要准备起来找夫婿了。”
京中女儿出嫁的风气向来都是十七八岁,但是基本上订婚的年纪都在十四五岁左右,李有容今年十四,明年就十五了,李家想着给女儿找婆家也在情理之中。
虞燕转头去看李有容,她是有些心不在焉。
往常她们谈笑间也经常拿婚嫁开玩笑,但是李有容每次都笑笑就过去了,可能是常去温宪公主那的缘故,她倒是颇为羡慕姑姑和离之后无人管束的自由,对于婚嫁之事也没什么憧憬。
“表姐觉得呢?”虞燕试探道。
李有容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明年宫里到婚嫁年龄的皇子皇孙不在少数。”
她话刚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见李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李有容下意识地猛摇头:“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今日和弘皙阿哥他们去游京郊,正巧听见十五阿哥他们说起这件事情。我昨晚上没怎么睡好,今日有些走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氏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虞燕侧过头看着李有容,她低着头好似在听李氏的教诲,手却一直不住地摸着腕间的那对玉环,这对白玉镯润如凝脂,戴在她的腕上犹如一抹霜华,很衬她的肤色。
李有容从前不爱戴首饰,不管是耳坠金花还是璎珞臂钏都收在自己的箱笼里。
“鸣琳和鸣琅从徽州那边寄了点东西回来,额娘,我先带表姐去挑挑?”虞燕推推李氏,“我给您也留了好几匹银朱、水红的料子,到时候叫针线房的人裁了给您做夏衫,那都是浮光锦的料子,轻得很不说穿在身上都是凉的,保管这个日头再怎么晒都热不到您身上。”
“哪里就差这两匹料子,是戴家姑娘送来的你就拢自己手里就好了,你额娘也不差这两匹布。”李氏笑骂着拍拍虞燕和李有容,“你先跟着你表妹去看看料子,这种好料子哪怕现在夏衫都裁好了,日后也可以放在箱笼里做压箱底的嫁妆。”
李有容好不容易扯出一抹笑意,等到虞燕屋内刚准备看桌上的布匹时却被她一把拉住了。
虞燕轻声问道:“今日出什么事了?”
李有容撇过头去看屋内,这才惊觉里头伺候的丫头全都出了房门,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
虞燕还贴心地给她亲手端了冰淘上来吃,见自家表姐一直站着还拉过她的手让她先坐下。
吃了不知道多少嘴冰淘李有容才觉着白日里那股子闷热散开了,她好似瞬间回了神,学着虞燕刚刚的样子一把拉住她的手。
“弘皙、弘皙今日问我,愿不愿意给他做侧福晋!”
把第一句话说出来,原先憋在嗓子眼的那些话就车轱辘一样都倒了出来。
“今日本就是他约我去京郊散心的,当时十五阿哥他们也在,弘皙还带了几个瓜尔佳氏的姑娘。”李有容小口小口地吃着冰淘,“猎物放出去后大家都骑马散开了,我想着大家都朝着一个方向去估计捉不到什么猎物,就故意绕开了人群向另一边走了。”
“弘皙一直跟在我后边。”
虞燕手边的冷淘都化开了,李有容低着头轻声说:“他说嫡福晋的人选自己做不了主,若是我愿意的话,他能在太子那里争取为我讨一个侧福晋的位置。”
同窗六载,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她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更何况弘皙确实一直对她很好。
“玉镯是他送你的?”
虞燕手指抵着眉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李有容软声问道:“你从前不是总说自己想要过和姑姑一样的生活么?”
李有容摸着自己手上莹白温凉的玉镯,原本就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更差了,刚想开口说两句话脸上就突然滑过一阵凉意,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他说,他能许给我的东西本就不多,唯有一片真心犹如此环。”
说句实在话弘皙对自家表姐的感情若说虞燕一点都没察觉到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实在没想到弘皙真的会把这件事情挑明。
康熙这几年对东宫的猜忌之心越来越重,早几年他还乐于看到太子与三贝勒和胤禛交好,可
这几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分化太子与排行靠前的几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塞到太子手底下的大多是十三阿哥、十五阿哥那样年纪小的阿哥。
在这个节骨眼上,弘皙选一个和雍郡王府有牵扯的侧福晋,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至少太子那关他肯定会受到不小的阻力,更何况李明修如今在康熙面前算是挂上号了。
“我其实不喜欢宫里。”李有容叹了一口气趴在虞燕面前,用手擦了擦眼泪,“不管是宫里还是府邸都好小好小,哪怕是畅春园长年累月地住着都会觉得厌倦,更不要说说毓庆宫只有那么一点大的地方,往后若是他娶了福晋还有更多的侍妾,都不知道会挤成什么样子。”
“我也不想和别人用一个夫君。”
姑姑对雍郡王也算是情深意切了,可这么多年下来府邸里的女人也没有断过,孩子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生。若说雍郡王不喜欢姑姑,那肯定是假的;但若是这样一份喜欢落在她头上,她只觉得有些膈应。
要是她一点也不喜欢弘皙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觉得自己背叛了自己。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一件自己能做主的事情,如果弘皙今日没有找到她说那样一番话,李有容或许还能给自己灌点迷魂汤努力忽略心底的那一点情愫,但他说了。
情愫就像疯涨的枝丫从每一个角落钻出,任凭她怎么借助外力都难以将其拔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一株树苗长成参天大树。
“我是不是错了?”李有容闷声道。
“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件错事。”虞燕摇头,但是她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回他的?”
李有容抬起头,嘴唇无意识地蠕动了两下,仿佛说了两句气音:“我说,让我想想。”
虞燕走向自己的书橱,在李有容的泪眼朦胧中抽出一本薄薄的书,上面的字迹稚嫩无章,是她刚开始学字的时候趁着前世的记忆还未消散记录下的。
她从里面翻了好几页,手指划过一行字——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一废太子。
如今是康熙四十六年八月,差不多还有一年的时间。
第74章
捐资“狼子野心。”
虞燕抓着竹扇骨摇晃半晌,眼见李有容手边的冰淘都不知不觉吃完了,她才斟酌开口:“咱们这几年在上书房学的经史不在少数,表姐,历朝历代能安稳登基的太子能有几个?”
这话已经很是大逆不道了,李有容手中的舀勺一松,撞在冰碗上发出清脆的碎声。
和太子如今情形极为相似的,西汉的刘据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武帝对其多年疼爱也抵不过帝王的猜忌之心,那么性格宽厚的一个人还不是在巫蛊之祸中被江充陷害被迫起兵,最后落得一个兵败自杀的例子。
她抿着嘴看向虞燕,几近艰难道:“太子毕竟是多年正统”
都不用虞燕反驳她自己就把没说完的后半截话吞了下去,上书房这地方就是朝堂的缩影,自从索额图死后弘昱被万岁爷重新送回上书房念书,原本平静安和的进学地就变得暗潮涌动。
围在弘皙身边的和围在弘昱身边的就变成了天然分明的两派,就连像虞燕这样一直努力保持中立的人都会因此受到波及,被弘昱那边的孩子打成弘皙一党。
直郡王这几年在朝中结交的大臣越来越多,康熙南巡或者去木兰围猎也更多的是带着他而非太子,长久下来如何能不滋长人的野心呢?
“表姐,咱们心里都清楚,东宫的日子不好过。”虞燕在心底叹气。
“你推崇姑姑那样自由的生活,更羡慕石姑娘那样可以随船远行的自在,宫墙只会把你牢牢地关在一处小院里压得你喘不过气。当年我正是因为看得懂你不想被拘在后宅的挣扎,所以才特意求了阿玛将你从李家带出来”
“额林珠!”李有容原本低着的头瞬间仰起,她几乎是泪流满面,“不要说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暑热的天气她的手却冰冰凉,李有容张着嘴最后呐呐道:“可是额林珠,你从前也和我说过,人就是矛盾的。很多时候有些事情并不是说你懂这个道理就不会去做,大多数人都是一边知道这个道理一边继续沉沦”
虞燕听她这么说也沉默了,她是一个不喜欢帮别人做决定的人,或者换句话说她是一个喜欢放手让别人去尝试的人。
不管是朋友也好亲人也好,她总觉得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哪怕这个想法不一定是对的,但是尝试过总归能从里面得到经验或者吸取教训。
可是李有容这一次不一样,她如果真的嫁给弘皙,在这个嫁人算是第二次投胎的时代,基本上就已经和弘皙绑定在一起了。
她做这个决定的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离入宫选秀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你好好想想了。”虞燕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表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为了一对镯子,几句还没有影子的话掉这么多眼泪,别说舅舅舅母了,我看着都心疼。咱们再看看,看看弘皙会怎么做?”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更重要的还是看怎么做。
弘皙想要纳李有容肯定要通过太子妃,毕竟自从立太子妃后宫务基本上都是由太子妃和小佟贵妃共同处理的,选秀也不例外。
太子妃肯定会将此事上报给太子,太子那边为了不无端生事,不见得会乐意看到弘皙选李有容做侧福晋。到时候就要看弘皙能为自家表姐做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太子允诺他纳一个和雍郡王府牵扯过深,父亲还在御前挂名的女孩做侧福晋。
李有容揉着帕子在脸上乱摸一通,把自己本来雪白的脸擦得红彤彤的。
“好了好了,话说好了该挑缎子了,免得到时候你出去了额娘还觉得我小气,喊自家表姐挑缎子,结果让人家空着手出门。”虞燕揉上李有容的脸使劲搓了搓,“哼!都怪弘皙那个坏家伙,好端端地招惹你做什么!害得我们家容姐儿都哭成什么样了!”
李有容没忍住破涕而笑:“你老这样,明明比我还小两岁,非要作出比我大的模样!”
开玩笑,前世十八岁,今生十二岁,好说歹说她都快活了三十年了,虽然碍于装了好几年小孩的缘故心理年龄一直也没怎么从十八岁往上升,但肯定比你这个十四岁的丫头成熟!
虞燕带着她走到戴家姐妹从徽州那边送来的缎匹箱笼前,两个人蹲着像小时候一样在那里挑挑拣拣。
“栀色太老气了我不要,我平日里穿得都是鹅黄松花的颜色。”
“浮光锦一共送来的时候就这么两个色,你不要栀色的我就自个留着了,这匹琼琚色的你拿去,还有这匹青楸色的月华锦拿着去做了裙子穿,这两个色配起来也好看!”
“这两匹蜀锦好,青花配胭脂,合该是你穿!”
叽叽喳喳商讨了半晌,李有容不知不觉间脸上带上了一抹笑意,她拿着手里胭脂色的蜀锦递到虞燕面前比对,看见那双眸光莹莹带着笑意的桃花眸时心头蓦地一软。
“从小到大每次我不高兴了,你总是这样哄我。”
虞燕托着下巴感慨道:“诶呀,哄人的招数不在多,好用就行,这些缎匹能让表姐你高兴起来也算是发挥了它们最大的用处了。”
从后院出去的时候李有容的神色总算是恢复正常了,眼见她越走越远,虞燕倚着门拍了拍门口的穿珠帘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情之一事,叫多少人陷在里面看不穿啊。
“格格,晚上的家宴雁回那里已经吩咐大厨房的人准备好了,就是年侧福晋那边说她身子困乏又偶有腹痛”锦书回屋轻声道。
今日是十五中秋月圆,按照府中的惯例都是要在正屋那边用膳赏月的,只是胤禛上个月被康熙派去祭奠孔庙了,如今留在府中的都是女眷。
年若初这胎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她是一点意外都不想有,但凡是能推拒的筵席基本上被推了个干净,就连每月初一要去福晋那拜见的规矩她也都是草草了事,早早就走。
平日里蘅芳苑吃的用的更是小心谨慎,为此年若初还特地让年家从外边给她寻了个医女进来服侍。
这些事情虞燕都懒得管,只要不在后院惹是生非基本上小事情她就由着年若初去了。
“不来就不来,腹痛的话叫府上的大夫去看看。”虞燕一边翻着手边记载康熙年间大事小事的几页纸,一边漫不经心道,“弘昐不是喜欢先前元宵那会的鱼灯笼吗?今儿晚上拿几个同样式的灯笼挂他屋外头去。”
“那弘昀阿哥和四阿哥五阿哥那边呢?”锦书问道。
四阿哥是四十三年末那时候李氏生的小儿子,生他的时候胎位不正,要不是当时内务府那边派来的接生嬷嬷有一手正胎位的本事,真是险些一尸两命。虽说李氏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也伤了根本,但往后有孕就难了。
五阿哥则是耿氏今年年初的时候生下来的小阿哥,生得白胖可爱,只是出生没多久后就被抱到了福晋屋子里去,耿氏为此还被福晋提成了庶福晋。
四阿哥是因为出生的时候遭了一番波折所以胤禛才没有立即给他取名,五阿哥却是因为福晋将其抱去正屋的事情没有提前和胤禛商量,他一气之下干脆略过了这件事情。
“先前广州那边送来的白象车灯放几个在正屋外边,那颜色靓丽小孩子喜欢。”虞燕一边对着锦书送来的小厨房的食单翻了两下,提笔又写了几道温补的菜上去,“月饼不易克化,弘昐、弘昀年纪小,往他们碗里放一两个就够了。”
说小其实也不小了,弘昐今年十岁,弘昀也足足七岁大,去年就已经搬到前院来和弘昐一起听夫子讲课了。
挨到晚上用膳的时候福晋的正屋那已经坐满了一圈人,年若初没来侧福晋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一个,福晋笑着推耿氏坐了上去,还叫人特意将刚睡醒正咿咿呀呀的五阿哥抱了出来。
摆在碟子里的月饼按照宫里的制式做的精致得很,有的洁白如玉几乎能透过外面的皮子看见里边的豆沙馅,有的则是不知道用什么花汁子浸过的面粉做出来散着桃花香的莲瓣。
屋外的树上绑着粗绳,各式各样造型的灯笼都挂在上边,有的色彩鲜艳的惹得四阿哥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刚走得稳当就已经跑着去够那上边的灯笼。
耿氏穿着半旧不新的蜜合色夹袄坐在福晋边上,看着她怀中七个月大的五阿哥抓着五颜六色的花纸玩忍不住流露出欣羡的目光。
她被福晋带入府后就一直不怎么受宠,好在耿氏运气好,寥寥几次宠幸就怀孕生下了五阿哥,只是她这儿子刚出生没几日就因着她的那点隐秘的小心思被送到了福晋膝下抚养,到现在也没见过几次。
“额娘!灯笼!”四阿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兴奋地大叫。
他身子骨要比前头几个哥哥姐姐都康健,蹦蹦跳跳起来去勾上面的灯笼,小孩子脚本身就软,一个没注意就摔了一跤,站在一旁的乳母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扶他。
结果她刚蹲下就见四阿哥晃晃悠悠地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手上的泥灰就笑着往李氏的方向跑,一抬手就把李氏那身刚裁好没穿几日的织金缎抹了个乌漆嘛黑。
“你个淘气包!”李氏哭笑不得地戳戳小儿子软乎乎的脸蛋。
月华倾泻而下将清辉洒满整个院落,福晋饮了些暖过的桂花酒觉得怀中的五阿哥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够自己身上的朝珠,摸着摸着就笑了——眉眼间像极了弘晖幼年窝在她怀里的时候。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若是她的弘晖还活着——福晋看向坐在前面已经十岁大的弘昐,他如今已经有些大人的模样了,看见四阿哥到处乱跑还会站起身一把将他拦下来,沉下脸的时候颇有几分胤禛的风度。
中秋家宴到戊时正就散了,难得第二日她不用去上书房念书,虞燕干脆就回了后院陪李氏。
自从她搬到前院去后就很少在后院休憩了,难得一日母女两个能歪在一起睡觉,李氏全然把她当成了小娃一样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顺着头发,不知不觉虞燕就睡熟了。
次日一早她就醒了,梳洗完后在李氏这用了点粳米粥,配着两个一戳就冒油的咸鸭蛋哗啦啦就下去了一大碗。
等用完膳后派出去从京郊接石阳过来的人正好回来了,她刚出府邸就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石阳。
因为要面圣的缘故她还很是用心打扮了一下。
脸上脂粉倒是没涂多少,她不过是把晒黑的肤色抹抹匀。身上穿了件朱红的圆领窄袖,下边则是长裤革靴,因着还未出阁的缘故头发倒是没束起来,只是石阳自己嫌碎头发碍事,全部拢到了一处学着虞燕的模样扎了起来。
“我想了想还是没把容与带着,她年纪太小了怕说错话。”
石阳解释了一番后就跟着虞燕上了马车,两个人在车内又就着今日要说的话顺了一遍,确认过捐资的银两后差不多公主府也就到了。
温宪公主和离两年后康熙对这个女儿很是愧疚,四十三年那会恰好税收比往年多,他就特意派内务府的人来将她的公主府重新修建了一番。
之前公主府原本的占地面积自然是不用说,更重要的他还让人在两旁多扩出去了十几里地,格局也是一改再改,直到把内务府上下折腾得够呛,草图不知道改了多少遍康熙才点头让他们去重修公主府。
“皇玛法应当是未时初到,等下你先跟着我去见见姑姑。”虞燕将手里的石阳递给她的单子收起来塞进袖子里,下车后带着她一路穿过长廊。
等转了两三个弯后朗朗读书声就从一侧屋内传来,几乎全是女童的声音,石阳不禁停下脚步:“这里是?”
“姑姑收养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爹娘丢到善堂,身上也没什么毛病,不过是家中女儿太多了养不起。”虞燕抿了嘴,“当时去善堂本是找两个年纪大些的丫头雇来帮着双卿办书肆的,结果”
公主府就变成了幼儿园。
“里头教书的夫子是早年间宫中退下来的女官,出宫后年纪大了做了一户举人的继室,先头夫人留下的儿子年纪也大了,等那举人过世不过两天就想法子将她赶了出来。”虞燕解释道,“姑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机缘巧合下就让她来府上叫那些年纪小的姑娘念书识字。”
再穿过两间院落才到温宪公主的屋子,她本来是住在湖心院的,只是这几年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差,到了夏日竟受不得湿闷和冷气,才又重新挪了屋子。
屋内的冰盆都用得少,本来虞燕一路走来都出了一身汗,等进了屋内却又觉得和屋外温度差距没多大,喝了好几口冰镇过的寒瓜汁才凉下来。
温宪的屋子里不大像姑娘住的,反倒像阿哥们的书
房。
墙上挂着山水卷,绣幛后边是成排成排的书架,能看见的地方几乎都摆满了书,也不拘是什么类型的书,经史子集有,京里流行的话本子也有,甚至就连西洋人那边送来的天文学书本也有不少。
“鸣琳说这几日京中怕是暑闷,特地嘱咐我叫您莫为事情操心,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煎一剂栝蒌薤白半夏汤缓缓。”虞燕凑到温宪身边一边给她介绍石阳,一边探头去看她手边提笔正在写的东西,“姑姑!我和您说话呢!”
“好啦好啦,你见我什么时候不操心过?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还不知道么?难受了自然会停下来好好歇息的。”
温宪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石阳目露赞叹:“这位就是石姑娘吧,百闻不如一见,听额林珠说你凭一己之力将八间店铺开成八十五间”
温宪从小就喜欢看游志,因为她身子骨不好的缘故很少离开宫里,因此反倒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石阳这几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不管是江南水乡还是漠北孤烟亦或者是西洋风情都见识过不止一星半点,她见温宪听得津津有味,便干脆就着她桌案前摆着的地图一边指一边讲了起来。
在公主府待着的上半日过得还是很快的,尤其是在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听的情况下,几乎屋子里的人都没有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她们还在屋内议论得热火朝天,前院就有小太监过来传消息说万岁爷到门口了。
温宪今日过生却没怎么让厨房的人大肆铺张,反倒是自己动手去厨房下了一碗面。公主说要煮面厨房自然早早就将东西都预备好了,面是新揉出来撒了盐煮过后又重新过了一遍凉水的,听厨子说这样咬起来要更劲道。
“朕还记得从前你在宫中过生辰的时候皇额娘都会叫寿康宫的小厨房给你煮一碗素面吃,那面条就一根,你那会刚学会吃东西不久,一口气把面吸上去中间都没敢咬断,最后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倒是把皇额娘吓了一跳。”
康熙此时倒是卸下了宫中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虞燕许久没有怎么认真打量过他了,今日一见蓦地心头一跳——眼前这位帝王确实年迈了,他的发间已经生出了许多灰白,眼睛虽然还不至于和其他老人一样到浑浊的地步,但也不复从前洞若观火的澈亮。
温宪笑着应道:“那会女儿才多大,如今一眨眼都快二十五了。”
放到旁人家早就是做额娘的年纪了。
“你年纪哪怕再大也是朕的女儿。”康熙叹了一口气,他从前为了缓和永和宫一脉和佟佳氏的关系才特地让这个女儿嫁到佟家,不管怎么样他是真没想到佟家的家风会差到这个地步,反倒是弄巧成拙。
温宪轻轻咬断碗中的面条,饮了口咸了些的面汤后笑盈盈道:“先前汗阿玛叫内务府那帮人将女儿的府邸重修了一遍,这园子的景致比起先前要大上不少,咱们要不去转转?”
康熙自然不会说不好,虞燕见状也跟在他们后边,和温宪公主两个人一左一右说些逗趣的话。
八月的日头晒得慌,好在湖心院那地方四面环水,哪怕是再热的夏日也冰冰凉凉的,温宪自然不想让自家阿玛来府上一趟落得一个中暑的名头回去,干脆就领着他一路往湖心院的方向跑。
路上看见几株盛开的木槿温宪还指着笑道:“从前在宫里那会南三所里也种了这个,四姐姐最喜欢的就是这花了。”
“恪靖小时候爱玩爱闹,南三所的花草树木哪一块没被她糟蹋过。”康熙忍不住也笑了,说到恪靖公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漠北这几年倒是还算安宁,恪靖在其中功不可没,只是漠西那边策妄阿拉布坦是一直蠢蠢欲动,你四姐早早就递了消息上来说这几年准噶尔部往她们那边抢了许多牛羊过去,就连人也掳了不少。”
这几年的木兰围猎准噶尔部也每次都是姗姗来迟,康熙虽然面上不说可心里早就记上了,策妄阿拉布坦心思不纯,如今静卧不过是因为早几年三征噶尔丹的时候准噶尔部的人马都死完了,若是再过几年,恐怕就不单单是和其他部族争夺牛羊人口了。
“狼子野心哼。”
康熙叹了口气:“只可惜这几年国库实在空虚,虽说税银收上来确实比从前多,又有土豆这种作物免了农人们颗粒无收的惨案,但是水灾一直连绵不绝,光是治河每年都是大几百万的下去。”
他一开口提到国库空虚这几个词,虞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温宪,她一听这话就笑了:“要不然怎么说汗阿玛您是真龙天子,这可不是正要打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来。”
康熙不解她是何意,只见温宪拉着他进了水阁。
石阳原本正坐着捡刚从池塘里捞上来的莲蓬吃,看到进来的康熙后连忙起身跪下,额头抵在手背上。
“民女石阳见过万岁爷。”
第75章
难产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石阳手下的四海通商会几乎遍布整个广州城,虽说还不至于到垄断的地步,但其规模可窥一斑。康熙对地方上的掌控并不薄弱,专门负责通商口岸的官员早早就将石阳的来历背景和这些年的经历打听得一清二楚,他自然知道石阳此人。
“四海通商会的东家阳姑娘,便是朕远在京城也常有所耳闻。”康熙抬手示意免礼,“温宪特意带朕来此,恐怕是你有话要与朕说。”
“万岁爷圣明。”
石阳起身却未落座,反而是向康熙行了个大礼,她的脊背绷得直直的:“五年前郑姓商人勾结外邦往大清输送毒物,民女也曾因此物深受其害、深知其毒。若非万岁爷明下禁令,广州城恐怕早已被西洋人带来的大烟残害得不堪设想。”
话语是今日在马车上的时候虞燕和她串联过的,但是真正听石阳说出来的时候虞燕的心中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少年时的娇生惯养和后面以一己之力支撑整个家庭,最后却差点沦落花船的经历到底给石阳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对大烟那叫一个深恶痛绝。
“故此,听闻二格格提及万岁爷有意讨伐漠西,却因国库空虚而有所顾虑,若皇上不弃,民女愿捐资五百万两,助万岁爷出征。”
五百万两这个数目已经比这两年的关税都高了,但西北路途遥远,粮草的运输成本极高,先前三准噶尔花了七年的时间,花费约数千万两白银,这才导致这几年康熙一直在与民休息增收国库却收效甚微。
这样看起来五百万两却又不算多。
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石阳自己心里还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和二格格盘算的银子数目多了或是少了。
没过多久却听见上首传来爽朗的笑声:“阳姑娘深明大义,朕自然会准你所请。说起来额林珠在朕面前也经常提及海贸,只是这几年朝中事务繁多,朕一直腾不出手来处理通商口岸的事,所以才一直有所拖沓。”
他看着石阳饶有兴趣道:“既如此,不如朕特封你为”海贸女使“,协助两广总督和粤海关的海关监督一同管理海上的对外贸易?”
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开放海禁,那会广州十三行的商人这样半官方的阻止专门负责对外贸易,成为大清和西洋商人交易的媒介,中间一度垄断整个对外贸易。
一直到三十几年的时候康熙派鄂伦岱去广州接触海上贸易的具体情况,后续他才开始钳制十三行商人的贸易权利,特设海关监督专职巡查,各地总督和巡抚则负责监督本省的海贸事务,协调海关与地方官府的关系。
能掌这样的权利,石阳自然不会说不肯。
“皇玛法!”虞燕笑嘻嘻地凑到康熙身边好奇道,“两广总督是正二品官职,那石阳姑娘这个“海贸女使”是几品呀?”
“女子为官封的自然是诰命,她年纪尚轻又未婚嫁,怎好随意给她赐诰命?”康熙眼皮略抬,“石姑娘可有心意或是想要婚嫁之人,朕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给你保一桩媒。”
此话一出,虞燕下意识地去看石阳的脸色,该说不说这桩保媒来得算是恰到好处,她先前赶着从广州一路跑到京城就是为了避祸——避开九阿哥要纳她为妾的事情。
满汉不通婚是大清祖训,她是个未入旗的汉人,自然不在阿哥们纳妾的人选范围内。但是石阳在广州的生意实在是遭人眼红,胡乱给她编造个旗人身份也不是九阿哥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干不出来的事情。
毕竟如果把她纳进门,那四海通商会的生意她那位九叔就能全权接管了。
再者若是她嫁的人是个平常男子,像九阿哥这样的天横贵胄自然有胆子迫她改嫁,但若是康熙赐婚那又不一样了,毕竟天子金口玉言,只要康熙在位一日,九阿哥就不敢敢出强抢民女的事来。
难就难在她要找的那个保媒人选——这么多年下来虞燕对她情感生活的了解完全是一片空白,她瞟了石阳一眼。
石阳抬眸看向康熙,她思忖再三还是说道:“家中弟妹年幼,门楣都由民女一人支撑,本就是女户,故此民女是打算招赘入门的。”
明清时期商品经济发达,尤其是江南一带,有些富商会通过招赘的方式招取有能力的女婿以扩大商业网络,招赘的现象并不算少见。
故此康熙也只是点点头,觉得并无不可:“石姑娘这么说是心中已有人选了?”
虞燕诧异地看向石阳,只见她沉着地点点头,康熙见状笑道:“倒不知是何方人士能入鼎鼎有名的阳姑娘的眼?”
石阳简略说了两句:“郎君姓张,年纪比民女略小五岁,家中也是从事海贸的,不过是点小本生意,都算不得商户人家,就是他样貌上佳,颇合民女眼缘。”
总结一下关键词:年下、颜值高。
虞燕的八卦之心突然就起来了,石阳给她传的信件中大多都是与远洋贸易相关的内容,最多就是刚开商行那年她说无意间救了个人,来历不明但是对海上船只行动颇有见地,那男子比她年纪还大了快十岁。
后面石阳因为要组建商船出行和那人交集越来越深,两人脾气相投,干脆选了日子结了义兄妹。
虞燕记得那人姓郑,既然如此,那这位姓张的郎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婚书落定石阳原本上京前还颇为忐忑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下来,待到康熙走后虞燕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摇晃着小声问道:“姓张的郎君?还比你小五岁,谁啊?”
石阳笑一声:“是我义兄的养子。”
这下不只是虞燕了,就连本来坐在一旁正涂涂画画的温宪都忍不住搁下了手里的笔,眉眼间俱是惊讶:“养子?”
什么叫离经叛道,这才是离经叛道啊!
虞燕眼眸睁得老大,紧紧盯着石阳那张二十出头的面容想在她脸上找出一些女儿家的端倪,却见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确实是养子。”
“义兄捡到他的时候那孩子也就十三四岁吧,那会他就一副骨重神寒的模样,我义兄那人见到漂亮的男男女女就走不动路,干脆就捡了他回家作儿子。”
“如今他满了十八,义兄便让他跟着商船后边跑,海贸的事情也托到了他手里,这次远洋去美洲他也跟着。”石阳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主角不是她一般,“他那些心思放在我们这些年岁长一些的人眼里可不是一清二楚,恰好我本就打着招赘的念头,义兄便有心顺水推舟做这个主把他说给我。”
她结亲不过是为了守住偌大的家业,至于那些姑娘家最看重的情爱在她眼里反倒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更何况招了张保入赘,既能借养子这一层关系继续维持与她那一位好义兄的关系,又能以他为借口摆脱九阿哥手下人的骚扰,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虞燕和温宪公主都不是那种喜欢干涉别人的人,除了虞燕实在没憋住自己的好奇心多嘴问了两句外,婚约一事就这么被石阳简单两句决定下来了。
康熙派了户部官员下来接待石阳,只不过说是要捐资,可大额资金携带不便,在去户部之前石阳特地还跑了一趟钱庄汇票。
虞燕则从公主府出来后朝着雍郡王府的方向走去,刚走到前院没多久,就见锦书匆匆忙忙跑来,神色焦急道:“二格格,年侧福晋提前发动了!”
年若初这一胎若是能平安生产的话按理来说应该在九月末,如今却还是八月中旬,可以说整整提前了一个多月。
虽然虞燕在胤禛的交代下基本算是接过了府中的大小事宜,可是在女子生育一事上她身为一个未到婚龄的小姑娘基本上是没有怎么多插手的,不管是李氏生四阿哥还是耿氏生五阿哥,都是由福晋主管,她在一旁接应。
想到这里她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忍不住问道:“福晋呢?”
锦书面露难色:“今日八福晋宴请,福晋和侧福晋都去赴宴了。”
意思就是若是她晚回来一点,家中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留下来在生育上稍微懂点的只剩下刚生过五阿哥的耿庶福晋,可她近日不知怎么了身体抱恙,虞燕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强求一个病人出来帮衬吧。
内务府的接生嬷嬷和原先准备好的乳母都还没送来,锦书机灵先叫了外院的小太监去府外找有名气的稳婆,年家送来的医女扶着年若初先进了原先她生四格格的时候准备的产房,产房里底下的炕还是现烧的,屋子里的丫头们又是来来回回地提水又是跑着去库房里拿参,几乎可以说得上乱七八糟。
孩子还没长好,哪怕腹部高耸,水流了一床也出不来。
年若初面白如纸地躺在床上,一把抓住抱夏的手,疼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几乎是喉间露出来的几声气音:“接生嬷嬷来了么?”
“二格格那边已经叫人去外边找稳婆了,姑娘您放心,这是早先二爷送来的参片,您先含着提提神。”
抱夏原先在家里也是见过女人生养的,况且先前陪着年若初又生过一胎,还算是有些章法,比起一旁紧张地只会给年若初擦汗的迎春来说更是机灵了十分。
她家姑娘本就身子骨羸弱,力气也小,可生孩子这种事最是花力气的,抱夏一边想着一边叫迎春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热的鸡汤端来给年若初垫垫肚子。
年若初的腿间早就濡湿一片,等锦书派出去接的稳婆来了,见她脸色发虚,摸了摸肚皮连忙安慰道:“虽说生得早了点,但是胎位却是正的,如今已经开了三指,再过会就该生了。”
稳婆进了屋子外头坐着的虞燕却有些觉得不对劲,她抬头问锦书道:“年侧福晋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发动了?”
还是专门挑了一个家中没人做主的时候。
“年侧福晋向来有在蘅芳苑里散步的习惯,格格也知道胎儿过大容易生不下来,她今日原本是想着转一圈就回屋的,结果转得好好的,武格格养得猫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吓了年侧福晋一惊,脚下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一跤。”
虞燕揉了揉拧起的眉心:“武格格呢?好好的猫儿怎么突然跑到了蘅芳苑?”
“武格格说猫儿这玩意管束不住,常常白日的时候不见踪影,直到晚上才回她那,她也不知道今日怎么这么正巧,那猫儿就跑到了蘅芳苑还惊到了年侧福晋,如今人正站在外边请罪呢。”锦书解释道。
屋内年若初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死死抓着身底下的被子两眼有些无神地望着头上的帐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孩子,真的要搭上自己的命么?
“侧福晋这是交骨不开,平日里元气虚弱,气血不足运达不转。”稳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年若初下身的水
都快流完了,“这情形得熬催产药来,只是若是吃了那药往后能生的可能性就小了;只是若是不生,怕是要一尸两命。”
到这种程度也容不得年若初喊停,她只能死死抓着抱夏的手,气息微弱道:“生!”
催产药煎得快,迎春端来的时候年若初想都没想一口气就喝了下去,稳婆伸着手往下摸,手还没伸进去只听见年若初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孩子是出来了,可她身下的血也越来越多,混在透明的羊水里浴在那有些被憋的青紫的婴孩身上,看得抱夏心里都是一惊。
血崩不止是要命的!
站在一旁将婴孩洗净用襁褓裹起来的医女更是吓了一跳,她到底是正儿八经学过医的,自然知道血崩对妇人的伤害有多大,连忙叫人去煎止血的药汤,又拿了针扎了好几处穴位,年若初原本都觉得自己怕是要死了,身下的血反倒硬生生止住了。
只是恐怕生完这个,她也生不出第二个了。
抱夏和迎春忙着给年若初穿衣裳和收拾屋子,因为刚生育完的缘故也不能开窗通风,屋子里的血腥气太重,迎春干脆点了熏香来散味道。
稳婆抱了襁褓出去笑着对虞燕道:“侧福晋给格格添了个弟弟呢。”
虞燕探头去看那婴孩,心里又是一叹。
他两只手攥着拳头,刚刚被医女拍得如今还在断断续续地哭着,只是那声音轻得很,比猫叫也没强多少。
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乳母嬷嬷都不在,虞燕只好叫人从厨房那头拿了温热去腥过的羊奶来一勺子一勺子往小阿哥的嘴里喂,他的嘴巴闭的紧紧的,七八勺喂下去吃进去的恐怕只有一勺。
年若初卧在榻上,看见这个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却没了心气。
穿越这么多年又在鬼门关走了两遭,原先那股子怨天怨地的气早就消了大半。她现在每每想到生下了没多久就夭折的四格格就会去小佛堂里拜一拜,总觉得若不是先前自己给宋氏递了话,弘晖那样大的一个孩子也不会白白没了。
说不准就是因为这桩事的因果报应,害得四格格早早就离开了她。
“咱们小阿哥眉眼生得和姑娘可真像啊!”抱夏见她脸色稍微好点了,端起一旁小厨房端来的奶鱼子汤往她嘴边递,“日后长大了出门肯定也像那潘郎一样掷果盈车。”
年若初转头去看榻边安静睡着的小阿哥,原先淡下去的那点名利欲望又渐渐从心底浮了上来。
她想受人敬仰无错,她想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也无错,储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弘晖若是不死,他作为嫡长子就有先天的优势,她的孩子就没有上位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年若初接过鱼汤轻轻吹了两口,放至唇边温了才缓缓咽了下去。
虞燕从蘅芳苑走出去,武格格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外边,她怀中抱着那只雪白的猫儿正在勾抓衣裙上的金丝。
武氏这几年受的宠爱平平,又一直没有身孕,在雍郡王府的后院一直活得像个透明人一样。
虞燕走上前两步,还不等她开口,武氏倒是先张了嘴:“畜生不通人性,跑动的地方也是固定那么几个,若不是有人特意将它带到蘅芳苑来,它又怎么会冲撞到年侧福晋身上呢?”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中的猫儿,抿着嘴最后却笑了:“二格格,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这句话的道理您可懂?”
虞燕又不是傻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家中一个能主事的主子都没有,要不是锦书机灵派人去外头请了稳婆进来,年若初此次生产必定凶多吉少。
这件事必然是要写了信给自家阿玛送去的,她不打算掺和进年若初和福晋的斗争中去。
福晋和李氏一直到将近戊时才从八贝勒府里回来,两人都是饮过酒的,尤其是李氏本来酒量就一般,喝了点错认水就晕的不行,一回屋换过衣裳就睡了。
福晋倒是还保持着清醒,她刚回屋白苏就前来回禀年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的事情。
她的眸色淡淡的,听完后也只是轻笑着感叹道:“她运气倒是好罢了,生下来也不一定养得住。”
她的丧子之痛,也该让年氏感受感受。
盛夏的绿叶逐渐褪黄,风中已经开始有了凉意,胤禛也从山东那边回来了,听闻年若初生了个小阿哥后干脆一口气把四阿哥五阿哥的名字都取了:
四阿哥弘时,五阿哥弘昼。
年若初生的那个小阿哥因为一直病病殃殃的,胤禛担心活不长,倒是没取正式的大名,反倒是取了个福惠的小名。
名字的意头好是好,却不是年若初想要的。
原先她只是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所以把四阿哥弘历蝴蝶到了李氏的肚子里,可她生的四阿哥分明又不是弘历这个名字。
年若初静卧在窗前望着屋外断虹霁雨,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她记得历史上的雍正有名有姓的孩子不过三个,弘时、弘历和弘昼。
大阿哥和二阿哥早夭她能理解,可这多出来的三阿哥又是谁?
年若初的目光缓缓移到对面李侧福晋的院子,她难免忍不住想莫非雍郡王府中除了她以外还有穿越女?可这个人会是谁呢?
她原先一直觉得是李侧福晋,毕竟不管是纺织机的推行还是土豆的耕种都和李家息息相关,但是年若初这么多年小心试探,李氏的行为举止和年若初记忆中的现代姑娘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就是一个典型的古代小家碧玉。
反倒是二格格额林珠,上学念书外出经商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猛地一响,为什么不能是二格格呢?历史上雍正的女儿几乎没什么记载,唯一留下的就是她年纪轻轻就过世了——但是看额林珠,她天天到处跑来跑去,哪有一点早夭的模样。
虞燕是没想到年若初的反应这么慢,她从头到尾其实都没有在这位老乡面前遮掩过自己穿越的身份,毕竟她要做的很多事情都非常的不循规蹈矩,如果一直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躲躲藏藏,反倒只会让她缩手缩脚。
她今日一早就去了上书房念书,结果刚进里面没多久,弘昱那边的阿哥们就吵吵嚷嚷的,虽说都是半大不小的小少年了,可是几张嘴同时发出声音的时候杀伤力依旧很大。
平日里制止他们这种行为的也就只有弘皙了,但是他今日似乎没来,书桌上摆着的还是昨日的东西。
见状虞燕忍不住问一旁的星德:“弘皙今日请假了?”
少年眉眼低垂,鸦睫轻轻翘动两下轻声道:“听说是触怒了太子,一大早上就被罚在毓庆宫里跪着了。”
太子向来对弘皙这个儿子好得很,不管大事小事都带着他,也愿意为他谋划,很难得听到他罚弘皙的消息,更不要说是罚跪这种事情。
虞燕的心中有了几分眉目,她转头去找李有容,却见她的东西摆在书桌上,人却不见了踪影。
第76章
书肆那块地里有盐矿。
秋风卷了又卷,划过人的衣袂时都不自觉带上一抹冷意。毓庆宫的大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年都是敞开着的,李有容安静地站在宫门口,一眼就能看见跪在正中央的弘皙。
身处东宫,弘皙自然不是什么心中毫无沟壑的寻常少年,他从幼年起就被太子带在身边察言观色,御下之道也学得像模像样,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凡人在世上,总会有所软肋。
“昨日夜里弘皙那孩子就找上了太子爷,他们爷俩个不知道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被打翻了,连带着弘皙的额角都被墨砚打破了头,当时血从额角那块一路滑下来,李侧福晋见到险些都吓晕过去。”
清冽的女音从李有容的身后响起,她一惊回头望去,不是太子妃又是谁。
瓜尔佳氏自从生了三格格后身子骨就不大好,不过因为从
前跟着自家阿玛东跑西跑的缘故到底底子还在,除却脸上白了点外精气神倒是没下去,见李有容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还是耐着性子提点了她两句。
“你跟在额林珠身边一直在上书房念书,夫子们讲得道理学得自然是好的,只是女儿家该正儿八经学的一些道理却是少有人会教你。”太子妃咳了两声,“他如今年轻气盛,自然不知道天高地厚,总觉得凭着自己的本事能扭转什么或者换取什么。”
“但是女儿家不一样,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若是因为你导致他日后追悔莫及,那些因为你失去的东西最后都会被归咎到你身上。”
“东宫势弱,爷想借着儿女婚事寻两个得力的亲家好生扶持,弘皙身为东宫长子,他的婚嫁更是要格外留心。”
太子原本是想给弘皙订十三阿哥胤祥的福晋兆佳氏的侄女为嫡福晋,再给三阿哥弘晋订下如今暂领喀喇沁部郡王的女儿乌郎罕济尔默氏为嫡福晋,明面上看一边是八旗勋贵,一边是蒙古势力,但两户人家都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也不会引起他那位逐渐年迈的阿玛疑心。
只是临到昨日夜里,弘皙突然跑去和他说想要纳李有容为侧福晋。
李明修如今是正儿八经行走御前的红人,太子冷眼看着汗阿玛应该是打算再让他历练几年后就要下放地方任职巡抚或者总督,做出政绩后再重新召回京城任重职。
这样的人家不是不好,反而就是太好了,而且李家勉强又算是胤禛的妻族,其中繁复的利害关系太子都和弘皙讲过了,但他依旧不听。
甚至于说出他愿意纳乌郎罕济尔默氏为嫡福晋这样的话。
说句实话,弘皙身为东宫长子,娶蒙古女子为嫡福晋其实在很大程度上要比弘晋来娶更能打消康熙的疑心。
但是自顺治帝过后蒙古在大清的地位一退再退,基本上娶蒙古女子为嫡福晋的阿哥算是绝了登皇位的念头。太子悉心培养弘皙多年,实在是不想让他因为儿女情长舍了自己的未来。
这才有弘皙罚跪一事。
太子妃的声音在李有容的耳边断断续续,她出神地看着弘皙,少年人的额角伤疤还依稀能看得清,那双向来温和含笑的眸中如今却没有一丝波动,只余执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子妃都从毓庆宫门口离开了,书房的门才被打开。太子有些疲惫地从屋里出来,面无表情地蹲下身与弘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他愕然抬头,下一秒就急急地从地上撑起身,一转头就看见李有容抿着唇站在秋风里。
几乎是目光刚对视上的那一刻,少女就立马转身跑了出去。
李有容在跑出去的那一刻其实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跑,但是跑着跑着秋风不分青红皂白地往脸上呼呼地刮,反倒把她原先有些发闷的头脑一下子冲清醒了。
她不要这样沉重的喜欢。
她也受不起弘皙这样近乎算得上是为了自己放弃未来的做法。
少年人的爱恨本应该是纯粹的、炙热的,但这份爱恋一旦夹杂上政治考量和前途赌注就已经完完全全变了味。
她害怕了,也退缩了。
李有容的胸腔里砰砰作响,她的鼻尖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近乎倔强得一直没有落下来。
直到一个温热香软的怀抱接住了她。
虞燕是赶在夫子来教书前跑出来的,好在上书房里毓庆宫的距离不算远,远远地在长街的另一角她就看见了从毓庆宫门口跑出来的李有容。
“额林珠,你说得对。”李有容紧紧攥住她的衣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不想在后宅拘着,也不想与他人共事一夫,更不想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从年少情深走到相看两厌。”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甚至在他说出想要纳我为侧福晋之前我对他都只有朋友之间的感情。”
太子妃刚刚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弘皙现在为了她断送前途,日后焉知会不会有看到她就想起因为她所以自己错失登上高位的机会,最后将种种遗憾全部归咎到她身上的时候。
虞燕抱着她缓缓抬眸,弘皙站在她们对面,原本还带着喜悦的面庞顿时变得煞白,他怔怔地看着背对着他的李有容,久久无言。
“他走了。”
不用虞燕特意点明,李有容都猜得到刚刚匆匆忙忙赶来的脚步声是谁发出的,而正是因为知道弘皙在她身后,她才将那些话脱口而出。
她从虞燕的怀中抬起头,强忍着的眼泪到底没憋住,一下子全部淌了下来。
“额林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绝情?”李有容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像话本子里的坏女人,别人在为怎么求娶她而努力,但是当她感受到压力临于己身的时候却只想逃离。
她的眼圈还红红的,一眼就能看出心里的不平静。
虞燕一边牵着她往上书房走,一边拿出绢帕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安慰道:“这怎么能算绝情呢?表姐,你这么做无非就只是不想让你们两个人都留下遗憾。”
不是说爱情不重要,只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它更重要的事情。
只有当那些更重要的事情都得到满足之后,人才会有心力去挂念爱情——它是纯粹的,但同时也是最容易被世俗干扰的。
李有容不想让他们之间的情谊被破坏,所以宁愿保留在最诚挚的那一年,哪怕为此会留下遗憾。
她们走得快,恰巧赶在夫子来之前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星德已经替她们准备好了桌案上的东西。
“你先前不是说要参与明年的乡试么?”虞燕推了推星德好奇道,“策论准备得怎么样了?给夫子看过了吗?”
满洲八旗勋贵的后代基本上都是世袭爵位或是荫封为官,有的人家干脆直接捐官的也不在少数。乌拉那拉氏族中如今是星德的三叔任着爵位,自然不会将荫封的资格给他一个隔房的子侄,更不要说掏钱出来替他买监生的名额。
虞燕一开始倒是想着替他买监生的名额,只是话还没说话,小孩就拒绝了。
当时星德说得也算有道理,监生虽然可以直接参与乡试,但是却错失了参与童试的机会,对考场的了解程度不深很容易出现问题,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在九岁那年下场去参与了一会童试,拿了生员的资格。
“夫子说经文解读和策论问题已经不大了,就是在诗赋方面下得功夫不够,若只是想要拿个举人的名头肯定是够了,但是你知道的,我想拿头名。”
星德转身看向虞燕,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不然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是雍郡王府二格格的伴读。”
京城这边满人要比汉人多,参与乡试的人也偏少,不像江南那边竞争压力那么大,星德说想拿头名确实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这么多年在上书房里受着最顶尖那一批夫子的教导,他自己又算得上天资聪颖,就算年纪小了点,本事却还是在的。
虞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话说回来我还认识个人,与你参与的应该是同一场乡试,只不过不在京里。”
只不过那家伙没打算在京城考,而是带着两个姐姐跑回了徽州老家,虞燕问他的时候那人还振振有词说想在京城考头名太简单了,不回徽州考都显示不出他的聪明才智。
她有时候其实觉得戴山时这家伙实在有些装过头了,但是论起经史策论来他又确实讲得头头是道。只是这个世道的人还是更喜欢温良谦逊,不太喜欢像他这样爱出风头的人。
星德抿抿嘴没说话。
夫子们在上面讲书自然能看得出来下面听学的学生们个个人心浮动,就连向来求学最过认真的弘皙阿哥都趁着夫子们不注意的时候频频往后去看。
李有容一直没敢抬头,就算不得不抬头的时候也会努力避开弘皙坐着的那个方向。
一直到上书房下学李有容都还有些闷闷不乐,做决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做完决定之后她又因着这件事情纠结得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
虞燕见她低着头往外走,心思一动拉住她小声道:“双卿那边的书肆要开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李有容恰好也不想在心情这么难受的时候立马回家,干脆就应了虞燕一道上了雍郡王府的马车朝着街上驶去。
双卿的书肆位置不算偏但也不算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因着还未正式开业的缘故虞燕她们还不能从正门进去,只好让赶车的车夫绕了一圈敲了敲侧
门。
没多久一个穿着大红织金琵琶裙的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眸探头出来,看见虞燕和李有容的时候甜甜地笑了,拉着她们的手就往里头走。
“小兆玉,你今日不是应该在公主府里上学么?怎么跑到书肆来了?”虞燕戳戳小姑娘的脸蛋问道。
她是先前温宪公主去善堂的路上捡的孩子,两三岁的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蹲在屋檐下,当时又是大冬天,温宪公主心善,干脆就把她从那条街上抱了回来。问她家在哪里,唤什么名,都是一概不知,无奈之下温宪只好重新给她取了名字,留在公主府里当半个自己的女儿养。
“明日书肆要开了呀,我就过来帮帮忙。”兆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公主说小孩子也不好整日闷在屋子里,就应该出来多走走,所以就把我托给了双卿姐姐。”
院子里双卿雇的下人都趁着外头太阳正旺把书拿出来晒,四书五经等儒学著作自然数不胜数,八股文选编、策论范文也不在少数,医书农书历书更是整整齐齐地码在一旁。
双卿的屋子也是敞开的,太阳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照在绣架上,玻璃纱上绣了一半的牡丹花图,深深浅浅的好几种红色,绛红朱红胭脂红石榴红,线被她分成不知道多少股,正反两面都是平整细密的针脚,她就坐在绣凳上,安静地做着女红。
“明日不是书肆开业么?你怎么在这做绣活?”虞燕诧异道。
李有容赞叹地摸上绣得栩栩如生的牡丹,双卿抿嘴笑道:“下个月是蕴姐儿家的小阿哥满月,孩子的东西要添置的估计也添置得差不多了,我也就随大流准备了一份专门给小阿哥的。”
“至于这份则是送给蕴姐儿的,她从前最喜欢的就是牡丹,早先时候家中的屏风也多用双面绣,我就干脆自己画了花样子来给她重新绣一架,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多少是点心意。”
曹蕴嫁给平郡王后夫妻俩确实蜜里调油了好几年,但是迟迟没有孩子。虽然没有公公婆婆催促,但是曹蕴自己常常心里过意不去,好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怀上了,倒是让她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们俩到底情谊不同。
双卿放下手里的长针起身,抖落裙摆上的丝线,随后便带着虞燕和李有容两人往前院走去。
她的书肆格局与一般的店铺不同,前面是一个长形的柜台供人翻阅书籍,再往里走则是类似于茶肆一样的地方,但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细腻柔软的宣纸和搁着墨笔的笔筒,更为风雅。
“先前格格说的报纸,我特意查了从汉代起就流传的邸报的格式,按照那样的式样改了一版出来。”双卿走到前面的柜台前,踮脚从上方抽了一沓纸下来递到虞燕面前。
历史上可查的最早的官方报纸则是汉代的邸报,主要用于传递朝廷的政令、官员任免等信息。而到了清朝中后期,邸报则化身为京报,传递的除了朝堂上的政策外也会提及许多民间口口相传的消息。
而虞燕印象中的报纸更重要的作用却是启蒙思想和政治改革。
罗马不会是一天建成的,事物的发展也要一步一步来。虞燕将双卿递给她的报纸展开,上面的版面很清晰,基本上是按照邸报的格式进行划分的,只是在一眼就能看见的,左边重新批了一个板块出来用来刊登连载的文学作品。
她又重新从柜台上抽了一沓纸下来,这一份应当是手抄的文稿,纤秀的簪花小楷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这是蔡琬寄过来的,她从蕴姐儿那里听闻我要办文评方面的报刊,干脆直接拿了自己早年和现在写的诗词寄过来让我登上去,想看看在不说明自己是女儿家的情况下,那些文人墨客会怎么评价她的诗词。”
蔡琬的诗词才情不在双卿之下,但虞燕看了两眼忍不住揶揄道:“她们不知道,双卿你还不知道吗?我在诗词歌赋上那可真真是十窍里面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给她看诗词那可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李有容倒是第一次听闻南方女子结诗社故事,翻了两页蔡琬送来的词作忍不住惋惜道:“这样的诗词不能留于世间岂不是太可惜了?江南那边文风盛行,怎么对才女反倒是只闻其名不闻其作呢?”
像曹蕴、蔡琬这样的女儿家在江南也是鼎鼎有名的闺阁才女,但是若说流传下来的诗词却几乎是没有的。
虞燕刚认识曹蕴她们的时候就提起过这件事情,当时大家因为怕碍着名声所以写下再多的诗词也都是自己收着的。但是这几年姑娘们一个接一个的出嫁,整日操劳后宅琐事时却总忍不住想起自己年少时写下那些富有灵气的诗词。
她们也觉得可惜。
李有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柜台,抓着手里的报纸灵光一现:“额林珠,你说我们要不要在小报上开辟一个专门用来发表诗词的板块,不管男子还是女子都匿住名字,诗词下面可以刊登读者寄来的信件评论……”
这就跟后世那些论坛上的匿名点评一样,虞燕理解她的意思,将报纸抖开站在双卿边上圈圈画画,将刚刚李有容说的东西按照原先给文评预留的位置填上去。
“文人想要扬名的一大办法就是传扬自己的著作。”虞燕眼眸一抬看向双卿,“若是咱们的报纸能办出来一定的名声,就不愁没有稿件寄来。只是若想将名声打出去,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公主的意思是先用您之前说的连载小说来吸引人,然后再逐步将其余板块的内容替换下去。”双卿小声道,“咱们如今只能做做这样不谈论政事的小报,否则容易被找上门。”
循序渐进的道理虞燕也不是不懂,她自然能够理解姑姑的顾虑,故此只是点了点头。
从书肆出来后李有容的心情显然好了许多,她跟在虞燕身边吹着秋日温凉的晚风,慢慢地驻下脚步,有些犹豫地看像自己腕间的镯子。
“额林珠,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东西还回去?”李有容有些纠结道。
“你想还吗?”虞燕反问道。
这其实是个很明显的答案,若是李有容想还回去的话,早上在毓庆宫门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把镯子摘下来还给弘皙了——她肯定是舍不得的。
“不太想。”李有容很诚实地摇摇头,“我想给自己留个念想,虽然往后可能也没有什么相见的机会了,但是一想到这几年的交情又觉得也没有必要做到那么分明的地步,毕竟我确确实实喜欢他呀。”
“那就留着呗。”虞燕想得倒是很开,到这种时候还忍不住打趣道,“这镯子又不值几个钱,东宫比这东西更珍贵的又不是没有,难得就难得在这一份心意上。”
李有容低着头轻轻摸上那双玉镯,润中又带着些暖意,恰似少年似水柔情。
“若他没有生在天家就好了。”
虞燕闻言顿下脚步有些踟蹰,但在李有容好奇的目光投来的那一瞬间她又向前走了几步。
“怎么了?”李有容挑眉问道。
虞燕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将李有容送回棉花胡同后马车缓缓向雍郡王府的方向驶去,虞燕倚靠在车内的软枕上,闭目听着窗外传来小贩们走街串巷的吆喝声。
“格格,石姑娘在屋里等您呢。”
虞燕刚迈进前院,雁回就端着一盅热牛乳上来递给她暖了暖身子。
石阳怎么今日又来了?
一大口热牛乳下去倒是将她白日里的愁绪也浇下去了不少,虞燕掀开帘子进了里屋,石阳板板正正地坐在那里,见她进来福身行礼后两边原本侍候着的丫头就被虞燕赶下去了。
“捐资的事情户部那边应该处理的差不多了吧?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虞燕见她眉眼间的情绪似乎与昨日不相同,还带着些焦急与迫切,便忍不住问道。
“有郡王爷在,户部的人手脚自然是麻利的,哪会有什么问题。”石阳先是笑笑,接着三言两语将捐资的事情就说清楚了,随后她小心环顾了一圈周围,确认院子里无人偷听后才拧起眉头,看着虞燕认真道,“格格,上次容与在,奴婢怕她年纪小,嘴巴不牢,有的事情我没敢当着她的面与您说。”
“先前她提及买地的事情,奴婢只说没有……但实际上奴婢确实在美洲买了一块地。”
虞燕眼睛睁大有些愕然地看着她,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更没想到石阳的下一句话让她的惊讶直接上了好几层。
“那块地
里有盐矿。”
第77章
放榜“汉唐时期的公主们是享有食邑的……
盐税是大清河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商人需要从官府得到购买盐引才能合法贩盐,但与此同时盐税高昂,私盐屡禁不止,有时地方上还会出现官员与盐商勾结导致盐税流失的情况,康熙为此还不止一次在上书房的策论中提到过此事。
这几年下来康熙在一步步收紧江南地区的盐引,石阳一个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不知道几番的人自然对此事有所耳闻,贩盐这种一笔万利的买卖自然不会没人想去掺一脚的。
远的不说,就说直郡王和太子手底下的人,官商勾结贩卖私盐的也不是没有。
大清的盐政就是这么一步步腐败的。
石阳的卖身契还在虞燕手里,正儿八经算起来这块地上的盐矿也算是她私有了。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远水救不了近火。
盐矿这东西好是好,但是得先想办法开采才有后续的用途,况且美洲又路途遥远,来回运输也成问题——这样一想这块地上的盐矿反而成了烫手山芋。
“那地上本来也有盐丘,原先住在那的人都是用那上面浮出来的盐来用的。”石阳想到自己当时当机立断买下的那一大块地忍不住说道,“法兰西人原先也是想要那块地的,好在奴婢当时去的时候手底下的人都带了火器。”
该说不说大清现在的火器装备放眼世界范围内还是可以打一打的,再加上石阳手下从郑一那边借来的那些亡命之徒个个凶狠蛮横,法兰西人也不想为了一小块土地多生事端,悻悻地就跑了。
她自认为该讲道理的时候讲道理,但是和那些实在语言不通的洋人,有时候手里的火炮要比嘴皮子更有理的多。
“你从那地方回来了,留在那里的地岂不是到时候也能被转卖出去?”虞燕有些想不通。
石阳乐了:“奴婢哪有那么傻,从美洲回来的时候奴婢特地留了张保在那,火器什么的也没拿走,到时候若是那些法兰西人还敢借机生事,只管叫张保拿火炮轰他们。”
那地方本就是无主之地,法兰西英吉利荷兰各个国家的人都有,就连土地也没有明确的标数归于谁,若是石阳带的人马或者火炮狂轰乱炸一通,估计还能不费一金一银再拿下好几块地。
虞燕目前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一个人吞下一整块盐矿,她先将关于广州、江宁和徽州三地四海通商会的总店接下去要贩卖的货物告知石阳,等石阳走后她再将记载着这两年来海贸所赚的银子的账簿全都挪了出来,让锦书雁回拿着账簿去了胤禛的书房。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能保证自己瞒天过海独自占有那么一大块盐矿,还能来回运输。
康熙知道自己这个四儿子向来秉公执法,丢在户部这地方管理国库和税收也好叫他放心,于是这么多年也没怎么挪过他的位置。
胤禛正巧还在处理昨日石阳捐资国库的五百万两,见虞燕来了原本紧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一旁的苏培盛也极有颜色地一边让几个小太监帮忙将锦书雁回手中的账簿放到桌案前,一边唤宫女沏了一壶碧螺春倒进虞燕专用的茶盏里。
虞燕眨眨眼将食指放于唇前,胤禛一看就明白自家女儿估计是有什么不好被外人知晓的事情要与自己商议。
他原本锐利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咳了一声让周边服侍的宫女太监们都下去了,苏培盛走前还不忘将书房的门关上。
屋子一下子就空了下来,虞燕一溜烟就凑到胤禛身边低着脑袋一边将账簿送到胤禛眼皮子底下,一边小声同他说起石阳所说的盐矿的事情。
三言两语间胤禛缓缓放下手里的账簿,看向虞燕的眼中流露出轻微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后他叹了口气,将原本拿着的折子推到虞燕面前。
负责盐务的部门是盐课提举司,正隶属于户部,主要负责的事盐的生产、运输和税收,既要确保盐税的收入还要管理盐商和盐引的发放。
两淮地区基本上是大清最重要的产盐区,盐税占全大清的盐税的大部分,结果今年新上任的两淮盐政突然上报盐税账目存在大量问题,而前任两淮盐政正是开国五大功臣何和礼的四世孙噶礼,同样也是三福晋和九福晋的堂兄弟。
他这样的身份正是最棘手的,胤禛一边要查这几年两淮盐税上面究竟亏空了多少银子,一边又要防着自家兄弟来他这里探明虚实。
前几日胤禛已经推了胤祉那里送来的打着文会的名头实际上是试探他的请柬,今日胤禩那边又送来帖子说要请兄弟们聚聚。
胤禩也不单单像胤祉那样只请了胤禛一个人,直郡王、五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甚至连他亲弟弟十四阿哥都被请了过去,他若是再推脱就有些不像样了。
“盐矿开采销售也是件麻烦事,况且美洲路途遥远”胤禛思忖半响最后缓缓说道,“你若信得过阿玛,盐矿的事情便交给我。”
“阿玛打算怎么做?”虞燕低着头却没第一时间答应胤禛。
胤禛蓦地笑了:“你可还记得你七岁那年找汗阿玛要了一道谕旨,换取婚嫁自由。”
虞燕点点头,这道圣旨也是这么多年下来她自认为最明智的决定没有之一。
“汗阿玛自然知道盐矿有多重要,但是你那些叔伯整日盯着盐税上的银子都想分一杯羹,朝堂上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站着爷的哪个兄弟”胤禛将账簿重新递回到虞燕手中,“阿玛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大清建国以来是没有格格有封地的先例的,但是从前汉唐时期的公主们是有享有食邑的权利的。”胤禛眉眼柔和下来,看着女儿还有些懵懂的脸继续说道,“美洲路途遥远,周边又大多是荒地,远在海外去一趟花费的人力物力也多,就算有盐矿引诱,愿意去那的人也少。”
毕竟谁都不想背井离乡,离开自己原先扎根的土壤。
“阿玛的意思是想用海贸赚得银子和盐矿来和皇玛法进行交易?”虞燕诧异道,“让他将美洲的那块地拿来做我的封地?”
说实话这样做的话康熙和空手套白狼没有什么区别,海贸这几年赚得银子大约能有几千万两,能抵得上大清近乎几年的税收,就这一笔都足够他调动兵马粮草出征漠西了,更不要说还有盐矿。
胤禛却又摇头:“盐矿不用上交不,应该说这块地上的盐税和盐到时候就是你和汗阿玛来分的,与雍郡王府也没有关系。”
不过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若是虞燕身上有了这么一块盐矿地,康熙是不会真的坐视她随意挑选夫婿的,毕竟盐矿这种东西只能握在爱新觉罗家中,虞燕未来有极大概率的可能是招赘。
这也是胤禛这个作阿玛的一点私心。
“这事皇玛法能答应吗?”
虞燕有些不确定,这种事情听起来真的很像天方夜谭诶。
胤禛自己心中其实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盐税一事一直是汗阿玛的一件心事,直郡王和太子在两淮和江南地方安插的人手大部分都是为了在盐政上横插一脚,额林珠的这块盐矿若真能成说不定能在很大程度上为汗阿玛分忧。”
先试试。”
胤禛摸了摸她乌黑亮丽的双丫髻,一转眼牙牙学语的小姑娘也长大了。
“只是自古利益动人心,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手里有盐矿了,不知道会有多少牛鬼蛇神会打上你的主意……”胤禛难免有些忧愁。
虞燕摇摇头:“阿玛你小时候就告诉过我,不遭人妒是庸才,我不怕这些。”
她既然早就做好了在这个时代横插一脚的打算,就不会去躲避那些迟早会遇到的纷争。
胤禛虽然嘴上说着试试,但并不是真的就完全按照和虞燕说的那样直接进宫,而是先将两淮盐引的事情引出,让朝堂上一下子就乱成了一锅粥。
初秋的暑意也随之渐渐消散,慢慢步入深秋。
庭院中的老树也褪去了夏日的繁茂青翠,枝头能看见的只有几片枯枝叶孤零零地挂着,虽说古人常说每每逢秋悲寂寥,但也总有例外的时候——比如三年一度的秋闱揭榜。
想要在乡试中一举夺魁的可能性有多小呢,范进中举总归是都听过的,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考上了秀才,但是一直到五十多岁才中举摘得“解元”的桂冠。
星德今年只有十二岁,先前考上童生的时候大家也没怎么觉得稀奇,但是如今轮到乡试,都不要说头民,只要他能中举那都算得上神童了。
“你紧不紧张啊?”虞燕和星德两个人坐在顺泰楼上往下望,正前方就是贡院门口,楼里都是像他们一样等揭榜的学子。
距离乡试结束恰好半个月,星德的心态也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变得平静下来:“刚出门的时候还挺紧张的,现在还好了。”
楼里到处都是等着揭榜的学子,顺泰楼是九阿哥名下的产业,茶水费都贵得吓人,但是这地方地段确实好,所以有些没银子的学子不想在外面干等着,只好花点钱点一盏茶在这坐着。
有几个虞燕眼熟的八旗子弟约莫二十多岁的,正围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脸上的神色一个比一个紧张,时不时就探头出去看看。
“反正你年纪还小嘛,十二岁考不上很正常,范进那可是考到五十岁才中举。”虞燕安慰道,“若是考上了,你那些叔叔们怕不是都要上赶着来找你了。”
星德一想到乌拉那拉氏的那些族人,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如今无父无母,祖父去世得早祖母又不是亲生的,待在家中的时间还没有在上书房久,可以说和乌拉那拉氏那边的亲眷本就没什么亲情可言。
谁知道九岁那会他过了童生试,他那几个叔叔婶婶一下子全都围了上来,一开始的时候虞燕和李有容还以为是他那几个叔叔婶婶良心发作,觉得星德有潜力打算好好培养他,结果没几日星德来上书房的时候就和她们说他那三婶转头就往他房里放了好几个漂亮丫头,当时都把虞燕惊到了。
先不提星德阿玛过世守孝三年未满这件事情,光是他只有九岁,放那么多漂亮丫头也干不了什么啊。
后来他那三婶也回过味来,倒是把漂亮的丫头都撤了,这下换了好几个外头买来懂得玩乐的小子放在星德身边,什么斗蛐蛐斗蟋蟀斗鸡,但凡是能沾上瘾的东西基本上都在星德面前展示了一通。
“我还是不懂你三婶怎么这么想把你拉到歪门邪道上去。”虞燕表示不理解。
星德那张越长大越雌雄莫辨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不过他转头看向虞燕时又瞬间替换上原本那副温雅的模样。
“三叔现在身上的爵位本就是我阿玛的,按照宫里的惯例等三叔过世后便是我承爵,只是爵位这种东西拿到手里后又有谁会愿意吐出来呢?”
“我三婶是想着把我养废掉或者挑出我的错处让我不能袭爵,这样一来我三叔的儿子就可以顺水推舟袭爵。”星德一边说一边将刚刚小二端上来的水煮虾剥开放到虞燕的碗里,“这一次考不上也不打紧,夫子说了按照我的水准本就是再过三年考会更有把握一点……先前一直和你说想考头名,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只是如今朝堂局势变化莫测,再过三年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星德不愿意等那么久,所以才趁着这次机会下场。
“放榜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突然一声,楼上原本还端坐着的学子们一下子都坐不住了,一个两个地全部挤到了楼梯口往下跑,虞燕放眼放去贡院前面的人头乌压压一片,把那一片都围得水泄不通。
“咱们也过去看看?”虞燕兴奋地推推星德,提着裙子就往下跑。
星德连忙拉住她的袖子:“现在人太多了,下去看也只能看人头,咱们俩又挤不到前面去,不如再等等。”
有兴奋地满场跑欢呼的青年,自然也有壮志难酬落榜的学子,一个个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被人推推攘攘也呆若木鸡。
大多数人看到自己的名次后都喜气洋洋地回去报喜了,只有少数名落孙山的学子还在贡院门口打转,几个已经年迈的中年人更是无错地在口中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榜上有名的还是汉人偏多,零零散散的也会冒出来几个满人的名字,但是基本上以小门小户的旁支偏多,像那些八旗勋贵的家中出来科举的还是少数。
虞燕看名次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一扫而过,只顾着从上往下看,结果还没等她在思索榜上这些名字中有没有后世熟知的大臣时,星德蓦地开口道:“中了。”
“在哪儿?”虞燕瞪大眼睛看向她。
星德的手轻轻一指,几乎在榜的末端。
京中科举录取约莫一百多名举人,他排九十八。
“星德。”虞燕摩挲着下巴有种非常不真实地感觉,“你知道史上十二岁中举的人有几个吗?”
“前明的杨廷和,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入翰林,最后做到内阁首辅。”星德原本绷直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
虞燕长眉飞扬:“你知道十二岁中举就算在文风盛行的江南也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么?”
“额林珠,你要知道能进上书房教书的夫子不管人品如何,又是否参与党争,至少他们的学问是实打实的。”
星德眉眼弯弯:“况且京中的乡试内容基本上都是按照朝廷实事来出卷的,咱们在上书房的时候写得相关策论还少么?更不要说这次卷子的策论写得还是水利方面的事情,有关河工的事务每年夫子都会出不知道多少篇策论,这么些年写下来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
他和其他那些阿哥身边的伴读不一样,能进上书房都是沾了额林珠的光,他们有家中亲眷帮忙想前程,他却只有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不能努力借着上书房这条藤蔓往上爬,他未免就太不识好歹了一点。
“可是你十二岁中举诶!”虞燕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夫子们教导得好是一个原因,但是你自己每天都能那么早起床,在弘昱他们趁着晨读睡觉的时候认认真真背书练字,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本身也很努力么!”
“走,我请你去顺泰楼好好吃一顿!”
“就我们两个吗?”
星德抿着嘴顿住了脚步。
虞燕摸了摸下巴犹豫道:“按照道理说这样的喜事应该给你好好庆祝一顿的,但是我琢磨着乌拉那拉氏那边的人你肯定是不耐烦应付的……有容的话,她如今是待选秀女,除了每日去上书房念书外一回家就被舅母抓去练宫里的规矩了,这几天忙得很。”
她一摊手无辜道:“你不想和我吃饭吗?”
“怎么会。”星德下意识摇头,随后见虞燕有些揶揄地看着他,无故地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烧,连忙将头撇到一边定定心神,“求之不得。”
最后的四个字他说得轻轻的,几乎像气音一样随风飘散,就连虞燕也没有听清。
顺泰楼的价钱贵有贵的道理,里面什么鲁菜川菜苏菜要什么有什么,虞燕是听说里头最近来了几个川渝那边来的厨子,特地点了一桌微辣口味的菜上来——不是她吃不起辣,而是
正儿八经的川厨做出来的菜放的辣椒再少也辣得人嘴巴疼,她还不想和星德两个人吃顿饭吃得眼泪汪汪。
“说起来你先前不是说有一个考乡试的朋友么?他考得如何?”星德夹了两筷子水煮鱼片后猛灌了一大口凉茶。
虞燕吃辣子吃得满脸通红,闷了一身汗出来:“还不知道呢,京里是今日放的榜,徽州那边应该也一样吧,等他那边的信传到京里估计也要一个多月后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不过他比你大两岁呢,就算一样考上了,那也没你厉害。”
星德夹鱼肉的手顿了一下,过了几秒后把剔好骨头的鱼肉放进虞燕的碗里,却没说话,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顿饭自然用不了多久时间,虞燕她们两个从顺泰楼出去的时候外面天色也就刚刚暗下来,深秋本就天黑得快,戊时都还没到伸手都快看不清五指了。
“那你是不是还要准备明年的春闱?”虞燕好奇道。
星德摇摇头:“春闱要比秋闱更难,况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夫子先前就劝说过我不要做揠苗助长的事,等再过三年再试试。”
“其实十五的进士也挺吓人的。”虞燕真心诚意道。
星德没憋住笑出了声:“你可真看得起我,我哪里有这么厉害?”
“万一呢?”虞燕笑嘻嘻地推着他走向乌拉那拉氏的人送来的马车道,“我可等着你当大官的那天。”
秋闱刚结束没多久,两淮盐政的事情就闹到了御前。
康熙其实对噶礼的印象不差,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看重出身的人,噶礼身为开国功臣何和礼的孙子先天就让他对其有一层好感,再加上噶礼此人治事敏练,确实有几分才气,所以平日里对他爱生事的性子多有包容。
但这并不代表他乐意见到他如此贪婪无度,纵容手底下的官员借着谎报盐引哄抬盐价,趁机中饱私囊侵吞国库!
而胤禛那边也趁着两淮盐引案的机会将虞燕的盐矿一事呈到了康熙御前。
大千岁党和太子党因为噶礼的事情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康熙那边直接下旨封雍郡王家的二格格为和硕格格,还赐给了她一块封地——
“美洲?那是哪里?听都没听说过?”
第78章
人手她手里的盐矿确实动人心
初冬的雪籽下了一日又一日,虞燕闭着眼睛窝在软榻上,噼噼啪啪作响的雪声让她的眼睛张了又闭,最后还是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穿了鞋袜绕过屏风走到东暖阁里。
“不是说这几日忙得很,特地逃到我这来休憩休憩的么?怎么才睡了一盏茶就不睡了?”
温宪放下手中的卷轴含笑转头看向她,见她脸上还是气鼓鼓的模样,抿着嘴就把虞燕揽到怀里,伸手拨弄了一下她刚刚因为躺着有些凌乱的发髻。
“我只是觉得太亏了!”虞燕转过身脸上的怨气都快溢出来了,“皇玛法这道旨意一下,现在人人都知道海贸生意有多赚钱,我那些叔叔伯伯一个两个的都变着法地去找我阿玛想往我的商队里塞人。”
“这些阿玛那边还能给我挡回去,倒是封地的事情,原先我和阿玛想得还不够谨慎,皇玛法把美洲那一块都给我做了封地,可那块地上要人没人,要东西也没东西,另外还有那么多法兰西人英吉利人在那里驻扎,哪里轮得到我做主!”
虞燕的眼眸都睁得圆溜溜了:“大清建国以来就没有格格公主有封地的先例,内务府那些人也摸不准皇玛法的意思,再加上我如今还尚未出嫁,府邸没有,名下长史、护卫、典仪官也一个都没有,连银子也没有!”
这不就是担着和硕格格名头的空壳吗?
别人听起来觉得虞燕这个格格还怪威风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这个有封地的和硕格格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温宪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脊背的手缓缓停了下来,一小会儿后温婉的嗓音从虞燕头顶响起:“汗阿玛将美洲给你做了封地?”
“石阳买了两亿亩地。”虞燕说这话的时候无端觉得自己的牙有些疼,“不过美洲很大,又按照南北划分,她买的那些不算多。”
两亿亩是什么概念,整个徽州不过两亿亩地!
这么多地倒也不是全部都靠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无主的荒地,石阳干脆在那地方与其他国家的人划定了界线,就像当年满清入关的时候圈地一样还插了旗子,颇有几分圈地为王的架势。
“那这不就得看你的本事了么?”温宪蓦地笑了,“汗阿玛说美洲是你的封地,其他人又不知道美洲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你买的那块地在哪。若是你有本事把那边的地皮都打下来,整个美洲不就都是你的了么?”
“那怎么可能?!”虞燕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反驳道。
温宪摇摇头:“开疆扩土是君主所求,封狼居胥是将军所愿,但谁又说能这么做的人不能是你?”
“可是不管怎么样也要有能打仗的兵马吧,姑姑啊,您侄女我手里现在顶天了也只能算有点钱,光是有钱也不好使啊招兵买马这种事情若是被人捅出来,那可是谋反的大罪!”
虞燕摩挲着下巴,居然对温宪的提议有些心动。
温宪似笑非笑道:“你当真不知道石阳的那个义兄是干什么的?”
顷刻间屋内窒了一息,温宪将脚边的暖炉不动声色地移了个位置,原本被她揽着的虞燕渐渐直起身扯了扯嘴角:
“姑姑,您怎么知道的?”
“石阳再怎么擅于经商也只是一个长居广州的女子,最多就是在生意场上打转,哪里来的本事能保证出行的商船每次都能安全无虞地从海上回来。”
温宪将杯盏中凉了的茶重新换过,苍白羸弱的脸上倒是带上了一抹笑意:“广州沿海那地方做海贸的商人多,趁着海贸渐兴打劫商船的海盗更多。”
“汗阿玛**后,郑家的部分残兵流向珠江口为盗,珠江口疍家贼由明末的四姓演变为红、黄、蓝、白、黑、紫六帮。”温宪抿起嘴,“你们先前在我这闲聊的时候恰好听到了石阳称呼她那位义兄为郑一,两厢揣测之下我才这么问你……”
“只是看你的反应我应该是猜对了?”
虞燕无奈地揉了一把脸:“姑姑,有时候您大可不必把聪明才智用在您可爱的侄女身上的。”
“汗阿玛自从广州大烟一事后就一直在严查郑氏后人包括流落在外的残兵,日后你们谈及郑一时更应该小心谨慎才是。”温宪抿了一口茶眉眼间还是忍不住透出一股轻快的笑意,“与其整日在海上打劫过往的商人,不如让他带着手下那群一把子力气没处使的弟兄们外出征战才是真的。”
其实温宪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虞燕还是有些崩溃:“可是我刚交了四千万进国库!”
购置粮草火器哪样不要钱……
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摸不出几个子来,和穷光蛋有什么区别!
“只是先给你提个建议,又不是说让你现在就去干。”温宪笑着揉了揉她悲愤的脸蛋,“况且你说的府邸和内务府分派来的长史什么的,这些都是可以慢慢添置的,若是你现在手里缺人手的话,你先
用用我这的也行。”
虞燕是不打算用自家阿玛手里的那些人的,就算她最后真的招赘在家,雍郡王的爵位也不会落在她身上,更何况后面胤禛可是要登基为帝的。
他现在手底下的这些门人往后就是雍正一朝的臣子,和这些人纠缠不清说不准还会给自己惹火上身。
虞燕乖巧地点了点头。
温宪公主府的长史叫陈安平,看上去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约莫是三十左右的年纪,汉军镶白旗包衣出身,和从前李氏家里的情况差不多。
“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唤他去做就好了。”温宪推推虞燕笑盈盈道,“他这人别的本事不算厉害,打听消息和用人的本事一流,估摸着你能用得上。”
陈安平温和地笑笑,谈吐举止都给人一股如沐春风的感觉,至少给虞燕的感觉还不错。
除了陈安平外温宪又叫了几个散骑郎和典仪来和虞燕认认脸,等到人见得差不多的时候外面的雪也停了,午后的阳光轻盈地打在窗外的落雪上,依稀还能听见女孩子们玩闹的笑声。
虞燕顺着窗往外望去,兆玉穿着红艳艳的大氅在雪地里乱跑,她似乎也是第一次能跑出来玩雪的年纪,身后的宫女们看着她满地乱跑的模样都忍不住捂嘴笑了。
“我的身子骨不好,原就生不了孩子。”温宪眉眼弯弯看着窗外的兆玉,“养了你和兆玉两个也算是让我过了一把当母亲的瘾。”
虞燕愣了一下,随后便是哭笑不得道:“姑姑!我什么时候变成您养的了?”
“也差不了多少吧。”温宪又没忍住摸了一把她滑溜溜的脸蛋,“当父母的不就是满腔心思为孩子打算吗?我也会为了你和小兆玉打算啊。”
“您为我打算什么啦?”虞燕转过身嬉皮笑脸道,“是要给我什么好东西吗?”
“是啊是啊,给你准备了好多好东西。”温宪见她这幅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估摸着还要过几年吧。”
“诶,真想快点知道您准备了什么。”虞燕伏在她膝头打趣道,“希望日子能过得快一点。”
温宪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虞燕看着窗外兆玉和宫女们打雪球的欢快模样,没注意到她垂下的双眸中划过一丝惆怅。
“对了姑姑,鸣琳走之前说每隔十五日就要给您施一次针来着。”虞燕一骨碌从温宪身上爬起来,满屋子地找先前留在这的针灸包,“刚刚和您说着说着差点把正事忘记了。”
这几年跟在鸣琳后面学,她好歹是把人体的穴位和该扎针的地方记了个透彻。
“鸣琳她们大概要过了三月才回来。”虞燕扎完针将东西收起来,“前几日徽州那边的信也送过来了,说是戴老先生做主给鸣琳定了一门亲事,那少年姓方名道章,家里也是徽州的,祖父方苞从前还被李光地大人称赞过文章。”
“鸣琅呢?那小丫头没定亲么?”温宪诧异道,“她俩不是一般大吗?”
虞燕摇摇头:“信里没提这茬事,寥寥几句提到鸣琅的也就说她又闹脾气了,被戴夫人拘在家里用女红磨性子。不过鸣琳倒是和我提了一嘴祖宅中的藏书里有先前没翻出来的医书,上面有关于心悸的记载,她在琢磨能不能用到您身上。”
“都试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次,你们若是想试试的话就试试吧。”温宪笑笑转头看向窗外,日头慢慢爬上来了,阳光透过长窗映到桌案前画下一圈一圈的光晕。
虞燕在温宪公主府上歇息了大半天后精神终于打了起来,上了朱轮车就往家中驶去。
等到前院没多久后就见原本在院子里带着弘昐弘昀打拳的胤禛往她身前走了几步,将两个小阿哥交给一旁的谙达后带着虞燕回了书房,从厚厚的折子下面取出了一封请帖递到虞燕手里。
“这是什么?”虞燕还是第一次看到写着自己署名的请帖,一下子脑子难免有些转不过弯。
胤禛抿了口茶散散心头的火气:“先前两淮盐引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这是你八叔下得帖子,本来请的只是咱们兄弟几个,结果汗阿玛那边派了理藩院的人带了一大帮人随着石阳去美洲采盐矿运输,你的这群叔伯们心思难免就活络了起来,于是又重新下了一遍帖子。”
“直郡王家的弘昱,三哥家的弘晟”胤禛一口气说出了好几个年长阿哥家里的嫡子或者长子出来,“弘昐那也收到了,只是咱们家里除了弘昐外还多带了个你。”
这怎么看都是因为她的原因才又叫了和她同龄的那几个皇孙来遮掩。
看来她手里的这块盐矿确实动人心。
“你若不想去阿玛替你回绝就是了。”胤禛见她低着头迟迟没有说话,犹豫着轻声道。
虞燕摇摇头,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女儿能去。”
想要算计她的东西,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第79章
榕花“唯有在她眼中,我是弘皙。”……
八贝勒府里送来的帖子一换再换,等彻底定下来的时候宴请的日子已经变成了胤禩长子弘旺的满月酒那一日,恰好是十月十三,下元节的前两日,宴请的宾客们也从兄弟几个变成了满朝大臣。
这样正式的场合福晋按道理来说是必然要去的,只是因为入冬后因为受凉的缘故弘昼生病了,她这几日一直衣不解带地围在弘昼身边照看她,替代福晋前往八贝勒府的也就变成了李氏。
“说起来自从咱们从宫里搬出来了以后,我都没怎么出过府。”
玳瑁几个丫头围着李氏给她抿头发,出了王府的门就是雍郡王的脸面,所以昨日的时候胤禛就叫了苏培盛开了库房,往李氏的椿居苑送了一副粉珍珠的头面给她这次出门用。
白里透粉像桃花瓣一样的珍珠虽然稀奇却也不算珍贵,难得就难得在里头有那米粒大小的珠子用金线串起来,累着金丝做成玉茗花的模样,恰巧合了李氏的闺名。
胤禛在兄弟里一直都属于那种不吭声的犟脾气人物,逢年过节的帖子基本上都是能推就推,只有实在推不掉的交际往来才会去上一去,连带着后宅的女眷们除了福晋外都没什么能出门的机会。
“过两年等弘时在长大点到了念书的年纪,阿玛肯定会带着额娘你到处转转的。若是他不带您去,女儿带您去。”虞燕挽着她的手给一旁的弘昐使了使眼色。
弘昐心领神会地也凑到李氏身边,摇着她的手晃来晃去:“额娘,还有我呢!等我长大了能去哪里就带着您去哪里!”
李氏听一双儿女像哄孩童一样哄她实在没忍住笑了:“是是是,往后额娘可就仰仗你们了。”
当初出宫建府的时候胤禛和胤禩的关系不差,因此选址都靠在一起,出门几步路基本上就到了八贝勒府边上。
胤禩从前被康熙派去管理广善库,他借着那几年的时间广结人缘,今日他长子满月,八贝勒府前面几乎被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好在虞燕她们坐的是雍郡王府的马车无需避让,一路畅通无阻地就从挤挤攘攘的人群中进了贝勒府的大门。
朱轮车在二门的位置缓缓停下,侯在那里的除了几个嬷嬷外还有八福晋。
她穿着福晋的吉服看起来比虞燕几年前接触她的时候要成熟稳重的多,只是那张嘴一开口还是脆生生的:“额林珠如今都长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到我这。”
八福晋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高度又笑了:“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
弘旺的生母张氏低眉顺眼地站在她身后,仿佛一个透明人。
八福晋热情地招呼了两句李氏,又羡慕地夸了夸眉眼灵动的弘昐,随后便带着虞燕她们往后院待客的正屋走,结果刚进院子,
虞燕就看见了乌泱泱的人头。
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能看到的几个皇阿哥的福晋外还有许多京中朝臣的夫人,甚至于里面还有佟家的夫人,虞燕顺着那群人望去,惊讶地发现李四儿居然坐在佟家几位夫人的正中间!
她今年应该四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却还如同二八少女一般,撑着脸儿转头看向虞燕的方向,眉眼间先是疑惑,而后就变成了恍然大悟,拿着刚满上错认水的酒盏遥遥朝着她们的方向敬了一杯。
“自从五姑姑的事情发酵后佟家在朝堂上的声量就一落千丈,佟国维那一支被牵扯得丢官的丢官,流放的流放,隆科多倒是因为常年被皇玛法吩咐在外的缘故侥幸逃脱了一劫,连带着在家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李氏坐在福晋们那一桌,虞燕则带着弘昐坐到了皇孙一桌,刚落坐没多久就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转头去看,弘皙慢条斯理地坐到她的左边,眉目低垂拿了侍女刚满上的茶盏一口喝了个干净。
“你怎么也来了?”虞燕诧异道。
弘皙扯扯嘴角:“好歹是兄弟宴请,哪怕八叔他们没什么意愿邀请我阿玛过来,但帖子又不可能不下。况且如今皇玛法年纪大了,也乐于见到兄友弟恭的场面,阿玛便派我过来给堂弟庆贺一下。”
做做面子功夫,谁不会啊。
只是桌上的席面都还没上几道,前头就有太监前来通报,说是叫后面的皇孙们到前头去和叔伯们说说话,那太监一边说一边眼睛就往虞燕这边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顿对你来说算不算得上是鸿门宴?”弘皙低低笑了一声。
虞燕倒是面色不改:“也不算吧,他们算计他们的,我自然也有我的算计。”
坐在后边的半大不小的几个阿哥们都跟着太监往前院走去,弘昐和虞燕走在最后,他见状扯了扯虞燕的袖子小声道:“姐,叔伯们叫你去前院,是不是为了你封地的事?”
圣旨刚到雍郡王府的时候李氏都被上面的几个字砸得晕晕乎乎,自前明靖难之役开始就算是正儿八经的亲王都没有封地了,最多就是虚封拿点俸禄,额林珠不过一个格格却被下旨赐了封地,别说李氏了,就算是福晋和年氏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多半是。”虞燕倒也不避着弟弟,“皇玛法的意思是从美洲运回来的盐名下的盐引都由我来主管,咱们这些叔叔伯伯估计是冲着盐引来了。”
弘昐抿抿嘴:“那姐你打算给他们么?”
“给肯定要给的,盐引这个东西不可能全都放给石阳去做的,大头在我们自己手里,剩余那些零碎的蝇头小利就交给人家去弄。”虞燕早就想好了怎么应对自己那些闻风而动的叔伯。
直郡王这几年因为朝堂上索额图倒了的缘故可以说是过得春风得意,连带着弘昱也受到不少奉承,除了本就和他家交好的佟家外,宗室里面也有不少和弘昱年纪相仿的小阿哥都围着他打转,弘皙这个太子长子反倒在此时显得不起眼起来。
与此同时,原本还在和八贝勒说话的九阿哥一转头就看见了虞燕,率先问起美洲盐矿的事情。
“九叔手底下恰好有一批人,从前是在江南那边专门贩盐的,只是这几年汗阿玛收紧了江南那边的盐引,连带着他们也没了生计。”九阿哥努力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颤着肚子走到虞燕身边笑眯眯道,“若是小侄女你那边缺人手,九叔这里也能替你分忧分忧。”
有人打开了话匣子,后边提起盐矿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直郡王身边的那些朝臣们也一个两个凑到虞燕身边来,只是碍于她是个姑娘家,又年纪尚小,话语间多少都带着些哄骗孩子的意味。
倒是有几个心思活络的看着她那张渐渐长开的脸,心里面已经在盘算家中有没有适龄的子侄,说不定还能借此攀上一门亲事。
十四阿哥看着虞燕身边围得人越来越多,反倒皱着眉头看向自家四哥没好气道:“你这个做阿玛的怎么不拦着点,额林珠年纪还小,到时候被哄得晕晕乎乎的什么都说出去了。”
胤禛倒是有些讶异地看向自己这个弟弟,十四越长大小时候顽劣的性子倒是收了大半,如今算得上是皇阿玛身边除了十八阿哥外最受宠爱的孩子。
只是他这几年和八阿哥走得越来越近,和他这个作哥哥的反而没什么往来了。
他是没想到十四居然会为额林珠考虑,闻言倒是挑眉勾了下嘴角:“额林珠是什么样的性子,她若不是心里早有成算,今日便不会来赴这宴。”
这边胤禛的话音刚落,那一头虞燕就笑嘻嘻道:“盐引的事情倒也好办,只是来往美洲与大清之间少不得耗费人力物力,侄女这不是刚往国库捐了一大笔银子,手里现在是连半个子都摸不出来若是九叔也能捐个资帮个忙,事成之后自然少不得您的盐引。”
想要盐引可以啊,天底下哪来免费的午餐,除非现在这些向她要盐引的人先把前期远洋和采矿的人力物力给她准备齐了——她也不要人手,要了人手之后还要让石阳想办法瞒着那些人美洲的具体情况,实在太麻烦了,她只要钱。
人她会自己准备。
她这话一出,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官员们和宗亲们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美洲那地方又路途遥远,万一在海上的时候遇到什么大风大浪船全翻了,到时候那可真是没处说理去。因此不光是那些官员们,九阿哥的脸上也出现了犹疑的表情。
站在直郡王身畔的弘昱倒是张了口,颇有些愤愤不平:“海上的事情又没人说得准,咱们从你这拿盐引也不是不花钱的。”
虞燕笑着摇摇头:“弘昱哥哥这话说得可不对,光凭你们从我这拿盐引的那点银子我可是连本都回不了的,你也说了海上的事情没人说得准,到时候万一有什么风险不还得都是我自己担着。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她的口风也咬得死紧,想要盐引可以,拿钱来换。
一时间原本轮流来和她套近乎的官员和宗室们都望而却步了,大家都不想投资付出的东西和收获不成回报,但是盐引上面能捞的银子实在又让人眼红,光是虞燕笑盈盈地坐在那里喝茶的时间,直郡王等人的心里都过了不知道多少遍,最后还是九阿哥咬着牙拍板道:“那侄女打算要多少银子?”
虞燕抿着嘴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弘昱犹犹豫豫道。
虞燕差点被气笑了:“一万银子莫非我就摸不出来吗?至少得有个一百万吧。”
一百万相较于先前虞燕往国库填的那些钱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但是对于民间贸易来说数千两白银肯定是够了,奈何虞燕本来就奔着坑一大笔银子去的,所以开价的时候也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十四一口茶水闷在喉咙口的地方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后还是自己给自己顺了不知道多少遍后才勉强吞咽下去,张嘴就朝着胤禛感叹道:“乖乖,我这侄女敢情还是个奸商!”
一百万啊,他到现在为止只有建府的时候老爷子才给他拨下去过这么多银子,亲王一年的俸禄也就才一万两吧,这得不吃不喝攒一百年。
胤禛脸都黑了:“你以为去美洲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吗?海贸不外乎就是冒着巨额风险出海,船员的吃穿用度、护航要买的火器、船只的修建和维护,哪样不要银子?”
十四说一句话胤禛就回怼了七八句,气得他背过身懒得搭理他这个四哥。
一百万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在场的这些官员和宗室零零散散加起来一百万肯定是拿得出手的,只是他们左顾右盼迟迟没有见到有人站出来捐资,都不免迟疑了。
最后还是九阿哥眯着眼开
口:“一百万能换侄女手里多少盐引?”
“九叔说笑了,这东西哪里有明码标价的?”虞燕四两拨千斤道,“官府发放盐引不都是看那些盐商的财力和信用么?自然是样样都达标的才能从侄女那儿拿到盐引。”
她这话其实说得很巧妙,人人都知道官府发放盐引的标准,但就是随着康熙将盐引的发放标准提的越来越高后,那些原本资质不达标的盐商才纷纷转投九阿哥名下,指望背靠大树好乘凉。
但是你要让任何人来评价虞燕的这句话,那都是挑不出毛病的。
一旁围着虞燕的大臣们越听越是心凉了半截,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她一个十二岁的姑娘会那么难缠,口风咬得死死的一点机会都不留。
有的人已经从虞燕这边走开,跑到直郡王那头去献殷勤了,一口一个大千岁叫得直郡王牙口都酸了,八贝勒倒还是那副笑得如沐春风的样子招呼着往来的宾客,九阿哥则是晃晃悠悠地走到虞燕身旁坐下。
“小侄女,盐矿的事情咱们还能商量商量,倒是四海通商会你九叔我有个主意……”九阿哥看虞燕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烦躁。
“当年你和四哥能去广州还多亏了我,结果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下来,你们倒是在那地界赚了个盆满钵满,把广州的产业把得死死的,叫我跌了个大跟头。”
“这事儿你做得可不地道。”
虞燕没想到九阿哥过来是跟她说这个的,手中握着的茶盏顿了一下,心中突然闪过先前石阳说广州那边有九阿哥手下的人想要帮她伪造旗籍,让她嫁入九阿哥府中的事情。
只是如今石阳有康熙特封的“海贸女使”一职,算得上是过了明面上的人,九阿哥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胡来了——那他突然提起四海通商会是为了什么?
“四海通商会在大清一共有三家总店,分别在广州、江宁和徽州。”九阿哥胸有成竹道,“广州那地界爷混不熟,江宁是曹家的地盘,有老爷子坐镇,唯有徽州……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你九叔我也想投点钱进去开几家分店,小侄女你看怎么样?”
柿子都挑软的捏,这三家分店里唯有鸣琳管辖的徽州是势力最小的,能开起来还是倚仗着戴家在那边的名声。
“我都派人去查过了,帮你看店的戴家姑娘如今已经定亲了,想必再过两年就该出嫁了。”九阿哥自认为考虑周全,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两分,“这份产业她总不能带着嫁去婆家,到时候徽州那地方没人接管,九叔手下刚好有人在那儿,家中也对海贸有所涉猎,你看……”
虞燕没想到他是打着徽州四海通商会的主意,鸣琳定亲确实是她一直在纠结的一件事情,但是嫁人又不代表不能理事,曹蕴嫁给平郡王后对江宁那边店铺的管辖力也没有差到哪去,更何况鸣琳所嫁的那户人家依然在徽州。
因此她只是笑笑:“虽说江南那边嫁女儿的年纪小,但是戴家姑娘长期跟着祖父在京中长大,若说要嫁人那也得等到十七八岁呢,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到那时候的事情现在哪里说的准,侄女可不敢随随便便给您下这个保证。”
和九阿哥对话的时候虞燕总觉得有种透不上气的感觉,就像是暗地里有条毒蛇在对她吐着信子,又像是潮湿梅雨天叫人觉得憋闷。
虞燕不喜欢这种感觉,说了寥寥几句话之后就借着弘昐叫她的机会从桌上溜走了,独留下九阿哥。他脸上方才还和颜悦色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屑与势在必得的讥笑。
在贝勒府用膳其实还是挺快的,前院的事情说得差不多之后虞燕他们几个年纪半大不小的孩子就被带着回了后院。
八福晋那边围着好些宗室福晋,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去抱她怀里的弘旺。她脸上的笑容也真心实意得很,毕竟她和八贝勒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先前还因为这件事情先后被惠妃还有良妃指点过一二,好在后面弘旺出生了,才叫她不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妒妇。
“额林珠。”
虞燕坐在桌边托腮想着刚刚在前院的时候九阿哥说的话,蓦地身畔传来弘皙的声音。
“那日你们从毓庆宫回去的路上,有容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对不对?”
她没想到弘皙到现在还在为这件事情纠结,沉思片刻后轻声道:“她是不是真心的很重要吗?不管怎么说,表姐她应该算是已经做出选择了。”
“很重要。”
弘皙却突然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知道她不是真心不喜欢我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吗?”
虞燕老老实实地摇头,并将手边的瓜子挪得离自己近了一点。
“那时候你应该六岁吧,有容八岁。”弘皙见她的动作没忍住也笑了,但是想说点什么的兴致突然就起来了,“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一棵榕树下。”
“我好像有些印象。”虞燕撑着下巴将先前李有容和她讲过的故事三言两语带过了一遍,沉默了一会疑惑道,“因为这个你就喜欢上她了?”
她总觉得这样的喜欢来得有点太突然,又有点太简单了。
“我那时候哪里会什么爬树,一开始的时候只能仰着头一路看着她不停地往上爬,等她爬到枝头了就自认为给我做足了示范,一边喊着让我学着她的样子往上爬,一边晃着脚摇着榕树上的花,粉紫的榕花像柳絮一样飘了一地……”
弘皙怔怔道:“我刚爬了两步就被榕花糊了一脸,本来就心情不好,差点当着她的面发了脾气。结果一抬头,阳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笑得那么开心……我的脾气一下子就没了。”
李有容从小到大都是闲不住的性子,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稀奇。
虞燕安静地做着一名倾听者,弘皙继续说道:“在很多人眼里我是太子长子,是皇玛法的长孙,更是额娘和弟弟的依靠。”
“可唯有在她眼中,我是弘皙。”
“我知道她喜欢吃酸辣口的东西,点心里面最喜欢细软香甜的云片糕,穿衣裳偏爱艳色,越繁复的越喜欢。”弘皙低着头说的声音越来越轻,“她不喜欢拘在宅院,喜欢看《游山名志》之类的游记,向往纳兰容若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有些东西你给不了她。”虞燕一针见血道,“表姐她根本就玩不来宫中的那些勾心斗角,她爱读书爱出门,愿意跟在舅舅后面观察水利或是编撰文书都不愿意在家中学规矩练女红。”
“你若喜欢她,就应该让她快乐自在地活着,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虞燕摇摇头,“而不是以喜欢为名义来挟制她,拿出你对她的喜欢来叫她心软,最后困于深宫,然后日复一日磨灭她身上的灵气。”
“所以我求了太子妃娘娘,选秀名单出了后,轮到殿选的时候把她的名字划掉。”
弘皙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这次没有榕树了。
“这些话我应当也没有机会当着她的面跟她说了,和你说说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他转过头,那张虞燕本以为会挂着泪珠的脸上却是笑着的。
第80章
姐姐“她为什么总要把什么事情都担在……
冬日不是个适宜航行的季节,再加上九阿哥那边陆陆续续送来的银子还没有收齐,虞燕干脆让石阳等开了春再出去,这一等就等到了花朝节的后两日。
春景熙熙,枝头的翠色间偶尔也能看见几个刚爆出来的花苞。
石阳这次回广州没有带上石容与,而是把她留在京中放在了虞燕身边,临行前还特地叮嘱了容与要好好听虞燕的话,远航差不多一年的时间,等一年她就能回京城接她了。
“等我再长大点,就可以跟姐姐一起出海了。”容与看着远行的石阳忍不住感叹道。
虞燕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出国玩过,她这个时候已经在思考日后若是自家阿玛上位了,她这个当公主的是不是有机会跑去自己的封地上溜达一圈。
将石容与送回温宪公主府后,锦书那边恰巧收到雍郡王府那边的小太监传来的消息,说是门房那边有专门下个二格格的拜帖,虞燕回去后拆开帖子一瞧,恰是鸣琳的字迹。
她们恰是花朝当日回的京城,一路舟车劳顿所以在府中休息了两日,等到今日才缓过劲来给虞燕下了帖子。
京中的戴府虞燕没有去过,按照鸣琳的说法,这座府邸应该是戴家先祖从前给前明当官的时
候置办的,里边的格局样式和栽种的花草树木都是仿着前明流行的模样来的。
戴名世老先生在京中任职,戴老夫人也跟着留在京中。但他俩的一双儿子却都是外放做官的,长子在广州,次子在徽州,所以戴二老爷特地又让鸣琳和鸣琅两姐妹回京承欢膝下,顺便给戴老夫人留了信,让她帮忙打听下京中有没有适合鸣琅的少年。
“当时你们一道回徽州,为的不就是定亲的事情么?”
虞燕看着眼睛四处乱飘的鸣琅忍不住问道:“同样大的年岁,怎么鸣琳定了亲,你没定下来?”
“那是那些人有眼不识泰山!江南那边的风气额林珠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子以温婉娴雅为主,就连笑都不能笑得大声,还得捂着嘴不能让人家看见你在笑,年纪越大规矩越多,我哪里耐烦得了这个!”
戴鸣琅说到这件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瞪了戴鸣琳一眼气冲冲道:“她订下的那户人家规矩也多,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要不是方家那个小子对她那张脸一见钟情,方夫人看上去可不像什么善茬,日后有她好受的!”
“你俩不是用一张脸吗?”虞燕的眼角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鸣琅扯扯嘴:“鬼知道他怎么想的,好就好在方家和我们家也算是世交,至少方老爷子对我们姐妹还挺好的,我俩小的时候还去方家的庄子上玩过。”
她讲话又急又快,鸣琳好几次想插话都叫她挡了回去,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方家那是宗妇,挑剔些也是正常的,再说方夫人说你两句也是看在咱们两家交情好的份上,她担心你这样的性子到时候嫁出去了遭人磋磨,让你学着看些眉眼高低,这些又哪里是坏事情呢?”
“那我不嫁不行么!”鸣琅皱起眉大声道,“嫁人嫁人!我就一定要嫁人么!你现在长大了怎么和爹娘一个样子,从前姐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说句实在话,这还是虞燕第一次看到鸣琳发火,平日里温婉的女子真的沉下脸来的时候让人实在是心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手里原本还在盘着的珠子都忍不住重新套回了手上。
“你不嫁人?也行啊,那你也总得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吧?”鸣琳冰着脸,语气倒是平和得很,“可你一不喜欢经商算账,这么多年徽州店铺的账簿我不是没有让你学着看过,那一次你不是看了一会就叫着头疼脑袋疼,这不舒服哪不舒服?二你也不喜欢针织女红,七岁开始学绣活到现在七年过去了连块叶子也绣不好。”
“勉强能拉出来说一说的就是念书念得还可以,往后实在不行也可以去人家家中教女孩子启蒙。可你规矩规矩没有,耐心耐心没有,名气名气也没有,娘每次拉着你出门都是连哄带骗的。”
“戴鸣琅你什么时候能长长大?还是说你打算在家里住一辈子?便是你愿意爹娘愿意,你有没有考虑过日后弟弟他们长大了,弟媳会不会愿意呢?”
鸣琳说得话字字戳心,鸣琅何时见过姐姐这么说过她,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珠子啪塔啪塔往下掉,一旁的虞燕还有些茫然,就见她一跺脚往外跑得可快。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虞燕听得还是一头雾水,别人家的家里长短按道理来说她不应该插手,可她认识鸣琳鸣琅也好几年了,难免关心了一下。
鸣琳摇摇头:“她这几年被老祖宗娇养过头了,娘一让她学点什么东西就撒娇耍赖不肯学,成天喊着要像时哥儿一样跑遍大江南北。”
“可时哥儿到处乱跑至少也有他自己的底气,江南这边零零散散也开了好几家店铺,从来不为钱财操劳过,再加上他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到哪旁人至少也会对他礼让三分。”
“那你不出去看一下她么?”虞燕见鸣琳依旧坐在那里没动静问了一声。
鸣琳低着头轻声道:“她自己会冷静会的,这个时候谁去都没有用,反而只会给她一个乱发脾气的机会,到时候脾气发完了事情就忘了,还和之前一样没心没肺的。”
该说不说到底是双生子,鸣琳对鸣琅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
“你刚刚说到戴山时,他不是回徽州备考的么?这次秋闱考得怎么样?”虞燕一边看向刚刚鸣琅跑出去的地方一边好奇道。
说到这个,鸣琳的神色突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怎么了?”
“他没考。”鸣琳面作难色,“说到这件事情,老爷子都被他气到了。”
“他是干什么天怨人怒的出格事了?”
虞燕一下子好奇心就起来了,科举一途多少人前仆后继,尤其是先前戴山时还和她信誓旦旦地说要考头名,怎么突然说不考就不考了。
鸣琳咳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端起茶喝了两口:“他去当道士了。”
虞燕:???
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然为什么会听到这么小众的词语。
道士?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鸣琅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当时他和老爷子吵了好大一架,然后就跟着他的那位师长跑了出去,至于那位道长道号叫什么、居于哪处道观我们是一概不知。”
鸣琳提到这件事情也百思不得其解:“他这个人向来就这样,原先还以为他是年纪小,所以办事说话总是不着调,结果是他本身性子就这样,好在二叔他们也不只有他一个儿子,知道他跑出去游历四方也没说什么,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行,至少他走后一个月还给老爷子去了一封信。”
虞燕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对了,这是今年徽州那边商行的账簿。”鸣琳从手边厚厚的账簿中抽出一沓,“另外与你说件事,这两日我在京中,门房那边有人给我下拜帖,我看了,是九爷府上的人。我还记得你先前和我说过他和石阳的事情”
“石阳如今的身份他动不了,蕴姐儿是宗室王妃,他也不会轻易下手。”
虞燕眉头渐渐皱起来:“这段时间朝堂上也不太平,前不久闽浙总督梁鼐给宫中递了折子,说有贼党窜聚,为首的事一帮和尚以朱三太子名义安营于大岚山,门众约莫有一千多人像是个寨子,皇玛法在朝堂上指派了八叔九叔去大岚山剿匪,还给他们遣派了兵马,少说怎么着也要过一年才差不多回来吧。”
“他现在应该就是让手底下的门人先试探着,有什么事恐怕都要拖到明年再说。”
“那到时候咱们怎么办?将徽州的产业分他一点?”鸣琳点点头,“到底是您的叔叔,做长辈的说话不太好回绝,反正本来徽州这边的生意就没有广州和江宁赚得多,分出去一点也没什么。”
虞燕对大致的历史走向还是清楚的,后面她阿玛登基,如今围在直郡王身边的宗室还有八阿哥九阿哥最后全要倒霉,她是不乐意自己手里的东西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而且九阿哥这个人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太不舒服了,还想着让石阳做妾!
她当时听到的时候真想一鞭子甩他身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况且大清这么大,西北那边的商机岂不是更多,他何必盯着江南那点地方打转。”虞燕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有些纠结,“若不是你们几个能管的地方都在那一块,我肯定不会将总店都放在南边。”
说了半晌话迟迟不见鸣琅回来,虞燕难免有些坐立不安,她想了想还是坐起身:“我出去看看吧。”
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放在现代也就是初二初三的年纪,正值青春敏感期,一下子被劈头盖脸一顿说肯定接受不了。
鸣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着嘴硬下心肠:“要去你去,我不去。”
姐妹间斗嘴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不是鸣琳主动去和妹妹道歉,最后许诺一大堆东西后鸣琅才瘪着嘴勉勉强强接受她的道歉。
这样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鸣琳这个做姐姐的整整让了她十四年。
她真是受够了。
虞燕也没处理过这种兄弟姐妹间的别扭,见鸣琳眼眶都红了,只好悻悻坐回圆凳,觑了一眼她的脸色好声好气道:“姐妹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再说了,你们如今都要定亲了,再过几年成了亲,万一真就她在京里你在徽州,这日后想见一面可就难了,又何必为了两句话伤了姐妹之间的和气。”
“你这话和我说没用,我听得进去鸣琅又不一定听得进去。”鸣琳到底脾气好,她想了想觉得虞燕说得也有道理,最后还是软了口气。
“她随心所欲惯了,从小到大除了娘的话之外也就听听我的话,可是家中事务繁忙,我们又从年幼时就长在老祖宗膝下,但凡娘要管教她,老祖宗总是护着,平日里只好我这个作姐姐的尽量教导她。”
“可她年纪越大,听我话的时候也就越少。”鸣琳说到这里也有些沮丧,“有时候觉得娘生我们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换个顺序呢?让她来做姐姐,我来做妹妹,或许烦心事就没有那么多了。”
姐姐这个词语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魔力,让他们心甘情愿戴上名为责任的枷锁。
“你去看看她吧,冬日里的话她不高兴了就会往后面的梅园里钻。”鸣琳苦笑一下,从一旁拿出熏好的手炉递给虞燕。
“我就不过去了,等下她看到我本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脾气估计又要起来了。对了,鸣琅不高兴的时候还喜欢一个人待着,她刚刚出去只批了披风没带手炉,你把这个一起给她带过去,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到时候得了风寒又要喝她最讨厌的苦药汁。”
虞燕走到梅园的时候几瓣梅花飘落,远远就看见鸣琅一个人坐在园子里的秋千上。
她似乎也冷得不行,见她来的就好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立马小跑着到虞燕面前,只是她一边跑着一边还不停地向虞燕身后张望,没有见到意料之中的人似乎还有些沮丧。
“别看啦,鸣琳被你气得不轻,现在是一点话都不想跟你说。”虞燕挑眉将手炉塞给她。
鸣琅撇撇嘴:“她要是一点话都不想跟我说的话,额林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她摸了摸手里的暖炉原本被风吹得有些苍白的脸蛋渐渐就红润了起来:“这次吵架把你吓坏了吧?”
“吓坏倒不至于,只是没想到你和鸣琳之间的矛盾突然变得这么大。”虞燕是一个不太喜欢冲突的人,她基本上时间都在避免冲突的发生,“感觉你们去徽州之前还都好好的。”
鸣琅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目光缓缓转移到前方的洒金梅,两三片梅花轻轻飘落到她的手心,她反手抓握住了一把小声道:“就不能不嫁人吗?”
当然可以不嫁人。
虽然大家嘴里面都喊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是现在社会上越来越晚的结婚年龄和越来越不愿意结婚的人群正随着时代变迁逐渐上升,越来越多的人为了能不结婚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
只不过这一套放在现在行不太通。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时候一想到如果我们都要嫁人,那以后能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鸣琅叹了口气。
“姐姐也是,她自己其实也没那么想嫁人,只是因为是家中长女,爹娘说她要给下面的弟弟妹妹做榜样,所以从小到大不管什么她都努力做到最好,就算是在嫁娶方面也是一样。”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她是很不乐意做的,只是碍于长姐这个名号,又不得不做。”鸣琅踢了踢脚底下刚长出来的草芽,“小的时候我还会跟她换换身份,让她来当妹妹自由自在的玩一天,长大以后她就不跟我玩这种游戏了。”
“她为什么总要把什么事情都担在自己身上呢?”
鸣琳其实就是那种很有责任感的小姑娘,她可以算得上是在传统闺训中长大的女孩,性子坚韧又极有担当,注定做不到像鸣琅和戴山时一样随心所欲。
“或许因为,她是姐姐吧。”